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九七年的夏天,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铁皮虫,把我从闷热的南方城市,吐回了同样闷热的北方小城。
九七年的夏天,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铁皮虫,把我从闷热的南方城市,吐回了同样闷热的北方小城。
空气里有股熟悉的味道,是煤烟、潮湿的泥土和街边油条摊子混在一起的味道。
我回来,是参加发小大鹏的婚礼。
婚礼在城里唯一像样的大饭店办,叫“金龙大酒店”。名字俗气,但门口两根盘龙的红色柱子,在当时的小城人看来,就是顶级的排面。
我随了五百块的份子钱,几乎是我一个月工资的一半。把厚厚的红包塞进大鹏手里时,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身的西装,勒得他脖子通红。
他捶了我一拳,力道很重,跟小时候一样。
“够意思!”他咧着嘴笑,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
我看着他,心里有点恍惚。昨天我们还光着屁股在河里摸鱼,今天他就要当别人的丈夫了。
时间这东西,真不是个东西。
婚宴大厅里闹哄哄的,像一口烧开了的水锅。小孩的尖叫,大人的划拳声,司仪用蹩脚的港台腔喊着肉麻的祝词,混杂着饭菜的香气和浓烈的白酒味,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所有人都罩在里面。
我被安排在同学那桌,大家互相敬酒,说着些“什么时候到你啊”之类的废话。
我只是笑,一杯接一杯地喝。白酒烧着喉咙,也烧着胃,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然后,我看见了她。
林微。
她是伴娘。
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伴娘裙,裙摆很长,走动间像一朵飘忽的云。头发盘了起来,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跟记忆里那个扎着马尾辫、在阳光下对我笑的女孩,既像,又不像。
她正端着酒杯,跟在新郎新娘后面,一桌一桌地敬酒。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不多不少,像用尺子量过一样。
我们的目光在喧嚣的空气中撞了一下,只有一秒。
她冲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跟着人群走向了下一桌。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不疼,但又麻又痒。
终于,他们敬到了我们这一桌。
大鹏搂着我的肩膀,舌头已经有点大了,“这是我最好的哥们儿,铁子!今天必须得喝好!”
新娘子很漂亮,也很客气,端着酒杯对我说:“谢谢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赶紧站起来,端起酒杯,“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客套话说完,酒也喝了。
轮到林微。
她站在新娘旁边,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酒杯,好像里面开了一朵花。
周围的同学开始起哄。
“哎,林微,老同学了,跟咱们这桌得单独喝一个吧?”
“对啊,尤其是跟这位,你俩当年……”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用胳膊肘捅了一下。
林微的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不知道是灯光照的,还是酒意上了头。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直直地看向我。
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像盛着一汪秋水。只是秋水深处,藏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好啊。”她轻轻说,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准确地投进了我心里那口早就干涸的古井。
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酒,又给我满上。
“我敬你。”她说。
“祝你……前程似锦。”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祝我这个。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前程是锦,还是别的什么。
但我还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像一条火龙。
她也喝了,喝得很急,呛得咳嗽起来,眼圈都红了。
新娘子赶紧拍着她的背,嗔怪道:“你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林微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放下酒杯,又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我抓不住。
然后,她就跟着新人,继续走向下一桌。
那一眼,像一根细细的针,扎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酒宴还在继续,气氛越来越热烈。
有人开始唱歌,跑调的歌声在音响里回荡,刺得人耳膜疼。有人喝多了,开始说胡话,拍着桌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我觉得有点透不过气。
我找了个借口,溜出了宴会厅,想到外面抽根烟。
走廊里安静多了,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为酒精而加速的心跳声。
我摸了摸口袋,空的。烟落在座位上了。
正准备回去拿,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找这个?”
我回头,看见林微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我的烟和打火机。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
她把烟递给我,我接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
她的手很凉,像一块玉。
“谢谢。”我低声说。
“不客气。”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谁也没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只有宴会厅里传来的嘈杂声,提醒我们这里是现实。
我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让我稍微镇定了一些。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打破了沉默。
“前天。”
“哦。”
“你呢?”她问。
“今天早上刚到。”
又是沉默。
我们像两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努力地找着话题,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那些沉甸甸的过去,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中间。
“你……过得好吗?”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
她笑了笑,那笑容有点苦涩。
“还行吧。不好不坏。”她顿了顿,反问我,“你呢?”
