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亲的葬礼结束了,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洗不干净的旧纱布罩着。来吊唁的亲戚朋友陆续散去,院子里只剩下我和继母,还有她那个比我小三岁的儿子,周航。空气里还残留着纸钱烧过的味道,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压得我喘不过气。我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小行李包,准备回婆家去。丈夫打
父亲的葬礼结束了,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洗不干净的旧纱布罩着。来吊唁的亲戚朋友陆续散去,院子里只剩下我和继母,还有她那个比我小三岁的儿子,周航。空气里还残留着纸钱烧过的味道,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压得我喘不过气。我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小行李包,准备回婆家去。丈夫打来电话催过两次了,说孩子在家闹着要妈妈。
我其实不想走,一点也不想。这个院子,一砖一瓦都刻着我童年的记忆。父亲亲手种下的那棵香樟树,如今已经亭亭如盖,夏天的时候,我和他最喜欢在树下乘凉,他摇着蒲扇,给我讲那些听了无数遍的西游记故事。可现在,树还在,讲故事的人却没了。我怕再待下去,那些回忆会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小静,你……这就走了?”继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停住拉拉链的手,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和她之间的关系,这么多年,一直不远不近。她是个本分老实的女人,嫁给我爸时,我正在上高中,青春期的叛逆让我对这个突然闯入我们生活的女人充满了敌意。我没给过她好脸色,她也从不强求,只是默默地做好一个妻子和后妈该做的一切。她给我爸洗衣做饭,照顾他的起居,也从没短过我的吃穿。但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路上慢点。”她又说了一句,声音里透着疲惫。这几天,她比我还憔,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我心里不是没有触动,但长久以来的隔阂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再次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背上包,走到院门口,正要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周航突然从屋里跑了出来,拦在我面前。他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因为跑得急,脸颊通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姐,”他喘着气,把信封递到我面前,“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
我愣住了,看着那个牛皮纸信封。信封很旧了,边角都有些磨损,上面没有写一个字。我疑惑地看向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继母。她眼神躲闪,似乎有些不安。
“我妈说,这是爸……留给你的。”周航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却也夹杂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我爸留给我的?我的心猛地一沉。父亲走得突然,脑溢血,从发病到离世不过短短两天,根本没来得及留下什么遗言。他怎么会给我留下一封信?
我接过信封,入手很厚实,沉甸甸的。我捏了捏,里面似乎不是纸,而是一沓钱。我的眉头皱了起来,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是觉得我这些年过得不好,所以偷偷给我留了私房钱吗?还是继母怕我争遗产,用这种方式来打发我?我承认,那一瞬间,我的想法很阴暗。
我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捏着信封,看着周航。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其实和我并不亲近。他内向,话不多,从小就跟在他妈妈身后,见了我总是怯生生地喊一声“姐”,然后就没了下文。我对他,也谈不上喜欢或讨厌,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姐,你打开看看吧。”周航见我迟迟不动,又催促了一句。
我深吸一口气,撕开了信封的封口。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沓厚厚的、用猴皮筋捆着的钱。钱很旧,各种面额的都有,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十块的,甚至还有几张五块的。它们被捋得整整齐齐,却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在钱的最上面,压着一张小纸条,是我爸那熟悉的、略带潦草的字迹:“给我的大闺女,嫁妆。”
只有短短七个字,却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防备。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视线瞬间模糊。
“嫁妆……”我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我结婚的时候,父亲还在。那时他身体还算硬朗,婚礼上忙前忙后,笑得合不拢嘴。婆家要了八万八的彩礼,父亲一分没少,还陪嫁了一辆车。我以为,他已经为我倾其所有了。我从不知道,他还在背着我,偷偷攒这样一笔“嫁妆”。
看着这些零零散散的旧钞票,我几乎能想象出父亲是如何一张一张把它们攒下来的。也许是哪次工地上发的奖金,他没舍得花;也许是继母给他的零花钱,他偷偷存了起来;也许是他偶尔帮人做点零工,赚来的辛苦钱……他把这些钱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抚平每一道褶皱,想着有一天,能亲手交给我。可他最终,还是没等到那一天。
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沓钱。我蹲下身子,任由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所有的委屈、思念、悔恨,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般地向我袭来。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多陪陪他,后悔为什么每次回家总是来去匆匆,后悔为什么总觉得他身体还很好,来日方长……
就在我泣不成声的时候,周航也蹲了下来,他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哭腔:“姐,你别哭了。这钱,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我抬起泪眼,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去年我考上大学,我妈想给我买台新电脑,爸不同意,说家里没闲钱。我妈就跟他吵,说他偏心,说你结婚的时候又给彩礼又陪嫁车,轮到自己儿子上大学,连个电脑都舍不得买。那天他们吵得很凶,我晚上听见了。后来,我爸偷偷把我拉到他房间,把这个信封拿给我看。他说,‘小航,不是爸不疼你,是爸欠你姐的。’”
