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溥仪为了自己享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当随侍后一个来月,溥仪忽然心血来潮,传进一名在宫外承做服装的裁缝匠,命给随侍的、殿上的,每人做一套衣服。衣服样式有两种,一种是西装,一种是印度服。谁做那种服装由溥仪指定,他毫无根据地随便说。我算幸运的,被指定做了一件西服上
溥仪为了自己享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当随侍后一个来月,溥仪忽然心血来潮,传进一名在宫外承做服装的裁缝匠,命给随侍的、殿上的,每人做一套衣服。衣服样式有两种,一种是西装,一种是印度服。谁做那种服装由溥仪指定,他毫无根据地随便说。我算幸运的,被指定做了一件西服上身和一件浅灰色带花纹的西服短裤,作为一个孩子来说还挺合适。别人就不行了,长者穿上不像老人,孩子穿上不显年轻。有的本来是白净净的青年,硬是给裁制一套黑长袍、白缠头的印度服,穿在身上四不像。溥仪自己也做了一身印度服,还穿着它抱着一根廊柱子照相。谁都不知道溥仪这是发了什么雅兴。听说这年春天,溥仪曾在御花园设宴款待前来参观清宫的印度大诗人泰戈尔,还有随行人员印度人鹤谷等。莫非是因此而对印度服装发生了兴趣。反正他是想一出、干一出,毫无节制。
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不知怎么溥仪灵机一动想出个特殊的玩儿法,派人到地安门内鞋帽商店订制了一只特大"福字履"棉鞋和一顶特大缎子料棉帽头。取货后我曾见过这两件实物,鞋长70多公分,帽头的直径也有70公分。记得溥仪曾命个头瘦小的随侍孙金宝往"福字履"内躺,还居然能把头部和上身躺进去。溥仪做这种玩意干什么用呢?谁也不知道。后来听说溥仪出宫后,有人进宫游览发现了这两件东西,以为是古代神仙用过的,当做了传世国宝,实在荒唐。
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一书中谈到他为了在紫禁城内骑自行车能够畅行无阻,而命人锯了各宫的门槛,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比较清楚。溥仪骑自行车的兴趣是小李三儿给引发起来的,此人家里开自行车行,售卖各种牌号的自行车。他本人的骑车技术相当高明,在当时的"京津自行车比赛运动会"上,每次都获冠军。因此,他成了京津地区颇有名气的运动健将。溥仪也从报纸上了解到他的事迹,遂派人把他叫进宫来,让他表演骑车技术,跟他学习骑车,还从他的车行里买了许多辆各种牌号的自行车。溥仪学会后先在养心殿的院子里骑,逐渐感到不满足了,要骑车周游各宫,嫌各宫门槛是障碍物,遂命一律锯掉。当时几位太妃以及内务府大臣等都曾出面提出异议,溥仪全然不顾、一意孤行。门槛锯掉后,溥仪便经常领一帮随侍骑车游宫。当时我刚被提升为随侍不久,也跟着溥仪骑过几趟。现在回忆起来,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骑车上建福宫去。1923年6月该宫曾发生一场大火,火场清理之后,溥仪命在这里修建运动场。不但修了各种球场,还修了一条自行车跑道,记得在跑道中途特意堆起一座角形立体土桥,桥身长约10米,而桥顶最高处距地面7米。经过土桥时,溥仪骑在最前面,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并顺利越过土桥。随侍们也一个跟着一个地过了桥。我却是第一次上这座土桥,心里有点儿怕,接近桥顶之际,只觉得全身乏力,车把一歪,几乎掉下桥去。从7米高处落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吓得我冒了一身冷汗。我为之一震,倒来了点儿精神,用力猛蹬,竟也翻越桥顶,随后轻松地下坡过了桥。几个随侍逗我,让我"再试一把",我早已胆怯,遂表示告饶。不料溥仪也跟着凑趣起哄,用手往桥上一指说:"去!再试一次。"我不敢"抗旨",硬着头皮骑车绕了一圈儿,来到上桥前奋力猛蹬,凭着那时年轻体力强健,居然没太费力就通过了。恐惧感随之消除,我又一连过了几回,成了过桥表演的主角。
