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说说,老周家那两兄弟,小满有三套房了,你呢?还在租房。"母亲的话如同一把利刃,刺进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粮食与饲料
"你说说,老周家那两兄弟,小满有三套房了,你呢?还在租房。"母亲的话如同一把利刃,刺进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搅动着碗里已经冷掉的稀粥,不知该如何回应。
"妈,房子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勉强笑了笑,声音却有些发涩。
"可日子总得有个盼头啊!"母亲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添饭了。
我叫周国栋,今年四十有五,与堂弟周小满同年出生在东北一个小县城,只隔了三个月。
那是七十年代末,我和小满出生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家家都用粮票换大米、面粉。
小满家和我家同住在县城西边的老式筒子楼里,一个楼道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晚上上厕所得提着马灯。
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冬天在院子里堆雪人,夏天在小河边摸鱼虾,上学也是一起背着书包,穿着打补丁的裤子。
那时候,家家都不富裕,但日子过得热闹踏实。
记得上小学那会儿,一家子围着收音机听评书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老旧的"红灯牌"收音机放在八仙桌中央,大人小孩都屏息凝神,生怕错过单田芳老先生说书中的精彩片段。
小满从小就显得比我精明。
我还记得他七岁那年,邻居家办喜事,他一个人悄悄溜进厨房,从糖罐里偷了几块水果糖,还不忘分我一块。
"国栋哥,你别告诉大人啊。"他眨巴着狡黠的眼睛。
我们长到十来岁的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神州大地。
电视机逐渐进入寻常百姓家,我们院子里第一台是小满家的,那时候全楼道的孩子都挤在他家的十几平米房间里,看《射雕英雄传》,为郭靖黄蓉的爱情故事激动得合不拢嘴。
上初中时,我和小满的差距开始显现。
我是老实孩子,按部就班地完成作业,但成绩平平;小满却总能想出捷径,与老师打成一片,成绩也不错。
"国栋这孩子实诚,小满那孩子滑头。"邻居王大妈常这么评价我们。
高中毕业后,我选择了本地的技校学机械加工,想着毕业就能进县里的国营机械厂,有个铁饭碗。
小满却不安于现状,他直接南下广东追赶改革开放的浪潮。
"傻哥哥,现在是市场经济了,还守着那死工资干啥?"临行前,他拍着我的肩膀说道,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九十年代初,我如愿进入了县里最大的机械厂,成了一名车床工人。
车间里机器轰鸣,铁屑飞溅,我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但心里踏实。父母也为我感到骄傲,在单位食堂打饭时总能多打一勺肉。
"我们国栋有出息,进了国营大厂。"父亲在街坊邻居面前总是这么说,脸上写满了自豪。
那时候,每个月发工资日,车间广播会念出名字,我们排队到办公室领现金,然后装进贴身的衣兜里,小心翼翼地回家。
"妈,这月的工资。"我总会把大部分钱交给母亲,只留下几块钱周末看场电影。
而小满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从南方传来。
起初他在电子厂做流水线工人,后来做了推销员,再后来不知怎么进了房地产公司。每次春节回家,他都带着南方的新鲜玩意儿,从单放机到BP机,再到后来的大哥大。
"瞧瞧,这小子有出息了。"亲戚们围着他,羡慕地说。
我依然过着朴素的生活,一年四季就那几件衣服,攒钱准备买台缝纫机给母亲,好让她在家也能做点零活补贴家用。
谁知道,好日子没过多久,九十年代末的国企改革如同一场风暴袭来。
我所在的机械厂开始亏损,发不出工资,最后不得不裁员。我拿着几千块的遣散费,站在厂门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下岗了,不丢人。"父亲安慰我,"咱再找工作。"
但那几年,整个县城的国营企业都在改制,找工作谈何容易。我只好到建筑工地上打零工,风里来雨里去,一干就是几年。
父母也在这波改革中提前退休了,每月只有几百块退休金,勉强糊口。
2002年,我经人介绍认识了比我小三岁的林小芳,她在百货商店当售货员,为人勤快,心地善良。
我们很快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就在家里摆了几桌,请了亲戚朋友。小满寄来一张贺卡和两百块钱,说生意忙,来不了。
婚后,我和小芳租住在县城边缘的老小区里,一室一厅,家具都是二手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我们互相搀扶,也觉得温暖。
小芳怀孕那年,我跑遍了全县的工厂,终于在一家私营机械加工厂找到了固定工作。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
2004年,儿子诞生了,我们给他取名周小康,期盼着他长大后能过上小康生活。
有了孩子后,家里的开销一下子大了起来。奶粉、尿布、疫苗,样样都要钱。我和小芳省吃俭用,连看场电影都成了奢侈。
"没事,等小康大点,咱日子会好起来的。"小芳常常这样鼓励我。
小满这些年则是春风得意。他在南方站稳了脚跟,做起了房地产中介,后来干脆自己开了公司。
每次过年回来,他都开着不同的车,穿着光鲜亮丽,口袋里塞着最新款的手机。
"国栋哥,你怎么还这样啊?"他看着我们租住的小屋,眼里流露出怜悯,"要不要到我公司来,我给你安排个工作?"
