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婆婆提出AA制的时候,窗外的香樟树正被午后的太阳晒得蔫头耷脑。
那天,婆婆提出AA制的时候,窗外的香樟树正被午后的太阳晒得蔫头耷脑。
空气里浮着一股淡淡的艾草味,是她常年熏艾灸留下的。
那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个家里的每一寸空气,也笼罩着我。
她坐在那张红木雕花的老沙发上,手里盘着一串油光锃亮的佛珠,眼神却一点也不慈悲。
“以后,你们小两口就AA吧。”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我平静如水的心湖。
我老公林伟,就坐在我旁边,他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沙发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
他没看我,也没看他妈,眼神飘忽地落在茶几上那个青瓷果盘里。
果盘里,一颗苹果已经烂了一小块,正有只小小的飞虫在上面盘旋。
我当时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只飞虫,是不是也觉得很迷茫。
婆婆见我们都没说话,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这样对谁都好。亲兄弟,明算账。夫妻之间,把钱算清楚了,感情才能更纯粹。”
纯粹?
我差点笑出声。
我看着她,这个我叫了三年“妈”的女人。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深色的棉麻衣裳,看上去清心寡欲,与世无争。
可我知道,那身棉麻衣裳底下,藏着一颗怎样精于算计的心。
林伟终于开口了,声音干巴巴的:“妈,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婆婆的视线终于从佛珠上移开,落在了他儿子身上,“你一个月挣多少,她一个月挣多少,你们心里都有数。各花各的,互不相干,月底谁也别埋怨谁花多了,多省心。”
她顿了顿,眼神像把小刷子,不轻不重地在我脸上一扫而过。
“再说了,也能让她知道知道,当家理事有多不容易。别总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
我明白了。
这是敲打我呢。
上个星期,我给自己买了一套护肤品,一千出头。
当时林伟随口问了一句多少钱,我说了,他“哦”了一声。
没想到,这声“哦”传到婆婆耳朵里,就变成了我花钱大手大脚,不知道节俭。
我没想争辩。
真的,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委屈、愤怒,都像被瞬间抽干了似的,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疲惫。
这三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什么,他们不是看不见,只是不想看见。
我默默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每天下班回来,还要钻进厨房,准备一家三口的晚饭。
婆婆的养生汤,林伟爱吃的红烧肉,我哪一样怠慢过?
我的工资卡,一直放在林伟那里,他说方便统一理财。家里的水电煤气,日常开销,人情往来,都是从我卡里走。
我从来没问过,也从来没算过。
我总觉得,夫妻一体,分那么清楚,就生分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所有的付出,都抵不过一套护肤品。
原来,我所以为的“家”,不过是一个需要明算账的合伙公司。
行。
我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好啊。”
我说。
“我觉得妈说得对,就这么办吧。”
林伟猛地转头看我,眼睛里全是震惊和不解。
婆婆也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爽快。她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就被满意所取代。
“你看,还是小雅懂事。”她笑着对林伟说,仿佛打了场胜仗。
那天晚上,林伟试图跟我沟通。
“你是不是生气了?”他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问。
我正在用手机上的计算器,把我们家这个月已经发生的开销一笔一笔地录入表格。
水费,135元。电费,288元。燃气费,96元。物业费,450元。
我头也没抬:“没有啊。我觉得妈说得很有道理。”
“可我们是夫妻啊,怎么能AA呢?”他显得很苦恼。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他。
“林伟,在你妈提出AA之前,你觉得我们不是AA吗?”
他愣住了。
“我的工资卡在你那儿,家里的开销都从我卡里出。你自己的工资,除了还房贷,剩下的都存着,说是为我们的小家存钱。可那笔钱,我见过一分吗?我知道密码吗?”