“我也还行。”
这种对话,真是无聊透顶。
我知道,我们心里想问的,都不是这些。
我想问她,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一封信都没有。
她可能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去找她?哪怕打一个电话。
但我们都问不出口。
有些问题,一旦过了那个时间,就失去了被问出口的资格。
烟抽了一半,她突然开口。
“大鹏结婚,真好。”她说,眼睛看着走廊尽头的窗外,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是啊。”我附和道。
“看着他们,就觉得……好像我们都老了。”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是啊,老了。不再是那个可以为了见一面,骑几十里地自行车的少年了。也不再是那个相信拉了手,就是一辈子的年纪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忽然转过头问我,目光灼灼。
我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移开了视线,“过两天就走。单位忙。”
“哦。”她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门开了,新娘子探出头来。
“林微,快来,要切蛋糕了。”
“来了。”林微应了一声。
她看了我一眼,把手里一直端着的酒杯递给我。
“帮我拿着。”
然后她转身就走。
我愣在原地,手里握着她那个还带着体温的酒杯。
杯子里剩下小半杯红酒,在灯光下像一滴凝固的血。
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拿。
切蛋糕,闹洞房,整个婚宴的高潮一波接着一波。
我回到座位上,把她的酒杯放在桌角,心里乱糟糟的。
同学们还在喝酒划拳,没人注意到我的异常。
我看着台上那对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幸福地笑着。大鹏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满足和安定。
那一刻,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也由衷地,为自己感到悲哀。
闹洞房的环节,林微作为伴娘,自然是主力。
她被一群男人围着,让他们出各种难题为难新郎。她笑得很开心,很大声,仿佛刚才在走廊里那个落寞的她,只是我的错觉。
我远远地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现在的她。
婚宴终于在午夜时分结束了。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散去,留下满地的狼藉。
我帮着收拾了一下,准备回酒店房间休息。大鹏给我开了个房,就在这家酒店。
走到电梯口,我又遇到了林微。
她也住这家酒店,伴娘的待遇。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狭小的空间里,她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鼻子里。是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酒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的味道。
是她洗发水的味道。很多年前,我就闻过。
电梯的数字在缓慢地跳动。
我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地跳。
“你住几楼?”她问。
“六楼。”
“真巧,我也六楼。”
电梯门开了。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去。我的房间在左边,她的在右边。
在走廊的分岔口,我们停住了脚步。
“那我……回去了。”我说。
“嗯。”她点点头。
她转身向右走,我转身向左。
走了两步,她突然叫住我。
“哎。”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站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身影被拉得很长。
“你的房间号是多少?”
“608。”
她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我,然后转身,用房卡打开了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好像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回到房间,我冲了个澡,想把一身的酒气和疲惫都洗掉。
但热水冲在身上,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林微的眼神,她的话,她在走廊里的那个笑容,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差,我能隐约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电视声,还有楼下马路上偶尔开过的汽车声。
这个城市,在午夜之后,依然没有完全睡去。
就像我这颗,被搅乱了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敲门声。
笃,笃,笃。
很轻,很犹豫。
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笃,笃,笃。
我心里一动,一个荒唐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光着脚下床,走到门边,通过猫眼往外看。
走廊里站着的,是林微。
她换下了伴娘裙,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也放了下来,湿漉漉地披在肩上。看样子,她也刚洗完澡。
她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打开了门。
她看到我,似乎也有些意外,眼神闪躲了一下。
“我……睡不着。”她举了举手里的红酒,“想找个人喝点。”
我侧过身,让她进来。
她走进房间,很自然地把红酒和杯子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了沙发上。
我关上门,感觉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间?”我问。
“我问的前台。”她低着头,用开瓶器费力地开着红酒。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开瓶器。
“我来吧。”
我的手碰到了她的手,还是那么凉。
我很快地打开了红酒,给自己和她都倒了一杯。
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我。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我摇了摇头。
其实我好奇得要死,但我不敢问。我怕听到我不想听的答案。
“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她说,声音很轻。
“我们有很多年,没好好说过话了。”
是啊,很多年了。
从她高三那年,跟着父母突然搬家,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我们就断了联系。
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写信。
我给她写了很多信,但都石沉大海,一封回信都没有。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去了另一座城市。我试着打听她的消息,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再后来,我毕业,工作,谈过几次不咸不淡的恋爱,最后都无疾而终。
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没想到,会在大鹏的婚礼上重逢。
