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暮色如墨,1930年代的北平胡同里,总见一个清瘦身影提着灯笼叩响齐家大门。徐悲鸿撩起长衫下摆跨进院门时,齐白石正对着一盏煤油灯端详画稿,宣纸上的游虾墨迹未干。
暮色如墨,1930年代的北平胡同里,总见一个清瘦身影提着灯笼叩响齐家大门。徐悲鸿撩起长衫下摆跨进院门时,齐白石正对着一盏煤油灯端详画稿,宣纸上的游虾墨迹未干。
“白石先生,今日这虾...”徐悲鸿忽然俯身细看,“为何多添了五对步足?”
齐白石捻着银须的手顿了顿。他画的虾素来六足,今夜却在腹部添了数笔,确是多此一举。
“虾在水中不见足。”徐悲鸿取过案边废纸,就着昏灯勾勒水纹,“您看,水光潋滟时,虾足皆隐于波纹。”
齐白石凝视着在徐悲鸿笔下荡漾开的水痕,忽然将烟斗在青石案上轻叩三下:“悲鸿啊,你知水,我知岸。”
这句话让画室陡然寂静。七十老翁转身从青花瓷缸里捞起只青虾,置于白瓷盘中。虾在浅水里弹跳,腹部细足清晰可见。
“我年轻时在湘潭星斗塘,常见虾跃浅滩。”齐白石指尖轻点虾背,“跃水而出时,这些细足沾着水珠,在日头下亮晶晶的。”
徐悲鸿蓦然领悟。这位从木匠成为画师的老人,记忆里始终存着虾离水登岸的瞬间。而他这个留欧归来的学院派,只记得塞纳河畔写生时观察到的水下世界。
此后三月,齐家画室的灯总要亮到子时。两位大师在宣纸上展开一场无声辩论——徐悲鸿铺开淡青渲染水色,齐白石则以枯笔皴擦岸石。某夜暴雨滂沱,齐白石突然掷笔大笑:“何须争水陆?”
只见他取过徐悲鸿未干的水墨,在涟漪将尽处添上三只游虾。前虾完全浸沐水中,墨色氤氲;中虾半身出水,细足初现;末虾则跃离水面,须爪张扬。整幅画不作水线,却通过虾的姿态与墨色浓淡,自然分野。
“妙极!”徐悲鸿抚掌惊叹,“上善若水,至坚如岸,今见合一。”
这幅《水岸虾戏图》后来悬挂在徐悲鸿书房正中。每当学生问及中国画革新之道,他总指向画中那些将出未出的虾:“白石先生教我,革新不是西学东渐,而是让传统在当代重生。就像这些虾,既游于水墨传统,又要跃向现实岸边。”
某年初雪,齐白石托人送来新作。展开只见七八只墨虾在留白处游弋,却无半点水纹。徐悲鸿凝视良久,忽然让弟子取水盆来。当画幅悬于盆上,水汽氤氲间,那些虾竟似在真实水面下翕动。
“天人合一...”徐悲鸿喃喃自语。他看见的不再是技法的融合,而是两种观察世界的眼光在纸墨间达成和解——既尊重客观物象,又珍视主观体验;既要有西方的写实精神,更要存东方的写意灵魂。
1937年战火逼近北平时,两位大师最后一次在画室对坐。齐白石颤巍巍地在一幅合作画上题款:“悲鸿画水我画虾,相逢何必曾相识。”徐悲鸿发现老人悄悄在岸边添了只振翅的蜻蜓。
“这是...”
“虾终要归水,”齐白石望着窗外烽烟,“但总得有个念想。”
那只悬停在水与岸之间的蜻蜓,翅膀染着晚霞最后的金红。
来源:越鸟巢南枝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