周航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情景。“爸说,你小时候,他总在外面打工,没时间陪你。后来你妈走了,他一个大男人,更不知道怎么照顾你,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他说,这些钱,是他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就是想让你知道,你永远是他的宝贝闺女,就算嫁出去了,爹也永远是你最大的靠山。”
“他还说……”周航的声音更咽了,“他说,等攒够了五万块,他就把钱给你,让你换辆好点的新车,或者存起来当私房钱,在婆家也能有底气。他说,‘你姐那个人,看着厉害,其实心最软,也最能吃亏,我怕她在婆家受了委屈不敢说。’……姐,爸他……他一直都惦记着你。”
周航的话,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地割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以为,父亲是个不善言辞的、粗线条的男人。他从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对我的关心也总是简单直接,饿不饿,冷不冷,钱够不够花。我甚至一度觉得,自从他再婚有了自己的小儿子,我的分量在他心里就变轻了。
原来,不是的。他所有的爱,都藏在了这些沉默的行动里。藏在了这沓被岁月浸染的旧钞票里,藏在了他对继母和小儿子的“吝啬”里,藏在了他那些我从未听过的、深沉的担忧里。他不是不爱我,他是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深沉地爱着我。
我哭得更凶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我抱着那沓钱,就像抱着父亲最后留给我的温暖。那些钱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继母,终于还是走了过来。她在我身边蹲下,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她的手掌很温暖,一下一下,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小静,别哭了,你爸在天上看着,该心疼了。”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这事儿,其实我也知道。你爸那人,倔得很,他决定的事,谁也劝不动。他总跟我念叨,说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你。他说,我来了,好歹有人给他做口热饭,有人陪他说说话,可你小时候,他忙着挣钱,家里总是冷锅冷灶的,让你一个人……”
她说着说着,也说不下去了,眼泪掉了下来。
“其实……其实我以前挺嫉妒你的。”继母擦了擦眼泪,苦笑了一下,“我觉得老周的心,一大半都在你身上。他嘴上不说,可每次你回来,他都高兴得像个孩子,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你爱吃的菜。你走了,他又得失落好几天。小航上大学,我让他送,他说工地忙走不开。可我记得,你上大学那会儿,他可是请了假,扛着大包小包,把你送到宿舍,铺好床铺才肯走的。”
我愣住了。这些细节,我从未注意过,或者说,我刻意忽略了。我只记得自己对她的排斥,却忘了她也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她也会有自己的情感和计较。而父亲,就在我们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之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把他认为最好的,都默默地留给了我。
“这钱,你爸攒了好多年了。”继母看着我手里的信封,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时候家里急用钱,我想动一下,他都不让,跟我急眼。他说,这是闺女的‘压舱石’,动不得。前几天,他刚跟我说,还差两千多就凑够五万了,等下个月发了工钱,就取个整,给我。没想到……人就这么没了……”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那一刻,我心中对她长久以来的那点隔阂与芥蒂,瞬间烟消云散。我们不再是“继母”和“继女”,而是两个同样深爱着一个男人,又同时失去了他的可怜人。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缅怀着他,感受着他留下的爱。
我站起身,把继母也拉了起来。我从那沓钱里,抽出了一半,塞到她手里。
“阿姨,”我第一次这样称呼她,声音因为哭泣而嘶哑,却无比坚定,“这钱,我不能都要。爸是我们的爸,不是我一个人的。这些年,您照顾他,照顾这个家,辛苦了。周航马上要毕业找工作,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一半,您拿着,给周航用,也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别再那么省了。”
继母愣住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是你爸留给你的,我不能要。”
“您必须拿着。”我把钱硬塞进她的口袋,“爸要是知道我独吞了这笔钱,肯定会骂我的。他最希望看到的,是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您拿着,他才能安心。”
周航也在一旁劝道:“妈,你就收下吧。姐说得对,爸肯定也希望你和姐好好的。”
继母看着我,又看看儿子,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这一次,不再是悲伤,而是感动和释然。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没有再推辞。
我帮她擦去眼泪,然后给了她一个迟到了十几年的拥抱。她的身体很瘦,有些硌人,但她的怀抱很温暖。在这个拥抱里,我们都放下了过去的心结,达成了无声的和解。
我最终还是回了婆家。回去的路上,我把那封信的故事讲给了丈夫听。他听完后,沉默了很久,然后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说:“爸是真疼你。以后,这个家,我们一起撑起来。你弟弟那边要是有什么困难,我们必须帮。”
我点点头,眼泪又一次滑落,但这一次,心里是暖的。
父亲虽然走了,但他用一种最朴素、最深沉的方式,给我上了最后一课。他让我明白,爱不是索取,而是给予;家不是战场,而是港湾。他留下的那笔“嫁妆”,不仅仅是钱,更是他沉甸甸的父爱,是一份足以温暖我一生的财富。它修补了我原生家庭的裂痕,也让我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去珍惜眼前人。
从那天起,我回娘家的次数变多了。我不再觉得那个家只是“父亲的家”,而是“我和继母、弟弟的家”。我会陪继母聊家常,听她絮叨柴米油盐的琐事,也会在周航找工作时,给他出谋划策。我们成了一家人,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我知道,这才是父亲最想看到的结局。他用他最后的爱,为我铺就了一条回家的路,一条通往理解与温暖的路。而我,会带着这份沉甸甸的爱,好好地走下去。
来源:情感娱乐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