“当年……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埋了太多年,像一根刺,拔不出来,咽不下去。
她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红色的酒液在杯子里晃动,像一颗不安的心。
“我收到了。”她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每一封,都收到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你为什么……”
“我不敢回。”她打断我,“我爸妈不让我跟你联系。他们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因为这个?”我不甘心地问。
“那时候,我爸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我们家是逃难一样离开这里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们觉得,我不能再拖累你。”
我愣住了。
这些事,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是她变了心,是她嫌弃我们这个小地方,所以才走得那么决绝。
原来,不是。
“对不起。”我说,声音干涩。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摇摇头,眼眶红了,“我不该什么都不说就走。我应该……更勇敢一点的。”
我们都沉默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俩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那些被时间尘封的往事,一旦被揭开,就带着一股腐朽而又伤感的气味,扑面而来。
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们小时候一起逃课去游戏厅,聊我们一起在河边烤红薯,聊我们第一次看电影,聊我们在那棵大榕树下,偷偷拉了手。
那些记忆,原来我都没有忘。它们只是被我藏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等着有那么一天,被重新唤醒。
一瓶红酒,很快就喝完了。
我们俩都有了些醉意。
她的脸颊酡红,眼神迷离,像一朵在夜色中盛开的玫瑰。
看着她,我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就断了。
我凑过去,吻了她。
她的嘴唇,和记忆里一样,柔软,带着一丝酒的甜味。
她没有推开我。
她回应了我。
她的手,环住了我的脖子。
这个吻,很长,很深。
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思念、遗憾、不甘,都融化在里面。
分开的时候,我们俩都气喘吁吁。
她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亮得惊人。
她看着我,嘴唇微微动了动。
我以为她要说什么。
但她没有。
她只是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一刻,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好像这些年,我一直在外漂泊,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回到了家。
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相拥着。
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我不知道我和她,会不会有明天。
但至少,我们拥有了此刻。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空气里还残留着她洗发水的香味,提醒我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
是酒店的便签纸。
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
“我走了。车票是早上的。替我跟大鹏说声再见。祝好。”
没有署名。
我拿着那张纸条,坐在床上,呆了很久。
心里空落落的。
我抓起外套,冲出了房间。
我想去火车站找她。
我想问她,我们之间,就这样算了吗?
我跑到酒店大堂,外面下着瓢泼大D雨。
九七年的夏天,雨总是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猛烈。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催着司机快点开。
车窗外的景物,在雨中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我的未来。
到了火车站,我冲进候车大厅。
大厅里人山人海,广播里播放着晚点通知。
我一个个站台找过去,一个个车厢看过去。
没有。
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我站在雨里,浑身湿透,像一只落汤鸡。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进我的眼睛里,又涩又凉。
我终于明白,我还是……失去她了。
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拥有过她。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在某个点短暂地重逢,然后,又各自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回到酒店,我大病了一场。
高烧,说胡话。
大鹏和他媳妇儿,轮流照顾我。
我迷迷糊糊中,好像又看到了林微。
她坐在我的床边,用湿毛巾给我擦脸,眼神里满是心疼。
她说:“对不起。”
我说:“没关系。”
等我病好了,已经是三天后了。
大鹏告诉我,林微给他打过电话,问我的情况。
“她好像……挺担心你的。”大鹏欲言又止。
我没说话。
有些事,过去了,就只能是过去了。
离开小城的那天,天气格外好。
大鹏送我到火车站。
临上车前,他塞给我一个信封。
“林微托我给你的。”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封信。
照片是我们的合影,高中毕业时照的。
照片上的我们,穿着白衬衫,笑得一脸灿烂,眼睛里有光。
信很短。
她说,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她说,忘了她吧。
她说,我们都要,好好地活。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
我把信和照片收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我对大鹏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车厢。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站台,越来越远。
小城,也越来越远。
我知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夏天,结束了。
那之后的很多年,我再也没有见过林微。
我按照她说的,努力地,好好地活。
我换了工作,升了职,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买了房,安了家。
我遇到了一个合适的姑娘,谈了一场平淡的恋爱,然后,结了婚。
我的妻子,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不知道我的过去,我也没打算告诉她。
有些事,就让它烂在心里,成为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生活就像一条平静的河流,缓慢地,向前流淌。
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到老。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
她说:“请问,是某某某吗?”