不久,溥仪又领我们骑车在紫禁城内各处转悠,返回养心殿后溥仪把我叫去,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去挑一辆吧!"我不明白这后半截话的意思,却又不敢向万岁爷刨根问底,满腹狐疑地下来问别人。
"老爷子叫我'挑一辆',到底是挑什么呢?"我问。
"准是你向老爷子讨自行车了吧?老爷子让你自己上库里去挑呢!"随侍同人们这样指点我。
我一听这话大喜,不过心里感到奇怪:我没向他讨过车子呀!管他呢!去挑一辆再说。我到装自行车的库房挑了一辆全身电镀的亮光闪闪的自行车,推到溥仪面前给他看,他说:"这辆不行,我还留着呢!"于是我回到车库,换了一辆"厂马"牌德国造自行车,溥仪看过说:"这辆行,赏给你!"我遂磕头谢了恩。3个月后我随溥仪出宫,从此也与这辆德国自行车告别了。
我们随侍的,不但要在溥仪东游西逛时跟着伺候,在他玩乐时陪着消遣,还要随时供他耍弄。
记得当时宫中有一种压力水枪,枪膛是一节挺粗的铜管,用力一压能喷射出很高很高的水柱。它本来是夏天用来纳凉消暑的一种用具,在干燥无雨暑气蒸人的季节,用它喷射席棚或地面,可以调节温度和湿度。然而,溥仪经常命两名随侍每人架一水枪,面对面互相喷射,结果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冷得直打战,溥仪则看着取乐儿。
溥仪进膳时还要拿我们下人寻开心,据说清宫档案中至今保存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溥仪编的一首顺口溜:
明日为我备西菜
牛肉扒来炖白菜,
小肉卷,烤黄麦,
葡萄美酒不要坏。
你旁看,我吃菜,
一傍馋坏了洪兰泰。
口中涎,七尺长,
一直流到东长廊。
我大笑,把肉藏,
藏在屉内满屋香。
李志源、曹振光,
左右绕棹(桌)旁。
也是馋,不敢嘗(尝),
瞪着眼,如笔长。
吞着舌,赛黄狼。
一会我生菊(气),
叫一声一群东西赶紧给我出中房。
哈哈哈乐倒了三格格,
对着我直说:"我皇,我皇"。
溥仪这首顺口溜写于1924年的夏秋之际,如实描绘了他一边吃饭、一边戏弄3名下人的场面。洪兰泰原是宫里的太监,伺候溥仪多年,伪满初年还曾到过长春,却只呆了很短一个时期,也许是病倒,也许是让溥仪给撵走了。李志源就是我,入宫前我不但有个按家谱"光"字辈排行的名字"李光平",还有个按哥兄弟排行的名字"李志源",我大哥叫"李兴源"。曹振光就是曹宝元,当时为殿上的,后来升随侍,一直跟溥仪到伪满。溥仪把我俩描写成大馋鬼,绕着桌子转。顺口溜也提到御妹三格格,那可就文明多了。
1924年8月里的一天,我当班与其他几名随侍一起,跟溥仪到御花园等处玩了一回。回来时走到养心殿外院,溥仪忽然一个箭步窜到养心殿南门外梁代班住的房子前,从窗外往里看。随后不声不响地回头向几个年龄比较大的随侍招招手,他们赶紧凑上前去,听溥仪附耳小声说了些什么,于是几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猛然用力推开房门冲了进去。我因溥仪没有招呼自己而不敢过去凑趣儿,很快就听见屋内传出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接着一窝蜂地跑了出来,回养心殿去了。我不知这葫芦里卖什么药,便找机会打听跟溥仪进屋的随侍。他们告诉我说:"老爷子从窗外往里一看,梁带班还在被窝里睡觉呢!就小声对我们几个说,还从来没见过太监的小便长得什么样儿,今天何不趁机瞧瞧?我们闯进室内,老爷子先跑到炕边,把被窝子给掀了。我们几个一拥而上,把梁带班死死按住,老爷子亲自动手解开梁带班的腰带,扒掉他的裤子。你说怎么着?小便那块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就剩一个黑窟窿。老爷子往那儿啐了一口唾沫,我们就跟着老爷子跑出来了。"
