摘要:那年冬天之后,我和小姨的关系,就再也没能回到从前。它像一件被小心翼翼挂回衣柜,却带着无法熨平褶皱的衬衫,你知道它还在那里,但每次看见,都会想起那个令人心悸的瞬间。
那年冬天之后,我和小姨的关系,就再也没能回到从前。它像一件被小心翼翼挂回衣柜,却带着无法熨平褶皱的衬衫,你知道它还在那里,但每次看见,都会想起那个令人心悸的瞬间。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在深夜加班回家的路上,看着深圳湾璀璨的灯火,反复问自己,是不是我太不懂事,太辜负了她口中那份沉甸甸的“为你好”。直到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有些以爱为名的绑架,最伤人之处,恰恰在于它让你怀疑自己,否定自己,最终在亲情的迷雾里,找不到来时的路。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年春节前的一顿家常便饭,以及小姨递到我面前的一张照片。
第1章 一碗莲藕排骨汤
我叫林薇,那年23岁。在深圳这座被无数梦想和野心填充的城市里,我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幸运儿。名校毕业,进了一家头部的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凭着一股初生牛犊的拼劲和还算不错的头脑,两年时间,月薪已经稳稳站在了两万的门槛上。
这个数字,在我老家那个四线小城,足以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出息了”。但在深圳,它更像是一张刚刚及格的入场券,给了我租得起福田区一间向南单间的底气,也给了我深夜两点在公司楼下便利店买关东煮时,可以多加一个福袋的自由。
小姨方敏是我妈的亲妹妹,也是我们家在深圳唯一的亲戚。她比我妈小八岁,早年跟着姨父张健来深圳闯荡,从流水线女工做起,硬是凭着一股机灵劲儿,在一家传统制造业公司做到了行政部副主管的位置。她的人生信条就是“人要往高处走,女人尤其要懂得借力”。
这份“力”,在她看来,可以是任何能让你少奋斗十年的东西。
那天是个周六,小姨照例打电话让我过去吃饭。电话里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热情洋溢,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薇薇啊,今天买了新鲜的洪湖莲藕,给你炖了最爱喝的排骨汤,加了玉米和胡萝卜,甜着呢!六点半,准时到啊,别又加班忘了时间。”
我无法拒绝。从小到大,小姨就是我们家的“主心骨”。她时髦、能干、见多识广,总能在我妈还在为柴米油盐发愁时,轻描淡写地指点江山。我妈常说:“你小姨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都多,她的话,你得听。”
于是,我听话地在六点二十坐上了开往宝安区的地铁。小姨家在一个有些年头的小区,楼梯间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和各家晚饭混合的复杂气味。但一推开她家的门,温暖的灯光和浓郁的汤香便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小姨系着碎花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脸上堆满了笑。姨父张健依旧是那副温吞的样子,坐在沙发上看军事频道,见我来了,只是点点头,说了句“薇薇来了”,便又把目光投向了电视。
饭桌上,小姨不停地给我夹菜,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多吃点,看你瘦的,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拿命在换钱。”她一边说,一边盛了一大碗莲藕排骨汤,推到我面前,“来,趁热喝,这莲藕我托人从老家带的,粉糯得很。”
汤确实好喝,莲藕软糯,排骨酥烂,汤头鲜甜。我喝了两碗,感觉胃里暖烘烘的,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家庭的温暖,对于一个在异乡打拼的女孩来说,是无价的慰藉。
姨父偶尔会插几句话,问问我工作上的事,比如“你们那个‘用户增长’,到底是怎么个增长法”,我便用最通俗的语言给他解释。小姨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我当时还读不懂的精明。
酒足饭饱,姨父去阳台抽烟,我帮着小姨收拾碗筷。在厨房里,水流声哗哗作响,小姨看似不经意地开了口。
“薇薇啊,你今年也23了,不小了。有没有考虑过个人问题?”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来了。每次家庭聚会,这都是绕不开的保留节目。我只能打着哈哈:“小姨,我还小呢,着什么急。再说,深圳这节奏,哪有时间谈恋爱。”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小姨把一个洗干净的碗递给我,“女孩子的青春就这么几年,一晃就过去了。你看你现在工资是不错,一个月两万,听着是风光。可你想过没有,深圳这地方,房价多贵?你这两万块钱,刨掉房租、吃喝、人情往来,一个月能剩下多少?想买个属于自己的小窝,得奋斗到猴年马月去?”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刻度尺,量在我生活的痛点上。我无力反驳,只能沉默地擦着碗。
“所以啊,女孩子,光靠自己打拼太辛苦了。”小姨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密感,“有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找个好人家,能让你一下子轻松很多。”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小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感情这事,得看缘分吧。”
“缘分?”小姨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缘分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薇薇,你听小姨说,小姨是过来人,不会害你的。我们单位新来了一位总监,姓何,叫何建国。人特别稳重,有能力。”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我的反应,然后抛出了关键信息:“今年45岁,前两年离异了,有个女儿跟了前妻。他在南山有两套房,一套自住,一套收租,开的是宝马五系。最重要的是,他是我们公司的技术总监,年薪……怎么说呢,是你现在的好几倍吧。”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水槽里,发出清脆的声响。45岁?离异?比我大了整整22岁。这个信息量太大,让我一时有些发懵。
“小姨……”我艰难地开口,“这年纪,是不是太大了点?”