“我是。”
“这里是某某市人民医院。林微……您认识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
“她……怎么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她病得很重。她想见您。”
我请了假,买了最快的机票,飞去了那座我从未去过的南方城市。
在医院里,我见到了林微。
她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张透明的纸。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我几乎认不出她。
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只是,亮得让人心碎。
她看到我,笑了。
“你来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
我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老毛病了。”她笑得云淡风轻,“不碍事。”
我们又像多年前那个夜晚一样,聊了很多。
她告诉我,她这些年的经历。
她结过婚,又离了。没有孩子。
她开过一家小小的花店,后来因为身体不好,也关了。
她过得,并不好。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苦。
“你呢?你过得好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
“我结婚了。我太太,人很好。”
“那就好。”她欣慰地笑了,“那就好。”
我们在病房里,待了一下午。
夕阳从窗户照进来,给她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即将睡去的天使。
临走的时候,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
“这个,给你。”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信。
信纸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
是我当年,写给她的那些信。
“我一直……都留着。”她说,“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抱着那个盒子,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对不起。”我说,“对不起,我当年……没有去找你。”
如果我当年再勇敢一点,再执着一点,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她摇了摇头。
“不怪你。”她说,“都过去了。”
她看着我,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我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
“忘了我。”
她一字一句地说。
“带着我的那份,好好地,活下去。”
我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
南方的城市,夜晚依然闷热。
我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头,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满了我整个青春的盒子。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我觉得,我的灵魂,好像有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那间病房里。
三天后,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林微走了。
走得很安详。
我处理了她的后事。
她的骨灰,我带回了我们的小城。
我把她,葬在了那条我们曾经一起摸过鱼的小河边。
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榕树。
我记得,她说过,她喜欢榕树。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妻子。
这是,我和她之间,最后的秘密。
生活,还要继续。
我回到了我的城市,回到了我的工作,回到了我的家庭。
我努力地,做一个好丈夫,好员工。
我努力地,把林微,从我的记忆里,抹去。
但总有一些瞬间,她会不经意地,跳出来。
看到街边的花店,我会想起她。
听到某首老歌,我会想起她。
下雨的时候,我也会想起她。
她就像一个影子,烙在了我的生命里,再也无法剥离。
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年,在大鹏的婚礼上,那个夜晚,我留住了她。
如果,我们真的像她说的那样,“他们洞房,我们圆房”。
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但人生,没有如果。
我们都只是,被时间洪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走。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遗憾,就是遗憾。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
是个女儿。
她长得很像我妻子,但那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像林微。
又亮,又清澈。
我常常抱着她,给她讲故事。
我会给她讲,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故事。
他们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城市里长大。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他们有很多共同的秘密。
男孩喜欢女孩,女孩也喜欢男孩。
但后来,他们分开了。
分开了很久很久。
女儿总会问我:“爸爸,后来呢?”
我总是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后来啊,他们都长大了。”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是的,没有然后了。
我们的故事,早在九七年的那个夏天,就已经写完了结局。
只是当时,我们都太年轻,看不懂。
现在,我偶尔还会回到那个小城。
金龙大酒店,早就拆了,盖起了更高更气派的商场。
我们读过的中学,也搬了新校区,老校区成了一片废墟。
只有那条小河,还在静静地流淌。
河边的那棵大榕树,比以前,更茂盛了。
我会在树下,坐很久。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只是坐着。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地,说着情话。
我知道,她一直都在。
在我心里,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生命中每一个,下雨的夏天。
她从未离开。
那场婚宴,像一场盛大的梦。
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
我把那个装着信的盒子,锁进了书房最里面的抽屉。
我给抽屉上了锁。
钥匙,我扔进了那条小河里。
我想,这是对她,对我,对我的妻子,最好的交代。
人生,就是一趟不断告别的旅程。
我们告别童年,告别青春,告别爱人,告别朋友。
最后,告别自己。