“我……”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以前,我不计较,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一家人。现在,妈提醒我了,一家人也要明算账。”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上面是我刚做好的表格。
“从今天开始,所有公共开销,我们一人一半。房贷是你婚前财产,你自己还。我住在你买的房子里,算我占了便宜,所以家务活我来做,就算我付的房租了。你看,这样公平吗?”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默认了。
或者说,他无力反驳。
从那天起,我们家开启了全新的“AA制”生活。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回了我的工资卡。
林伟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给了我。
拿到卡的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长久以来被束缚的鸟,终于挣脱了那根看不见的线。
我给自己买了一杯最贵的咖啡,坐在咖啡馆的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第一次感觉到了为自己花钱的快乐。
回到家,我买了一个新的记账本,郑重地在第一页写上:新生活第一天。
晚饭,我照常做了三菜一汤。
红烧排骨,清炒西兰花,番茄炒蛋,还有一个冬瓜虾仁汤。
婆婆吃得很满意,林伟也狼吞虎咽。
吃完饭,我拿出记账本和计算器,当着他们的面,开始算账。
“今天买排骨35块,西兰花8块,番茄和鸡蛋6块,冬瓜和虾仁15块,葱姜蒜调料算5块。一共69块。”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俩。
“我们三个人吃,平均一个人23块。林伟,你和你妈的,一共46块,麻烦结一下。”
空气瞬间凝固了。
婆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筷子还夹着一块排骨,停在半空中。
林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这是干什么?”
“AA啊。”我一脸无辜,“妈说的,算清楚了感情才纯粹。吃饭是最大的开销,当然要算清楚。”
“你……”婆婆气得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吃我儿子的,关你什么事?”
“妈,话不能这么说。”我笑眯眯地看着她,“这顿饭,菜是我买的,饭是我做的。林伟吃,应该付我钱。您吃,也应该付钱。当然,如果您觉得应该由林伟替您付,那你们母子俩内部结算,我没意见。总之,我要收到46块。”
我把收款码往桌子中间一推。
那顿饭,最后在极其尴尬的气氛中结束。
林伟黑着脸,把钱转给了我。
从那以后,家里的气氛就变了。
我每天买菜都用手机录像,回来把小票和菜放在一起拍照,然后把账单发到我们三个人的小群里。
群名我改了,叫“相亲相爱一家人(AA版)”。
一开始,他们还试图反抗。
婆婆会说:“今天不想吃你做的饭,我出去吃。”
我说:“好啊,妈,那晚饭我就做我和林伟两个人的量了。”
林伟会说:“今天我同事请客,不回家吃了。”
我说:“好的,那我今天就买我一个人的菜。”
有一次,他们俩都说不回家吃。
我乐得清闲,下班后去超市买了盒打折的寿司,又给自己买了瓶冰镇的起泡酒,回家一边看电影一边吃,惬意得不得了。
结果晚上九点多,林伟回来了,一脸疲惫。
“饿死了,有什么吃的吗?”他问。
“没有啊,你不是说不回来吃吗?”我从电影里抬起头。
“同事的饭局,就是喝酒,没吃什么东西。”他有气无力地打开冰箱。
冰箱里空空如也。
除了我喝剩的半瓶起泡酒,和一些最基本的调味品,什么都没有。
他愣住了。
以前,不管他多晚回来,冰箱里总有我给他留的饭菜,或者至少有速冻饺子和面条。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你……”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委屈。
“怎么了?”我暂停了电影,平静地看着他,“AA制,按需购买,避免浪费。这不也是妈提倡的勤俭节约精神吗?”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自己默默地泡了一碗方便面。
我看着他坐在餐桌前,孤零零地吸溜着面条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觉得,那碗方便面,他早就该吃了。
除了伙食费,其他开销我也算得一清二楚。
卫生纸,一人一卷,用完了自己买。
洗发水沐浴露,各用各的。
有一次,林伟的沐浴露用完了,顺手拿了我的用。
我发现后,拿着那个牌子的官网截图给他看:“一瓶750毫升,128块。你大概用了20毫升,折合3块4毛,记得转给我。”
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你就为了这几块钱,至于吗?”
“至于啊。”我认真地点头,“AA制,不就应该这样吗?不然怎么叫AA?”