“大点怎么了?大点才懂得疼人!”小姨立刻反驳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男人四十一枝花,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成熟、稳重、事业有成,不像你们那些同龄的小男生,毛毛躁躁的,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照顾你?何总我接触过几次,人很儒雅,没什么架子,对下属也客气。他对你印象也很好。”
“他……对我印象很好?”我更懵了,“我们都没见过面啊。”
小姨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上个月公司团建,我不是发了朋友圈吗?里面有你的照片。他看到了,就问我,说这个外甥女很清秀,看着很舒服。我当时就留了个心眼。”
我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推荐”。我的照片,我的信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被当成了某种商品,摆在了别人的面前。
“薇薇,你别多想。”小姨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悦,立刻软下声调,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因为常年做家务而有些粗糙,却很温暖,“小姨是真心觉得他好。你想想,你要是跟他在一起了,别说房子车子,就是你现在这份累死累活的工作,不想干了都可以。他那个人脉和资源,随便给你介绍个清闲又体面的工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再看老板脸色,不用再熬夜加班,这不比你现在强一百倍?”
她描绘的蓝图很诱人,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深漂”的焦虑上。但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那不是对未来的向往,而是一种被安排、被物化的屈辱感。
我抽回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姨,谢谢你。但这事……太突然了,让我再想想吧。”
“想什么想,这种好事还能等你慢慢想?”小姨有些急了,“何总这样条件的人,多的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往上扑。我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才想着你。我把他的微信推给你,你们先聊聊,找个时间见个面,吃顿饭。成不成,总得试试吧?”
说着,她就掏出手机,动作麻利地操作起来。很快,我的手机“叮”地一声,一个微信名片被分享了过来。头像是一个穿着冲锋衣,站在山顶的中年男人,背景是蓝天白云。微信名叫“海阔天空”。
看着那个头像,再看看小姨期盼的眼神,我喉咙里仿佛卡了一根鱼刺,吞不下,也吐不出。那碗刚刚暖了我肠胃的莲藕排骨汤,此刻却在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第2章 “为你好”的迷魂阵
离开小姨家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深圳的冬夜没有北方的凛冽,但湿冷的风吹在脸上,还是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我走在回地铁站的路上,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一看,是微信好友申请。
“我是何建国,你小姨的同事。”
申请信息言简意赅,透着一股中年人特有的直接和客气。我盯着那个“海阔天空”的头像看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忽略”。
我无法想象和一个比我父亲只小几岁的男人谈恋爱,更无法接受我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明码标价,充满了算计和权衡。我承认小姨描绘的生活很诱人,但我骨子里那点可怜的骄傲,让我无法迈出那一步。我在深圳拼搏的意义,不就是为了证明,我林薇可以靠自己,过上想要的生活吗?
回到我那个小小的出租屋,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这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累。我理解小姨,在她那个年代,婚姻是女性改变命运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途径。她靠着自己的精明和努力,在深圳扎下了根,但过程中的艰辛,让她对“捷径”有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迷信。她把自己的经验套用在我身上,是真心实意地“为我好”。
可这份“好”,太沉重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姨的电话和微信就没断过。
“薇薇,何总的微信你加了没?人家主动申请,你别那么没礼貌,赶紧通过啊。”
“我跟何总说了,你这几天项目忙,让他别介意。你抽空跟人家聊聊,就当多个朋友嘛。”
“今天中午在食堂碰到何总了,他还问起你呢。我说你啊,就是个工作狂,人很单纯的。他笑了,说现在这么单纯的姑娘不多了。”
我被她逼得没办法,只能找各种借口搪塞。“项目太忙了”、“最近总加班”、“过段时间吧”。我知道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但直接拒绝的话,我又说不出口。我怕伤害她,怕她觉得我“不识好歹”。
这种优柔寡断,正是我性格里最大的弱点。
周三晚上,我正在公司对着一堆数据焦头烂额,我妈的电话打了进来。老家的号码,在手机屏幕上亮起,让我心里莫名一紧。
“喂,妈。”
“薇薇啊,还没下班呢?”我妈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关切。
“嗯,快了,有个报告要弄完。”
我们聊了几句家常,问了问我爸的身体,说了说老家降温了。然后,我妈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
“你小姨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就知道,小姨的“统一战线”工作,做得有多么到位。
“她都跟你说了?”我问。
“嗯,说了。说她单位有个领导,对你印象不错。”我妈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你小姨说,那个人条件很好,人也稳重,让你接触接触。”
“妈,他45了。”我强调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我妈叹了口气,说:“薇薇,年纪大点,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小姨说得对,大点的男人会疼人,有经济基础,你跟他在一起,不用那么辛苦。你一个女孩子家,在深圳打拼,我跟你爸在老家,天天都为你操心。”
“妈,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能养活自己,我不需要靠别人。”我的声音有些激动。
“好什么好?天天加班到半夜,吃饭都不规律,那叫好?”我妈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我们不是说让你靠别人,是想让你找个依靠。女人嘛,总归是要嫁人的。你小姨在深圳那么多年,看人比你准。她是你亲小姨,还能害你吗?她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你张罗,你别辜负了她一片好心。”
又是“一片好心”,又是“为你好”。这些话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牢牢地困在中间。我感到一阵无力。在她们看来,我的努力,我的事业,我的独立,都不过是“辛苦”,是“没办法”,而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才是最终的归宿和解脱。
我的沉默,在我妈看来,或许是默认。她继续说道:“你小姨说,那个何总监,就是离过婚。这个……现在也正常。只要人好,对你好,就行了。你先加个微信,聊聊看,别一口就回绝了。就当是给你小姨一个面子,啊?”
