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丝很细,像那种最柔软的蛛网,轻轻地贴在车窗上,然后汇成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水痕,把窗外的绿色切割得支离破碎。
车子开进山里的时候,天就开始下小雨了。
雨丝很细,像那种最柔软的蛛网,轻轻地贴在车窗上,然后汇成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水痕,把窗外的绿色切割得支离破碎。
陈默在开车,他开得很稳,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分明,像一段段干净的白玉。
他没说话,只是偶尔会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点点我读不懂的东西,像是歉意,又像是某种请求。
空气里有股味道。
是泥土和腐烂树叶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潮湿,很原始,吸进肺里,凉飕飕的,带着一股植物的腥气。
这种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度过的夏天,但又不太一样。外婆家的味道是暖的,带着阳光晒过青草的香气。
而这里的味道,是冷的。
冷得像一块浸在深潭里千百年的石头。
我们已经开了快五个小时了。
从繁华的城市,开到高速公路,再转到国道,然后是省道,最后拐进这条几乎被两边树木吞没的盘山小路。
路越来越窄,水泥路变成了石子路,车轮碾过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在咀嚼着什么坚硬的东西。
“快到了。”陈默终于开口,声音被车里的静谧衬得有些空旷。
我“嗯”了一声,把脸转向窗外。
那些树长得太茂盛了,巨大的树冠交织在一起,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只有零星的光点从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
这里太静了。
静得连鸟叫声都没有。
只有雨声,风声,还有我们的车轮声。
我认识陈默三年,这是我第一次来他家。
他说他家在山里,很远,交通不方便。
他说他家人都很传统,不太习惯和外人打交道。
他说他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
他总是有很多理由,我都接受了。
我爱他,所以愿意等。
等到他觉得时机成熟,愿意带我走进他的世界。
这次,是他奶奶一百一十八岁的大寿。
一百一十八岁。
这个数字听起来就像神话故事。
陈默说,他们家族的女人,都很长寿。
他的曾祖母,活到了一百一十岁。他的祖奶奶,活到了一百一十五岁。
而他的奶奶,是目前为止,活得最久的一个。
“我们家,有点不一样。”他给我请柬的时候,这么对我说。
他脸上带着那种我熟悉的,温和又疏离的笑。
我当时没多想,只觉得这是一个古老而神奇的家族。
现在,车子停在一座巨大的木制门楼前,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句“不一样”的分量。
门楼是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在阴沉的天色下,像一个沉默的巨兽。
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陈”字。
门是开着的,一个穿着蓝色布衣的中年女人撑着伞站在门口,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是阿默回来了吗?”她的声音顺着雨丝飘过来,有点软,有点糯。
陈默熄了火,对我笑了笑,“别怕,这是我小姑。”
他下车,接过小姑手里的另一把伞,然后绕过来给我开车门。
伞撑开在我头顶,隔绝了那些冰冷的雨丝。
我跟着他下车,脚踩在青石板上,一股凉意顺着鞋底钻上来。
“小姑,这是林晚。”陈默介绍道。
小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很仔细地打量着,从头到脚。
那目光并不锐利,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但却让我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姑娘真俊。”她终于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快进屋吧,外面湿气重。”
我们跟着她走进门楼。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院子,或者说,是一个园林。
假山,池塘,曲折的回廊,种满了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树木。
雨水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清响。
空气里的那股草木腥气更重了,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香味。
像是某种名贵的香料,又像是陈旧的药材。
房子很大,是那种老式的木结构建筑,一进又一进,看不到头。
屋檐下挂着一排排红灯笼,但没有点亮,红色的灯罩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陈旧,像凝固的血。
“老太太在正堂里等着呢?”小姑一边引路,一边轻声说,“今天精神头还不错,念叨你好几回了,阿默。”
陈默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注意到,从进门开始,他的话就变得很少,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严肃,甚至有些沉重。
这和他平时在我面前的样子,完全不同。
我们穿过长长的回廊,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
我忍不住四处张望。
墙上挂着一些画,都是仕女图,画上的女人穿着古老的服饰,眉眼细长,表情淡漠,看起来都像同一个人。
我心里觉得奇怪,但没敢问。
终于,我们到了正堂。
那是一间非常宽敞的屋子,光线很暗,正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那应该就是陈默的奶奶了。
离得远,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非常瘦小的轮廓,裹在一件深紫色的寿衣里。
屋子里点着香,就是我刚才闻到的那种味道,很浓郁,熏得人有点头晕。
除了我们,屋子里没有别人。
安静得可怕。
“奶奶,我回来了。”陈默走上前,跪在了太师椅前。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行这么大的礼。
小姑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也过去。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跟着走了过去,在陈默旁边蹲下。
“这是林晚,我跟您说过的。”陈默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太师椅上的人,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皮肤像干枯的橘子皮一样,堆满了深深的褶皱,老年斑像苔藓一样爬满了她的额头和脸颊。她的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眼白,嘴巴瘪着,只剩下一道缝。
岁月在这张脸上刻下了最残酷的痕迹。
这确实像一个一百一十八岁的老人。
她看了看陈默,又缓缓地把目光移到我脸上。
她的眼神,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在“闻”。
我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我的皮肤上,我的头发上,我的呼吸里,来回地嗅探。
我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好孩子……”她开口了,声音像两片砂纸在摩擦,嘶哑,干涩。
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指甲又长又黄,微微弯曲着,像鹰的爪子。
她的手,向我伸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想躲。
陈默按住了我的肩膀,对我摇了摇头。
我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只手离我越来越近。