我摇摇头。
"我在这生活习惯了,再说还要照顾爸妈。"
小满耸耸肩,从钱包里抽出几百块塞给我,"那给小康买点好吃的。"
我想拒绝,但看到儿子渴望的眼神,还是收下了。
2008年底,一场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很多外贸工厂倒闭,打工的纷纷回乡。我所在的加工厂订单骤减,工资也降了一半。
那年冬天特别冷,老家的炉子烧了一冬天的煤。
2009年春节,我回家看望父母,发现他们愁眉不展。
"怎么了,爸妈?"我问道。
母亲叹了口气,拿出一堆药盒。"你爸的风湿病犯了,这个月光买药就花了三百多。"
父亲坐在炕头,手脚关节肿胀,行动不便。"没事,扛得住。"
我这才得知,父母退休后,单位倒闭,社保断交了好几年。现在父亲的风湿病越来越严重,母亲的高血压也不断加重,但没有社保,看病全靠自费。
我心如刀绞,暗自懊悔自己这些年没能好好照顾父母。
"爸妈,社保必须补上。"我下定决心,回到出租屋,和小芳商量。
"咱爸妈年纪大了,没有社保怎么行?我这些年攒了些钱,给他们补上吧。"我说。
小芳犹豫了一下。"可是,咱们不是打算明年买房子吗?首付都攒了一半了。"
我握住她的手。"房子可以再等几年,爸妈的身体等不起。"
小芳沉默片刻,点点头。"你说得对,先给爸妈把社保补上。"
第二天,我去社保局咨询。工作人员告诉我,按照父母的年龄和工龄,补交社保需要9.6万元。
这个数字让我倒吸一口凉气。9.6万元,是我和小芳五年来的全部积蓄,甚至比我们准备的房子首付还要多。
但我没有犹豫,拿出银行卡,把钱全部交了。
"这下好了,爸妈以后看病有保障了。"我如释重负地回家,把社保卡交给父母。
父亲接过卡,眼眶湿润。"傻孩子,你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还管我们。"
我笑了笑。"爸,这是我应该做的。"
就在这时,小满回来了,开着一辆新款桑塔纳,腰包鼓鼓的。
"姑父姑母,我回来了!"他带着南方口音,大声招呼。
那天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小满滔滔不绝地讲述南方的发展和机会,眼里闪烁着憧憬。
饭后,小满突然说:"姑父姑母,我打算在县城买套房子,离你们近点,以后回来也方便照顾你们。"
父母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太好了!"
"就是首付还差点,能借我五万不?"小满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等房子升值了,我加倍还你们。"
我看着父母期待的眼神,心里一沉。他们刚拿到社保卡,就要把钱借出去?
但父亲已经站起来,走向床头柜。"有,有!我和你姑母还有些积蓄。"
那天晚上,我看着父亲悄悄抹泪,从积蓄里取出五万元交给了小满。
"傻孩子,"回去的路上,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小满那孩子精明着呢,以后有出息。你呢,老实巴交的,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苦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和小芳继续租房住,每月工资除去房租、生活费,所剩无几。小康上学了,各种补习班、兴趣班都要钱,我们只能咬牙坚持。
小满的房子买下来了,但他很少回来住。房子越来越多,从一套变成了三套,每次回来都开着新车,穿着名牌。
"国栋,你得向小满学习学习,人家现在多有出息。"亲戚聚会时,常有人这样说,搞得我很尴尬。
小芳从不抱怨,依然勤勤恳恳地工作,照顾家庭。"咱们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很充实啊。"她常常这样安慰我。
2016年,我终于凑够了首付,在县城郊区买了一套小两居。虽然位置偏远,房子也不大,但总算有了自己的家。
"爸,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小康兴奋地在新房子里跑来跑去。
我和小芳相视一笑,心里满是踏实。
2019年秋天,父亲住院了。
电话铃声在深夜响起,是母亲颤抖的声音:"国栋,你爸晕倒了,现在在县医院。"
我连夜赶回老家,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插着氧气管。医生说是肺部感染,加上年龄大了,恢复会比较慢。
我请了长假,在医院照顾父亲。每天给他擦身、喂饭、换尿布,晚上睡在病床旁边的折叠床上。
小满打来电话,说在装修新房子,忙得很,让我代他问候父亲。
"小满说他忙,让我问您好。"我转达着,心里有些失落。
父亲虚弱地笑了笑:"他是大老板了,忙是正常的。"
住院两周后,父亲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一天,当我给他擦背时,他突然问:"国栋,你恨小满吗?"