“给我小姨一个面子”。这句话,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挂了电话,我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我引以为傲的独立和奋斗,在亲情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我最终还是妥协了,不是对那个何总,而是对我妈和小姨联手布下的这个“为你好”的迷魂阵。
我点开微信,通过了那个好友申请。
几乎是立刻,对方就发来了消息。
“林薇你好,我是何建国。”
我回了一句:“何总监您好。”
接下来是一段略显尴尬的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似乎也在斟酌。过了几分钟,他发来一条:“听你小姨说,你在互联网行业做产品经理,很辛苦吧?”
“还好,习惯了。”我公式化地回复。
“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我女儿也差不多你这个年纪,在国外读书。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理解。”
他主动提起女儿,似乎是想拉近距离,化解年龄上的尴尬。但我心里却更别扭了。一个和我父亲差不几岁,女儿和我同龄的男人,现在却要以追求者的姿态和我聊天。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着。他很健谈,从工作聊到生活,从深圳的天气聊到他去过的地方。他说话很有分寸,既不油腻,也不冒犯,始终保持着一种长辈式的关怀和绅士风度。如果抛开我们之间这层被强行安排的相亲关系,他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聊天对象,一个值得尊敬的前辈。
但现在,他的每一句“你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都让我感到坐立不安。
聊了大概半个小时,他说:“周末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就当是认识一下。你小姨也一起。”
我知道,这一步迟早会来。拒绝的话在嘴边盘旋了很久,最终还是变成了:“我看看周末的安排吧,还不确定。”
“好的,随时联系。”他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关掉聊天窗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刚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疲惫的自己,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就能牢牢掌握自己人生的方向盘。但现在我才发现,有些来自亲情的阻力,远比工作上的KPI和Bug要难以逾越。它们以最温柔的方式,试图将你引向一条它们认为“正确”的轨道,而你所有的反抗,都会被贴上“不懂事”和“任性”的标签。
第3章 那场精心安排的饭局
我最终还是没能躲过那顿饭。
周五下午,小姨的电话又来了,语气轻快得像只小鸟:“薇薇,跟何总聊得怎么样啊?”
“就……随便聊了聊。”我含糊其辞。
“聊了就行!我跟你说,何总对你印象特别好,夸你说话有条理,不像是刚毕业两年的小姑娘。”小姨的声音里满是骄傲,仿佛在炫耀一件属于她的珍品,“明天周六晚上,我约了何总,就在我们家附近那家‘顺德公’,他请客。你可一定要来啊,我跟你姨父都在。”
她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把“他请客”、“我们都在”这些细节都点了出来,让我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这不像是一场相亲,更像是一场长辈安排的、无法推脱的家庭聚会。
我沉默了。
“薇薇?听见没?”小姨追问道,“你可别放我们鸽子啊。何总那边我都说好了,人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你不能这么不懂礼貌。”
“……知道了,小姨。”我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虚脱的声音回答。
周六下午,我对着衣柜发了很久的呆。我不想穿得太正式,显得我很重视;也不想穿得太随意,让小姨在饭桌上数落我。最后,我挑了一件最普通的白色毛衣和一条牛仔裤,化了个淡得几乎看不出的妆。我只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普通通的、不值得被特别关注的邻家女孩。
我提前到了餐厅,小姨和姨父已经坐在包厢里了。小姨一看到我,就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太随便了!我不是跟你说今天有重要客人吗?”
