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杯柠檬水在我手里已经快被捂热了,冰块都化成了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我的指缝滑落。我对面的男孩,我妈口中“一米八的大个子,长得可俊了”的相亲对象,从坐下来到现在,已经低头玩了十五分钟手机。他头顶那撮染成黄色的头发,在县城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下,像一丛营养不良的稻
那杯柠檬水在我手里已经快被捂热了,冰块都化成了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我的指缝滑落。我对面的男孩,我妈口中“一米八的大个子,长得可俊了”的相亲对象,从坐下来到现在,已经低头玩了十五分钟手机。他头顶那撮染成黄色的头发,在县城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下,像一丛营养不良的稻草。
我叫陈洁,今年二十八岁。三天前,我刚从工作了六年的KTV辞职,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从繁华的省城回到了这个生我养我的小县城。我妈说,女孩子家,不能总在外面漂着,更何况是在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上班,趁着年轻,赶紧回来找个本分人嫁了,才是正经事。
我累了,也倦了,于是就回来了。
“那个……你是叫小军吧?”我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开口。
男孩猛地抬起头,像是刚从游戏世界里被拽出来,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他快速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在我画着淡妆的脸上停留了三秒,然后又落到我放在桌上的手上。那是一双常年开酒瓶、端果盘、收拾狼藉的手,算不上多娇嫩,但也被我保养得干净整洁。
“嗯。”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单音节,又低下了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手机里传出激烈的打斗声。
介绍人是我三姨,她把我们送到咖啡馆,说了句“你们年轻人自己聊”,就脚底抹油溜了。现在,这尴尬的气氛几乎要凝固成实体,把我死死地压在座位上。我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我妈在家里的千叮万嘱:“态度好一点,主动一点,人家条件不错,家里开着两家超市呢。”
我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和善的微笑:“你平时都喜欢玩什么游戏啊?”
他头也没抬:“说了你也不懂。”
这句话像一根小小的针,轻轻扎了我一下。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柠檬水,酸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大脑清醒了一点。我在KTV里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醉酒的、吹牛的、难缠的、一掷千金的,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化解尴尬的本事。可今天,面对这个只有十九岁的男孩,我所有的经验似乎都失灵了。
也许是我沉默的时间太长,他终于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身体往后靠在沙发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再次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那目光赤裸裸的,带着一种属于年轻人的、毫不掩饰的挑剔。
“我听我妈说,你以前在KTV上班?”他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种让我很不舒服的轻佻。
“是的。”我坦然承认。我知道,在小县城,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它几乎和“不正经”划上了等号。回来之前,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哦。”他拖长了音调,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那挺会玩的吧?”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我能感觉到血液正在加速涌向我的头部,但我脸上的表情依然维持着平静。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工作是服务生,负责点单、送酒水、保持包厢整洁。下班后,我回家睡觉,和大多数上班族一样。”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地回应,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行了行了,都懂。”
“你不懂。”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对世界的浅薄认知和自以为是的判断,“你只是觉得你懂。”
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之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像是找到了反击的武器,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报复性的快感。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是在宣布一个最终判决。
“算了,我跟你也没啥好聊的。”他拿起手机,揣进兜里,丢下那句让我此后很多个夜晚都辗转反侧的话,“我妈也是瞎操心,让我跟你相亲。你太老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整个咖啡馆里的人,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邻桌几个年轻女孩的窃窃私语和压抑的笑声。那一刻,我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巨大的、铺天盖地的荒谬感。我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检阅和嘲笑。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那杯柠檬水变得和我的手心一样冰冷。然后,我叫来服务员,平静地买了单,走出了咖啡馆。