此事不足奇,还有更甚者。那是1924年秋初的一个早晨,溥仪把随侍的、殿上的,通通传到养心殿。那时,东暖阁门上有面大棉帘子,我们在帘子外边等待,谁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只听溥仪在里边喊:"来人哪!"第一个走进去的还战战兢兢,转眼功夫就出来了,眉开眼笑地捧着一个什么物件走了。溥仪又喊"来人",照例进去一个,他出来后被外边的人围上问,他才说:"万岁爷颁赏哪!磕个头就行。"于是人们挤着往里进,但溥仪严令禁止,只准一个一个地进,采取按名字叫的办法。叫到我时我心里直扑通,不知能否碰上好运气。推开棉帘一看,原来二嬷在地下站着,溥仪则蹲在小炕上。溥仪赏给我一个小匣子,我接下并跪在地上冲溥仪磕响头谢赏。离开东暖阁马上打开小匣来看,原来里面装着笛膜,正是我吹"黑小三"用得着的。我当然很高兴,认为自己的运气不错。
那天最后进屋的人运气最糟,他一出来就听溥仪在里边开心地大笑不止。这人手捧一个挺大的盒子,人们还以为他发了财,围上来看他开盒。一揭盖,顿时臭气扑鼻,人们四散躲避,里面竟是溥仪拉的屎!估计是溥仪刚拉的,趁新鲜便当成"御赐品"了。
下人中也真有在那次颁赏时发财的,得到古玩或其它黄金制品。我进屋时曾见到摆在小炕上的长几上放着一堆一堆的"御赐品",其中确有宝物。溥仪摸一件不管什么就给人,不过有的也可能是有考虑的。比如把笛膜赏给我,不一定纯属碰巧。笛膜是我需要的,但不值几个大钱。
虽说那次颁赏时溥仪还年轻,也已成年,且早已有了一妻一妾,不可仅用"顽童之举"解释了,他拿赏赐取乐,拿下人取乐,到天津、到伪满,这种事儿依然发生。
我进宫那年春天,溥仪命郑孝胥为首席内务府大臣,全权整顿内务府。然而他的"整顿"触怒了宫内许多顽固的既得利益者,很快走向失败。我进宫不久,郑孝胥就下台(1924年6月25日溥仪传旨允许郑孝胥以"旧疾复作、难胜繁剧"为由开缺)了,"总管内务府大臣印钥"仍归由顽固派老臣绍英掌管。小朝廷上下依然是贪污、盗窃、贿赂公行,腐朽不堪的生活日甚一日。
起初,看到溥仪吃饭的场面感到浪费太大。溥仪一声"传膳",呼啦一下子几十道菜就全都摆上来了。做这一餐,不知要耗费多少鸡鸭鱼肉、海味山珍,可吃到嘴里也不见得是好味儿。这位万岁爷嘴急,传膳又没时没响,啥时要吃必须立即堵在嘴上,御膳房的人也都没长神手,只好老早预备出来,放在锅里蒸着。也是熟的,也是热的,可就是新鲜味道全走了。反正摆上菜来以后溥仪也不正经吃,只在眼前的几个碟子里夹上几筷子,就撤桌了。给一人预备的饭菜,或许早有数十人等着吃"科食"了。如此浪费,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
日子久了,发现宫中到处都有舞弊现象。拿库房和膳房的关系来说,库房负责供货,膳房则要按一定标准备料,舞弊和勾心斗角那档子事就打这儿来了。有一次,库房向膳房供货﹣﹣一箱鸡蛋。膳房要求鸡蛋个头要匀,取一个大酒盅当量器,磕开鸡蛋后淌出的蛋汤要刚好装满酒盅,稍微多些或稍微少些都不收。当然,如果库房送货人肯把洋钱送到膳房管事人的手里、哪怕鸡蛋只有鸽子蛋大小也能放行了。偏偏这位库房送货人不买帐,自恃找到一个有势力的后台,原来这回他是打着王爷的旗号送来的,说鸡蛋是王爷给皇上的贡品。膳房管事人毕竟也是奴才,岂敢对抗王爷?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办法,收下这箱鸡蛋后就放在烤箱旁边,硬烤了两整天,然后把总管膳房的官员找来,说库房送来一箱臭鸡蛋,总管磕开一只看看,果然泻黄了。于是,一场官司打开了:拿臭鸡蛋供应皇上,那可是库房承担不起的一大罪名啊!