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婆婆也开始变着法儿地找茬。
她嫌我买的菜不新鲜,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我说:“妈,您要是不满意,可以自己买自己做。我把我那份的钱给您就行。”
她又嫌我打扫卫生不干净,说角落里还有灰。
我说:“妈,家务活算我付的房租。您要是对我的服务不满意,可以另外请保洁,费用我们三个人分摊。”
她气得说不出话,只能自己拿着抹布,在我打扫过的地方,再擦一遍。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她费尽心机地提出AA制,本意是想拿捏我,让我知道这个家离了她儿子不行。
结果,却把自己给套了进去。
她以为我会哭,会闹,会委曲求全。
她没想到,我直接把这个家,变成了一个分工明确、权责清晰的合租公寓。
在这个“公寓”里,我是最自由的那个。
因为我无所求。
我不求他们的钱,自然也不用看他们的脸色。
我不求他们的爱,自然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冷漠而伤心。
我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清净又开阔。
我开始有时间做自己的事了。
我把以前因为“没时间”而搁置的爱好,都重新捡了起来。
我报了一个线上油画班,每个周末的下午,我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画画。
颜料在画布上铺陈开来,就像我的心情,从一开始的灰暗压抑,慢慢变得明亮多彩。
我还开始去健身房。
跑步,瑜伽,普拉提。
汗水浸湿衣服的感觉,让我觉得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苏醒。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越来越紧致的线条,越来越好的气色,我发现,原来爱自己,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
我的工资,除了支付自己那份家用,剩下的,都由我自己支配。
我给自己买了新衣服,新包,还有那套我一直想买却舍不得买的专业级耳机。
当我戴上耳机,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时,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安宁。
林伟和婆婆,对于我的变化,是看在眼里的。
他们不再是看不见,而是不敢看。
他们开始感到恐慌。
因为他们发现,我正在慢慢地,脱离他们的掌控。
我不再围着他们转,不再把他们当成我生活的中心。
我有了自己的世界,一个他们无法介入,也无法评判的世界。
林伟开始试图讨好我。
他会主动买我喜欢吃的水果,会说一些“你最近气色真好”之类的话。
我只是淡淡地回应:“谢谢。水果多少钱,我把我那份转给你。”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婆我婆也开始旁敲侧击。
她会有意无意地说:“你看谁谁家的媳妇,多会过日子,天天给老公煲汤。”
我会说:“是啊,那她老公一定每个月都给她开很高的‘家庭主妇’工资吧?”
她就没话说了。
AA制实行了一个月后,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真正的暴风雨,是在一个月后的那个周末来临的。
那天,婆婆喜气洋洋地宣布,下个周末,她要在家里办一场家宴,庆祝她娘家侄子考上大学。
“我把亲戚们都请好了,大概有二十来个人。到时候,家里可就热闹了。”她一脸得意地说。
林伟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是好事,该庆祝。”
我没说话,心里却“咯噔”一下。
二十个人的家宴。
在家里办。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意味着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
这意味着,从周五开始,我就要开始准备。
列菜单,去菜市场采购,把所有的菜都清洗、切配好。
周六一整天,我都要在厨房里煎炒烹炸,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客人们来了,我要笑脸相迎,端茶倒水。
客人们吃饭时,我可能还在厨房里忙着最后一道菜。
等客人们酒足饭饭饱,聊得热火朝天时,我要开始收拾杯盘狼藉。
等所有人都走了,我还要把整个家打扫一遍,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而他们呢?
婆婆只需要坐在沙发上,接受亲戚们的恭维和赞美,说她有个能干的好媳妇。
林伟只需要陪着客人们喝酒聊天,享受作为主人的荣耀。
这是过去三年里,每一次家庭聚会的固定剧本。
我,是那个最辛苦,却最没有存在感的幕后工作人员。
以前,我觉得这是我作为妻子的本分。
现在?
