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29年12月间,溥仪派我上万绳拭家去,说让万给刻一枚图章,印文指定为"替天行道"四个字。我受命即骑车离开静园,时在下午2时许。正赶上前两天下过一场雪,路面特滑,我骑车小心又小心。约行1小时左右,忽然感到登车费力,进而干脆不骑了。当时以为飞轮发生故障,却苦于
1929年12月间,溥仪派我上万绳拭家去,说让万给刻一枚图章,印文指定为"替天行道"四个字。我受命即骑车离开静园,时在下午2时许。正赶上前两天下过一场雪,路面特滑,我骑车小心又小心。约行1小时左右,忽然感到登车费力,进而干脆不骑了。当时以为飞轮发生故障,却苦于找不到一家修车的铺子,天色渐晚,天气又冷,我只好推车踏雪而行。加之道路不熟,心中暗暗叫苦。一路打听着,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万住的那栋二层红砖小楼。
万绳栻,字公雨,江西南昌人,一向主张复辟。1917年辫帅张勋带兵入京,拥立12岁的溥仪"第二次登极",其时万为张勋的参谋长,给张勋当半个家,所以溥仪一直很敬重他,后来把五妹韫颖馨许配万的儿子万嘉熙
见面之下,我说明了来意。万沉思有时乃对我说:"'替天行道'四字印文似有不妥,愿奏请皇上定夺,可否改成法天为道'四字?"
人家君臣之间有来有往,我这当奴才的只有传达而已,遂不多言。从万家出来时路灯已经通明,幸运的是我那辆自行车又能在脚下蹬转了。或许因为来时飞轮什么地方冻住或卡住了,经在万家温暖的廊间停放一会儿,竟能自动消除亦未可知。我快蹬速行,返回静园,当即转奏万绳试的建议。溥仪似乎觉得有理,遂答道:"好吧!等传见万绳拭时再说。"这枚图章后来刻了没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溥仪的许多"闲章"并非出于"闲心",如"莊敬日强"章、"朝乾夕惕"章、"经纬阴阳"章等,都能表达他的愿望。
溥仪在天津时期已经感到了组织军队、武装实现复辟的必要性,但作为日本租界内的寓公,他除了联络军阀,再不可能采取任何实际行动。为了渲泄心中的郁闷,溥仪找到一种"纸上谈兵"的方式。从张园到静园,他一直在几张八开大白纸上布阵,委派高低指挥官,调动敌对双方的将领。他常把这种纸上的军事行动做得很认真,例如指令某军向某军进攻,乃用两色笔分别标明攻方的进攻能力、战术即偷袭还是侧面攻击,以及守方的防御兵力、阵地方向等等。双方胜负当然都由溥仪决定,叫谁胜、谁就胜了,叫谁败,谁就败了。过一两天,溥仪还让再把布过阵的纸找出来,使战斗继续进行,如某方增加兵力多少团,某方变幻战术怎样,于是胜方又转胜为败,而败方则转危为安……纵然局势大起大落、瞬息万变,溥仪照旧躺在床上,在床头小桌边,在一盏台灯下,勾勾抹抹….因为溥仪布过阵的白纸并不信手丢掉,所以我相信在有关档案中还能找到它们,证明当年的溥仪力虽不足,心则有余。
1931年国际国内的政治形势进一步复杂化,溥仪的复辟思想也更加突出,遂常常派出人员四处打探消息,窥测方向,以求一逞。九·一八事变前后溥仪接连派出3批人员,一批在天津市内活动,一批派到日本国内,还有一批前往东北。据我所知上东北的有两人,一人专门了解关东军及日方其它部门的消息,另一人则以联络东北遗老为目标,此即佟济煦。他到沈阳面见袁金铠和熙洽等人以后,万分激动地返回天津,向溥仪报告说:"时机已至,切莫迟疑,东北乃我大清龙兴之地,数千万臣民正翘首以待,盼皇上幸临!"他说着,双手捧起用手帕包着的一块上进呈溥仪,"这是奴才从东北带来的一块宝土,皇上得到这块土,预兆将得到整个满洲的领土!"
这个动人的"献土"的故事,是在伪满初年溥仪亲口讲给他的几位侄子们听时,我因值班正当其侧才把来龙去脉全-听明白了。溥仪还很动情地说:"佟济煦跪在地上向我递土时满脸淌泪,堪为壮士之举。我接过土来,用鼻子闻闻,实有一股祖居龙兴圣地的芳香……"溥仪把这块土视为珍宝,又从天津带回东北。记得有一次溥仪让我找东西,从某箱笼中翻腾出一个黄布小包,打开来看,里面有个约10公分见方的土块。我因好奇便故作不知地问溥仪:"这块土是干什么用的?"溥仪说:"这就是佟济煦从奉天给我带到天津的那块土呀!"
