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谢思渡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撅着屁股趴在病床上,手机里主播的叫卖声吵得不行:「618 大促最后一波!手慢无啊家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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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思渡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撅着屁股趴在病床上,手机里主播的叫卖声吵得不行:「618 大促最后一波!手慢无啊家人们!」
「温小姐,又在挑假发呢?」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落,病房里瞬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护士赶紧指着我介绍:「谢教授,这是新入组的患者,同意书已经签好了。」
我脑袋一歪差点栽过去,脑子直接宕机成了一片空白。
十年了啊。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他有交集,结果这人不仅突然冒出来,还成了我的主治医生,偏偏还撞上我做排气操的尴尬时刻。
我麻溜地爬起来,手忙脚乱扶了扶滑到下巴的口罩,大气都不敢喘。哪怕没敢跟他对视,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我身上,凉飕飕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 跟当年我做题出错时,他无奈又温柔的眼神,完全是两个人。
「温小姐,这是我们组的谢思渡教授,你的治疗方案都由他负责。」
我眼神躲得飞快,赶紧点头,连个 「嗯」 都没敢发出来。旁边的实习生捧着病历夹,小声念起病史:「温以宁,女,28 岁,十年前体检发现颈部淋巴结肿大,初步诊断非霍奇金淋巴瘤,进一步病理检查发现 ——」
「后面不用念了。」 谢思渡突然开口。
实习生愣了下:「您认识这位患者?」
我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假装忙着划手机,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头上那顶傻气的绵羊角小帽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语气平淡地说:「不认识,就是病例比较特殊,提前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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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真够倒霉的。不过也有值得庆幸的 —— 谢思渡显然早就把我忘了,连实习生念出我名字,他都没半点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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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和谢思渡刚熟起来那会儿,关系真不算好。
那时候我仗着家里条件不错,整天没个正形,成绩更是稳居班里倒数。班主任为了让我收心,特意把全班第一的谢思渡调到我旁边当同桌。
刚开始谢思渡根本不搭理我,每天就抱着他的试卷,刷了一遍又一遍。他脑子好、性格好、长得还帅,唯一的 「缺点」 大概就是家境普通。
我就不一样了,脑子不算灵光,脾气也算不上好,坐在他旁边,活像个没带脑子的 「暴发户」。好在我情商还过得去,别的女生给他送花写情书时,我直接给他抱去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他后来用的所有试卷,基本都是我买的。
不到一学期,还真把他 「拿下」 了。
我小心翼翼凑上去亲他那天,刚好是他生日。他白衬衫被我扯得有点乱,唇瓣上沾了我的口红,垂着眼问我:「什么意思?」
那是我第一次亲男生,脑子早就乱成一团浆糊,结结巴巴地说:「还、还不明白吗?做我男朋友呗。」
谢思渡耳根红得厉害,轻声应了句:「好。」
那时候是真美好啊。以前我根本不爱学习,后来一进教室就乖乖坐在他旁边,听他给我讲题。一年下来,总成绩硬生生提了一百多分,掐着指头算,刚好能考去北京,不用跟他异地恋。
要不是后来体检查出问题……
「呕 ——」
病房里突然响起我的呕吐声,我抱着马桶,眼前发黑,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闺蜜赶紧拍着我的背:「这么下去可不行,反应这么大,我去找医生。」
我赶紧抓住她的手:「不用,都习惯了。」
当年二十多次化疗,我一个人在国外不也扛过来了?没想到坚持了十年,还是复发了。后面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要是这点反应就找医生,怕是要让人烦。
闺蜜不乐意:「谢思渡不是你主治医生吗?我去找他,他肯定有办法。」
我直接抱住她的大腿:「我的姑奶奶,您就别添乱了!没认出我已经够万幸了,要是他记起来,指不定给我开多少化疗呢!」
「谁跟你说要做一百次化疗?」
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我浑身一僵,连头都不敢回。闺蜜倒是松了口气,赶紧说:「谢教授,以宁她现在很不舒服 ——」
「化疗的正常反应,要是实在扛不住……」
后面谢思渡跟闺蜜说什么,我根本没听进去,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刚才那些话,他不会全听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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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护士来给我打止吐针,说话时还带着点试探:「你认识谢教授啊?」
我有气无力地倒在床上:「不认识啊,怎么这么问?」
「谢教授平时根本不管这些小事的,今天特地去办公室找你的主治医生,特意交代要给你开最好的止吐针。」
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 瘦得脱了形,脸色也差得很,跟十年前那个鲜活的样子比,简直像两个人。
不可能吧…… 就算谢思渡记性好,也不至于……
等等,他记性好像真的很好。万一,他这十年里一直记恨我呢?床头卡片上明晃晃写着 「温以宁」 三个字,我怎么会傻到以为他认不出?