我看着婆婆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心里冷笑一声。
对不起,剧本该换了。
接下来几天,婆婆和林伟开始有意无意地给我“安排工作”。
“小雅,你那个拿手菜,糖醋里脊,到时候可得露一手啊。”
“小雅,家里的碗筷好像不太够,你抽空去超市看看,买点一次性的也行。”
“小雅,别忘了提前把冰箱清空,不然买回来的菜没地方放。”
我一概点头应着:“好,知道了。”
我的顺从,让他们很满意,也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他们以为,我还是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任劳任怨的免费保姆。
周五那天,林伟下班回来,看见我正在收拾行李箱。
他愣了一下:“你要出差?”
“不是。”我把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叠好,放进行李箱,“我请了年假,去三亚玩几天。”
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去三亚?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今天晚上的飞机。”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抬头看他,笑得云淡风轻,“你不需要知道啊。我们现在是AA制,我的钱,我的时间,都由我自己支配。我去哪里,不需要向你报备吧?”
他的脸憋得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可是……可是明天家里要请客啊!你走了,谁来做饭?”他终于说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谁请客,谁做饭啊。”我理所当然地说,“妈请客,当然是妈负责。你是她儿子,你应该帮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是我老婆,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他急了。
“女主人?”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林伟,你问问你自己,也问问你妈,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这个家的女主人?在你们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免费的厨子,一个不用付工资的保姆。”
“我告诉你,AA制,不仅仅是钱要AA。时间,精力,情感,所有的一切,都要AA。”
“这场家宴,是你们的社交活动,是你们的面子工程。凭什么要消耗我的时间和精力,去为你们的‘面子’买单?我没有这个义务。”
我拉起行李箱,准备出门。
他冲过来,堵在门口,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你不能走!你今天要是走了,我们……我们……”
“我们怎么样?”我平静地看着他,“离婚吗?可以啊。反正这个家,对我来说,早就名存实亡了。”
他彻底愣住了。
他大概从来没想过,我会把“离婚”这两个字说得这么轻松。
就在这时,婆婆买菜回来了。
她看到我拉着行李箱,也是一脸错愕。
“小雅,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没等我回答,林伟就抢着说:“妈!她要走!她不管明天的家宴了,她要去三亚旅游!”
婆婆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她把手里的菜往地上一扔,几颗西红柿滚了出来,像一颗颗破碎的心。
“你什么意思?”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刀子,“我辛辛苦苦请来一大家子人,你现在撂挑子?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想让我在亲戚面前丢脸!”
“妈,您这话就说错了。”我迎着她的目光,不闪不躲,“第一,请客的是您,不是我。我没有义务为您请的客人服务。第二,丢不丢脸,是您的事,不是我的事。谁爱面子,谁就去维护。”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你这个女人,心怎么这么狠?我们家是哪里对不起你了?”
“对啊,你们家没对不起我。”我点点头,“你们只是没把我当成一家人而已。”
“从你们提出AA制的那一刻起,这个家在我心里,就已经不是家了。它只是一个合租房。我,只是你们的室友。”
“请问,你们见过哪个室友,有义务给另一个室友的亲戚,做一顿二十个人的大餐?”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剑,刺破了他们一直以来用“亲情”和“本分”编织的虚伪外衣。
他们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不再理会他们,拉着行李箱,绕过他们,打开了门。
“对了,”我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忘了告诉你们,我订的是五星级酒店的海景房。祝你们明天家宴愉快。”
说完,我关上了门。
门外,是自由的空气。
门内,是他们的兵荒马乱。
我能想象得到,他们会有多愤怒,多狼狈。
但那又怎样呢?