在紫禁城里,婉容和文绣各有自己的宫室,我们随侍难得见到她们。在北京日本公使馆和天津张园、静园,溥仪居住的范围较小,所谓"男女大防"也无法顾及了,我们从此才能常常见到这两位女士。
论相貌,两人都不错,各有所长,婉容显得更漂亮些。在天津时相继剪了发,婉容追求时髦,先把长发剪成短发。不久,文绣也想剪,请示了皇上和皇后,溥仪那天高兴,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文绣剪了发,还特意到溥仪房里让他看看,当时我正在溥仪跟前伺候。
婉容骄傲、泼辣,甚至有点儿张牙舞爪,文绣则显得温柔、老实、安稳。婉容在溥仪面前爱撒娇,什么话都敢说;文绣是旧式女子型,在溥仪面前很拘束,有问才答,不轻易启齿。
张园时期,从外观上还看不出溥仪的家庭有多大问题,婉容比文绣更受到某种优待,这似乎也与妻妾不同的身分地位相称。
在张园时溥仪住在二楼夹道右侧,婉容住左侧,而文绣则住在一楼。到了静园,溥仪和婉容分别住在主楼的二层左、右两侧,文绣住在另一座小楼的楼上,楼下是书画库,两楼二层中间有一条通道,可供来往。溥仪常到婉容房里去,却较少光顾文绣的居室。
溥仪出门游玩、购物或吃饭,经常带着婉容,我还没见过他和文绣一起出门。
婉容的父母住在英租界,溥仪去过,他们自然常到张园、静园。溥仪称呼荣源为"岳发",称其夫人为"岳妈",以英文字母的发音代父字和母字。但是,住在北京大翔凤胡同的文绣的母亲却一次也不曾来天津看女儿。
载沣及侧福晋一家是在1928年前后移居天津英租界戈登路的,在公开场合,他们也要对溥仪称臣,给溥仪磕头;但私见时行家礼,溥仪给载沣请跪安,称父亲,但对载沣的侧福晋不称母亲。载沣对文绣不错。
婉容虽然骄傲,对我们下人还是挺好的。我19岁那年,父母开始张罗给我找媳妇,在他们看来,天津地面花花,怕我学坏了,就想早些给我完婚。一连找了几个都没有成,后来我接到一封信,说是媳妇定妥了,得回家一趟让岳父、岳母瞧瞧。说起这事还有一段小插曲呢!原来,那个时候北京人相姑爷一般不公开。有一天,我母亲和我嫂子到地安门购物,消息被亲家探知,以为我必定跟随,于是决定乘机暗相姑爷。事有凑巧,在地安门某商店母亲和嫂子站立的地方,偏偏站着一个又瘦又小的年轻男子,相貌也难看。相姑爷的误把那人当成我了,遂告媒人想退婚。媒人说:"你们的姑爷还在天津呢!"人家不信,一定要当面看看。于是,我拿着家信向溥仪请假。自到天津以后,请假是件挺难的事,一年半载或许能给一次假,最多不超过两天,我们象被卖给了溥仪。这次还不错,他挺痛快地给假两日,使我能有当日下午和次日上午两个半天时间。回到北京,我跟媒人上北城大石桥岳家去了一趟,岳家姓奎,蒙族人,一看姑爷确实并非那天见的,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我准时在第二天晚饭前回到天津,并立即向溥仪销假,当时婉容在场,颇为关心地对我说:"要一张相片让我们瞧瞧吧!"妻子那年18岁,出身穷人家的孩子还从来没有照过相,岳母左劝右劝她才同意照了一张。记得那是一张全身相:她把长发向后拢了一圈儿,裤腿罩在长长的袜筒下面,鼓鼓囊囊的,显得不利落。我把相片呈交溥仪,溥仪又拿给婉容看,婉容慢声慢语地说:"哎呀,这心有多堵得慌,瞧这裤腿,拽都拽不出来!照相也不穿件好看的衣服。你等等、等等……"说着回到自己房间,不大一会儿,手拿一套衣服回来了。刚跨进门坎,就朝我头上一扔:"接着!这是我的衣服,肥瘦不一定合体,拿回去改改给你媳妇穿吧!"溥仪也在旁边说:"皇后赏给你衣服了,快谢恩吧!"于是,我跪下磕头向皇后谢恩。
这里,顺便把我结婚的事儿也说几句。日子是订在庚午年5月21日(1930年6月17日),到19日溥仪才同意给了10天假,又赏给我100块现洋。这笔钱帮了我不少忙,那年头没有钱寸步难行,别说娶媳妇。到了北京前门车站,我叫了一辆洋车拉到西直门南草场半壁街13号。拉洋车的进门一看,连办喜事的席棚子都搭好了,就嚷:"原来是新姑爷回府,得给赏钱!"于是,车钱3毛以外,还得再付赏钱3毛。这时家里已把新房和结婚礼仪的一切具体事项都安排好了,就剩下我回来磕头,见人就磕,磕得昏头胀脑。第二天,用一顶花轿把新娘子接来。人家结婚度蜜月,我只能度"蜜周",如期返回溥仪的"行在",一分一秒也不敢耽搁。从此,我在天津,家眷在北京,长期过着两地生活,过年过节也不得请假回家看看。溥仪对下人这方面的事情不关心,简直可以说不近人情。