“小姨,我觉得挺好的,舒服。”我低声说。
“你这孩子……”她还想说什么,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何建国走了进来。他比照片上看起来要高一些,身材保持得不错,没有中年男人常见的大肚腩。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休闲夹克,看起来干净利落。头发梳理得很整齐,鬓角有些许银丝,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很沉稳。
客观地说,他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中年男人。
“方姐,张哥,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来晚了。”他抱歉地笑了笑,然后目光转向我,“这位就是林薇吧?你好,我是何建国。”
他主动向我伸出手。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了上去。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握得很有分寸,一触即分。
“何总您好。”我客气地说。
“别叫何总了,太见外了。跟你们家小方一样,叫我老何就行。”他自然地拉开我身边的椅子坐下,整个过程显得熟稔而得体。
小姨立刻活跃起来,成了饭桌上的气氛担当。她一会儿夸何建国年轻有为,是我们公司的顶梁柱;一会儿又开始“推销”我,说我从小就学习好,懂事听话,现在工作也努力。
“我们家薇薇啊,就是太单纯了,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社会经验少,以后还得请何总多多关照啊。”小姨笑着说,话里有话。
何建国微笑着点头:“年轻人专注事业是好事。林薇很优秀,我听你小姨说过很多次了。”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但并不让人讨厌。那是一种上位者惯有的、温和的审视。
我全程都很沉默,只是在他们问到我时,才礼貌地回答几句。我像一个提线木偶,被小姨的各种话题牵引着,努力扮演着一个乖巧外甥女的角色。
何建国似乎看出了我的拘谨,主动把话题转向了一些轻松的领域。他问我喜欢看什么电影,听什么音乐,周末都做些什么。我发现他知识面很广,从最新的好莱坞大片到小众的文艺电影,他都能说上几句。他甚至知道我喜欢的那个独立乐队,这让我有些意外。
“我女儿也喜欢他们,天天在家放,我听得多了,也就知道了。”他笑着解释道,很自然地化解了我们之间的代沟。
整顿饭,他都表现得无可挑剔。他会细心地帮我布菜,但动作很自然,不会显得刻意;他会在我说话的时候,专注地看着我,认真倾听;他和小姨、姨父聊天时,总能恰到好处地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
他是一个情商极高,且非常懂得如何与人相处的男人。
我心里很矛盾。一方面,我不得不承认,和他交谈是愉快的。他身上那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从容和睿智,是同龄男生所不具备的。但另一方面,我心里那个警惕的小人又在不断地提醒我: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不平等的基础上。他看我,就像在看一个或许可以纳入自己未来生活版图的年轻女孩;而我看他,却始终无法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可以发展感情的对象。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何建国去结账。小姨立刻凑到我身边,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压低声音兴奋地说:“怎么样?何总人不错吧?多有风度,多会照顾人!”
我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茶水已经凉了,有些苦涩。
“薇薇,我跟你说,你可得抓住机会。”小姨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别看他现在对你客客气气,你要是总这么冷冰冰的,再好的耐心也给磨没了。男人,尤其是他这个层次的男人,是需要被崇拜,被仰视的。你得主动一点,热情一点,懂吗?”
“小姨,我们只是吃顿饭。”我有些无奈。
“什么叫只是吃顿饭?这饭是白吃的吗?”小姨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引得邻桌的人朝我们看了一眼。她立刻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费了多大劲才把你们撮合到一起,你别给我掉链子!林薇,你听清楚,这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这关系到你下半辈子的幸福!”
就在这时,何建国回来了。他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仿佛没有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
“走吧,我送你们回去。”他说。
小姨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那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何总了。”
“不麻烦,顺路。”
最终,我们还是坐上了他的宝马。车里很安静,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姨父坐在副驾驶,我和小姨坐在后排。小姨一路上都在找话题,努力不让气氛冷下来。
车先开到小姨家小区门口。下车时,小姨特意对我说:“薇薇,你坐前面去,跟何总聊聊天。”
我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何建国却很体贴地解了围:“没事,林薇坐后面吧,宽敞些。女孩子一个人回家,坐后排安全。”
他这句话,让我心里对他产生了一丝感激。他至少,尊重了我的意愿。
车子重新启动,朝着我家的方向开去。车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今天,是不是让你为难了?”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轻声说:“没有。”
他笑了笑,那笑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很清晰。“你不用瞒我。你小姨的热情,有时候确实会让人有点压力。”他顿了顿,继续说,“林薇,我希望你不要有负担。今天就当是朋友吃个饭。我对你,确实很有好感。你很聪明,也很安静,是我欣赏的类型。但是,感情的事,需要两情相悦。我不会强求。”
他的坦诚,让我有些意外,也让我稍微放松了一些。
“谢谢您,何总。”
“还是叫我老何吧。”他说,“我比你大很多,我知道。很多人可能会觉得不合适。但我觉得,年龄不是问题,关键是两个人在一起,能不能舒服,能不能聊到一块去。”
车子停在了我租住的小区楼下。我解开安全带,对他说了声“谢谢”。
“上去吧,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他看着我,眼神很温和。
我点点头,推开车门。在他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回头,隔着车窗,看到他正静静地看着我,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我快步走进楼道,直到宝马车的引擎声消失在夜色里,我才松了一口气。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心跳得很快。
何建国是个“好”人,一个完美的、成熟的、体面的交往对象。他几乎满足了小姨和妈妈对我另一半所有的想象。
可我心里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他越是完美,越是无可挑剔,就越让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一种被精心设计好的舒适和安逸,而代价,可能是我自己的人生。
第4章 小姨的伤疤
与何建国的饭局之后,我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他没有再频繁地联系我,只是偶尔会在微信上问候一句,或者分享一篇他觉得不错的文章,内容大多关于行业动态或者人生感悟,分寸感拿捏得极好,既保持了存在感,又不会让我感到被骚扰。
小姨却比我还着急。她几乎每隔一天就要打个电话来“跟进进度”。
“薇薇,何总给你发微信了吗?你回了没?”