那都是他们自找的。
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一片轻松。
手机响了,是林伟打来的。
我挂断。
他又打。
我直接关机。
世界清净了。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城市,灯火璀璨,像一片星海。
我突然想起了三年前,我第一次跟着林伟来到这个城市。
那时候,我也是看着这样的夜景,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我会拥有一个幸福的家。
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但我不难过。
真的。
因为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人生,将由我自己重新书写。
抵达三亚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一股湿热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咸咸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酒店的服务很好,房间正对着大海。
我拉开窗帘,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揉碎了的银子。
远处传来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一阵一阵,像是大地的呼吸。
我什么也没做,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听了一夜的海浪声。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
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换上泳衣,去海边游泳。
海水很蓝,很清澈,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我像一条鱼,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弋。
游累了,就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海风轻轻地吹着,椰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我买了一个冰镇的椰子,用吸管慢慢地喝着,甜甜的,凉凉的,一直甜到心里去。
我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在那个家里,我的神经永远是紧绷的。
我总是在想,晚饭该做什么,地该拖了,婆婆的脸色是不是不好看,林伟今天工作是不是不顺心。
我活得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轨迹。
我忘了,我也是一个需要阳光,需要海风,需要自由呼吸的人。
下午,我去做了一个SPA。
精油的香气,舒缓的音乐,按摩师轻柔的手法,让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得到了彻底的放松。
晚上,我去吃了一顿海鲜大餐。
鲜活的龙虾,肥美的鲍鱼,还有我最爱的皮皮虾。
我一个人,点了一大桌子菜,慢慢地吃,慢慢地品。
没有人催我,没有人说我浪费。
这种感觉,真好。
手机开机后,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林伟的。
还有几条微信。
第一条,是昨天晚上的。
“你到底在哪儿?快回来!妈快气疯了!”
第二条,是今天早上的。
“亲戚们都快到了,你还不回来吗?算我求你了,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第三条,是中午的。
“你真行!你够狠!我算是看透你了!”
最新的一条,是刚刚发的。
语气软了下来。
“你玩得开心吗?什么时候回来?”
我看着这些信息,心里毫无波澜。
我回了他四个字:“勿扰,休假。”
然后,我又关机了。
我不想让任何事,任何人,打扰我这来之不易的假期。
我在三亚待了五天。
这五天里,我去了天涯海角,去了南山寺,还去蜈支洲岛潜了水。
我看到了五彩斑斓的珊瑚,看到了成群结队的热带鱼。
海底的世界,安静又美丽,仿佛是另一个时空。
我拍了很多照片,每一张照片里,我都在笑。
那种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
我把这些照片发在了朋友圈,没有屏蔽任何人。
我知道,林伟和婆婆会看到。
我就是要让他们看到。
看到没有他们,我过得有多好。
第五天,我准备回去了。
不是因为我想他们了。
而是因为,有些事情,终究需要一个了结。
我回到那个所谓的“家”时,是下午。
家里静悄悄的。
客厅里还残留着一丝家宴后的狼藉气息,虽然已经打扫过了,但空气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油腻感。
婆婆不在家。
林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背影看上去有些萧索。
他听见开门声,回过头来。
几天不见,他好像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看到我,眼神很复杂。
有愤怒,有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疲惫。
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们。
最终,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
“回来了?”他的声音很沙哑。
“嗯。”我点点头,把行李箱放在玄关。
“玩得……开心吗?”他又问。
“开心。”我说,“前所未有的开心。”
他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双手插在头发里,看上去痛苦极了。
“你知道那天,家里有多乱吗?”他闷闷地说,“二十多个人,妈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她点的外卖,亲戚们都在背后指指点点。她一辈子好强,那天脸都丢尽了。”
“是吗?”我淡淡地说,“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你就一点都不内疚吗?”
“我为什么要内疚?”我反问他,“林伟,我问你,如果那天,我没有走,而是像以前一样,在厨房里累死累活,做了一大桌子菜。等亲戚们都走了,我再一个人收拾残局到半夜。你会心疼我吗?你会对我说一句‘辛苦了’吗?”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不会。
因为在他们眼里,那是我应该做的。
“你不会。”我替他说了出来,“你只会觉得理所当然。你和你妈,会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然后继续算计着,如何从我这里得到更多。”
“现在,我只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的时间,我的精力,我的尊严。你们不习惯了,觉得我自私,觉得我冷酷。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是你们的自私和冷酷,才把我逼到了这一步?”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心上。
他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他过了很久,才轻声问。
回到从前?
回到那个任劳任怨,没有自我的我?
回到那个被你们当成免费保姆,还要被提防,被算计的日子?
