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凌晨五点，龙川县赤光镇的山坳里飘着薄雾，72岁的李伯已经光着膀子站在木榨前。他左手扶着30斤重的撞杆，右手攥着麻绳，深吸一口气，“咚”的一声闷响砸在榨槽上。茶饼被挤得滋滋冒油，金黄的液体顺着竹槽流进瓦缸，混着山雾的清香漫出来——这是河源油茶开榨的第30天，也是
凌晨五点，龙川县赤光镇的山坳里飘着薄雾，72岁的李伯已经光着膀子站在木榨前。他左手扶着30斤重的撞杆，右手攥着麻绳，深吸一口气，“咚”的一声闷响砸在榨槽上。茶饼被挤得滋滋冒油，金黄的液体顺着竹槽流进瓦缸，混着山雾的清香漫出来——这是河源油茶开榨的第30天，也是李伯守着这口木榨的第55年。
没人想到，这颗在岭南山里长了上千年的小果子，今天正悄悄改写中国南方的食用油版图。当我们在超市货架上挑拣贴着“冷榨”“有机”标签的进口油时，河源老农正用晒裂的手掌，把茶果里的阳光和山风，一点点榨进油瓶里。
“十年前，茶果熟了没人摘，掉在地上烂成泥。”龙川县油茶种植户张婶蹲在晒场上翻茶果，指甲缝里还嵌着茶籽的黑皮，“现在不一样了，天不亮就有人开着三轮车来收，每斤茶籽比去年涨了两块三。”
数据不会说谎。广东省农业农村厅2024年报告显示，河源油茶种植面积已达85万亩，年产茶油1.2万吨，带动3万农户户均年增收2.8万元。这个曾经“养在深闺”的产业，如今成了河源乡村振兴的“黄金引擎”。
但比数字更动人的，是晒场上那片“金海洋”。刚摘下来的茶果像小灯笼，红中带紫，要在竹匾里晒足“七晒七收”——晴天暴晒，雨天收拢，直到外壳开裂，露出黑褐色的茶籽。“晒不够，油会酸；晒过了，油会苦。”李伯用布满老茧的手捻起一颗茶籽，“你听，干透的籽掉在地上，是‘脆响’，没干透的是‘闷响’。”
这种“靠天吃饭”的较真，在工业时代显得格格不入。但正是这份较真，让河源茶油有了“液体黄金”的底气。中国粮油学会检测显示，河源茶油不饱和脂肪酸含量高达91.5%，比橄榄油（约75%）还高，维生素E含量是橄榄油的3倍。“城里人买橄榄油追求‘初榨’，我们这茶油，从采摘到出油，全是‘初榨’。”张婶笑着说，“连太阳都是‘纯天然榨油机’。”
走进李伯的榨油坊，最扎眼的是那口祖传的木榨。樟木做的榨槽，乌木撞杆，光重量就有800斤。“这是明朝传下来的，我爷爷的爷爷就用它榨油。”李伯摸着榨槽上的凹痕，“你看这印子，是撞杆砸了600年砸出来的，比尺子还准。”
传统榨油有“五关”，少一关都出不了好油。
第一关“采摘”：必须选霜降后的茶果，“霜打后的果，油才香，没霜打的，榨出来是涩的。”
第二关“晾晒”：七晒七收，晒足15天，茶籽含水率控制在8%左右，“多1%，榨时出油慢；少1%，油会发苦。”
第三关“碾碎”：用石碾子把茶籽碾成粉，“不能太细，太细会堵住油道；不能太粗，粗了榨不净。”
第四关“蒸粉”：柴火蒸，“蒸汽要‘匀’，粉团捏起来不散，松手能弹开，这叫‘活粉’，油才能‘活’。”
第五关“压榨”：茶粉压成饼，装进木榨，“撞杆要‘稳、准、狠’，第一下轻，让油道通；中间重，逼出油；最后轻，收余油。”
这些听起来像“玄学”的经验，藏着古人的科学智慧。比如“七晒七收”，其实是通过反复干湿交替，让茶籽细胞壁破裂，方便后续榨油；柴火蒸粉，是利用蒸汽破坏茶籽中的酶，防止油脂氧化；木榨慢压，则能避免高温破坏不饱和脂肪酸——这套工艺，比现代工业“冷榨”技术早了600年。