那只手,轻轻地落在了我的头顶,停顿了一下,然后顺着我的头发,滑到了我的脸颊上。
她的皮肤,又干又冷,像在摸一块没有生命的朽木。
我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是个……好孩子……”她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慢慢地收回了手。
我暗暗松了口气。
“奶奶,这是林晚给您准备的寿礼。”陈-默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了上去。
我准备的是一尊上好的和田玉雕刻的寿星翁,寓意很好,价格也不菲。
小姑接过去,打开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就熄灭了。
她好像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她的头微微歪着,脖子陷在宽大的衣领里,似乎有些累了。
“老太太乏了,”小姑说,“阿默,你带林晚先去客房休息一下吧,晚点开席再过来。”
陈默站起身,也把我拉了起来。
我的腿已经麻了。
我们对着老太太鞠了一躬,然后跟着小令一个方向走去。
走出正堂,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奶奶……吓到你了吧?”陈默低声问。
我摇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紧张。”
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也是冰凉的。
“她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别怕。”他安慰我。
我勉强笑了笑。
我没告诉他,让我害怕的,并不仅仅是老太太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而是她看我的眼神,还有屋子里那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客房在西边的跨院,很干净,布置得古色古香。
推开窗,就能看到院子里的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树叶已经黄了,在雨中轻轻摇曳。
小姑送来了热水和点心,嘱咐我们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陈默。
他从背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对不起,晚晚。”他轻声说,“我知道,这里让你不舒服了。”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熟悉的体温,心里的紧张感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陈默,你们家……一直都住在这里吗?”我忍不住问。
“嗯,祖祖辈辈都在这里。”
“那你爸爸呢?还有你爷爷?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们?”
这是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陈默的身体僵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他们……都去世了。”
“去世了?”我有些惊讶。
“嗯。”他的声音更低了,“我们家的男人,都活不长。”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松开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我爷爷,四十岁没到就走了。我爸爸,也是。据说,我太爷爷,曾爷爷,都是这样。”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家族的女人,个个长寿得惊人。
而男人,却个个英年早逝。
这太不正常了。
“是……遗传病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陈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算是吧。一种……只传男不传女的病。”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落寞。
我忽然觉得很心疼。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没事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有办法的。”我安慰他。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悲伤。
“晚晚,”他捧着我的脸,“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不许胡说!”我捂住他的嘴,“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会好好的,我们会结婚,会生孩子,会一起变老。”
他拉下我的手,苦笑了一下,“变老……对我来说,可能是一种奢望。”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我感觉,陈默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一件非常重要,也非常可怕的事情。
晚宴设在偏厅,摆了三大桌。
来的人并不多,都是些沾亲带故的亲戚,大多是女人,而且都是上了年纪的。
男丁很少,除了陈默,我只看到了两三个年轻人,看起来都有些精神不济,脸色苍白。
老太太没有出席,小姑说她累了,已经回房休息了。
饭桌上的气氛很沉闷,大家只是低头吃饭,很少交谈。
菜肴很丰盛,都是些山里的野味,做得非常精致。
但我没什么胃口。
陈默给我夹了很多菜,但我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我一直在想他下午说的话。
“我们家的男人,都活不长。”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饭后,亲戚们陆续告辞了。
小姑在收拾碗筷,陈默过去帮忙。
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下,看着雨后的夜空。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只有几颗星星在挣扎着发光。
空气很冷,我抱紧了双臂。
“林小姐。”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对襟衫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
她是晚宴上坐在我旁边的那位,好像是陈默的姨婆。
“您好。”我站起身。
她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到她面前。
“陪我走走吧。”她说。
我点点头,扶着她,在回廊里慢慢地走着。
“你是个好姑娘。”她突然说。
“谢谢。”
“阿默那孩子,从小就苦。”她的声音很苍老,像风吹过枯叶,“他父亲走得早,他母亲……唉……”
她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姨婆,陈默他……他说的那个病,是真的吗?”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姨婆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转过头,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我。
“你信吗?”她反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她幽幽地说,“你如果真的爱阿默,就带他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用那根枯瘦的手指,指了指正堂的方向。
“那个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完,她就转过身,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远了。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姨婆的话,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带他走?