我感谢林微,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她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什么是遗憾。
也让我懂得了,什么是成长,什么是释怀。
我会带着她的那份,好好地,活下去。
活到白发苍苍。
活到,有一天,我们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笑着重逢。
然后,我会告诉她。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真的,很好。
其实,那个晚上,林微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她像一只猫,蜷缩在我身边,呼吸均匀。
我看着她沉睡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蝴蝶的翅翼。
我心里很乱。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理智告诉我,应该把她叫醒,送她回房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但情感上,我舍不得。
我贪恋这一刻的温存,贪恋她在我身边的气息。
我就这么抱着她,坐了一夜。
从天黑,到天亮。
我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地,从墨蓝,变成鱼肚白,再到金光万丈。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在小学的开学典礼上。她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扎着两个羊角辫,站在队伍里,特别显眼。
老师让我们自己找同桌。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我走到她面前,问她:“同学,我能坐你旁边吗?”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
像两颗黑葡萄,又亮又甜。
从那天起,我们成了同桌。
我们一起写作业,一起被老师罚站,一起分享一包五毛钱的辣条。
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从见她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她了。
这种喜欢,很纯粹,很干净,不掺杂任何杂质。
就像夏天午后,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
我把这份喜欢,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她。
我怕说出来,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这份暗恋,一直持续到高中。
高中,我们不在一个班了。
但我们还是会想尽办法,制造偶遇。
在食堂,在操场,在回家的路上。
每一次见面,都能让我高兴一整天。
高二那年,学校组织文艺汇演。
我们班出合唱,他们班出舞蹈。
我在后台,看到她穿着白色的纱裙,化了淡妆,美得像个仙女。
我看得呆住了。
演出结束后,我鼓起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把她叫到了操场后面的小树林。
我跟她表白了。
我紧张得手心都是汗,话都说不利索。
我以为她会拒绝我。
没想到,她听完后,脸红了。
她低着头,玩着自己的衣角,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一刻,我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
我们在一起了。
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会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会在没人的角落里,偷偷拉手。
我们会骑着一辆自行车,穿过整个城市,只为去吃一碗她最爱吃的馄M饨。
那时候的快乐,很简单。
简单到,只要能看到她,就觉得很满足。
我们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我们会考上同一所大学,会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然后,结婚,生子。
我们会像所有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生活,不是童话。
高三下学期,她突然就消失了。
没有任何征兆。
前一天,我们还在计划着,暑假要去哪里旅行。
后一天,她的座位就空了。
我去找她,她家已经人去楼空。
我问遍了所有的同学和老师,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就像一阵风,从我的世界里,彻底刮走了。
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垮了。
我开始逃课,打架,成绩一落千丈。
我恨她。
我恨她的不告而别。
我也恨我自己。
我恨我自己的无能为力。
高考,我考砸了。
去了一所很普通的大学。
在大学里,我开始试着忘记她。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她。
我把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我以为,只要时间够长,我就能忘了她。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
她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现在,她就睡在我的怀里。
真实得,不像话。
天亮的时候,她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后,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一下子就红了,赶紧从我怀里挣脱出来。
“我……我昨晚……”她语无伦次。
“你喝多了,睡着了。”我替她解了围。
“哦。”她松了口氣,但随即又好像有点失落。
房间里的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我……该走了。”她说。
“我送你。”
“不用了。”她摇摇头,“我自己可以。”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阳光从门外涌进来,很刺眼。
她逆着光,站在那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再见。”她说。
然后,她就走了。
没有回头。
我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也跟着空了。
我不知道,她那句“再见”,是“再次相见”,还是“再也不见”。
大鹏的婚礼结束后,小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也回到了我的城市,继续我按部就班的生活。
我试着联系林微。
我从大鹏那里,要来了她的电话号码。
但我一次也没有打过。
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难道问她,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
我不敢问。
我怕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
我更怕,我们连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都维持不住。