“现在有机器榨油，一小时能榨200斤，我这木榨，一天最多榨30斤。”李伯不羡慕，“但机器榨的油，放半年就有哈喇味，我这木榨油，放三年都香。去年有个深圳老板，专门开车来买，说‘吃你这油，想起我奶奶的味道’。”
在河源，茶油从来不止是调味品。客家人嫁女儿，嫁妆里必有一坛茶油，“女儿坐月子，用茶油炒菜；孩子长湿疹，茶油涂一涂；老人便秘，早上喝一勺，比药还管用。”张婶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万能油”。
现代医学也印证了这份“万能”。中国医学科学院研究发现，茶油中的角鲨烯能增强免疫力，茶多酚有抗氧化作用，亚油酸能调节血脂。“很多医生自己都在吃茶油，尤其是心血管不好的，用茶油代替其他油，血脂真能降下来。”河源市中医院营养师王医生说，“我们医院食堂现在炒菜，都优先用本地茶油。”
更珍贵的是茶油里的“文化密码”。每年霜降后，河源农村有“榨油节”，全村人聚在榨油坊，男人们轮流撞杆，女人们蒸粉、压饼，孩子们围着看热闹，榨出的第一锅油，先敬天地，再分给老人。“这不是榨油，是一家人的念想。”李伯说，“我儿子在深圳打工，每年这时候都要回来，他说‘不撞几下杆，年都过不踏实’。”
“家人们看过来！这是刚榨出来的茶油，金黄透亮，闻着有股清香味……”镜头前，28岁的小吴举着手机直播，身后李伯正抡着撞杆。小吴是李伯的孙子，三年前从深圳辞职回乡，“我看爷爷的榨油坊快没人知道了，就想试试直播，没想到第一天就卖了500斤。”
现在，河源像小吴这样的“新农人”有200多个。他们用短视频拍晒茶果、碾茶籽、蒸粉、压榨的全过程，让“老作坊”成了“网红打卡点”。“最多的时候，一场直播有10万人看，山东、黑龙江的人都来买。”小吴笑着说，“有个上海的阿姨，每个月都订10斤，说‘给孙子做辅食用，放心’。”
政府也在给老手艺“搭台”。河源给油茶注册了“龙川茶油”地理标志，建了油茶文化馆，把榨油工艺列入非遗保护。“以前年轻人觉得榨油‘土’，现在不一样了，有个00后大学生，专门来学木榨，说要写篇论文研究‘传统榨油的可持续性’。”龙川县农业农村局负责人说，“老手艺不是‘老古董’，是能带着农民赚钱的‘金手艺’。”
当我们习惯了超市里贴着“极速压榨”“高效萃取”标签的食用油时，李伯们的木榨坊，像一面镜子，照出我们丢失的东西。
工业榨油追求效率，1小时能榨出传统工艺10天的量，但高温、化学溶剂会破坏油脂中的营养；传统榨油慢，但“慢”里有温度——阳光晒透的茶籽，柴火蒸出的粉，老匠人手上的茧，甚至撞杆的“咚咚”声，都成了茶油的一部分。
“现在人总说‘要吃健康’，但健康不是靠‘科技狠活’堆出来的。”李伯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抡起撞杆，“是靠天、靠地、靠人，一点点‘养’出来的。你对茶果用心，茶果就对你用心，榨出来的油，才会‘养’人。”
夕阳西下，榨油坊的瓦缸里，茶油已经积了小半缸，金黄透亮，像融化的阳光。李伯舀起一勺，递到嘴边抿了抿，眯着眼笑：“香不香？这是山的味道，太阳的味道，也是我们客家人过日子的味道。”
或许，我们不需要每个人都去学榨油，但我们需要记得：有些东西，慢一点，才好；有些手艺，守一守，才值。就像这口木榨，600年了，撞杆还在响，茶油还在香——这，就是最好的传承。
来源：杨勇说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