溥仪这个人神经质,无论对婉容还是对文绣,都没有平民百姓那种夫妻之间亲密的关系。因为我们有"坐更"的任务,就是当溥仪睡觉的时候,坐在他的卧室内或是卧室外走廊上值宿,所以才确切地知道,他既不与皇后婉容同居,更不与淑妃文绣同居。
我曾听说婉容结婚前是位风流女子,念书时有"校花"之誉,这不过是当时报纸上捕风捉影的传闻,本不足为凭。然而,就是一个正经的守旧女子,也忍受不了溥仪那种方式的家庭生活。有一天半夜,我在张园二楼约一米半宽的夹道上来回踱步,给溥仪坐更。当我走到另一头时,忽见一个年轻女人身着睡衣、披头散发,从左侧自己的房间走出,越过夹道来到溥仪房门前"嘭嘭嘭"地敲起来。我细看正是婉容,既不能阻止,又不便靠近,只好在远处瞧着。婉容敲了一通、又敲一通,室内吭也不吭一声。婉容小声叫"皇上!皇上!"还是没人回答。婉容气冲冲地返回自己房间,哐啷一声把门关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情,当时我年岁小,懂事少也想得少。不过,以后陆续发生几件事情,使我感到祁继忠是个奇怪之人。当时祁继忠住在茶房,那里白天做茶点、烧开水,祁的床铺安在外间,不坐更的时候便在那里睡觉。不知怎么,茶房的人给他起一个很不文雅的绰号﹣﹣祁大鞭,我常听别人用这个名字招呼他,却不懂这里边的含义。偶尔有一次祁坐在茶房一张藤椅上搞手淫活动让我碰上了,这才对那个绰号的提出略有体会了。不过,这时只认为祁继忠其人心邪而已。
搬到静园以后,我和祁继忠都住在主楼三层那间有人字柁的棚顶上。一天晚间祁继忠正在伏案执笔,忽然溥仪从楼梯上来,祁继忠看见溥仪慌张起来,把正在写的字纸塞进嘴里咽下。溥仪看在眼里直奔祁去,一手掐住祁的脖子,一手掏他的嘴巴,口中还念叨着:"你写的是什么?快给我吐出来!"祁跪下求饶,我当时觉得奇怪,不知出了什么事,后来联系伪满宫廷丑闻,我计很可能婉容与祁继忠之间那时已开始传递纸条,而且已经引起了溥仪的警觉,所以才会有上面发生的场面。此事不知后来是怎样了结的,似乎溥仪又原谅了祁。
如果说婉容和祁继忠当时已经存在暧昧关系,这关系也决不会是很过分的。因为那时虽然有接触的机会,限制还相当严格:平日我们奉溥仪之命向皇后传达事项,要通过刘太监或张妈,不允许也不太可能直接接触。
在溥仪家庭中,文绣更是受气的人,她采取了有别于婉容的方式,向冷酷的封建专制家庭,光明正大地提出了抗议。
一天,溥仪婉容站在静园院内大楼和小楼中间的花坛旁聊天,我在离开五六米远的地方侍立伺候。这时,文绣上街购物归来,进院见着溥仪请了安,溥仪说:"你回去吧!"直到文绣回房我并未注意到她有什么举动。可是,婉容却向溥仪告状说,文绣瞧不起她,背后冲她唾了一口。溥仪信了,遂叫我过来道:"你去!可以质问淑妃:为什么要唾皇后?不明事理,可恶!"这种差事放在我们这样身分的人身上,很难呀!淑妃毕竟是主人,我们当仆人的能说什么呢?然而,奉命斥责,这也是谕旨呀!我越过两楼中间的通道,叩开文绣的房门。
"淑妃听旨!"虽然是我的声音,但文绣听说是皇上下旨,也跟皇上来了一样对待,规规矩矩地开门来迎,垂手站立细听。
"皇上派我来问你:为什么要唾皇后?不懂人情事故,太可恶!"说完这几句,我就回到溥仪处复命。
事后听文绣屋里的老妈子说,文绣很伤心,皇上皇后无情无义冤枉她,害得她呜呜咽咽地哭了半天。事过约一个星期,文绣乘机出走,并通过律师提出与溥仪离婚的要求。
李国雄,1912年生,自14岁入宫侍奉末代皇帝溥仪,全程参与溥仪从天津寓公、伪满洲国执政到苏联战俘等身份转变过程。他亲历1931年溥仪潜逃出天津事件,通过改装赛车后厢躲避监视护送溥仪至旅顺;1935年随行访日期间拍摄溥仪因特制高跟鞋绷带脱落出丑的窘态。1945年伪满洲国覆灭时,李国雄携带溥仪日记及珍宝箱随其逃亡,在沈阳机场被苏军俘虏。1950年移交抚顺战犯管理所,1957年获特赦。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