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之前写《浙江知县杜凤治:在广东的十年,我看见的全是 “大乱” 的苗头》时,许多人都佩服他的远见。但基层官员看到的“乱”,像水面上的浮萍——能察觉波动,却摸不透水下的暗流。
之前写《浙江知县杜凤治:在广东的十年,我看见的全是 “大乱” 的苗头》时,许多人都佩服他的远见。但基层官员看到的“乱”,像水面上的浮萍——能察觉波动,却摸不透水下的暗流。
直到翻到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才发现晚清还有人能穿透 “同治中兴” 的迷雾,直接从根子上给王朝判了死刑:1867 年跟曾国藩密谈时,他断言 “不出 50 年,清朝必亡”。44 年后武昌起义枪响,清朝轰然倒塌,预言成真,这份对历史趋势的洞察,至今读来仍令人惊叹。
赵烈文 1832 年生于江苏阳湖,秀才出身;曾国藩比他大 21 岁,1811 年生,进士出身。单论功名,俩人差着好几个层级 —— 曾国藩是翰林院出来的 “天子门生”,赵烈文连举人都没考上,可论及洞察时局的锐利,赵烈文反倒更胜一筹。
俩人都经历了晚清最动荡的年月。曾国藩是“中兴名臣”;赵烈文是核心幕僚,天天经手粮饷核算、军营调度,见的全是账本里的亏空、将领的推诿,比曾国藩更清楚帝国的“家底”有多薄。
曾国藩写日记,多是“克己复礼”的自我要求;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则全是军政民生的实录:哪省厘金收不上来、哪支军队欠饷哗变,都记得明明白白。现存日记54册,近百万字,是研究晚清史的一手宝藏,也是他作出精准判断的数据库。
下面进入正题,先说 1867 年那场惊世夜谈。
壹
同治六年六月二十日,南京两江总督署。曾国藩没聊军务,反而面露忧色地说起京城见闻:“街市乞丐成群,甚至妇女衣不蔽体。百姓穷困至此,如何是好?”
赵烈文沉思后,说出了那段载入史册的判断:
“天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驯至分剖。然主威素重,风气未开,若非抽心一烂,则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烈度之,异日之祸,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能静居日记》同治六年六月二十日)。
这句话的意思是:清朝统一太久,必然走向分裂;现在皇帝权威还在、百姓思想未醒,不会立刻崩溃,但只要中央先烂透,一定会土崩瓦解,撑不过五十年。
曾国藩仍存幻想:“然则当南迁乎?”赵烈文摇头:“恐遂陆沉,未必能效晋、宋也。”
当曾国藩以“本朝君德正”反驳时,赵烈文的回应堪称点睛之笔:
“君德正矣,而国势之衰,非君德所能补救。”
事实上,赵烈文此前已多次在曾面前批评清朝的统治,认为得国不正,缺乏合法性(如“本朝得天下于闯献之手”),开国诛戮过甚,民心未附。
这些曾国藩也清楚,他沉默良久,沮丧道:“吾日夜望死,忧见宗祏之陨。” 当天他在日记中写下:“听赵惠甫言,似有所悟,然亦未敢深信。” 直到同治八年(1869)任直隶总督,亲眼目睹京城 “官员应酬送礼成风,永定河治水银子都敢贪”,才在日记中叹 “惠甫所见,远超于我”。
贰
赵烈文敢说这话,不是瞎猜,是天天跟 “烂账” 打交道练出来的眼光。他预判清朝必亡,靠的是三个实打实的依据。
第一个是财政,赵在日记中曾详细记录了江南厘金收支册的亏空情况,在日记里写下“州县官虚报政绩,厘金局亏空三县”,所以他很清楚 —— 清廷早就是 “空壳子” 了。
他的判断也没错,1867 年清廷全年财政收入约 6000 万两白银(地丁银 3000 万两、厘金 1500 万两、关税 1500 万两,数据源自《清代财政史》)。据《中国国民性演变历程》中对晚清白银购买力的测算(以米价、日常消费综合折算),1 两白银约合 2023 年人民币 150 元,以此计算,6000 万两白银相当于 90 亿元。