“你们周末有没有约着出去玩?我跟你说,可以约着去爬爬梧桐山,或者去海边走走,多制造点共同话题。”
“你别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我告诉你,何总那边,可不止我一个人在给他介绍对象。我们财务部的王姐,给她侄女也介绍了,那姑娘是个老师,长得可水灵了。你再不主动点,好男人就被别人抢走了!”
她的催促像念紧箍咒,让我头疼不已。我开始下意识地回避她的电话,常常假装在开会或者没看到。我知道这样不好,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消极抵抗。
我以为,只要我一直冷处理,这件事就会慢慢淡下去。直到一个周末,我接到了姨父的电话。姨父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薇薇,有空吗?过来陪你小姨聊聊天吧。她……这几天心情不太好。”
我心里一惊,立刻赶了过去。
一进门,就看到小姨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姨父给我使了个眼色,自己默默地进了房间。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小姨。
“小姨,怎么了?”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她没有看我,只是盯着茶几上的一杯凉水,声音沙哑地说:“没什么。”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和愤怒。
“今天,公司人事变动。行政部的主管,定下来了。”
“不是您吗?”我记得小姨为了这个位置,努力了很久。她是我们公司这个岗位的副主管,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应该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小姨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是我。是新来的小李。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刚来公司一年多。就因为……她是老板的远房亲戚。”
我愣住了。这种职场上的不公,我虽然也听说过,但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还是让我感到无比愤怒。
“这太过分了!”
“过分?”小姨冷笑一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世界,本来就是这么过分的。薇薇,小姨今天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在这家公司干了十五年,从一个小小的文员,做到副主管,我付出了多少,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为了一个项目,可以连续加班一个月;为了给老板省钱,我跑遍了整个华强北去比价;我甚至……为了拉拢一个大客户,陪着喝到胃出血。”
她撩起袖子,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你看这个,是有一年公司年会,搭台子的时候,我爬上梯子去挂横幅,没站稳,摔下来划的。当时就我一个人,硬是自己忍着疼,把活干完了才去的医院。”
我看着那道疤,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这些事,她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在我们面前,她永远是那个光鲜亮丽、无所不能的小姨。
“我以为,我这么拼命,总会有出头之日。可我错了。”她擦了擦眼泪,声音里充满了不甘,“这个世界,对我们这种没背景、没根基的女人,太苛刻了。你光有能力,光会拼命,没用!你得有靠山,你得有捷径!”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抓着我的手,力气大得让我生疼。
“我为什么非要你跟何建国在一起?你以为我是卖外甥女吗?”她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因为我不想你再走我的老路!我不想你像我一样,拼死拼活,最后还是被别人轻而易举地取代!何建国是公司的技术总监,是老板面前的红人,他说一句话,比我干十年都有用!你要是成了他的妻子,谁还敢欺负你?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还不是唾手可得?”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她那近乎偏执的执念背后,隐藏着多么深的伤疤和不安全感。
她的人生,是一部浓缩的奋斗史,也是一部充满了辛酸和委屈的血泪史。她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让她坚信,依附于一个强大的男人,是女人获得幸福和尊严最稳妥的保障。她不是不爱我,恰恰是因为太爱我,所以她想把她认为最好的、最安全的路,铺到我的脚下,让我可以避开她曾经踩过的所有的坑。
我的眼眶也湿了。我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小姨,我知道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我的安慰,似乎让她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她抱着我,放声大哭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那些积压了多年的不甘、愤怒和疲惫,在这一刻,尽数倾泻而出。
我抱着她瘦削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我心里很难过,既为她心疼,也为自己感到悲哀。我们两代人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二十年的岁月,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她的“好”,是建立在她的伤痛之上的;而我想要的“好”,却是她无法理解的。
那天晚上,我留在小姨家。我们聊了很多。她给我讲了她刚来深圳时,和姨父住在城中村的握手楼里,每天被闹钟和梦想叫醒的日子。讲了她在工厂里,为了多赚几块钱的计件工资,手上磨出的血泡。讲了她在职场上,看过的无数脸色和受过的无数排挤。
她的故事,让我对她多了一份深刻的理解,也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正是因为看到了她的不易,我才更不希望自己的人生,需要通过依附另一个人来实现价值。我希望我的幸福,是靠我自己的双手挣来的,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临睡前,小姨拉着我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期盼:“薇薇,小姨今天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能明白小姨的苦心吗?何总那边……”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不忍心再直接拒绝。我只能说:“小姨,你让我再考虑一下,好吗?”