闺蜜突然插了句嘴:「你们谢教授才 28 岁吧?这么年轻就当教授了?」
「咦,你知道得还挺清楚!」 护士笑着说,「谢教授是医学本硕博连读,博士毕业的时候才二十六七岁呢。他这履历,在我们医院可是独一份,普通人根本比不了。」
护士见闺蜜好像对谢思渡感兴趣,又补了句:「你要是想追谢教授,还是省省吧,人家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 院长的女儿,海归博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结婚了。」
闺蜜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我揪着病号服上的线头,突然觉得这根线头比什么都有意思,眼睛死死盯着不放。
护士走后,闺蜜小声跟我道歉:「以宁,对不起啊……」
「嗨,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笑了笑,「我都 28 了,又不是 18 岁,早不做那种‘高冷男神爱上我’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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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之后,我就没再见过谢思渡。虽然见不到,但总能从护士和病友的聊天里听到他的消息 —— 不是去外地参加学术会议,就是在实验基地做研究,一周顶多来查一次房,简单指导下用药方案。
化疗间歇期患者可以出院回家,所以直到我出院,都没再跟他碰面。
回去的路上,我接到了高中班长的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特别热闹:「温以宁!你还在北京呢?治疗怎么样了?」
学委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你生病怎么不跟我们说啊?要不是班长提,我们都不知道!」
我高中时人缘还不错,这些年跟班长他们偶尔还会联系。我笑着说:「不想麻烦大家。」
「这话可不对!」 班长说,「你住哪儿?我们明天去看你。」
我拗不过他,还是把地址告诉了他。这些年家里为了给我治病,花了不少钱,多亏闺蜜帮忙,我才在北京租到一个性价比不错的房子 —— 一楼带个小院子,要是身体好点,还能种点花、养条狗。
高中同学大多留在家乡发展,剩下的也散在全国各地,所以这次来的也就五六个人。大家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进门,有人说:「本来想煮火锅,不过天太热了,要不我们炒菜吧?」
我戴着顶厚厚的针织帽,笑着摆手:「没事,家里有空调怕什么?我早就想吃火锅了。」
大家一下子涌进厨房,屋里瞬间热闹起来,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毕业那会儿。
班长一边摘菜一边问我:「你联系谢思渡了吗?」
我愣了下:「啊?联系他干什么?」
「啧,你不知道他现在是血液病领域的专家吗?专门治淋巴癌的!你找他问问,肯定能少走不少弯路啊!」
我正想解释自己不想跟谢思渡扯上关系,门铃突然响了。班长擦了擦围裙,起身去开门,紧接着就听见同学们热闹的喊声:
「谢思渡!你可算来了!」
「哎呀,大教授,好久不见啊!」
「快进来坐!温以宁想吃火锅,你是专家,说说她到底能不能吃?」
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戴口罩的脸一下子像被晒在太阳下,又热又慌。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联系了谢思渡,还偏偏在我没洗脸、没戴口罩的情况下,跟他撞了个正着。
谢思渡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语气平静地说:「吃清汤锅吧,别吃辣的。」
「好好好,听大教授的!就煮清汤锅!」
大家又忙了起来,谢思渡接过班长递来的拖鞋换上,把手里的水果兜递给厨房的同学。班长还在旁边打圆场:「哎呀,都是过去的事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嘛!谢思渡,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温以宁计较,快过来帮忙摘菜。」
一筐空心菜被塞进谢思渡怀里,他被推到沙发对面坐下 —— 客厅里一下子就只剩我们俩,墙角的空调发出 「咔啦咔啦」 的响声,特别显眼。
我赶紧避开他的目光,伸手去摸屁股后面的口罩,刚要往脸上戴,就听见 「啪」 的一声,谢思渡掰断了空心菜的根,语气淡淡的:「反正都认出来了,遮着还有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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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的气氛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 当然,只有我觉得尴尬。
我斟酌了半天,讪讪地把手缩回来,有点沮丧地说:「我以为你没认出我,所以前几天在医院没敢跟你打招呼。」
「没必要。」
「啊?」
「我们不熟,不用特意打招呼。」 谢思渡低着头,手指熟练地摘着空心菜,根本没打算跟我多聊。
我默默点头,生硬地把桌上的水杯往他那边推了推:「你…… 喝点水吧。」
「不渴,谢谢。」
态度是真冷淡。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热脸贴冷屁股,只好坐在那儿,拼命回想住院期间有没有干过什么丢人的事。
就在这时,厨房传来班长的声音:「温以宁,厨房纸没了,你给我拿一卷!」
「哦,好!」
我赶紧起身,蹲在柜子底下翻找。房东的旧家具年头太久,一拉抽屉,整个柜子都跟着晃。顶层倒扣的相框最先扛不住,「吱呀」 响了两声就往下倒。
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只能像只受惊的鹌鹑似的抱头蹲下,等着相框砸下来。可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反而觉得眼前一暗 —— 谢思渡伸手捏住了快要倒下来的相框。
逆光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周身的气场冷飕飕的,看样子不太开心。
「谢谢你啊。」
谢思渡没理我,等我从相框底下钻出来,才发现他的目光盯着相框里的照片 —— 那是我当年偷拍的,盛夏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谢思渡清隽的侧脸上,他睡得很沉,连我偷偷勾他的手都没发现。
那一刻,我甚至在想,能不能把这张照片抢过来吞下去。
「温以宁。」 他突然叫我。
「啊?」
「解释一下。」
我犹豫了几秒,下意识抬手抓了抓头发,结果一把抓下来几根。在谢思渡冰冷的目光里,我干笑着说:「这、这不是‘前任墙’嘛!就是留个纪念 ——」
「哦,是吗?」 谢思渡指着相框里我和闺蜜的合照,声音里终于有了点波动,「按你的意思,你还跟女生谈过恋爱?」
我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对…… 对啊,我、我都谈过。」
他的眼神锐利得像要把我看穿,我渐渐笑不出来了,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他。
「以宁,你们 ——」 班长拉开厨房门,刚想说什么,察觉到气氛不对,立马闭了嘴。
谢思渡沉着脸,把相框放回原位,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拿起外套就往门口走。
「哎,谢思渡,你去哪儿啊?」 班长赶紧问。
「医院有事,先走了。」
「不是,温以宁的事还没跟你说呢…… 你留下吃个饭再走啊!」
谢思渡站在玄关,回头看了眼沉默的我,好像在等我说点什么。可我什么都没说,他最后发出一声很轻的嗤笑:「我一个不受待见的前任,留在这儿有必要吗?」
「咔哒」 一声,门关上了,谢思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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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思渡走后,气氛沉闷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就被班长煮好的火锅香味冲淡了。
「班长,你这手艺可以啊,这么多年没退步!」 有人笑着说。
班长端着茶杯,朝我扬了扬下巴:「以宁,你别往心里去,老谢他就是那性子!我改天跟他说说,他还能不给我这个老班长面子?快过来吃火锅!」
其他同学也跟着劝我:「就是,他能来就说明没真生气,肯定会帮你的!」「别想了,快吃吧,火锅要凉了!」
其实我倒没那么难受,反而有点愧疚 —— 在我看来,我和他本来就不该再有交集,也不好因为自己的病,再去麻烦他。
大家热热闹闹吃着火锅,中途班长还在班级群里发起了视频通话,虽然没几个人接,但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高考前 —— 那时候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聊未来、聊理想,还约好了考完试一起去毕业旅行。
那会儿我和谢思渡还是同桌。临考前一周,他从办公室回来,看见我拿着水彩笔在一张地图上瞎画,就问我:「你在干什么?」
我举着地图在他眼前晃了晃:「呐,不认识啊?这是北京!」 地图上用红笔画了两个圈,「这个是你的学校,这个是我的学校。」 我又用笔连了条直线,「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就是我们以后的距离。」
谢思渡忍不住笑了:「你要考来北京?」
「啊,你不高兴啊?」
他在我旁边坐下,把桌上的试卷一张张叠好,放进桌洞里,轻声说:「高兴。」
可我运气太差,没几天就拿到了体检报告,单子上的异常提示箭头密密麻麻,医生让我爸妈赶紧带我去北京做详细检查 —— 看那情况,我大概率是没法上大学了。
我当时还旁敲侧击问谢思渡:「喂,假如有一天,我得了很严重的病,去不了北京了,你会怎么办?」
他的笔顿了一下,皱着眉问我:「你得病了?」
「呸!别咒我!就是网上的测试题,认真答!」
「那我应该能考上最好的医学院,到时候改下志愿就好。」
就这一句话,把我搅得心烦意乱。我胡乱把数学卷子推到他桌上:「好了好了,你做你的题吧!书呆子。」
明明最喜欢数学的人,怎么就想不开要去学医呢?