这里不妨插叙一段宫中流传的故事,那还是慈禧时代。有一天,老六爷恭亲王奕䜣进宫给太后请安,时值新春来临,慈禧心血来潮命老六爷进贡牡丹花。老六爷回府之后赶紧派人买了几十盆上等品种的牡丹,当晚送进宫去。或许因为过于匆忙,忘记了对太后跟前的太监们略为打点。他们遂存心报复,连夜逐盆灌浇开水。设想严冬时节的鲜花本来就特别娇嫩,再故意令其根部接触滚烫的开水,花朵还能不搭拉头吗?次日一早,太监端几盆摆放在慈禧的寝宫中,禀明这就是恭亲王给老祖宗送来的牡丹花。慈禧见盆盆花朵搭拉头,十分气恼,立即传出懿旨:"叫他进来!"恭亲王接旨进宫叩见,老佛爷大发雷霆,指着老六爷的鼻尖说:"跟你要花,你不愿意给是不是?看看你进贡的竟是什么东西!"奕䜣看一眼搭拉头的牡丹,吓得上牙下牙打起战来,不敢分辨半句,只是捣蒜般地磕头谢罪。仰仗奕䜣是慈禧的宠臣,否则这一锅够他吃的。这件事说明:宫中腐败、太监吃贿不自今日始。
内务府管收支流水帐的司房人员,收贿的手段更多。那时宫中有许多库房,如灯笼库、菜库等等,每个库房都设有专职买办,给宫廷采买用品。这些买办必须向司房人员行贿,其中大有油水。比方买进一样东西,原价5毛,现在只需两毛就够了,司房人员可以不问价,提笔"照例"二字,仍开支5毛,所余3毛就入了私兜。总之,宫中上下人等都啃溥仪这块骨头呢!
每年深秋,各宫照例糊棚,这笔开销更是不得了。谁能得到进宫当糊棚匠役的机会,谁就有财发。为了这一肥缺,匠役们必须下功夫把宫中上自管事人下至茶房、仆役通通打点好。想安安稳稳地给某宫某殿糊上一间正房,必得连带糊了管事人一家的房间,而且还要往茶房、仆役那些低一等的人家里送糊棚纸。若问这是为什么,说来也简单:如果光打对上头不顾下头,下头的人也会出难题。比方你白天把棚糊好了,他晚上把炭火盆烧得旺旺的,长时间烘烤,把纸棚烤得嘎巴嘎巴响,直到烤裂,然后就向管事人报告说纸棚质量太差,用这种办法砸匠役的饭碗子。然而,只要你打点好了,仆役们就会协助你工作,用阴干的办法保护纸棚。
还可以举个例子。宫中常有赏赐这个名目,过年过节或是皇上、皇后、老太妃们过生日,都有赏赐。尺头,本是一种很普通的赏赐物品,也就是成卷的绫罗绸缎。奇怪的是,溥仪赏尺头时我能得到绫罗,老太妃赏尺头时我却只得到窗纱。后来了解到,因为我常处溥仪身边,中间人怕问漏底,才不在赏赐上做手脚:老太妃们则是我们终年见不到一面的,用窗纱顶了绫罗,那赏钱的大部便可以中饱私囊了。
郑孝胥要"整顿内务府",哪里会办得到呢?宫里这千把人张嘴等着乱中取利呢!如果真让郑孝胥给整顿好了,人家的饭辙岂不丢了!我听荣源说,郑孝胥整顿来整顿去,四处碰壁,要啥没有啥,找谁找不到,只好以失败告终。
据我所知,溥仪还曾采取过其它整顿措施,如清查宫中文物、陈设,并登记造册等等。记得我进宫不久,曾见两个陌生人站在置于养心殿西暖阁窗外的高约一米的古铜瓶周围,其中年轻些的一人先用摄影机给古铜瓶照相,刚照完,年岁较大的那人立即靠上前去,用一把小刀去刮铜瓶表面上那一片片的绿铜锈,并把刮下的锈末用纸包好,放在布袋里。我当时很奇怪:照相之后还要刮铜锈,这是干什么呢?随侍中比较知情的告诉我说:"刮锈的人是位大臣,名叫罗振玉,现正奉命给万岁爷鉴定宫中古物的制造年代;照相的人是内务府堂郎中,名叫佟济煦,经万岁爷批准,要把外边见不到的宫中古物拍摄下来,用珂罗克司版影印成书行世。"为了清查皇产,溥仪把著名古物鉴赏家罗振玉也传进宫中来了,罗当年已有60来岁,我第一次见到他。佟济煦拍摄宫中古物古画,制造副本出售,一时成为热门货,倒是赚了钱,说此人有经济目的我信。后来溥仪赏过我一本题名《八骏图》的册页,内有各式各样的奔马动作形象,此即终经手印制的副本。后来在天津佟为溥仪筹办经费,把大批珍宝送进日本正金银行作抵押,借款或售卖,从中得了什么好处只有天知道。
1924年10月下旬,冯玉祥将军发动北京政变,软禁了民国政府总统曹锟。月底,宫里的人就慌神了,只见一些太监一见面就咬耳朵:"听说撵出宫去的太监有些已经上冯玉祥司令部去控告了!"