我愣住了:"为什么要恨他?"
"因为他现在有钱了,而你还在为生活奔波。"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和活法。"
"小满又来电话了,"父亲虚弱地说,"说房子装修好了,要我们去住。"
我心里一阵酸楚,默默坐在床边。
"你知道吗?"父亲突然握住我的手,"我跟你妈商量过了,不去。"
我愣住了,"为什么?那里条件肯定比老房子好啊。"
"因为那里不是家。"父亲的眼睛有光,"国栋,记住,人这一辈子,有些东西比房子值钱多了。你是粮食,能养人;小满是饲料,再多也只能喂牲口。"
我一时没明白父亲的意思。
"粮食是什么?是踏实,是责任,是孝心。"父亲缓缓说道,"你这辈子也许赚不了大钱,但你心里有家人,有责任。小满呢,光想着往外跑,攒钱买房子,有什么用?房子再多,没有亲情,那也只是四堵墙。"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爸,您别这么说,小满也是孝顺的。"
父亲摇摇头:"不一样,国栋。当年你拿出全部积蓄给我们补社保时,我就知道你和他不一样。那时候,如果没有社保,我和你妈的病怎么看?现在我住院,要不是有社保,这医药费谁出?"
我这才意识到,父亲是真心感激我当年的决定。
"说实话,我和你妈这些年看病,光医保报销的就有七八万了。"父亲用手抹了抹眼角,"那时候你要是拿钱去买房子,现在我们可能早就不在了。"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震。
"爸,您别这么说,那是我应该做的。"
"小满那孩子,"父亲叹了口气,"聪明是聪明,但太精了,精得忘了本。当年借我们五万买房子,到现在也没提过还钱的事。他那三套房子,现在得值多少钱?几百万吧?可他有什么?空房子一堆,父母都不愿意去住。"
我看着父亲憔悴的面容,心里又酸又涩。
"爸,您早点休息,别想那么多。"
出院那天,父亲拉着我的手,眼神格外坚定:"国栋,你记住,真正的财富不是房子有多少,而是亲情。你这些年对我们的付出,值千金。"
回家的路上,小满打来电话。
"哥,听说叔父出院了?怎么不去我那套新房子住啊?装修可是花了不少钱呢。"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爸妈习惯了老房子,不想折腾。"我婉转地回答。
"那房子我可是特意给他们准备的,三室两厅,电梯房,还带花园。他们住老房子干嘛?那破楼连电梯都没有,爬楼多累啊。"小满有些急了。
我深吸一口气:"小满,爸妈喜欢住哪儿是他们的选择,咱们做儿子的尊重就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行吧,我过两天回来一趟,看看叔父。"小满最后说道。
回到家,我看到母亲在院子里晒被子,阳光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
父亲坐在门槛上,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纸,见我回来,笑着招手:"国栋,来喝杯茶。"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菜香,是母亲做的酸菜炖排骨,我最爱吃的。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比起那些冰冷的房产证,这才是最贵重的财富。父母健康,家人团聚,生活安宁,这就是幸福的本质。
晚上,我给小芳打电话,讲述了父亲说的话。
"国栋,"小芳温柔地说,"咱们家虽然房子小,但是温暖啊。小康这次期中考试还得了全班第三呢,老师说他特别懂事。"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是啊,我有爱我的妻子,懂事的儿子,健康的父母,这就是最大的财富。
后来,小满确实回来了一趟,带着名贵的补品和厚厚的红包。
父亲收下了补品,但把红包推了回去:"小满,你自己留着吧,叔父不缺钱。"
小满愣住了,随后苦笑道:"叔父,您这是嫌弃我不孝顺吗?"
父亲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你送这些不如多回来看看我们。"
临走时,小满拉着我到一旁,难得地露出困惑的表情:"哥,我不明白,我给叔父买了那么好的房子,为什么他们不去住?我比你有钱多了,可他们好像更喜欢你。"
我拍拍他的肩膀:"小满,房子只是物质,而亲情是用钱买不来的。"
小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上了车。
看着他的车远去,我忽然明白,十年前那9.6万元换来的,不仅是父母晚年的安稳和尊严,更是一种生活的智慧——知道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而我所谓的"差距",不过是物质表象罢了。
生活的意义,原来一直都在这里,在这平凡但温暖的日常里。
来源:世界不在我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