高考结束那天下午,我突然流起鼻血,血滴在试卷上,我甚至没心思管算不算污染卷 —— 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连夜跟爸妈去了北京,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难受得差点哭出来。原来我们的北京之约,最后是我先一步来了。
后来确诊、回家收拾行李,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一沓钱甩在谢思渡面前,说:「我玩够了,到此为止吧。」
那段没说出口的遗憾,就这么被我草草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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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住院,还是原来那间病区,消毒水味照样冲得人鼻子发紧,就是病友换了一拨。
上次住在这儿的那个小朋友,月初刚走的 —— 从这个病房推出去的时候,还不到五岁。闺蜜听说这事儿,眼圈一下就红了,含着泪瞅着我,眼神里全是担心。
可我那会儿正对着手机跟淘宝卖家掰头,语气里的火气压都压不住:「你自己看看,我这模样像银行劫匪吗?」
那边秒回:「亲亲,咱们都是守法好公民呀~」
我气笑了,直接把刚套在头上的丝袜拍了张照发过去:「那我买的是帽子,你给我寄双丝袜算怎么回事???」
谢思渡进来的时候,我刚收到淘宝的退款。
我手忙脚乱地往被子里缩,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最后就留了个屁股在外头。
「温以宁。」 他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
我撅着屁股,闷在被子里装蒜:「温以宁不在,我是她闺蜜。」
旁边的闺蜜当场沉默:「……」
下一秒,被子就被谢思渡掀开了。
我头发乱糟糟的,活像只刚闯了祸的小狗,眼神躲闪着抬头看他。他脸色挺冷,嘴唇抿得紧紧的,一看就没怎么高兴。
旁边有个女医生笑着打圆场:「思渡特意给你调整了用药方案,本来想跟你说的,结果一进门就看见……」 后面的话没说透,但病房里的病友全笑了。
就谢思渡没笑,他扫了我一眼:「看来你现在没心思听这些,我明天再来。」
「别啊谢大教授!您说您说,我保证认真听!」 我赶紧伸手拽住他的衣摆 —— 求医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放低姿态。
谢思渡的目光落在我拽着他衣摆的指尖上,张了张嘴,眉头皱得特别深。那一瞬间,我甚至错觉他…… 快要哭了。
大概是化疗把脑子都搅昏了,我怎么会有这种离谱的想法。
谢思渡就站在床边,语气没什么情绪地跟我交代了快半小时。每说一句都会停顿一下,确保我真的听明白了。他说想给我换种新药,效果不错,但副作用可能会大一些。
我靠在床沿上,扯着嘴角笑了笑:「嗨,我懂,临床试验嘛,总得有人试试。我没上过大学,也没为社会做过啥贡献,就算最后没效果,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温以宁,我不会拿人命当玩笑。」 他的嘴唇还是抿得很紧,可就是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莫名让我安了心。
……
新药的副作用来得特别快。
白天刚用上,到了傍晚我就抱着马桶吐,差点把胃都吐出来。除了呕吐,还烧心得厉害,心里也莫名烦躁。
趁闺蜜回家休息的空当,我自己推着轮椅,去了医院外头的小花园。
正是黄昏时分,夕阳懒洋洋地铺在湖面上,风一吹,波光粼粼的,像有成千上万条小金鱼在浪里翻涌。我吹着风,时不时就得把脑袋扎进塑料袋里吐几口。
再抬头的时候,面前突然站了个女人。
「温小姐,好巧啊,您怎么在这儿?」 是之前跟在谢思渡身边的那个女医生。我还没问她名字,她就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我叫迟怡。」
我伸手跟她握了握,眼睛不小心被她无名指上的钻戒晃了一下。我记得这医院的院长就姓迟,她该不会是院长的女儿,也就是要跟谢思渡订婚的那个人吧?
