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八回,潘金莲心里不痛快,大热天做了一笼夸馅肉饺(角)儿,等西门庆来吃。
第八回,潘金莲心里不痛快,大热天做了一笼夸馅肉饺(角)儿,等西门庆来吃。
等蒸好了,妇人用纤手一数,原做下一扇笼三十个角儿,翻来覆去只数了二十九个。
就这么少了一个蒸饺,成了由头,让她逮着小丫鬟迎儿好一顿出气。
这饺子哪还是什么美味?分明成了她撒邪火的引子。
作者这心思用得巧,饺子在这里,好吃不好吃早就不重要了,它成了人情世故里的一个道具,透着算计和刻薄劲儿。
再往后翻,第六十七回和第七十七回,水饺(那时叫“匾食”或“扁食”)也登场了。
一次是西门庆看着下人“下出匾食来”,点上香烛,请吴月娘她们来吃,透着点家常祭祀的味儿。
另一次更讲究,西门庆跟粉头爱月儿围炉坐着,四碟细巧菜蔬,安下三个姜碟儿,须臾拿了三瓯儿黄芽韭菜肉包,一寸大的水角儿来。
这黄芽韭菜肉包的水角,在北方可是顶顶金贵的美味!
您想想,寒冬腊月里,嫩生生的黄芽韭,那是暖房里精心伺候出来的稀罕物,一般平头百姓哪消受得起?
西门大官人这顿饺子,吃的就是个排场,显的就是身份和富贵。
书里管饺子叫“扁食”,这称呼在北方可是源远流长。
元朝的宫廷食谱《饮膳正要》里就有“扁食”这词。
到明朝,山东一带,像济南府,直到民国年间还有专门卖水饺的“扁食楼”。
可见这名字在北方是扎了根的。
《金瓶梅》里写的,不过是饺子在明代北方人生活里的一小部分光景。
真要论起饺子在北方人心里的分量,那可就大了去了。
为啥偏偏是饺子,能在众多吃食里拔得头筹,成了逢年过节、婚丧嫁娶都离不开的“角儿”?
第一,它吃着是真“得劲儿”!
老话说得好:舒服不如倒着(指睡觉),好吃不如饺子。
这话流传得广,为啥?
因为它说到点子上了!
饺子这玩意儿,妙就妙在它是集大成者。
薄溜溜的面皮,裹着喷香的馅,菜、肉、面全在一口里头。
煮熟了,热腾腾地捞出来,蘸点醋,咬一口,馅里的汤汁儿混着面香,那滋味,从嘴里一直舒坦到心里头。
它把主食和副食的界限都打破了,又当饭又当菜,吃着方便又解馋,谁能不爱?
古人讲“口之有味,有同嗜焉”,大概饺子就是这道理最好的证明!
好东西,大家的舌头都喜欢。
第二,在过去那艰难岁月里,它就是“珍馐”!
咱们得把时光倒回几百年前想想。
那时候,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多苦啊。
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是常态,赶上荒年战乱,连树皮草根都啃。
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敢奢望什么精细美食?
像西门庆吃的黄芽韭菜馅饺子,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天物。
正因为平常难得一见,饺子在老百姓心里,自然而然就成了一种“幸福生活”的象征,是过年过节才能盼到的一口念想。
它不再仅仅是食物,更成了人们心里头对“好日子”的一种盼头和向往。
这份“珍馐”的意味,让它平添了非同一般的分量。
第三,它成了表达“诚心”的“礼食”!
咱们中国人最讲究什么?
礼仪!孔圣人传下来的礼数,早就渗到骨子里了。
甭管是敬神祭祖、待客会友,还是红白喜事,处处都离不了一个“礼”字。
怎么表达这份心意呢?
特别是对着看不见的神灵、远去的祖先?
中国人有自己的一套实在法子:用最好的东西!