永远别再回来?
这个家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陈默已经在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正在灯下看书。
看到我进来,他放下书,对我笑了笑,“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
“随便走了走。”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见了姨婆。
“山里晚上冷,快过来暖暖。”他朝我伸出手。
我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他把我揽进怀里,用他的体温温暖我冰冷的手。
“晚晚,明天我们就回去,好不好?”他问。
“嗯。”我点了点头。
我也想快点离开这里。
这个地方让我感到窒息。
“陈默,”我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你爱我吗?”
“傻瓜,当然爱。”
“那……你会为了我,离开这里吗?”
他沉默了。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轻轻地说:“晚晚,这里是我的根。”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阴森的正堂。
一百一十八岁的老太太就坐在那张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想看清她的脸。
可是,当我走近的时候,我发现,坐在椅子上的,根本不是什么老太太。
而是一个穿着深紫色寿衣的,年轻女人。
那个女人的脸,我看不清楚,但我觉得很熟悉。
她对着我笑,笑得很诡异。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摘下了脖子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串由墨绿色玉石串成的项链。
她把项链递给我,说:“戴上它,你就可以像我一样,永远年轻。”
我吓得连连后退。
然后,我从梦中惊醒了。
我浑身都是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天还没亮,窗外一片漆黑。
陈默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我悄悄地起身,穿上衣服。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不能再这样稀里糊里糊涂下去了。
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夜里的院子,比白天更加阴森。
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女人的哭泣。
我凭着记忆,朝正堂的方向走去。
我的脚步很轻,踩在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正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是烛光。
我心里一紧,难道这么晚了,还有人在里面?
我悄悄地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往里看。
昏黄的烛光下,一个人影跪在太-太师椅前。
是陈默的小姑。
她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
而在她面前的太师椅上,坐着的,正是那个老太太。
她还是保持着白天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我看到,小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黑色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喂到老太太的嘴里。
老太太的嘴巴,机械地张开,吞咽。
那个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喂完之后,小姑又对着老太太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念有词。
因为离得远,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把正堂的门吹开了一条更大的缝。
我的视线,也随之变得更加清晰。
烛光摇曳,光影晃动。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老太太的脖子。
她的衣领,因为她微微歪着头,而敞开了一点。
就是那一点点的缝隙,让我看到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在昏黄的烛光下,在那张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下面,那一片小小的,露出来的颈部皮肤,竟然……
竟然光滑得像一块上好的丝绸。
细腻,紧致,白皙。
没有一丝皱纹,没有一点瑕疵。
那根本不是一个一百一十八岁的老人该有的皮肤!
那分明是一个年轻女人的脖子!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一股寒意,从我的脚底,瞬间窜到了头顶。
我看到了什么?
我一定是看错了。
是烛光太暗,是我眼花了。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想再看清楚一点。
就在这时,小姑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
她的目光,像两把利剑,直直地射向我。
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我只知道,我必须离开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有鬼。
我一路狂奔,冲出院子,冲出门楼,冲到了外面的石子路上。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
快跑。
“晚晚!”
陈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追上来了。
我没有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他很快就追上了我,从后面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晚晚,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他焦急地问。
我用力地甩开他的手,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喊:“你放开我!你们都是骗子!都是怪物!”