迟怡站在我旁边,语气挺温柔:「你跟阿渡是怎么认识的呀?」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嘴里的 「阿渡」 指的是谢思渡。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微妙 —— 前任和现任碰面,大抵都是这样。
我扶了扶歪掉的帽子:「我们是高中同学。」
「就只是同学?」 她追问了一句。
我沉默了几秒,点头:「嗯,就只是同学。」
迟怡轻轻笑了笑:「这跟我听到的可不一样哦,你是谢思渡的前女友吧?高考结束那年,你甩了他一沓钱,把人家给踹了。」
这话听得我心里不舒服,她大概是来替她未婚夫出气的。
见我不说话,她低下头,继续说:「为什么呀?是因为你生病了吗?想用这种方式把谢思渡推开?」
我还是没吭声,风呼呼地从肩膀边吹过。
然后我就听见迟怡嗤笑一声:「真是太蠢了,也多亏了你,我才能跟谢思渡订婚。」
我生病这么多年,脾气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回了嘴:「那你跪下谢谢我,再给我打五百万怎么样?」
「你 ——」
我斜着眼睛看她,没好气道:「你想听什么?想听我说我后悔了?」
迟怡反而笑了:「你难道不后悔吗?」
「哦,我后悔了。」
迟怡明显愣了一下。
接着我就故意大言不惭地笑:「我这就去找谢思渡,把他追回来。我要跟他告白,哭着喊着说我还爱他,让他马上跟你分手,跟我结婚。」
我抬着头,就等着看迟怡变脸。结果她只是表情古怪地看向我身后,笑着喊:「谢思渡,你前女友要是跟你表白,你还会回头吗?」
我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感觉像一脚踩空掉进了无底洞。回头对上谢思渡冷冰冰的眼神,脸上烫得跟泼了辣椒油似的。
夕阳把他的白大衣染成了耀眼的橙色,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可以试试。」
我脑子都快转不动了:「试…… 试什么?」
「说你还爱着我。」
这一刻,湖面上的夕阳刚好折射出一道光,直直摔进我眼睛里。金色的光芒把谢思渡的身影裹住,我晕乎乎的,只听见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横跨十年的回响。
他说:
「你可以试试。」
「说你还爱着我。」
「你看看我会不会回到你身边。」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等回过神来,只看到迟怡转身离开的背影,还有慢慢朝我走过来的谢思渡。我坐在轮椅上,腿沉得像灌了铅,任由他接过了轮椅的推手。
这会儿的心情真说不清楚,尴尬、自卑、难堪、后悔,一层一层叠在一起,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谢思渡推着我,沿着湖边慢慢走。风里传来他淡淡的声音,带着点质问:「不打算说说吗?」
我低着头抠指甲:「说什么啊?」
「你刚才说的话,都是随口瞎编的?」
我蔫蔫地耷拉着脑袋,看着身上被风吹得皱巴巴的病号服,又想到帽子底下越来越稀疏的头发 —— 刚才那是赌气,现在只剩心虚了。我得有多大的脸皮,才敢说让他回头的话。
「温以宁。」 谢思渡突然停下脚步,「耍我很有意思吗?喜欢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他生气了,我能感觉出来。
「我没有耍你……」 我尴尬地低着头,「刚才是为了跟她吵架才那么说的,下次不会了。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对不起……」
以前我总能很快察觉到谢思渡的情绪,在他生气前就笑嘻嘻地道歉,可这次我实在笑不出来,不光笑不出来,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
谢思渡说:「我跟迟怡确实要订婚,但那只是她父亲一厢情愿。」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跟我平视。浅淡的瞳色里透着一股压迫感:「今天是我让她来的,那些不好听的话,也是我让她说的。」
被他这么近距离盯着,我心里突然冒出一股火气,还有委屈 —— 我都这么倒霉了,一个快要撑不下去的人,还要被这么折腾。
「那真是要恭喜你了,」 我语气酸溜溜的,带着刺,「要不是我当年踹了你,你还当不上院长的女婿呢。」
「是,」 谢思渡的声音一下子变急,「所以我说你蠢到家了。」
「谢思渡!我不想吵架,我…… 我难受,我想吐。」 我眼圈一红,眼泪吧嗒掉了下来,「当年的事,我跟你道歉。我不该伤害你的感情,不该当众让你难堪,是我错了,你能不能…… 放过我?」
谢思渡紧紧捏住我的肩膀,埋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的时候,我看见他眼尾泛着红。
「你觉得我在意的是那些?」
「啊?」
他牵着我的手,让我摸他白大衣的衣领 —— 粗糙的料子有点磨手。
「我都走到这一步了,温以宁,你觉得我会在意你当年的羞辱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为什么跟我分手吗?」
本该学数学的谢思渡,最后成了医生。他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专业,现在就站在我面前,眼底的委屈快要溢出来。
他质问我:「我吃了这么多年苦,好不容易走到你身边,凭什么你说一句‘放过你’,我就要远远躲开?」
我彻底愣住了。
「那个实验招募……」
「是我托班长发给你的。」 谢思渡的眼神特别亮,「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 当年的事我只告诉过班长,还让他替我保密。难道是班长告诉谢思渡了?
风渐渐大了,远处有护士喊我回病房。谢思渡站起身,收敛了情绪,语气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温以宁,你现在生病,我不跟你闹,但你别想永远摆脱我。」
8
从外面回来后,我就一直坐在病床上发呆。闺蜜在我眼前挥了挥手:「发什么呆呢?魂都快飞了。」
「谢思渡他学了医。」
「我知道啊,我又不傻。」 闺蜜对上我通红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嘴巴张得老大,「你是说,他学医是为了……」
那天晚上闺蜜回家后,我给班长打了个电话。
「喂?以宁,有事吗?」
「嗯,想问点关于谢思渡的事。」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只剩下小孩牙牙学语的声音。
「以宁,对不起啊,我把你的事告诉谢思渡了。」
果然是这样。我颓废地把脸埋进膝盖里,轻轻叹了口气。
班长在电话里有点急:「我知道这事做得不地道,但你当时走得太急了,甩了一沓钱就不见人影。谢思渡在我家楼下堵了我整整一周,连招生办的老师都跟着过来了,我爸妈还以为我成绩多好,差点要摆酒庆祝。」