老辈人觉着,自己觉得最好的、最舍不得吃的东西,拿来供奉给神明祖先,那才显得心诚。
自己觉得饺子是顶好的美味,那神灵祖宗也一定喜欢。
这种“推己及神”的想法,就是典型的中国式思维。
于是乎,美食即虔诚就成了一个理。
而饺子,作为被普遍认同的“美食”,自然就成了表达这份虔诚心意的最佳载体。
过年祭祖供饺子、婚宴上席献饺子、送别亲友吃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甚至老人做寿也少不了饺子,这时候的饺子,已经超越了“好吃”的层面,升格为“礼食”,承载着人们最真挚的情感和祈愿。
还有形状也有说道:元宝与团圆。
仔细瞅瞅,那弯弯的半月形饺子,像不像古时候的金元宝?
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吃,那意思太明白了——招财进宝,来年财源滚滚!
还有一种说法,这饺子的形状,是从唐朝的馄饨演变来的,做成偃月形,成了今天的饺子。
为啥要在半夜子时吃呢?
因为“交子之时”(子时是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吃饺子正应了“更岁交子”的景儿,辞旧迎新。
一家人围在一块儿包饺子,那圆圆的剂子、圆圆的饺子皮,包出一个个元宝,本身就是一幅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景象。
春节包饺子,那更是全家老小齐上阵,说说笑笑,其乐融融,这过程本身,就是“团圆”二字最生动的写照。
馅是饺子的灵魂!
什么时节吃什么馅,也大有讲究。
西门庆吃的黄芽韭,那是冬天里的鲜物,金贵。
《金瓶梅》没细说,但民间智慧可丰富着呢。
春天头茬韭菜鲜嫩,包饺子透着生机!
夏天瓜菜水灵,清爽解腻!
秋天萝卜白菜丰收,馅料实在!
冬天储藏的大白菜、酸菜,配上点肉末,热乎又顶饱。
这馅料的选择,也暗合着农事节令、自然轮回的道理。
包饺子可不是随便包包就完事的!
老话讲究片薄、馅多、捏得严紧,既不能捏烂了,煮的时候更不能煮破皮!
万一不小心煮破了,也忌讳直接说“破”了、“烂”了,得说“挣”了、“笑”了,图个吉利。
为啥这么在意?
因为人们把对生活的美好愿望都寄托在这小小的饺子上了。
最典型的莫过于过年包饺子时往里面塞硬币(或者后来用花生、果仁代替)。
谁要是吃到了这个“福饺”,那就预示着新的一年好运当头,福气满满。
这个习俗,在山西晋南一带,还被认为有古老的巫术心理影子,通过“模仿”(包进去好运气)来祈求平安富足。
这份小心翼翼和美好祈盼,让包饺子的过程也充满了仪式感。
名字的变化也藏着历史!
《金瓶梅》里叫“角子”、“扁食”。
“扁食”这词儿,元朝就有了,可能还跟蒙古语有点关系。
“角子”的称呼,在宋朝的《梦粱录》里就记着皇家寿宴上有“驼峰角子”。
为啥后来普遍叫“饺子”了呢?
这跟“交子”的谐音关系极大。
“交子”既指那个新旧交替的子时,也指历史上最早的纸币(也象征着财富)。
清朝定都北京后,满族人管水饺叫“煮饽饽”,北京人也跟着这么叫。
这些名字的变迁,就像一条线,串起了民族交融、时代更迭和文化认同的历史。
回过头来再看《金瓶梅》里的饺子,它就不再仅仅是西门大官人饭桌上的一道菜,或者潘金莲撒气的工具了。
它是一把钥匙,能打开理解北方、乃至整个中华食俗文化的大门。
它揭示了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农耕时代,人们对“美食”的朴素定义和深切渴望。
一碗饺子,是辛苦劳作后最踏实的犒赏,是平凡日子里最隆重的仪式感。
它展现了中国人特有的“以食达礼”、“以食通神”的思维模式。
它凝结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所有向往,团圆、富足、平安、吉祥、健康(如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的传说)。
饺子皮包裹的,是实实在在的馅料,更是世世代代中国人对幸福最具体、最温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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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一路珍重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