"告什么呀?"
"告万岁爷盗卖宫内古物!"
还有人嚷嚷说"冯玉祥把紫禁城的护军给撤了",又说"已在景山冲宫内吊上大炮了"……我倒不以为然,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还不懂得害怕呢!
11月5日头半晌,溥仪正在养心殿呆着,我站在南北长街上,忽见两人架着个老头,由南边西华门方向过来拐向养心殿。等他走近我才看清,原来就是内务府大臣绍英。只见他一脸焦急的神态,边走边问:"皇上在哪儿?皇上在哪儿?"就这么被架入养心殿,呆了不算短一段时间,又让人架着去了。
不一会儿,话就传出来了。说是冯玉祥"逼宫",紫禁城已被重兵包围。还说站在御花园的秀堆上就能看见城外的动静。我好奇,约一起当班的随侍王三元去看,我俩真爬到秀堆顶上去了。我正四外张望时,王三元一把摁下我的头,还问我"嚷什么!"我来不及说话,赶快从秀堆上下来。
"我并没有嚷呀,摁我头干甚么?"
"把脑袋抬那么高,想吃枪子呀!"王三元比我稍大,当然也比我懂事多些。
这时,溥仪派人把我俩找回养心殿,对我们说:"冯玉祥不讲理,派鹿钟麟来逼宫,你们几个收拾一下跟我走!"当时在场的随侍除了我和王三元,还有祁继忠。
我记得是在那天接近中午时出宫的。我们几个随侍紧跟溥仪出养心殿,经南北通道入御花园,走秀堆旁边的延和门再出顺贞门。这时,我看见有两辆小标克卧车开进了神武门。溥仪和鹿钟麟先后登上头一辆黄色车,我和王三元、祁继忠也跟着上头一辆车。因为车内实在太挤巴,我就把脚登在踏板上,半拉身子吊在车外。这节骨眼儿上王三元还开玩笑呢!他从里边伸过手来扯我的耳朵。婉容、文绣,还有荣源上了第二辆蓝色车。
车行十来分钟就停在北府大门口上了。鹿钟麟先开门下车,溥仪和我们几个也跟着下了车。只听鹿钟麟对溥仪说:"你们不能继续住在宫里了,自己回自己的家吧!"他们两人你问我答地聊了一阵。这时,荣源从后面那辆车里走出急匆匆地跑过来,只见他穿件坎肩却只套一边肩膀、斜斜歪歪地搭在肩头上,冲鹿钟麟气哼哼地喊道:"什么都别说了!你们让出宫,我们也出来了,还有什么可说!"他象发疯似的,鹿钟麟也不理他。有趣的是,溥仪来到自己的父亲家,进门还要履行手续,真滑稽!
溥仪被安排在北府后花园内的几间房子里。下午2时左右,溥仪象发了神经病,他用鼻子闻闻这儿又嗅嗅那儿,发现了某种异味儿。因为当时我正跟着他,他便问我:"闻出什么味儿来吗?好象煤油味!准是鹿钟麟要放火烧死我们!"我闻了半天,什么味儿都没有,又四外查看一遍,也没发现一丁点儿纵火的迹象。然而,溥仪惊魂未定,还是放不下心来。听说当天晚上溥仪没敢睡觉,怕大火烧起来,真是活见鬼。我和王三元、祁继忠住在北府太监们腾出的一间房子里,倒是睡得很安稳。
11月7日,溥仪传我去。等我到他屋里一看,还有两名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孩子。溥仪把我们叫到跟前说:"我这里用不了太多人,你们几个回家吧!"说完,给我们每人一样东西,给我的是一个镶宝石的金戒指。我知道准是有人奏了一本,说我的坏话了。但我当时挺高兴:转眼离家已经半年,加上伺候溥仪感到内心压抑,想念父母,盼着回家看看。
李国雄,1912年生,自14岁入宫侍奉末代皇帝溥仪,全程参与溥仪从天津寓公、伪满洲国执政到苏联战俘等身份转变过程。他亲历1931年溥仪潜逃出天津事件,通过改装赛车后厢躲避监视护送溥仪至旅顺;1935年随行访日期间拍摄溥仪因特制高跟鞋绷带脱落出丑的窘态。1945年伪满洲国覆灭时,李国雄携带溥仪日记及珍宝箱随其逃亡,在沈阳机场被苏军俘虏。1950年移交抚顺战犯管理所,1957年获特赦。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