我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林伟。”
“有些东西,一旦破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就像那个AA制的提议,它打破的,不仅仅是我们的财务模式,更是我们之间最后的一点信任和情分。”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
或者说,是我说,他听。
我把这三年来的所有委屈,所有隐忍,所有不甘,都说了出来。
我说起,我为了照顾他生病的母亲,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结果被扣了全勤奖和绩效。而他,只说了一句“我妈养我不容易”。
我说起,我怀孕又流产,小月子都没坐好,就因为他妈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气”,我就得下床给她做饭。
我说起,我过生日,想买一个自己喜欢的包,他却说“一个包那么贵,有什么用,不如把钱存起来”。转头,他却给他妈买了一个上万的按摩椅,眼睛都不眨一下。
……
我说了很多很多。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都哑了。
而他,一直低着头,从头到尾,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我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也许,他只是在为自己搞砸了一切而懊悔。
也许,他是真的有了一丝悔意。
但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心,已经冷了。
“我们离婚吧。”我说出了最后的决定。
他身体一震,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慌。
“不……不要……”他抓住我的手,声音里带着哀求,“小雅,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轻轻地,却坚定地,挣脱了他的手。
“林伟,太晚了。”
“一个男人,如果在婆媳之间,永远选择做他妈妈的‘好儿子’,那他就没有资格,成为一个女人的好丈夫。”
“你不是坏人,你只是太懦弱了。你的懦弱,默许了你母亲对我的所有不公。这比直接的伤害,更伤人。”
“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的态度很坚决。
他知道,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
婆婆是晚上回来的。
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就露出了戒备和厌恶的神情。
大概是林伟已经跟她说了。
她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大吵大闹,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离就离吧。我儿子这么优秀,还怕找不到好的?”
我笑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维护她那可怜的自尊。
我没有跟她争辩。
跟一个永远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离婚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顺利。
我们之间没有孩子,财产的分割也很简单。
房子是林伟的婚前财产,我没有份。
存款,他婚前的,归他。婚后的,一人一半。
讽刺的是,因为AA制,我们婚后的共同存款,少得可怜。
他存在他自己名下的那笔钱,我一分都不要。
我只要回了,这三年来,我工资卡里,被他“统一理财”的那部分。
那是我的钱,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
他没有异议。
也许是出于愧疚,他甚至主动提出,再多给我十万块钱,作为补偿。
我拒绝了。
我不需要他的补偿。
我想要的,只是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离开的那天,是个晴天。
我东西不多,只有一个行李箱。
林伟帮我把行李箱搬到楼下。
他想送我去车站,我拒绝了。
“送到这里就好。”我说。
他站在楼门口,看着我,欲言又止。
阳光照在他脸上,我才发现,他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
这个我爱过的男人,终究还是变成了我生命里的过客。
“以后……多保重。”他最后说。
“你也是。”我点点头,拉着行李箱,转身离开。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一直在后面看着我。
但我一步都没有停。
我坐上了去往另一个城市的火车。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哪里。
我想,彻底地,和过去告别。
我在一个新的城市,租了一个小小的公寓。
公寓有一个朝南的阳台,种满了花花草草。
我找了一份工作,薪水不高,但很清闲。
我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到了我的爱好里。
我租了一个小小的仓库,把它改造成了我的木工工作室。
我在二手市场淘来各种各样被遗弃的旧家具。
桌子,椅子,柜子……
它们身上,都带着时光的痕迹,有的甚至已经残破不堪。
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用砂纸,一点一点地,磨掉它们身上斑驳的旧漆。
我用木蜡油,一遍一遍地,滋养它们干裂的纹理。
我用我的双手,赋予它们新的生命。
这个过程,很慢,很辛苦,但我觉得无比充实和治愈。
就好像,我修复的,不仅仅是这些旧家具。
也是我自己,那颗曾经破碎过的心。
我把修复好的家具,放在网上卖。
没想到,很受欢迎。
很多人喜欢我作品里那种温暖的,带着岁月沉淀的质感。
订单越来越多,我的收入,甚至超过了我的本职工作。
后来,我干脆辞掉了工作,专心做我的独立家具修复师。
我的生活,简单,平静,且自由。
我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很少会想起林伟和他的母亲。
他们就像我生命里,一个做过的,不太愉快的梦。
醒了,也就散了。
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迟疑的,又带着一丝讨好的声音。
“是……小雅吗?”