我们就这样,默契地,谁也没有再联系谁。
好像大鹏婚礼上的重逢,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一年,两年,三年。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直到我收到大鹏的短信。
他说,林微要结婚了。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手里拿着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心里,好像也跟着,碎了。
大鹏问我,去不去参加她的婚礼。
我说,不去。
我没有勇气,去见证她的幸福。
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婚礼那天,我一个人,在家里,喝了很多酒。
我喝得酩酊大醉。
我拿出手机,翻出那个我从来没有拨打过的号码。
我想给她打电话。
我想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不等我。
但最后,我还是没有打。
我把那个号码,删了。
连同我的那份,不该有的念想,一起删了。
我告诉自己,该结束了。
我们,早就结束了。
从她决定结婚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彻底,成了两条平行线。
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我删掉了她的号码,却删不掉我的记忆。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过得很糟糕。
我像一个行尸走肉,每天机械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我开始疯狂地相亲。
我见了很多女孩。
漂亮的,温柔的,活泼的。
但没有一个,是她。
我会在她们身上,不自觉地,寻找她的影子。
这个女孩的眼睛像她。
那个女孩的笑容像她。
但她们,都不是她。
我知道,这样对她们不公平。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后来,我遇到了我的妻子。
她是个很普通的女孩,长得不漂亮,性格也不算出众。
但她很善良,很体贴。
她会记得我的生日,会给我做我喜欢吃的菜。
会在我加班晚归的时候,给我留一盏灯。
在她身上,我找不到任何林微的影子。
但和她在一起,我很安心。
我知道,这不是爱情。
这只是,两个孤独的灵魂,抱团取暖。
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们结了婚。
婚后的生活,平淡如水。
没有激情,也没有争吵。
我们像一对合作多年的伙伴,默契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我以为,我会这样,和她过一辈子。
直到,我接到那通,来自医院的电话。
挂了电话,我跟我妻子说,我有个老同学病了,我要去看看她。
她没有多问,只是让我路上小心。
我知道,她什么都感觉到了。
只是,她选择了,不说破。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想了很多。
我想,如果林微没有生病,我们是不是,就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我不知道。
也许,这样对我们,才是最好的结局。
相见,不如怀念。
在病房里,看着她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我恨我自己。
我恨我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如果我当年,能勇敢一点,能早一点去找她,她是不是,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她是不是,就不会嫁给那个,让她伤心失望的男人?
她是不是,就不会生这个,要了她命的病?
但人生,没有如果。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走完这最后一程。
她走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
她走得很安详,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好像,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我按照她的遗愿,把她的骨灰,带回了我们的小城。
我没有通知任何人。
这是,我和她之间,最后的告别。
我把她葬在了那棵大榕树下。
我跟她说了很多话。
我说,对不起。
我说,我爱你。
我说,下辈子,换我来等你。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好像是她的回应。
处理完她的后事,我回到了我的城市。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的心,跟着她,一起死了。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她的脸。
她笑的样子,她哭的样子,她生病的样子。
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
我开始酗酒。
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我才能暂时地,忘记痛苦。
我的妻子,默默地,忍受着我的一切。
她会给我准备好醒酒汤,会在我喝醉的时候,照顾我。
她一句话也没有抱怨过。
有一天晚上,我又喝多了。
我抱着她,把她当成了林微。
我叫着林微的名字,跟她说了很多胡话。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她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
我知道,我伤了她的心。
我跟她道歉。
我说,对不起。
她摇了摇头。
她说:“我都知道。”
她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人。”
她说:“我不在乎。只要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
看着她,我心里充满了愧疚。
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我不该这样对她。
我决定,要忘了林微。
彻底地,忘了她。
我把那个装着信的盒子,拿了出来。
我本来想,把它烧了。
一了百了。
但我,下不了手。
这里面,是我整个青春啊。
最后,我把它,锁进了抽屉里。
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从今以后,我要好好地,跟我妻子过日子。
我要,对她负责。
我开始努力地,做一个好丈夫。
我戒了酒,不再晚归。
我会陪她逛街,看电影。
会给她买她喜欢的礼物。
我们的关系,好像,好了一些。
但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东西。
那层东西,叫林微。
我知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了。
她是我心口的一颗朱砂痣,也是我窗前的一抹白月光。
是我的,求不得,放不下。
后来,我们有了女儿。
女儿的出生,给这个家,带来了很多欢乐。
也让我,有了一丝活下去的动力。
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
我想,把亏欠林微的,都弥补在女儿身上。
我希望她,能健康,快乐,平安地,过一生。
不要像她,那么苦。
女儿一天天长大。
她会问我,很多问题。
她会问我,爸爸,你爱妈妈吗?