回到家,我妈和我三姨正坐在客厅里,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怎么样怎么样?小军那孩子不错吧?”我妈急切地问。
我没说话,换了鞋,径直走进我的房间,关上了门。身后传来我妈和我三姨困惑的交谈声,很快,三姨的电话响了,大概是对方家长打来的。我能想象电话那头会说些什么,无非是“我家儿子觉得不合适”“姑娘年纪有点大”之类的托词。
果然,几分钟后,客厅里传来了我妈拔高的声音:“什么叫太老了?我女儿才二十八!二十八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紧接着是三姨的劝解声,和我爸沉默的叹气声。
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黑暗中,那句“你太老了”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盘旋。
老吗?二十八岁。在省城,这个年纪的女孩,正是事业的上升期,她们自信、独立,活得风生水起。可是在这个小县城,在婚姻市场的价值评估体系里,我似乎已经被归入了“仓底货”的行列,还要额外背负一个“KTV出身”的原罪。
我辞职的真正原因,不是我妈以为的“想嫁人”了。而是因为在那个声色犬马的环境里待久了,我开始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每天看着那些醉生梦死的人,听着那些虚情假意的恭维,我觉得我的生命正在被一点点掏空。我攒了些钱,不多,但足够我喘口气,重新规划一下人生。我以为回到家乡,能找到一份安宁。
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天晚上,我妈冲进我的房间,眼圈红红的,她没骂我,只是反复说着一句话:“洁洁,妈都是为你好,你别怪妈。”
我爸则在门外抽了半宿的烟,第二天早上,他叫住我,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我跟你妈攒的。你要是觉得家里待着烦,就出去旅旅游,或者……学点啥东西。”
我看着父亲那张被岁月刻满痕迹的脸,和他那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关切的笨拙的眼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刺痛了。我把卡推了回去:“爸,我有钱。你们别担心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次失败的相亲,像一块石头,在小县城这个平静的池塘里激起了层层涟漪。很快,各种版本的流言就开始传播。有人说我被小伙子当场揭穿在外面做不干净的营生,被人甩了;有人说我倒贴都嫁不出去,眼光还高得吓人;更难听的,是说我被大老板包养过,现在人老珠黄被踹了,才灰溜溜地跑回来。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我妈为此跟邻居吵了一架,回来气得直掉眼泪。
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别人的嘴,我堵不住。我的人生,难道要活在这些人的唾沫星子里吗?那个十九岁的男孩,用他最残忍的无知,反而点醒了我。我为什么要回来,把自己的价值交由别人来评判?我为什么要急着把自己塞进“结婚生子”这个唯一的正确答案里?
那天下午,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清点了一遍,不多不少,十八万。这是我六年青春,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和数不清的笑脸换来的。
我开始在县城里四处转悠。这个我离开了近十年的地方,既熟悉又陌生。街道变宽了,高楼也多了几栋,但那种悠闲到近乎停滞的生活节奏,一点没变。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街角,谈论着东家的长西家的短。
我发现,县城里虽然开了不少奶茶店,但正经能坐下来喝杯咖啡、看看书、聊聊天的地方,几乎没有。仅有的那家咖啡馆,就是我相亲的地方,装修老旧,咖啡难喝,更像是一个中年人谈生意的地方。
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发了芽。
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开一家?
这个想法让我兴奋得一夜没睡。我开始在网上查资料,看装修案例,学习咖啡知识,研究经营模式。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父母。我妈的第一反应是:“开店?那得多少钱?赔了怎么办?你一个女孩子家,瞎折腾什么?”
我爸抽着烟,沉默了半天,说:“你想好了就行。”
我知道他们担心什么。他们怕我再次成为镇上的话题中心。一个从KTV回来的“大龄剩女”,不赶紧嫁人,反而要开店当老板,这在他们的认知里,是离经叛道的。
但我这次异常坚定。我花了半个月时间,在县城的老街上找到了一个铺面。位置不算最繁华,但很安静,门前还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租金不贵,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签合同那天,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她打量了我半天,问:“姑娘,你一个人弄啊?”
我点点头:“一个人。”
她笑了笑:“有魄力。现在的年轻人,都往大城市跑,愿意回来的不多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忙得像个陀螺。设计、装修、进货、调试设备,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tou。我没有请装修公司,而是找了几个熟人介绍的师傅。为了省钱,很多活我都自己干。刷墙、铺地板、组装桌椅,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是一身灰尘和油漆味。
我的手变得粗糙,指甲缝里总是嵌着洗不掉的污渍。有好几次,我累得坐在刚铺好的地板上,望着空荡荡的店铺,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决定。放弃安稳,选择一条充满未知的路,真的对吗?