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躺在客房的床上,我一夜无眠。窗外是深圳永不熄灭的灯火,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我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张用亲情和“为你好”编织成的大网里,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第5章 闺蜜的一杯冰美式
和小姨那次推心置腹的谈话之后,我陷入了更深的矛盾之中。我理解了她的苦心,却更加无法接受她的安排。这种理解与抗拒的撕裂感,让我每天都备受煎熬。
何建国的微信依旧不咸不淡地发着,像一剂温水,持续地煨着这段被强行撮合的关系。我礼貌地回复,但内心早已筑起了一道高墙。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无形的压力压垮的时候,我约了我的大学室友兼闺蜜,萧雨。
萧雨和我一样,也是个“深漂”。但她比我更洒脱,更通透。她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赚得没我多,但活得比我恣意。我们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那里有整面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楼下行色匆匆的人群。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包括小姨的哭诉和她过去的经历。我本以为,萧雨会像往常一样,旗帜鲜明地站在我这边,痛斥这种“包办婚姻”。
但她听完后,却沉默了很久,只是慢慢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冰美式。
“薇薇,”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能理解你小姨。”
我有些意外。
“你别这么看我。”萧雨苦笑了一下,“我们这一代人,从小被教育要独立,要靠自己。我们看不起那些想走捷捷径的人。但是,我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之所以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追求独立,是因为我们站在了父辈们搭好的台阶上?”
她指了指窗外:“你小姨那个年代,一个没学历、没背景的女人,想在深圳这种地方立足,有多难?她所经历的挣扎和看到的现实,让她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在她看来,婚姻就是一场投资,找一个绩优股,可以保证后半生衣食无忧,这没什么不对。这是她的认知,是她的血泪经验。”
萧雨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问题的核心。
“所以,我没有资格怪她,对吗?”我喃喃自语。
“不,你当然有资格。”萧雨立刻说,“理解不代表认同。她有她的活法,你有你的选择。问题不在于她是对是错,而在于,你想要什么。”
她把那杯冰美式推到我面前:“喝一口,冷静一下。然后问问你自己,林薇,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伴侣?”
我抿了一口冰凉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瞬间让我清醒了许多。
是啊,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生活,是靠自己的专业能力,一步一个脚印,去实现自我价值。我享受那种攻克一个难题后的成就感,享受那种看着自己负责的产品用户量不断上涨的喜悦。这份工作很累,常常让我怀疑人生,但它带给我的,是实实在在的成长和底气。
我想要的伴侣,是可以和我并肩作战的战友,而不是高高在上、为我遮风挡雨的“靠山”。我希望我们的感情是平等的,是基于相互吸引和欣赏,而不是一场精心计算的利益交换。我们可以一起奋斗,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也一起分担失败的痛苦。
我可以接受他现在没车没房,但我不能接受我们的开始,是因为他有车有房。
想清楚了这些,我心里那团乱麻,似乎被理出了一些头绪。
“我想明白了。”我对萧雨说。
“想明白了就好。”她笑了,“那你打算怎么做?直接跟你小姨摊牌?”
我摇了摇头:“我不想伤害她。她刚刚经历了职场上的打击,情绪很脆弱。我如果现在就强硬地拒绝,她一定会觉得,我完全不理解她,甚至会觉得我看不起她。”
“那怎么办?就这么拖着?”
“我得找个机会,和何建国谈一谈。”我说,“我觉得,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或许从他那边突破,是最好的办法。”
萧雨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让他主动放弃,你小姨也没话说了。不过,你确定他会轻易放弃?男人到了他那个年纪和地位,想要找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不要太容易。他看上你,未必只是因为你清秀安静,可能还因为你家世清白,工作体面,是个‘性价比’很高的结婚对象。”
萧雨的话很现实,也很残酷。但我还是决定试一试。
那天下午,我破天荒地主动给何建国发了条微信。
“何总,您这周末有空吗?我想请您喝杯咖啡,有些事想跟您当面聊聊。”
他几乎是秒回:“当然有空。时间地点你定。”
我们约在了周日下午,福田一家安静的书店咖啡馆。我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从外面走进来。
他还是那副儒雅的打扮,穿着一件驼色的风衣,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他看到我,微笑着走了过来。
“等很久了?”