我会告诉她,爱。
其实,我不知道。
我对妻子,是亲情,是责任,是习惯。
唯独,不是爱情。
我的爱情,早就随着林微的离开,一起死了。
但这些,我不能告诉女儿。
我希望她,能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
我希望她,能相信爱情。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也是,最毒的毒药。
它能抚平伤口,也能,让记忆,历久弥新。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
但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她。
想起九七年的那个夏天。
想起那场,兵荒马乱的婚宴。
想起她贴在我耳边,低声说的那句话。
“他们洞房,我们圆房。”
如果,那天晚上,我们真的“圆房”了。
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不知道。
也许,会更糟糕。
也许,我们会被现实,伤得体无完肤。
也许,我们最后,还是会分开。
但至少,我们,爱过。
轰轰烈烈地,爱过。
不像现在,只剩下,无尽的遗憾。
人生,就是这样。
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阴差阳错。
我们能做的,就是接受它,然后,继续往前走。
我会带着这份遗憾,好好地,活下去。
活到,有一天,可以在另一个世界,跟她,笑着说一句。
“嗨,好久不见。”
我把女儿哄睡着,回到书房。
我打开了那个,上了锁的抽屉。
我又看了一遍,那些信。
信纸已经很脆了,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上面的字迹,也已经,模糊不清。
但我还是能,一字一句地,读出来。
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也是,我永恒的爱恋。
我把信,重新放回盒子里,锁好。
这一次,我没有再把钥匙,扔掉。
我把它,做成了一条项链,挂在了脖子上。
我想,就这样吧。
就让它,陪着我。
陪着我,走完这,漫长而又孤独的,一生。
窗外,又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像谁在哭。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下着大雨的清晨。
我站在火车站,看着她乘坐的火车,缓缓离去。
那个时候,我以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告别。
我不知道,那一次,就是,永别。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我一定,会冲上那趟火车。
我一定,会拉着她的手,对她说。
“别走,留下来。”
或者,“带我走。”
但,时间,不会倒流。
我们,也回不去了。
我们都,被困在了,九七年的那个夏天。
再也,出不来了。
我关上灯,走出书房。
客厅里,妻子给我留的灯,还亮着。
橘黄色的灯光,很温暖。
我走到她身边,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她动了动,呢喃了一句什么。
我听不清。
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在叫我的名字。
我躺在她身边,抱住她。
她的身体,很温暖。
抱着她,我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就这样吧。
就这样,也挺好。
至少,我不是,一个人。
至少,还有人,在等我回家。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
我闭上眼睛,努力地,让自己睡去。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夏天。
阳光,正好。
我们,都还年轻。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那棵大榕树下,对我笑。
她说:“喂,你快一点。”
我笑着,向她跑去。
我跑啊,跑啊。
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她的身边。
我跑得,气喘吁吁。
然后,我醒了。
天,已经亮了。
窗外,雨停了。
一道彩虹,挂在天上。
很美。
我看着窗外的彩虹,突然,就释怀了。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有晴天,也有雨天。
有相聚,也有别离。
有圆满,也有遗憾。
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人。
然后,带着那些,美好的,不美好的,回忆,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
在那里,也许,我们会,再次相遇。
在那里,也许,我们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我起床,洗漱,做早餐。
妻子和女儿,也起来了。
我们三个人,围着餐桌,吃着早餐。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我们身上。
很温暖。
女儿突然问我:“爸爸,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哭了?”
我愣了一下,笑着说:“没有啊,爸爸怎么会哭呢?”
“我听到了。”她说,“你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妻子替我解了围。
她说:“爸爸是,做了一个,很感人的梦。”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吃完早餐,我送女儿去上学。
在校门口,她抱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她说:“爸爸,我爱你。”
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我说:“爸爸也爱你。”
看着她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地,走进校园。
我的眼眶,又湿了。
原来,我不是,一无所有。
我还有,我的家人。
我还有,我的责任。
我还有,未来。
我不能,再沉浸在过去了。
我要,往前看。
我要,为了她们,好好地,活下去。
我发动汽车,离开了学校。
车里的收音机,正在放一首老歌。
是,张国荣的,《当年情》。
“轻轻说声,漫长路快要走过,终于走到,分岔路口。”
“但你今天的双眼,却竟失掉,昨天神采。”
“可知我心里,仍旧载着,你面上的爱。”
我跟着,轻轻地,哼唱起来。
唱着唱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林微,再见。
我的青春,再见。
从今天起,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一个,没有你的,生活。
我会,过得很好。
你也要,好好的。
在那个,没有烦恼的,世界里。
一定要,好好的。
一定要,幸福。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祝福。
也是,对我们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最后的,告别。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