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那个男孩轻蔑的眼神,和那句“你太老了”。它像一根鞭子,抽打着我,让我不能停下。我不是要向谁证明什么,我只是想告诉自己,陈洁,你的价值,由你自己创造。
咖啡店开业那天,我给它取名“拾光”。拾起时光,也拾起自己。
店面不大,装修是我喜欢的原木风格,温暖而明亮。书架上摆满了我在省城时淘来的旧书,每一张桌子上都放着一小瓶清新的雏菊。我没搞什么盛大的开业仪式,只是在门口放了一个小小的黑板,写着“今日特价,美式咖啡买一送一”。
一开始,生意很冷清。县城的人们似乎还不习惯花二十几块钱喝一杯“黑色的苦水”。他们更愿意在街边的茶馆里,花五块钱喝一壶可以无限续杯的茶。
我的父母每天都忧心忡忡地来看我,看着空无一人的店铺,欲言又止。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但我只是笑着给他们端上我亲手做的拿铁和甜点,告诉他们:“别急,慢慢来。”
我在KTV工作六年,最大的收获不是钱,而是学会了如何与人打交道,如何洞察人心。我知道,想要让人们接受一个新事物,不能硬来。
我开始调整经营策略。我推出了几款价格亲民的果茶和奶茶,味道不比那些连锁店差。我还增加了许多小吃和甜品,都是我自己研究烘焙,用最好的原料做的。我还利用店铺靠窗的位置,布置了一个小小的儿童角,放了些绘本和玩具。
渐渐地,店里开始有了人气。一些年轻的妈妈,会带着孩子来我这里度过一个下午。一些放学的学生,会三三两两地进来,点一杯奶茶,写会儿作业。我的书架,也成了他们最爱的地方。
我从不主动和客人闲聊,只是在他们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水,或者一个微笑。我听着他们谈论工作、家庭、爱情,有时候,我会想起自己在KTV里听到的那些故事,但心境已经完全不同。那时候,我是个旁观者,一个情绪的垃圾桶。而现在,我是一个创造者,为他们提供一个可以安放情绪的空间。
我的生活变得简单而规律。每天早上八点开门,晚上十点打烊。打扫卫生,煮咖啡,烤蛋糕,看书,听音乐。我不再化妆,穿着简单的棉布裙子和帆布鞋,素面朝天,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小县城的流言蜚语并没有停止,只是换了新的内容。有人说我开店的钱来路不明,有人说我表面上开咖啡店,背地里还是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有一次,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冲进我的店里,大声嚷嚷着要找“老板娘”陪酒。我没有慌,冷静地拿起手机,按下了报警键。我看着他们,平静地说:“这里是咖啡店,不是KTV。你们想喝酒,可以,我请客。但如果想闹事,那对不起,门在那边。或者,你们可以等警察来了,跟他们聊。”
那几个男人看我一个弱女子,却如此镇定,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最终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件事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来我的店里捣乱。而那些曾经在背后议论我的人,看我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敬畏。
半年后的一天下午,店里的风铃响了,我习惯性地抬头说“欢迎光临”。门口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那个相亲的男孩,小军。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他显然也认出了我,表情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他大概没想到,那个被他羞辱的“老女人”,会是这家在县城年轻人中小有名气的咖啡店的老板。
我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像对待普通客人一样,微笑着问:“两位想喝点什么?”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他身边的女孩开口,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一杯草莓奶昔。
我转身去吧台制作饮品。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我的背上,充满了震惊、困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我把做好的咖啡和奶昔端到他们桌上。他低着头,不敢看我。反倒是那个女孩,好奇地打量着我,说:“姐姐,你这家店好漂亮啊,我同学都推荐我来呢。”
我笑了笑:“谢谢,喜欢的话常来。”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时,小军突然开口了,声音很小:“那个……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我看着他那张依然稚气未脱的脸,心里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波澜。我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没什么,都过去了。”
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们走后,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香樟树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突然觉得,我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他那句刻薄的“你太老了”,我也许还在为嫁不出去而焦虑,还在别人的眼光里挣扎,还在试图把自己变成一个符合社会期待的“标准件”。
是他,用最粗暴的方式,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也逼着我走上了另一条路。一条更难走,却能让我找到自己的路。
现在,我的“拾光”咖啡店已经成了县城的一个小地标。很多人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喝一杯咖啡,更是为了享受那份宁静和温暖。我的父母,也从最初的担忧,变成了现在的骄傲。我妈现在逢人就说:“我女儿能干着呢,自己开了个店,比那些上班的强多了。”
我依然单身,但我不再为年龄和婚姻感到焦虑。我知道,好的爱情,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在我没有把自己活成一束光之前,我没有资格去期待照亮别人的太阳。
偶尔,我也会想起在KTV的那六年。那是一段复杂的岁月,有辛酸,有委屈,但也有成长。它教会了我如何在泥泞中保持干净,如何在虚伪中看清真心。它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我不否认,也不美化。
那天,一个老顾客和我聊天,问我:“陈洁,你一个人撑着这么个店,不累吗?”
我擦着杯子,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笑着说:“累啊,但心里踏实。以前,我总觉得幸福是别人给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家庭。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是自己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就像我这个店,虽然小,但它能为我遮风挡雨,这就够了。”
是的,这就够了。二十九岁的我,不年轻,也不算老。我只是陈洁,一个靠自己双手,把生活过得热气腾腾的普通女人。
来源:小蛮腰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