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0 月 25 日，台湾残疾歌手郑智化批评深圳机场「无人性」，逼行动不便乘客「连滚带爬」登机。机场方面深夜道歉，承诺立即改善。26 日，郑智化登机的监控片段曝光，有网友认为「郑智化的表述过度夸大」，舆论风向随即反转。

这件事背后暴露出的残疾人出行问题中，我们最该关注的是什么？

郑智化登机监控片段曝光

因无「连滚带爬」场景引热议

这件事最该关注的是什么？

背后有哪些问题令人深思？

知乎答主@奇途无障碍

奇途无障碍创始人（ 奇途无障碍： 为全国范围内的残障人士提供无障碍出行、就业、教育培训、社交等方面的信息内容服务 ）

作为一个完全不能走路但是又经常坐飞机的残障人，我对于郑智化的遭遇感同身受。我也非常能够理解，他是在怎样的愤怒之下说出了「连滚带爬」这个词。这种尊严和自主权完全被剥夺的感觉并不是航空公司提供了他们认为应该提供的服务所能够消融的。

我觉得这件事情的争议焦点不应该在郑智化是否撒谎上面，而应该在于航空公司到底应该为轮椅乘客提供怎么样的服务。

针对轮椅旅客所需要的服务，国际航空运输协会（IATA）有相关的规定。比如说一些常见的服务需求和代码如下：

WCHR（Wheelchair — R 代表 Ramp）

乘客能够上下台阶，并可自行前往或离开机舱座位，

但需要轮椅协助在机场内长距离移动，如登机坡道、廊桥或接驳车等。

WCHS（Wheelchair — S 代表 Steps）

乘客无法上下台阶，但能自行前往或离开机舱座位。

需要轮椅协助在机场内移动，且必须由工作人员协助上下台阶。

WCHC（Wheelchair — C 代表 Cabin Seat）

乘客完全无法自行移动。

需要轮椅协助往返飞机或接驳车，并需由工作人员抬上/下台阶以及送至/离开机舱座位。

WCOB（机上轮椅）

如果乘客需要使用航空公司提供的机上轮椅（WCOB），需提前通知航空公司。

此代码可与其他标明所需协助类型的 SSR 代码（特殊服务请求代码）一起使用。

拄双拐并且坐在轮椅上的郑智化至少是属于 WCHS 的等级，至少需要 1~2 名辅助员。在视频上可以看到，除了他身后的两名穿荧光色马甲的辅助员，前面还有一群空勤人员。

但一个问题是在狭窄的机舱之内，一个机舱门基本上只能一次允许一位旅客经过，这么多人挤在舱门口，就算是人多力量大，也使不上劲儿。在这个过程中还会产生许多旅客主观意愿上不希望发生的身体接触和拉扯，并最终带来极大的安全隐患，造成了好心办坏事的结果。

所以应对飞机这样复杂的环境，必须要有更加专业的服务和设备，才能够在保证旅客安全的情况之下，同时确保旅客在出行中的自主权和尊严。

升降车（Ambulift/High Loader）是一种专为行动不便旅客（尤其是使用轮椅、担架或完全无法上下楼梯的乘客）设计的地面设备。它的核心功能是通过液压或电动系统将车厢升高到飞机舱门的高度，使旅客能够直接通过水平通道进入机舱。

上图为机场升降车

一般来说升降车可以做到与机舱平行的地步，但是也非常遗憾的是，在郑智化事件中，为了避免设备刮蹭，升降车与机舱之间有 20 公分的高度差。机场也并没有为这 20 公分的高度差提供斜坡或者住板，让轮椅可以进入机舱。郑智化先生必须得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自己搬动早已萎缩的双腿，「滚爬」进机舱。

上图为澳大利亚某航班机舱门口的斜坡板，弥补了机舱与廊桥之间的高度差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别人凝视、触碰，展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这种自主权与尊严被剥夺的感觉让人非常无力。

残障人士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别人的搀扶，而是自己可以自主出行的环境和可以选择的权利。

自主出行并不意味着拒绝帮助，而是这种帮助是否符合我的意愿与需求，是否可以让我感觉到被尊重。

我自己是一名 WCHC 的旅客，这意味着我完全不能走路，还需要有人辅助我从机舱轮椅到座位。我失去了绝大多数行独立行动能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依赖别人会让我失去尊严。

我去了近 30 个国家旅行，绝大多数是在发达国家。除了斜坡板、升降梯、机舱轮椅这样的基本操作，他们一般会让轮椅旅客自己选择，是用自己的轮椅登机，还是在值机台换他们的轮椅；如果完全不能走路，他们会让你选择是自己用转移板从轮椅转移到座位上，还是他们的工作人员辅助；如果选择他们的工作人员辅助，他们一般会派2名工作人员，一前一后协助。工作人员训练有素，接触身体之前会跟你沟通，避免在身体接触中触摸到旅客的敏感部位……

上图为外网图片，展示了机场的工作如人员如何协助一名完全不能走路的轮椅旅客转移，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有两名工作人员的保障，还使用了专业的设备——转移吊带（ Transfer sling/harness）

在我在国内飞行的这几年里面，基本上没有遇到过正确的辅助操作。

深圳机场在针对郑智化反映的情况之后，推出的一个举动措施是「轮椅旅客现场保障人员数量由 1 名增加至 2 名」。这说明机场在辅助轮椅旅客的程序中配置 1 名保障人员是常态，这也与我的飞行经历相符。

在我飞过的国内的机场中，来接送我的服务人员基本上都只有一名。一个人确实可以帮助我推轮椅，从值机口转运到登机口，但是当遇到我需要从大轮椅转移到机舱轮椅的时候，他们往往都只会把机舱轮椅正对着我放在机舱的大门，然后等待着我自己从轮椅上下来，越过 20 公分的高度差，走进机舱，坐在小轮椅上。

上图为AI产生的图片，只为示意我的乘机体验，工作人员是如何期待我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转移到对面的小轮椅上去的

但是我完全不能走，我自己怎么移上去？WCHC 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我自己都能移到位置上去，我为什么要 WCHC 的服务？只有 1 名工作人员在场，他如何可以确保安全的把我转移到座位上？

在国内，我几乎没有遇到过可以熟练转移轮椅旅客的机场，大多数情况下需要我去培训他们：把小轮椅从机舱里拿出来，和大轮椅平行摆放，然后一个工作人员在前抬腿，另外的一个工作人员在后面，双拳紧握放在旅客的腋下，然后再同时搬抬转移；当需要把旅客从机舱轮椅转移到座位上的时候，要把刚才的流程再做一遍……

图为外网图片，当轮椅旅客需要从自己的轮椅转移到机舱轮椅上时，两台轮椅必须要在足够的空间内平行摆放

机场的工作人员基本上没有接受过这样的培训，很多人连旅客所使用的辅具或者所需要的轮椅都搞不清楚，更不要说在服务的过程中可以给予足够的支持与尊重。

2023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无障碍环境建设法》开始生效并且实施，我们也越来越多的在媒体上看到关于无障碍的倡导与呼吁。我们的基础设施建设也确实有所提升，但是从郑智化事件的舆论反应来看，更多人对于残障人士的无障碍需求是不理解的，对他们的真实处境与需求是漠视的，对于缺少专业化的无障碍服务这一事实是无视的。

从残障社群自身的视角来看，我们也希望以这一次的事件为契机，推动中国的机场和航空运输行业的无障碍服务提升，让未来可以有更多的残障人士有勇气、有底气的出门。

来源：小镇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