陈默愣住了。
“晚晚,你……你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看到了!”我指着那座在夜色中像巨兽一样蛰伏的老宅,“我看到你奶奶的脖子了!那根本不是一个老人的脖子!”
陈默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没有看错。
那一切,都是真的。
“为什么?”我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陈默,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晚晚,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要听真-相!”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挣扎。
“我们回去说,好不好?这里太冷了。”他向我伸出手。
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不,我不要回去。”我说,“我现在就要知道。”
他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哀求。
“晚-晚,算我求你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
我认识的陈默,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过话。
他一直都是那么的温和,那么的从容。
可是现在,他却像一个快要溺水的人。
我心软了。
我跟着他,回到了那座让我恐惧的老宅。
但我们没有回客房。
他带着我,去了另一间屋子。
那是一间书房,四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线装的古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和墨水发霉的味道。
他关上门,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豆大的火光,在黑暗中跳动着,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声音嘶哑。
“所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看到的,是真的。”他说,“我奶奶……或者说,现在坐在那张椅子上的‘奶奶’,她的身体,确实不是一百一十八岁。”
“那她是谁?”
“她是我妈妈。”
我如遭雷击。
“你……你说什么?”
“她是我妈妈。”陈默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我真正的奶奶,早就去世了。我爸爸的奶奶,也早就去世了。我们家族里,根本没有活到一百多岁的女人。”
我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
“那……那一百一十八岁的大寿是……”
“是个谎言。”陈-默说,“一个延续了上百年的谎言。”
“为了什么?”
他走到一个书架前,从最高层取下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很厚的,用牛皮做封面的册子。
他把册子放到我面前。
“我们陈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他说,“我们的祖先,是几百年前从一个很偏远的地方迁徙过来的。他们带来了一个秘密,一个诅咒。”
他翻开册子,里面是用毛笔写就的蝇头小楷,还配有一些诡异的插图。
“我们的祖先发现了一种方法,可以……延续生命。”
他的手指,点在一副插图上。
那副图上,画着一个女人,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串墨绿色的玉石项链。
和我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串项链,叫做‘岁玉’。”陈默说,“它不是普通的玉,它有生命。它可以……吸收别人的生命力。”
我的心,猛地一缩。
“吸收……谁的生命力?”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把册子又往后翻了几页。
新的一页上,画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女人戴着那串“岁玉”,而男人,则躺在床上,面容枯槁,形容消瘦。
一股凉气,顺着我的脊椎,爬了上来。
“我们家族的女人,通过这串‘岁玉’,吸收她们丈夫的生命力,来维持自己的年轻和长寿。”
“而被吸走了生命力的男人,就会迅速衰老,然后死去。”
“所以……你们家的男人,都活不长。”我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遗传病。
这是谋杀。
是一场以爱为名,延续了数百年的,残忍的谋杀。
“我爸爸……就是这样死的。”陈默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痛苦,“他把他所有的生命力,都给了我妈妈。然后,我妈妈就变成了新的‘奶奶’,坐上了那张椅子,守护着这个家族的秘密。”
“那……那个一百一十八岁的样子……”
“是伪装。”他说,“用一种特殊的草药,可以让人皮肤衰老,声音嘶哑。只有脖子上,戴着‘岁玉’的地方,才能保持原样。”
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冷。
这太疯狂了。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无法理解。
“为了守护一个秘密。”陈默说,“一个比长生不老更重要的秘密。”
他指着册子最后的一页。
那一页上,没有文字,只画着一扇门。
一扇刻满了复杂花纹的,青铜巨门。
“这扇门的后面,镇压着一个非常可怕的东西。我们陈家的女人,世世代代,用她们延续来的生命,作为看守者,守着这扇门,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
“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陈默摇了摇头,“册子上没有记载。只说,一旦它出来,天下就会大乱。”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那你……你带我回来……”我的声音在颤抖。
陈默的脸上,露出了更加痛苦的表情。
“‘岁玉’的力量,不是无穷无尽的。”他说,“它需要新的生命力来补充。每一代的看守者,在她的丈夫死后,都需要寻找下一个……下一个目标。”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所以,我就是……下一个目标?”
陈默没有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骗局。
他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爱,都只是为了把我骗到这里,让我成为新的祭品。
“陈默,你看着我。”我抓住他的衣领,强迫他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一丝真心?”