「最关键的是,那七天他瘦了十斤,你要是看见他当时的样子,肯定也不忍心瞒着。」
「后来知道他改了志愿,哎…… 说实话,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怕你怪我,这些年就一直没敢跟你说。」
「以宁?以宁?你还在听吗?」
我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嗯,我听着呢。我没怪你的意思,反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哎,不麻烦不麻烦,你们俩好好聊聊,把话说开就好了。」
「好。」
挂了电话,病房里静得吓人。我攥着手机,胸口闷得发疼。漆黑的房间里,只有我压抑的呜咽声。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十足的傻子 —— 自以为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把所有人都瞒得严严实实,结果最该知道的人,从一开始就清楚。
黑暗里突然透进来一点光,病房门被推开了。谢思渡站在门口,正好跟满脸泪痕的我对上眼。他脸色一紧,快步走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本来就快绷不住的情绪,这下彻底崩溃了,突然嚎啕大哭:「你为什么要改志愿啊?」
「笨蛋!」
「我根本不需要你这样,你听不懂吗?」
谢思渡愣了一下,表情突然松了下来。他就那么站着,任由我捶了他好几拳,脾气好得不像话。
「你找班长问过了?」
我眼睛酸酸的,点头:「嗯。」
「那就好。」
「什么叫那就好啊?」
谢思渡蹲下来,仰头看着我,眼神亮得吓人:「我们和好吧,不分手了行不行?」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却被他紧紧攥住肩膀。
「温以宁!」 他拔高了声音,逼着我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他抬手起誓,语气特别认真:「我发誓,我不会为了你放弃自己的生命。哪怕有一天……」 他的嘴唇在抖,声音也在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极不情愿地说出那个词,「哪怕有一天,我们天人永隔,我谢思渡也绝对不会为了温以宁,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捧着我的脸,声音放轻:「这样,你愿意说你爱我了吗?」
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拂过我湿漉漉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月色像水一样洒在地上,湖边传来鸟群归巢的扑簌声。
我就像一只飞了十年的倦鸟,这些年只能不停地扑腾,才能装作 「乐观」「坚强」 的样子,跟病魔对抗。可我也会怕,也会绝望,也会怨老天不公平,恨自己运气差。我找不到能停靠的地方,一旦停下,就会掉进负面情绪的深渊里。
我真的好累,累到想靠在谢思渡身上歇一歇 —— 哪怕就一天,让我这个飞累了的人,有个落脚的地方。等明天太阳升起来,我再张开翅膀,继续往前走。
我伸手抱住谢思渡,把脸埋在他怀里,哭出了声。
9
第二次化疗结束后,我的体重降到了有史以来最低。
偏偏这时候又出了岔子 —— 房东突然打电话来,说他儿子要结婚,房子不能再租给我了。他愿意赔双倍违约金,却只给我两天时间找新住处。
我跟房东在电话里掰扯的时候,谢思渡就坐在我旁边。他皱着眉问:「要我跟他谈吗?」
我挂了电话,摇摇头:「不用,违约金给得不少,够我找个新房子了。」
这些年为了看病,我早就习惯了颠沛流离,搬房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搬去我那儿吧。」 谢思渡突然说。
「啊?」 我没反应过来。
他默默移开目光,语气很平淡:「离医院近,你看病方便。」
平时挺能说的我,这会儿突然笨嘴拙舌的:「哦…… 这样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 ——」
「不麻烦。」 他打断我。
于是我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搬进了谢思渡的公寓。小区离医院挺近,环境也不错。房子不算特别大,但户型很好,看着特别宽敞 —— 跟我之前租的小单间比,简直好太多了。
谢思渡要上班,临走前把家门密码告诉了我:「行李让搬家公司放客厅就行,晚上我回来收拾。」
我站在客厅里,有点手足无措。真没想到,我居然会跟谢思渡 「同居」。这还是我第一次进他的私人空间,心里总有点小心翼翼的,不敢随便乱看,乖乖坐在沙发上。
我问他:「我住哪个房间啊?」
「都可以。」
「啊?」
他工作忙,没再回答我的问题,转身就走了。
我硬着头皮推开右侧的房门 —— 深蓝色的四件套,灰色的遮光窗帘,桌上摆着手表无线充,透明衣柜里挂满了他的衬衣。
啊…… 这是主卧。我赶紧退出来,打开另一间房,把行李箱放了进去。
天色慢慢暗下来,我学着做了顿晚饭,摆好碗筷坐在餐桌前等他,结果等着等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谢思渡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好醒过来。我的假发歪歪扭扭地扣在头上,眼看就要掉下来。
「你回来了!」 我赶紧坐直。
「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谢思渡看我的眼神,比在医院的时候更炽热了。我有点慌,赶紧扶正假发,站起来:「我已经吃过了,就…… 先去睡觉了。」
谢思渡收回目光,低声说:「好。我工作忙,下次别等我了。」
「好的。」 我飞快地溜进客卧。
对着镜子检查假发的时候,我心里别提多懊恼了 ——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顶假发,刚才好像差点掉下来。谢思渡没看到我帽子底下的头发吧?
我咬咬牙,把假发摘下来,看着镜子里自己稀疏的头发,忍不住叹气。
我从小就爱臭美,尤其喜欢打理头发,上高中的时候头发长到腰,又黑又亮。前几年病情没复发的时候,头发也还算浓密。可现在…… 才第二次化疗就这样了,再过几次,估计就得剃光头了。
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起。
「洗漱用品我放洗手间了,要出来洗漱吗?」 是谢思渡的声音。
我赶紧关掉灯,钻进被子里:「不了,我要睡觉了。」
门外没了动静,我猜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离开。