“没有,我也是刚到。”
我们点了咖啡,然后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我一直在组织语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是他先打破了僵局:“看你今天特意约我出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吧?”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洞察。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
“何总……不,何先生。”我改了称呼,想以此来拉开我们之间的职场距离,“我知道,我小姨很希望我们能在一起。我也知道,您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说实话,跟您相处,很愉快。”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示意我继续。
“但是,”我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可能,不是您要找的那个人。我非常感谢您的青睐,但我希望我的婚姻,是建立在纯粹的爱情之上。我今年才23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还想靠自己去闯一闯,去看一看这个世界。我不想那么早就走进一个被安排好的、安逸的生活里。”
我说得很诚恳,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他听完后,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露出不悦或者失望的神情。他只是端起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看着窗外,沉默了很久。
就在我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种有些自嘲,又有些释然的笑。
“林薇,”他转过头,重新看向我,“你比我想象中,还要通透和勇敢。”
第6章 一场无声的摊牌
何建国的话,让我有些始料未及。我原以为,他会觉得被冒犯,或者至少会有些尴尬。但他没有。
“其实,我大概能猜到你会这么说。”他搅动着咖啡,目光落在杯中旋转的漩涡上,“你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女孩,从我们第一次吃饭,我就看出来了。你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但你的眼神,有光。”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小姨是个好人,她很爱你。她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她说你很辛苦,她很心疼你。她希望我能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说实话,我这个年纪,也确实想找个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的出现,符合我对未来伴侣的大部分想象——年轻、漂亮、有教养、工作体面,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
他用“符合想象”和“知根知底”这两个词,让我心里微微一沉。萧雨说得没错,在他眼里,我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匹配的“合适”对象。
“但是,”他话锋一转,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忘了,你才23岁。23岁,应该有梦想,有冲劲,有资格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而不是被我们这些‘过来人’,用所谓的‘为你好’去定义和安排。”
他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我离过一次婚,过程不太愉快。我前妻是个很强势的女人,我们从一无所有奋斗到小有成就,但在这个过程中,感情慢慢被磨没了,剩下的只有争吵和算计。所以,我有点累了。我想找一个简单的、省心的关系。或许……是我太自私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脆弱和疲惫的一面。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何总,而是一个同样在感情里受过伤的普通男人。
“何先生,您别这么说。您很好,只是我们不合适。”我由衷地说。
他笑了笑,像是释怀了。“我明白。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我不会让你小姨为难你的。”
“谢谢您。”我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不过,我能以一个长辈的身份,给你一个建议吗?”他忽然说。
“您说。”
“深圳这座城市,很精彩,也很残酷。坚持自己的梦想,是好事。但也要学会保护自己,别太辛苦。”他的眼神很真诚,充满了善意的关怀。
“我会的。”我点点头。
那天的谈话,在一种平和甚至有些温暖的氛围中结束了。何建国展现出的风度和理解,让我对他多了一份敬重。
我以为,这件事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小姨的执念。
过了两天,何建国那边果然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我的世界清净了。但小姨的电话,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在周二的晚上打了过来。
电话一接通,她劈头盖脸地就质问我:“林薇!你跟何总说什么了?!”
她的声音尖锐而愤怒,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她的怒火。
“小姨,我……”
“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你不想跟他在一起?”她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他今天找我了,说你们不合适,让我以后别再麻烦他了。林薇,你真是好样的!我辛辛苦苦给你铺好的路,你就这么一脚给我踹了?!”
“小姨,我们真的不合适。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试图冷静地跟她沟通。
“不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人家哪点配不上你?”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是不是我上次跟你哭诉,让你觉得我们家需要攀附他?让你觉得我是在卖你?林薇,你把小姨想成什么人了?我那是心疼你!我是怕你受委屈!”
“我没有那么想……”
“你就是那么想的!”她打断我,“你就是觉得小姨俗气,市侩!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一个月挣两万块钱,就觉得可以靠自己了是吧?我告诉你,深圳这座城市,能吞人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光靠自己,有多难!”
电话那头,传来姨父劝说的声音:“少说两句吧……”
“我凭什么少说两句?”小姨的声音更大了,“我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从小到大,有什么好东西不先想着她?我为了她的事,低声下气地去求人,我丢了多大的脸你知道吗?结果呢?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她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白眼狼”三个字,像三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我握着手机,浑身冰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小姨心里,我是这样的人。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只是观念不同,但那份亲情是真的。可现在我才发现,当我不顺从她的意愿时,那份亲情,就变成了最伤人的武器。
“小姨……”我的声音在发抖,“我只是想选择我自己的人生。”
“你的人生?你的人生就是错的!”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会后悔的!林薇,你一定会为你今天的决定后悔的!”
