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3年7月,我参加临邛书画院培训班,成为首期学员。每个星期天去文君井上课,条件比较简陋。所谓教室,不过是园林中已经搬迁而尚未拆除的广播站老房子里,拼凑些茶桌,摆几十把竹椅。但环境却格外宜人,仲夏的太阳被隔夜雨水一洗,新鲜得不得了,就像我们学书习画的心情。
1983年7月,我参加临邛书画院培训班,成为首期学员。每个星期天去文君井上课,条件比较简陋。所谓教室,不过是园林中已经搬迁而尚未拆除的广播站老房子里,拼凑些茶桌,摆几十把竹椅。但环境却格外宜人,仲夏的太阳被隔夜雨水一洗,新鲜得不得了,就像我们学书习画的心情。
1982年11月,临邛书画院成立仪式结束后,四川省委原书记、临邛书画院名誉院长杨超即兴挥毫。
学员来自城镇、乡村,各行各业皆有。大多从贴在十字口或四城门的手书招生启事寻过来,交8元钱学杂费。真草隶篆、国画西画一应俱全,有的报书法,有的选水墨,有的挑素描、水粉以及油画,也有大包大揽全认下。招收条件相对简单,带几件作品给老师看看,有一点基础便录取,同时根据个人水平和喜好,安排往哪个方向努力。我穿着接脚脚的蓝布裤混迹其间,纸笔为媒,很快熟络。为免交文君井门票且方便来去,书画院给每位受训者发放了一枚将就文君井书签制作的简易学员出入证。
杨超题写的牌匾挂在文君井后院。
授课老师几乎囊括时在邛崃的所有名家。教隶书的杨玉光虎背熊腰,戴一副有色老光镜,着一身黑,俨然袍哥大爷。杨先生写字很特别,大套地捉住笔管,饱沾墨后一下搁上纸,却又不忙疾走,抖抖索索前行的线条,显得有些踉跄。“唰唰”或“呼呼”的阔大行笔留待束尾,恣肆中暗流汹涌,围观者若靠得太近,或要被手肘拐得倒退几步。力透纸背的功夫,从汗水打湿的肩背可见一斑。这种有悖常理、跳脱“指实掌虚”的方法,我辈懂不起,自然难接受。
报名时,我带了两本临摹有素描和速写的笔记本,顺利被录取。
讲国画山水的李玉书与之相反,瘦小,慢沓,长期性提个方形塑料编织带篼篼,里面毛笔、印章、书本、眼镜、茶盅齐备,一辗一辗挪进文君井大门。李先生言语轻细,边给学员改作业边告诫:“不管画啥子,都应该认认真真。只要坚持,就会出效果,有成绩。”粗糙的画面经他一番勾皴点染,格调大变。在西方思潮激越涌荡,传统水墨再遭革命的年月,李先生宋元一路的作品风格,被同行视为泥古,青年知音几希。我也追逐潮流,学了一阵便将重心移回油画架前。
这张出入证成为当时学员进出文君井免门票的通行证。
点划飞动里,张阳德颇为“张扬”。张先生性格豪放,行事有军人气概,连口头禅也充满自信:“哪个草书写得好,我。”何正尧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何先生斯文、低调,恂恂然如私塾夫子。定期修面剃光头,一派古风。挂在嘴边的常常是:篆刻下刀必须稳准狠,要当机立断不含糊。
谁家里没有一二尊诸如贝多芬之类的石膏像呢?
旧学功底深厚的王根源开朗、风雅,竹柄折扇不离手。王先生一边把黑山白水摇来晃去,一边给大家示范中规中矩又带文人气的正楷。李廷膏先生则言语周正、端庄,喜欢散步去塔子坝喝闲茶,老强调篆书是源头,是行、草的基础。印象中,因学员较少,教花鸟的徐维笏先生不免有些落寞。倒是李正伦的素描课有点打拥堂。李先生语速快,爱表扬人。受此感染,人人家里差不多都有一尊雪白的“贝多芬”或“海盗”石膏像。
我的油画作业。那时不懂笔触和量感,只晓得味道差不多就可以了。
一到星期天,靠左的一排平房屋里屋外坐满人。等到练习开始并发完纸,老师就捏一瓶锦城墨汁巡视,谁的墨盘干了及时续一点,就这样进进出出查看、指教,对坝子上的茶客熟视无睹。作为书画院负责人之一,陈炽昌只管后勤协调和课余辅导。常常是,陈先生挟一摞宣纸不紧不慢从前院踱到后院,那身白衬衣与那卷白纸,以及脚下的黑色凉皮鞋薄袜子,被树杪之蝉聒噪得格外安静、清朗。偶尔发现分管文化的县委副书记董朝永从县委大院与文君井相通的边门踱出来,背着双手走向漾虚楼,侧边就会嘀咕:“董大爷又去练字了。”日后见董先生为《晨》诗刊所题的“抒情言志,志在腾飞”,颇有一股豪气,想必在书画院办公室已先写了一写。
杨玉光老师正在给大家做示范。
学员最盼定期展览,都能在规定时间交作业。验收后,品类齐全地绕着文君陈列馆外墙挂一圈。相互欣赏,彼此轻狂。热闹远不止此,上海画家沈伟宁骑自行车沿路采风进西藏,过邛,应邀来书画院座谈交流。架好车,泡上茶,抽出随身刊有专访他的《中国青年报》,侃侃而谈地摊开自己的画。相见之下,年少气盛的学员不以为然,私底议论,批死不过翻版的《芥子园画谱》。
李玉书老师正在给大家做示范。
培训没安排外出写生,代崇华、程志清、叶建明、吴谦、袁仪和我等,几个志趣相投的便结伴去郊区,除画架、速写本和嬉戏打闹,还带笛子、小提琴和录音机。蓝天溪流映衬下,一副纯正的文艺腔。伴随《你潇洒我漂亮》的流行曲,对着青山、绿树、茅草房起劲地画,笔下的线条仿佛也潇洒、漂亮起来。
外出写生时,代崇华(左)与袁仪(右)在相互切磋交流。
有了第一期,就有第二期和第三期,每期相隔几个月。学员一批批结业,但老师仍是那一些。其时,文君井正进行复原和扩建工程,后来的培训便利用暑假,租借东街小学或南街小学教室。听陈炽昌副院长说,收取的学杂费,除到南河坎木器社定制桌椅板凳,用白漆喷上“临邛书画院”几个小字外,也给老先生们象征性发点补贴,却被公益为由婉拒,做了好久的工作才肯收下。
结伴去郊区写生,除画架、油彩和速写本,还带笛子、小提琴与录音机,一副纯正的文艺腔。为了摆拍,当然不忘拿相机。左起:吴谦、代崇华、叶建明、陈瑞生、袁仪、程志清。
很想跟往事通个长话,将个中细节打破沙锅问到底。奈何记忆漫漶,彼境荒荒,一任更多精彩的人事渐次模糊。我只能隔着岁月打望昔日,对传统书画的兴趣随时间而来,开始阅读并逐渐喜欢晋唐宋元的脉路、气格和局面。虽远未达到“始可与言”的层面,但凭借杨玉光、李玉书等先生的牖启,理解千百年前的风流与细腻就不再是奢侈。每当读到李先生极为工细的高山流水,就有一种悔不当初的感喟。如今,具有面积感的书画研习氛围云烟散尽,几位先生的修养和器识也再难追摹。未曾料到的是,当初打下的点滴基础,却一直受用。反刍的味道竟然细致深长——翰墨养人,丹青惠我。
1983年10月,我在李玉书老师悉心指导下完成的作业——水墨画《江山多娇》。
来源:升学帮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