我等到后半夜,客厅的灯彻底灭了,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想去洗手间洗漱。结果刚走到客厅,就看到一丝微弱的灯光 —— 谢思渡正坐在沙发上。
身旁堆满了资料。
旁边的小台灯照亮了他的脸。
谢思渡轻而易举就看到了鬼鬼祟祟、没戴假发的我。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关上门继续装死,还是走出去,如常洗漱。
谢思渡放下手里的资料,起身走来。
「我……我刚睡醒,要去洗漱——」
「别动。」
谢思渡握住了我遮掩脑袋的手,把我抵在墙上,随后湿润的气息扑洒在我的脸上。
他低头吻了我。
我身体一抖,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
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的身影遮挡了唯一一丝光线。
昏暗的环境让听觉无比敏锐。
我们呼吸交缠。
唇齿相接。
我听到了谢思渡的衬衣摩擦我头发的声音。
听见了他喉结的滚动,和越发激烈的心跳。
我们亲了好久。
久到我开始呼吸不畅。
「在躲我?」
我下意识低头,可想到头顶要暴露在谢思渡视野里,又飞快把脑袋仰起来,「谁要躲你啊?自恋。」
谢思渡摸了摸我的头发,瞳孔里倒映着我的影子:「嗯,这样顺眼多了。」
「哪样?」
「不戴假发的模样。」
他蹭着我的鼻尖,轻声说:「早就想吻你了,看你紧张假发的样子,我就没敢动手。」
我偏开头,自暴自弃地说:「别看了,好丑。」
「不丑,很漂亮。」
「骗人。」
谢思渡勾住我的手,拉着我去了洗手间。
「刚才我有事要跟你讲。」
他摁开了灯,洗漱台上的东西一览无余。
显眼的地方,有个电动剃头刀。
他看着镜子里的我,问:「你会剃头发吗?」
我咬着唇,「我还不想那么早剃……至少现在还有毛。」
谢思渡把剃头刀递给我,「我是说,你帮我我剃。」
「你疯了吗?」
我看着他浓密乌黑的头发,紧紧蹙着眉头,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出现谢思渡光头的样子。
虽然不会丑,但有点怪怪的……
谢思渡自顾自地搬了个小马扎来,「我太年轻了,我希望你能帮我剃成患者信任的样子。」
剃头刀插了电。
正在嗡嗡作响。
我眼睛一酸,强忍着要哭的冲动。
「我不要。」
他分明是要陪着我。
谢思渡笑了笑,握住了我的手腕。
「别怕,来。」
他的手很稳。
随着嗡嗡的震动声,谢思渡的头发落了地。
他真是一点都不心疼。
一点头发都没留。
我看着镜子里的他,瘪了瘪嘴,「真是事与愿违,你看起来更年轻了,像刚进医院的实习生。」
剃头刀被扔到了一边。
谢思渡站起身来,看着我发红的眼睛,低头在我唇上轻啄一口。
「剃个光头就能天天和你黏在一起,我觉得很好。」
「等我给你剃头发的时候,你就不会记恨我,因为你已经把我给剃了。」
我没忍住,破涕为笑。
「那我也会记恨你的!」
镜子里倒映着两人的脸。
一个泪汪汪的,笑的很滑稽。
一个笑容开朗,眼神宠溺。
他揽着我的肩膀,说:
「好,那就粘着我,怎么骂我都认。」
10
后来我买假发的时候,还是给谢思渡买了一顶。
因为有好几次,他的学生看到他,都是目瞪口呆的样子。
我觉得有损他导师威严。
谢思渡欣然接受。
至此,只有回家的时候,我们两个才会摘掉假发。
又过了几个月,疗程结束。
病情基本稳定,没有再继续恶化。
班长为了庆祝,又举办了一次小型的聚会。
「以宁,你身体怎么样了?这次我就先不请他了,咱们主要是给你庆祝!免得见了面尴尬。」
我接电话的时候开了免提,谢思渡正在修灯泡。
他垂眸扫了眼手机屏幕,淡声说:「我和以宁会准时参加的。」
班长卡了口老痰,咳嗽半天,才惊叫:「老谢?你怎么也在?」
「我跟她复合了。」
电话那边传了班长打翻了杯子的声音。
谢思渡从凳子上下来,接过电话,「周六我有时间,地点定好后发给以宁就好。」
挂掉电话,我急着问:「你周五夜班哎,要不算了,咱们别去了。」
班长只有中午有时间。
谢思渡熬一晚,周六回来就要十点钟了,压根没时间补觉。
「不,要去的。」
他背对着我收拾桌椅,轻声说,「十年前的同学聚会,你和我都没有去,我不想错过这次。」
看着忙碌的背影,我转身揉了揉眼睛,笑着说:
「哦,那我去挑一顶漂亮的假发。」
「好,帮我也挑一顶。」
11
这次聚会的气氛明显比上次好了很多。
大家热热闹闹的,颇有老友重逢的感觉。
我和谢思渡一进来,就被拉到了包间最里头,左一圈右一圈的同学围着。
「你们俩什么时候复合的?」
「谁先主动啊?」
「上次你俩什么情况,是吵架了?」
我红着脸,不知道该从哪里说。
谢思渡淡定的很,一一作答。
「几个月前复合的。」
「我主动。」
「上次是我不好,跟她闹脾气。」
大家一脸姨母笑。
陈年往事倒豆子一样往外说。
「当年我是第一个知道以宁喜欢老谢的!她亲口承认的。」
「拉倒吧,你能有我早?我撞见温以宁往老谢桌子堂里塞情书。」
「啊?我看见温以宁偷亲谢思渡的照片。」
「我靠,什么时候?」
「高一下,年级公告栏上,老谢第一名,照片挂在第一排。温以宁个子不够,还是踩着凳子上去的。」
我脸胀得通红,在谢思渡认真思考的目光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凑到我耳边,低声问:「你亲过我的照片?」
湿热的气息弄得痒痒的。
我连忙躲开,小声狡辩:「就亲过,怎样?」
谢思渡笑而不语。
话题很快转到了谢思渡身上。
「对了老谢,你家是搬家了吗?去年过年,我回家的时候发现你家里没人啊。」
谢思渡语气平静,「不清楚。」
「啊?」
「我很多年不回家了。」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同学也没继续问。
只有我敏锐地察觉到谢思渡的情绪不太对。
还不等细究,就被喝大了的班长拉入了新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
大家热情一下子高涨起来。
毕竟大家都在北京,这些年下来,也出了几对分分合合的情侣。
我本来想旁观看热闹,可不知道怎么的,酒瓶偏偏跟我和谢思渡过不去。
第一次,酒瓶就指到了谢思渡。
班长把卡牌递过来,谢思渡抽了一张。
众人凑过去,脸上纷纷出现了八卦的表情:
「一共恋爱过几次,最刻骨铭心的是哪一段?」
我也好奇地看向谢思渡。
他目不转睛地回看着我:「一次,和温以宁。」
我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第二次,指向我。
「哭得最伤心的是哪一次?为什么?」
有人轻咳了一声,「那个……班长,跳过吧,以宁才刚好。」
大家纷纷附和,默认我哭得最伤心的一次,是得病的那一刻。
我握紧了谢思渡的手,说:「第一次化疗,我在背包里,翻出谢思渡毕业寄语的时候。因为最难受的时候,喜欢的人不在身边。」
谢思渡回握了我一下,手指渐渐收紧。
游戏继续进行,剩下的都指向了别人。
我还听到好几个有意思的八卦。
其中有几个是指到谢思渡的。
无关痛痒,谢思渡选择了喝酒。
眨眼到了深夜。
最后一局是谢思渡。
「有什么事想做很久了?」
班长都把酒杯递过来了,谢思渡没有接,说:「和温以宁结婚。」
昏昏欲睡的气氛再一次炸裂开来。