可这笔钱里,光是给湘军、淮军发军饷就占了 40%(约 36 亿元),赔给洋人的《北京条约》未付清赔款又占了 20%(约 18 亿元),剩下的 40%,还得给京官发俸禄、修黄河、办洋务 —— 这还没算地方官层层克扣的 “耗羡”(额外加征的杂费)。
后来甲午战争,清廷一下子赔了 2.3 亿两白银,更是雪上加霜,直接把财政彻底压垮。
第二个是军队,清廷根本没 “自己人” 了。太平天国之前,清军靠八旗、绿营,可到了 1867 年,八旗兵早就不能打了,绿营也散了架,全靠湘军、淮军撑着。
淮军
赵烈文熟悉湘军,在南京也见过淮军操练:“部分部队仍混用旧式抬枪与洋枪(林明敦步枪),装备标准化程度极低;军官多是行伍出身,不懂阵法,天天喝大酒赌钱,根本不管训练”(原文分散描述,为阅读方便加以整合)。
更要命的是,这些军队只认自己的将领,不认朝廷 —— 李鸿章调淮军去山东剿捻,得自己从上海商号借银发饷;曾国藩 1864 年解散湘军,就是怕 “尾大不掉,将来成藩镇之祸”。赵烈文在日记里写:“疆臣拥兵,中央无饷可驭,此唐末藩镇之象也,终必为乱” 后来袁世凯的北洋军不听清廷调遣,果然印证了这话。
第三个是人心,百姓早就不认清朝了。赵烈文跟着曾国藩去过河南,亲眼见过“河南流民食树皮,死者相望,而州县催漕粮如故”(同治六年三月)。
而他在京城见到的士大夫聚会,“天天聊的不是经世致用,是怎么买田、怎么捐官,没人提百姓疾苦,没人说国家危机。” 底层民不聊生,上层士大夫却仍在空谈、钻营。这样的天下,如何能稳?
叁
赵烈文不光预判了清朝会亡,还说准了怎么亡 —— 不是被洋人打垮,是 “抽心一烂,土崩瓦解”。
1908 年,慈禧、光绪连着走了,溥仪当皇帝,载沣当摄政王,地方对中央那点最后的服从劲儿,一下就没了。这就是 “抽心一烂”,往后清廷的政令,出了京城就没人听了。
到 1911 年 10 月 10 日,武昌起义不过是点了把火。各省督抚要么跟着独立,要么揣着明白装糊涂;调北洋军南下,袁世凯按兵不动;想求洋人帮忙,人家只说 “中立”。
短短俩月,15 个省跟清朝划清界限,这朝廷跟纸糊的房子似的,一推就塌 —— 这就是赵烈文说的 “土崩瓦解”。1912 年溥仪退位,离 1867 年的预言刚好 44 年,“不出五十年” 的话,一点儿没差。
赵烈文的眼光还不止这些。他在日记里说 “士风锢蔽”,说读书人思想僵得很,不变革不行;还说 “今之洋务,徒袭皮毛”,光学洋人的器物,不改制度,根本没用。后来的一切,都应了他的判断。
拿曾国藩和他比,俩人就像晚清的两面镜子。曾国藩一门心思靠 “修身齐家” 救王朝,天天写日记反省自己,可没看透:王朝的病在制度上,不是个人品德好就能治好的。赵烈文虽只做过短时间的官,后来回了幕府,反倒跳出官场迷局,能从账本、军营、老百姓的日子里,看到根子上的问题。
赵烈文 1894 年就走了,没亲眼看见清朝亡。可他不是靠猜,是把清朝当成一盘棋看 —— 财政是血,军队是胳膊,民心是根基,这三样都烂了,输棋是早晚的事。
可这清醒也透着无奈:他能看出王朝没救了,却没辙给华夏找条新路子。那会儿的晚清,就是 “清醒的人没权改,有权的人不愿改”,曾国藩晚年叹 “力不从心”,说的就是这份没辙。整个王朝就这么耗着,明知要完,却没人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现在再读《能静居日记》,最该记住的不是预言多准,是赵烈文说的 “国势之衰,非君德所能补救”。这话戳破了老规矩 —— 别总把亡国赖在 “昏君” 身上,制度要是出了问题,再贤明的君主、再清廉的官,也都是白费劲。
一百五十多年过去了,这话还管用:不管是一个朝廷,还是一个组织,要是没钱造血、没人听话、没人真心认同,表面再风光,也撑不了多久。这才是那段历史,给今天最实在的提醒。
来源:六得飞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