他的眼眶红了。
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有。”他说,“晚晚,我爱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你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我哭喊着。
“我没有选择。”他闭上眼睛,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这是我的宿命。我生来,就是为了成为下一个祭品,为了让我母亲继续守护那扇门。而你……是我为她选定的,新的能量来源。”
“不……”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我后悔了。”他睁开眼睛,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晚晚,从你来到这里,看到你害怕的样子,我就后悔了。我不能这么对你。我不能让你变成和我爸爸一样的牺牲品。”
“那你想怎么样?”
“我带你走。”他说,“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不要做什么祭品,我也不要你做什么牺牲。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
他的话,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是……你母亲,你家族的人,会放我们走吗?”
“他们不会。”陈-默的眼神变得坚定,“所以,我们必须毁了‘岁-玉’。”
“毁了它?”
“对。”他说,“‘岁玉’是这一切的根源。只要毁了它,这个诅咒,就会结束。”
“那……那扇门呢?”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也许,册子上说的是真的。也许,那只是一个用来束缚我们的谎言。但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再让这个家族的悲剧,延续下去了。更不能让你,成为这个悲剧的一部分。”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可是,看着他眼睛里的真诚和决绝,我选择了相信。
因为,除了相信他,我别无选择。
“我们要怎么做?”我问。
“今天晚上,是‘岁玉’最虚弱的时候。”他说,“我母亲会把它摘下来,用一种特殊的液体浸泡,来补充能量。那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们去偷?”
“不,是抢。”陈默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然后,当着她的面,把它毁掉。”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太冒险了。
“别怕。”他握紧我的手,“有我。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子时。
万籁俱寂。
我和陈默,像两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院子,再一次来到了正堂。
门,还是虚掩着。
但里面,已经不止小姑一个人了。
除了她,还有好几个穿着黑衣的女人,分列在两旁,神情肃穆。
她们,应该就是这个家族的其他守护者。
陈默的母亲,也就是那个伪装成一百一十八岁老太太的女人,已经走下了太师椅。
她脱掉了那身厚重的寿衣,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长袍。
她脸上的伪装也洗掉了。
那是一张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美丽而冷漠的脸。
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手里捧着一个白玉碗,碗里盛着一种乳白色的液体,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她走到太师椅前,慢慢地,摘下了脖子上的那串“岁玉”。
当“岁玉”离开她皮肤的那一刻,她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疲惫和苍老。
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她小心翼翼地把“岁玉”放进白玉碗里。
墨绿色的玉石,在乳白色的液体中,散发出淡淡的光晕,像在呼吸。
就是现在!
陈默拉着我,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阿默?你……”陈默的母亲,看到我们,脸色大变。
陈默没有理她,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那个白玉碗。
他以我从未见过的速度,冲了过去,一把抢过那个碗。
“阿默,你要干什么?快放下!”他母亲厉声喝道。
那几个黑衣女人也反应了过来,立刻朝我们围了过来。
“晚晚,快走!”陈默把碗塞到我手里,然后转身,挡在了我面前。
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玉碗,脑子一片空白。
我该往哪里走?
这里,我根本不熟悉。
“抓住那个女人!”陈默的母亲下令。
两个黑衣女人,朝我扑了过来。
我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碗,朝地上砸去。
“啪”的一声脆响。
白玉碗,碎了。
乳白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而那串“岁玉”,也从碗里掉了出来,滚到了墙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串散落在地上的墨绿色玉石上。
“不——”
陈默的母亲,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像疯了一样,冲过去,跪在地上,想把那些玉石捡起来。
可是,已经晚了。
那些玉石,在离开那特殊的液体后,表面的光晕,正在迅速地消退。
墨绿色,变成了灰白色。
最后,变成了一堆毫无光泽的,普通的石头。
“岁玉”……被毁了。
“你……你都做了什么?”陈默的母亲,抬起头,用一种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像要把我生吞活剥。
“是我让她做的。”陈默挡在我身前,冷冷地说,“妈,这个诅咒,该结束了。”
“结束?”他母亲笑了,笑得癫狂,“阿默,你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吗?你毁掉的是我们陈家几百年的守护!你毁掉的是整个天下的安宁!”
