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出来那天,我兜里只有一张2002年的公交卡,和一本写满报道的剪贴本。”——这是老周(化名)第一次跟我聊天时说的第一句话。他没说“重新做人”那种套话,反而先吐槽:“外面连烤肠都涨到五块了,我进去前才一块五。”一句话,把十六年零四个月的空白,压成一声苦笑。
“出来那天,我兜里只有一张2002年的公交卡,和一本写满报道的剪贴本。”——这是老周(化名)第一次跟我聊天时说的第一句话。他没说“重新做人”那种套话,反而先吐槽:“外面连烤肠都涨到五块了,我进去前才一块五。”一句话,把十六年零四个月的空白,压成一声苦笑。
浙江监狱系统2022年的数据冷冰冰:能减两次刑的,只占3.2%。老周挤进这3.2%,靠的是给监狱小报写稿,千字30块,最高一个月挣了四百八。钱不算啥,关键是“写稿子能把名字印成铅字”,他觉得自己至少“没被当成垃圾”。后来稿费涨到80,他反而写不动了——刑期快满,心里开始打鼓:外头谁还看文字?都刷短视频去了。
真出来,发现担心少了。地铁闸机把他卡住,因为不会刷手机;便利店小姑娘让他“扫码”,他下意识把脸凑过去,以为要人脸识别。三个月的“回归培训班”教过支付宝,可教室里的模拟机没网,真枪实弹时手还是抖。培训老师拍拍肩:“叔,别急,隔壁老李学了一个星期才会用美团点外卖。”一句话,把他从崩溃边缘拽回来。
找工作那关更磨人。简历空白十六年,HR不好意思直拒,只推说“岗位满啦”。他降低身价,去快递中转站扛包,夜班组长看他身份证,随口一句“呦,大叔跟我爸同岁”,第二天排班表就没他名字。43.5%的再就业率,落到个人头上,就是连续七次“回去等通知”。最后一家电商仓库收留他,理由简单粗暴:双十一缺人,管不了前科。干了二十天,他摸出门道——原来“拍一单发一单”也能用Excel,他连夜把监狱里练的表格功夫捡起来,组长看他眼神终于从“劳改犯”换成“老周有点东西”。
相亲比找工作更像扒皮。农村媒婆开门见山:“你有案底,人家闺女怕影响娃考公。”四次见面,女方都坐到上菜就走。城里红娘倒客气,把“前科”包装成“历史问题”,可一交换征信,聊天框就再没亮过。92%的介意率,意味着十个人里九个半摇头,剩下半个是同行——女监出来的阿琴。两人第一次见面约在麻辣烫小店,阿琴把鸭血夹给他:“咱俩别互查户口了,先吃饱。”半年后,他们领证,没办酒,给双方各买一枚39块的银戒指,盒子里塞张纸条:以后吵架,先摸戒指,再想监狱铁门,啥都忍了。
政府给的5000块临时救助金,老周没拿来买新手机,而是批了几十箱袜子,在义乌租了半档格子铺。说是创业,其实就是“能摆一天算一天”。没想到抖音同城来拍“大叔励志”,小视频一夜十几万播放,评论区里“浪子回头”四个字刷屏。订单零零散散进来,他才发现00后买家根本不问老板过去,只在乎袜子是不是纯棉。阳光护航计划的人找到他,提供免息两万,他拿这笔钱买了台二手打包机,从此不用蹲在地上手贴胶带。2023年,他交税三万六,第一次觉得“纳税人”三个字比“服刑人员”更响亮。
现在,老周每月回监狱做一次“现身说法”。不是站在台上念稿,而是坐在车间角落,跟即将出狱的小伙子们发烟,聊怎么设置手机指纹、怎么在菜鸟裹裹上打印电子面单。他说得最多的一句是:“别怕脱节,我48岁才学会扫码,也活下来了。”底下有人小声问:“叔,外面真不歧视吗?”他吐着烟圈,实话实说:“歧视肯定有,可你一旦挣到钱,歧视就少了半截;再成个家,又少半截;等你肯帮别人,剩下的那点歧视,就当耳边风。”
司法部提的“新生工程”口号墙,他站在前面拍过照,却一句话也没记住。反倒是自己总结的版本在朋友圈流传:给一个机会,可能改变一生;给一份信任,或将收获惊喜。老周说,这词儿俗,可俗得踏实,像监狱里发的热馒头,咬一口,噎人也顶饱。
来源:Seapia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