说完,她“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寒。
原来,那份沉甸甸的“为你好”,是有条件的。它的前提是,你必须完全顺从她的意志,走她为你规划好的路。一旦你偏离了轨道,这份“好”,就会立刻变成最刻薄的指责和最沉重的枷ות。
窗外,深圳的夜景依旧繁华。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座孤岛,被全世界抛弃了。
第7章 无法熨平的褶皱
和小姨那场激烈的争吵之后,我们陷入了长久的冷战。
她没有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微信。我妈从老家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问我:“薇薇,你是不是惹你小姨生气了?她前两天给我打电话,情绪很不好,说你……不懂事。”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妈妈,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隐瞒。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很久,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唉,你小姨也是……脾气太急了。但她真是为你好。薇薇,你别怪她。等过段时间,她气消了,你主动给她打个电话,服个软,这事就算过去了。”
服个软。
又是这三个字。从小到大,无论我和别人发生什么冲突,只要对方是长辈,父母永远都会让我先“服个软”,因为“他们是长辈”、“他们是为你好”。
可是这一次,我不想再服软了。
这不是一件小事。它关乎我的原则,我的人生,我的未来。如果这一次我妥协了,那么以后,还会有无数个“为你好”的安排在等着我。
我平静地对妈妈说:“妈,这件事,我没错。我不会打电话的。”
我妈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依旧每天挤地铁,上班,加班,开会,写方案。我的项目进展得很顺利,在季度复盘会上,受到了领导的表扬,还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奖金。我用这笔钱,给自己报了一个一直想学的陶艺班,还计划着年底去一趟日本旅行。
我的生活,没有因为失去一个“走捷径”的机会而变得更糟,反而因为完全由自己掌控,而充满了新的活力和期待。
只是,心里总有一块地方,是空落落的。
我偶尔会点开小姨的朋友圈,她的动态还停留在我们吵架前的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更新过。我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工作上的不顺心,有没有让她缓过来。
有时候,我会在深夜里,翻出她的电话号码,想要拨过去。但一想到她说的那些话,我的手就停住了。那道裂痕,已经产生,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轻易弥合的。
转眼就到了春节。公司放了长假,我买了回老家的高铁票。临走前,我犹豫了很久,还是给小姨发了一条微信。
“小姨,我要回老家了。祝您和姨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我没有提之前的事,只是最简单的节日问候。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复了,手机才“叮”地一声响了。
是小姨回的,只有一个字。
“嗯。”
看着那个冷冰冰的字,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知道,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回到老家,过年的气氛很浓。但我妈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给你小姨打电话了吗?”
我说:“发了微信了。”
“发微信怎么行?得打电话!”我妈皱着眉头,“她还在生你的气呢。年三十晚上,咱们家要一起吃团圆饭,你到时候见了她,机灵点,多说几句好话。”
我沉默了。
年三十晚上,亲戚们都聚在我外婆家。我一进门,就看到了小姨。她瘦了一些,脸色也有些憔悴,但依然化着精致的妆,穿着得体的衣服,努力维持着往日的体面。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秒,然后她迅速地移开了,就好像我是个陌生人。
整个晚上,她都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她热情地和其他亲戚聊天,给表弟表妹们发红包,唯独跳过了我。饭桌上,她坐在离我最远的位置。我妈在桌子底下用脚碰我,示意我主动去敬酒。
我端起酒杯,犹豫了很久,还是站了起来。我走到她身边,声音有些干涩:“小姨,我敬您一杯,祝您新年快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小姨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她没有端起酒杯,只是淡淡地说:“我开车,不喝酒。”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端着酒杯,僵在原地,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姨父连忙打圆场:“对对,她开车,不能喝。薇薇,心意到了就行,快坐下吃饭。”
我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把那杯酒一饮而尽。酒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那顿年夜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后来,我听我妈说,小姨那次竞聘主管失败后,在公司里过得很不顺心。新上任的主管处处排挤她,很多原本属于她的工作,都被分给了别人。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正好赶上我拒绝了何建国,她便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归咎到了我的“不争气”上。
我知道,这不公平。但我也知道,对于一个处在困境中的人来说,找一个归咎的对象,或许是一种心理上的解脱。
春节假期结束后,我回到了深圳。我和小姨的关系,就像那件有了褶皱的衬衫,被挂在那里,谁也没有再去触碰。我们依然是亲人,会在家族的微信群里,对别人的发言点赞,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私下的互动。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何建国。我想,如果当初我选择了他,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我已经住进了南山的大房子,不用再为每个月的房租发愁。或许,我已经换了一份清闲的工作,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去喝下午茶,做美容。或许,我已经过上了小姨眼中那种“幸福”的生活。
但我知道,我也会失去一些东西。我会失去为了一个目标拼尽全力的激情,失去靠自己双手创造价值的成就感,失去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
我不知道哪种选择更好,我只知道,我选择了让我自己心安的那一条路。
又是一个周末,我坐在我的小屋里,窗外是深圳的万家灯火。我打开电脑,开始为下周的新项目做准备。手机响了,是萧雨发来的微信。
“姐妹,干嘛呢?出来嗨啊!”
我笑了,回她:“加班狗,勿扰。”
她发来一个鄙视的表情,然后说:“搞定请你吃大餐!”
“一言为定。”
放下手机,我伸了个懒腰,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档,心里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踏实。
我和小姨之间的那道褶皱,或许永远也无法熨平了。这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成长的代价。我懂得了,不是所有的“为你好”,都必须全盘接受。真正的爱,应该包含尊重和理解,而不是控制和安排。
我也终于明白,安全感,从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能为我遮风挡雨的,除了那个理想中的伴侣,还有渐丰满的羽翼,和我在这座城市里,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路。
来源:在校外援!!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