在众人的哄闹声中,我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在今夜之前,我从来没奢望过跟谢思渡结婚。
班长喝多了,别人拉都拉不住:「让我们恭祝眼前这对新人结束十年感情长跑——」
「班长!话说早了,你这话留着婚礼上说。」
「就是,我看他们不用请司仪了,你来上。」
大家哈哈大笑。
随着出租车一辆辆地离开,今夜的热闹落下帷幕。
班长搓了搓眼睛,拍拍我和谢思渡的肩膀。
「好。」
「你们俩,好好的。」
「我等着喝喜酒。」
看着班长离开的身影,我好像突然看到了婚礼现场,他当司仪活跃现场气氛的样子。
我晃了晃谢思渡的手,欲言又止。
「叔叔和阿姨……没意见吗?」
「不用在意他们。」
他喝了一些酒,有些醉意。
回到家,就一言不发地把我抱进了主卧。
肆意地亲吻。
高挺的鼻梁蹭过我的鼻尖和脸颊,勾着心脏猛烈地跳动。
「谢思渡……等等……」
「不等。」
他声音低哑,复又吻住我。
堵住了我所有的顾虑。
掌心之下,是谢思渡剧烈的心跳。
那样鲜活、有力、生机勃勃。
我渐渐放弃了抵抗,任凭自己被带入无法言喻的欢愉中。
一片黑暗中,我胡乱倒腾着,去抓谢思渡的手。
被他扣在胸口,低头亲了一口。
「累了就说。」
「不累,抱抱我。」
「好。」
12
为了照顾我的身体,今夜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听到谢思渡正在打电话。
他尖锐冰冷的声音从门缝里透出来。
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敌意。
我走下床,悄悄打开门。
谢思渡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
「妈,我说的很清楚,这是我的事情,你们不要插手。」
我紧紧攥着门把手,掌心不知不觉出了层汗。
我知道自己不该偷听,可双腿不听使唤一样,走到了客厅的拐角处。
谢思渡妈妈的声音清晰起来。
「我不插手,难道要看你把一个随时会死的女人娶回家?你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何必呢?」
谢思渡冷笑出声,「那你觉得,我是因为谁才爬到这个位置的?」
他妈妈突然语塞了。
「没有温以宁,就没有现在的谢思渡。你们老谢家,更不会出一位任劳任怨,查体都要陪着你们的医生。」
「那你是应该做的!」
谢思渡厉声道:「你们当年为了钱,私自篡改我志愿,让我留在当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
他父母沉默了。
谢思渡警告道:「你们要是还把我放在眼里,就对温以宁放尊重点,胆敢找她一点麻烦,别怪我不认你们。」
伴随着砰得一声,电话被撂在了茶几上。
与此同时,我冻得打了个喷嚏。
被谢思渡逮个正着。
他起身,绕过拐角,直视着躲在背面偷听的我。
愠怒的表情渐渐被无奈代替,他叹了口气。
「光着脚不冷吗?」
我挠挠头,「哦,我……我出来喝水。」
「回去,我给你倒。」
「哦,好的。」
我溜得飞快,谢思渡端水进来时,我已经蒙住了被子,只剩下俩眼在外面。
也许是刚跟他父母吵过架,他看起来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冷漠。
我抱着被子爬起来,「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哪个?」
「他们篡改你志愿的事。」
谢思渡盯着我把水喝完,接过空杯子才说:
「嗯。如果那天下午,我没有登录系统修改志愿,我可能直到接到录取通知书,才会发现他们改了我的志愿。所以不必因为我改了志愿感到自责。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黑暗中,我又黏过去,抱住谢思渡。
「学医苦不苦?」
「不苦。」
「骗人。」
「不骗你。」谢思渡慢慢捋着我的背,「我有时候在想,人和人的相遇和重逢,就是命中注定的。」
我声音发闷:
「哪怕我们一直没有遇到,你也会这样认为吗?」
谢思渡目光灼灼,语气笃定:「是的,不管过去多少年,谢思渡和温以宁总会在一起,只是早晚的问题。」
13
这天之后,我终于开始认真考虑起和谢思渡结婚的事情。
谢思渡很笃定的告诉我,我的病生存率非常高,几乎不影响寿命。
如果不复发的话,大概率是可以活成一个老太太的。
于是婚期大致定在了半年以后。
趁这个时间,我想养养头发。
结婚的时候,至少不是两个光头。
很快半年时间眨眼而过。
我又变成了活蹦乱跳的样子,身上长了些肉,头发也茂密了不少。
远远看上去,面色红润,气血十足。
这天,我抽时间,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距离上一次联系,已经过去了 9 个月。
是妈妈接的。
「喂,以宁呀,你在北京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病情很稳定,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那就好,这么久没消息,我和你爸还想着去看看你。要不是你弟弟忙着小升初,我和他就去了。」
当年我生病后不久,爸妈就生了弟弟。
他们的重心,也全放在了他身上。
其实我不怪他们。
一个随时可能离世的女儿,的确比不过成绩性格样样优秀、身体健康的二胎。
况且,在弟弟降生之前,他们为了给我治病,花了不少钱。
我赶在电话挂断前,说:「妈,我要结婚了。」
「结婚?有人愿意跟你结婚?」
她脱口而出,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诧异。
「嗯,你认识的,谢思渡。他现在在北京,血液病方面的专家。」
「挺好的,我……我和你爸都没有意见。能有个人照顾你,我们放心。结婚时间定了吗?婚礼在哪办?——哎等等,你弟弟把小狗的零食洒了,剩下的事改天再说。」
听着话筒里的嘟嘟声,我那句「见家长」的话卡在喉咙里。
谢思渡捏了捏我的手,问:「他们怎么说?」
我抬起头,愣了好半天,木木然说道:
「他们养小狗了。」
「没人告诉我。」
从最开始爸妈每天陪在我身边,到弟弟出生后,爸妈轮流带我看病,再到我自己一个人外出求医,每周、每月、没半年一个电话,直到今天,家里养了小狗,没人告诉我。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谢思渡什么都懂了,笃定地握住我的手,「结婚是我们两个的事。我们两个来定,好吗?」
「好。」
婚礼最后定在了北京。
没有大办,只是在领证当晚,请了同学和朋友们吃了个饭。
班长又喝醉了,嚎啕大哭,非要现场主持,别人拉都拉不住。
当晚气氛极好。
在班长的主持下,我和谢思渡也算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婚礼,收到了同学和朋友真心的祝福。
闺蜜扯着谢思渡的袖子,非要他发誓,要好好对我。
众人闹作一团。
第二天,我和谢思渡开始了蜜月旅行。
我俩约定好,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拍很多很多合照,贴在家里的照片墙上。