是林伟。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平静。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过得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挺好的。”我说。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那就好。”他过了很久,才说,“我……我妈她……她病了。”
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揪了一下。
“什么病?”
“脑梗。半身不遂了,现在话也说不清楚。”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沙哑。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他?我好像没有那个立场。
幸灾乐祸?我也做不到。
“她……她总念叨你。”林伟突然说,“她总说,对不起你。她说,如果当初没有提那个AA制,我们现在,肯定还好好地在一起。”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你……能回来看看她吗?”他带着一丝祈求的语气问,“就当……就当是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
我犹豫了。
我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瓜葛。
可是,一想到那个曾经那么要强,那么精明的婆婆,如今躺在病床上,话都说不清楚,我心里又有些不忍。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
我买了一张回去的火车票。
时隔一年,我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城市。
一切好像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按照林伟给的地址,找到了医院。
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我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婆婆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她瘦得脱了相,头发白了大半,眼神浑浊,嘴角歪斜着,不停地流着口水。
那个曾经一丝不苟,永远端着架子的女人,如今,只剩下了一副衰败的躯壳。
她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突然亮了一下。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林伟赶紧扶住她:“妈,你别动。小雅来看你了。”
婆婆伸出那只还能动的手,颤颤巍巍地,向我伸过来。
我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冰冷,干枯,像一段老树皮。
眼泪,从她浑浊的眼角,滚落下来。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含混不清地,说出了几个字。
“对……不……起……”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都烟消云散了。
我看着她,这个曾经让我痛苦不堪的女人,心里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人啊,何必呢?
为了那些虚无的面子,为了那些无谓的掌控欲,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最后,又能带走什么呢?
我在医院陪了她一个下午。
我给她削了苹果,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她吃。
我给她读了报纸上的新闻。
她一直很安静地听着,只是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傍晚的时候,我准备走了。
林伟送我到医院门口。
“谢谢你,能来看她。”他由衷地说。
“没什么。”我摇摇头。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期盼。
我看着他,这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男人。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也不是那个懦弱的妈宝男。
他只是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普通的中年男人。
我笑了笑,说:“林伟,往前看吧。”
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我没有再回头。
我坐上了回程的火车。
窗外,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我知道,我的人生,也像这夕阳一样。
虽然有过黑暗,但最终,会迎来属于我自己的,灿烂的黎明。
后来,我听说,林伟又结婚了。
娶了一个很厉害的女人,把他和他妈,都管得服服帖帖。
我只是笑笑,没有再多问。
那已经是别人的故事了。
而我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的工作室,越做越大。
我有了自己的团队,有了自己的品牌。
我修复的,不仅仅是旧家具。
我还和一些公益组织合作,去修复一些古建筑里的木质构件。
每当我看到那些历经百年沧桑的雕花窗棂,在我手中重现光彩时,我都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敬畏。
我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
我的人生,变得越来越开阔,越来越丰盈。
我依然是一个人。
但我从不觉得孤单。
因为我的内心,是满的。
有一次,我在一个江南小镇采风。
在一个旧货店里,我看到了一把很特别的木梳。
梳子是黄杨木的,上面雕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
因为年代久远,梳子的一角,有了一道裂痕。
我把它买了下来。
回到工作室,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用最传统的大漆工艺,把那道裂痕,一点一点地,修复好。
修复好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金色的痕迹。
它不再完美。
但它,却因此变得独一无二。
我拿着那把梳子,在阳光下细细端详。
那道金色的裂痕,像一道疤,也像一枚勋章。
它在告诉我,所有伤害过我的,最终,都将成为我生命里,最闪亮的光芒。
我笑了。
我知道,我已经彻底地,和过去和解了。
我,也终于修复了,我自己。
来源:麻子的情感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