此后数年,我们走过了大江南北。
山川湖泊、沙漠雪山,全部变成了合照里的风景。
年轻的夫妻,渐渐变得成熟。
最后,一丝丝皱纹爬上了眼角。
如今距离我们结婚,已经过去了 20 年。
我刚从医院出来,手里捏着「身体健康」的体检报告,看着谢思渡倚在车旁等我的身影,许愿,我能健健康康地陪着他走完下一个二十年。
番外(老年男主视角)
温以宁去世那年,已经是个小老太太了。
活蹦乱跳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69 岁病情复发,没撑过第三次化疗,离开了人世。
此时谢思渡已经是医学界有名的院士了。
许多人前来安慰他。
都说:「老太太活了 69 岁,高寿啦。」
「18 岁查出血癌,能活到 69 岁,赚了赚了。」
就连温以宁去世前,还握着谢思渡的手,笑呵呵地宽慰他。
「我活到了 69,你得夸我一句牛逼。」
「我走了,你就拿着我的病例去发论文,闲暇时间跟其他小老太太跳广场舞。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也腻歪了吧?」
谢思渡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说话。
这会儿的医疗水平较当年,已经有了极大的进步。
可那些治疗手段加诸在一个 69 岁的老人身上,依然过于激进了。
保守治疗,是谢思渡和温以宁共同的选择。
所以,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谢思渡显得很平静。
他平静地料理了温以宁的丧事。
回到了空荡荡的房子里。
他和温以宁在一起四十多年,没有一个孩子。
老房子里骤然空了个人,一时间还难以适应过来。
谢思渡没有整理温以宁的遗物。
她的衣服依旧挂在衣柜里。
牙刷摆在洗手台上。
阳台上养的那盆要死不活的吊兰,他还一直替她浇着水。
那个照片墙——
从 28 岁那年第一次度蜜月,一直到 68 岁,两人在苏州拙政园的合影,密密麻麻,上千张,纹丝不动地黏在墙上。
谢思渡有时候就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照片墙发呆。
然后到了饭点,就出门买菜,回来做饭。
一开始,他的学生都担心他,常常上门来看。
老师和师母相爱了一辈子,他们生怕老师想不开。
可是一连小半年,谢思渡都在如常的生活。
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
还著起了书。
他将毕生所学,都写在了书里。
学生们渐渐也都放下心来。
一眨眼又过了五年。
谢思渡已经是 74 岁高龄了。
感个冒都要咳嗽半个月的程度。
这天是他和温以宁的结婚纪念日。
学生们知道他要去公墓祭奠师母,就没来叨扰。
谢思渡起了个大早,穿得干干净净,用焗油膏染了头发。
去的路上,他特意挑了束玫瑰花。
刚醒开,还带着露水。
谢思渡照旧先去找了墓园的看守,一个 70 多岁的老人。
对方看见谢思渡来,乐呵呵地搭话:「老谢,又来了?」
「有没有收到她的信?」
看守在信箱里翻找了片刻,摇了摇头,「今年没有了。」
谢思渡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他来到温以宁的墓边,将玫瑰花摆在她面前,然后挨着墓碑坐下。
从怀里掏出一沓子保存完好的信。
每一封都用密封袋保护起来。
连个角都没有折。
这是温以宁去世后,公墓看守陆续收到的温以宁写给谢思渡的信。
温以宁交代过看守,「如果他不来看我,就不用特意交给他。」
「为什么?」
「那代表,他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如果总来呢?」
「那就给他。」
谢思渡翻开了第一封,虽然内容早已烂熟一些,可还是逐字逐字读起来。
「谢思渡!是不是想死我了?打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想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要好好活着。你学生前些天还找我诉苦,说学术上遇到难题了,为了全人类的发展,你得努力啊。还有我的吊兰,给我好好养,冬天记得拿进室内,夏天避免强光直射,少浇水,以免烂根。明年有时间,带着吊兰来看我。」
第二封,来自第二年。
「好好好,吊兰都让你给养活了, 先天植物圣体。早知道养个孩子了, 让你小心翼翼的,好了吧?老了都没人陪你。你最近有没有看上的老太太,有了可以跟我说说,死了老伴的最方便,我在下面给你打听打听。」
中间夹杂着几封碎碎念。
「突然想起 34 年咱们在九寨沟吃到的牦牛火锅, 好吃的要死, 早知道再去一次了。再去一次吧?就当是为了我。」
「夏至南方的荔枝就要熟了, 桂味最好吃, 坐飞机去吧?」
「啊啊啊,好多地方没走完啊, 江西才去了一半,我记得你特别能吃辣, 现在还能吃吗?」
谢思渡看着看着, 就笑了。
他能想象到温以宁说这话的样子。
絮絮叨叨,就像活着时一样。
一沓子信,很快见了底。
就剩下最后一封,是去年寄来的。
「你又来?你怎么年年都来啊,生活已经无聊到这个样子了吗?怎么会有人无聊到跟一个死人聊天啊, 大教授。怎么办,我写不动了。我总是怕你脑子一热,下来找我, 絮絮叨叨给你写了这么多, 数了数, 应该有二十多封了吧。哈哈哈,我打赌, 你肯定看不到这里。这会儿你应该开始新生活了吧?恭喜恭喜!但是如果你依然能看到这,好吧,我承认我很感动。可也要到此为止了。谢思渡, 我不会再写信了,真的很抱歉丢下你一个人。有时候想想, 我指挥你跑这跑那的, 一厢情愿地让你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很过分。每个人对生命的理解都不一样, 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决定。我不会再祝你健康长寿,我会祝你心想事成,永远快乐。」
谢思渡看完全部的信笺, 用密封带再次包裹起来。
这一年的深秋, 他真的没有再收到温以宁的任何信笺。
也许, 他也不再需要信了。
公墓的守卫晚上喝了点酒, 睡了过去。
一夜之后,外面大雪茫茫。
昨夜下雪了。
他提着扫帚,摇摇晃晃得朝里走。
路过一排排的「小房子」,转角处,视野骤然开阔。
他打了个酒嗝,远远看见一个人靠在墓碑旁。
身上盖了皑皑白雪。
他蜷缩着,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
看守走过去, 看到老朋友的眉毛上结了一层霜。
他抬手,推了推, 「喂,老谢。」
谢思渡直挺挺倒了下去。
享年 74 岁。
在分离五年后, 谢思渡在凛凛风雪中,迷迷糊糊好像看见了温以宁的身影。
她是一团温暖的光球, 笑着在远处朝他招手。
谢思渡抬起脚步, 朝她走去。
与她五指紧扣。
人和人的相遇和重逢,就是命中注定。
谢思渡和温以宁会在一起,只是早晚的问题。
来源:摸鱼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