“我不知道什么天下安宁!”陈默吼道,“我只知道,你为了这个所谓的守护,害死了我爸爸!现在,你还想害死我,害死我爱的人!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愚蠢!”他母亲站起身,指着正堂后面的一面墙,“你以为,没有了‘岁玉’,一切就都结束了吗?你错了!没有了‘岁玉’的力量压制,它……马上就要出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我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墙壁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缝。
屋顶的灰尘,簌簌地往下掉。
“地震了?”我惊恐地问。
“不。”陈默看着那面墙,脸色惨白,“是那扇门……要开了。”
那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墙壁,此时,正在从中间,缓缓地裂开。
露出来的,不是砖石,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股难以形容的,邪恶而冰冷的气息,从那片黑暗中,渗透了出来。
那股气息,让我感到灵魂都在战栗。
“快走!”陈默拉着我,就往外跑。
他母亲和那些黑衣女人,却没有动。
她们跪在地上,面向那片黑暗,脸上露出了绝望而虔诚的表情。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们冲出正堂,院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地面开裂,假山倒塌。
整座老宅,都在这剧烈的晃动中,分崩离析。
“那扇门后面……到底是什么?”我一边跑,一边问。
“我不知道!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我们跑到门楼的时候,身后的正堂,轰然倒塌。
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在那片烟尘之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而扭曲的黑影,从地底,缓缓地升起。
伴随着的,是一阵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疯狂的咆哮。
我们不敢回头,拼命地跑向我们的车。
陈默用最快的速度发动了车子,调转车头,沿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身后的那座百年老宅,在我们的后视镜里,逐渐被黑暗和烟尘吞没。
连同那些守护着秘密的女人,和那个被镇压了数百年的,未知的恐惧。
车子开出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直到我们重新看到了城市的灯火。
那剧烈的晃动,才慢慢地平息下来。
我们,逃出来了。
我们在一个路边的汽车旅馆停了下来。
我们两个人都狼狈不堪,身上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开了房间,我先去洗了个澡。
热水冲刷着我的身体,却冲不掉我心里的恐惧和后怕。
昨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噩梦。
不,比噩梦还要可怕。
我洗完出来,陈默也去洗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陌生的城市,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们就这样逃出来了。
可是,然后呢?
那个从门里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它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
陈默的母亲,他的家族,她们的守护,她们的牺牲,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人生,因为这场一百一十八岁的大寿,而被彻底颠覆了。
陈默洗完澡出来,他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
他的身上,有很多伤口,是昨晚逃出来的时候被划伤的。
我拿出医药箱,默默地帮他处理伤口。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只有棉签擦过皮肤的,细微的声响。
“晚晚。”他突然开口。
“嗯?”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疲惫和痛苦。
“都过去了。”我说。
“过不去了。”他摇了摇头,抓住我的手,“晚晚,你走吧。”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离开我。”他说,“我毁了我们家族的守护,我把那个东西放了出来。我是一个罪人。你跟我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不走。”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默,我爱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昨晚,在最危险的时候,他选择了我。
他为了我,背叛了他的家族,毁掉了他的宿命。
现在,我怎么可能抛下他一个人。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从你决定带我逃出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一体的了。你的罪,我陪你一起背。你的路,我陪你一起走。”
眼泪,再一次从他眼角滑落。
但他这一次,没有再推开我。
他猛地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我。
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晚晚……谢谢你……”他哽咽着说。
我也抱着他,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是怎样。
也许,我们会一辈子活在恐惧和逃亡中。
也许,那个被放出来的东西,有一天会找上我们。
但是,我不在乎。
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只要我们还爱着彼此。
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我们在那个小城,待了几天。
我们买了一些新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把车也换了。
我们尽量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
新闻里,没有任何关于那座山里老宅的报道。
就好像,那个地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一切,都平静得可怕。
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离开小城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
我们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两边的风景飞速地倒退。
我打开车窗,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看着身边开车的陈默,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好看。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对我笑了笑。
那笑容,像以前一样,温和,干净。
仿佛昨晚的那些恐怖经历,都只是一场幻觉。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我们去哪里?”
他想了想,说:“去一个有海的地方吧。你说过,你喜欢海。”
“好。”我笑着说。
去一个有海的地方。
开始我们新的生活。
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摆脱那个诅咒的阴影。
也许,我们的人生,注定要颠沛流离。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
天空那么蓝,云那么白。
阳光,那么暖。
我伸手,握住了陈默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这就够了。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我忘了问他一件事。
那串“岁玉”,那串吸收了陈家男人世世代代生命力的项链,它的来历。
为什么,我在梦里,会觉得它那么熟悉?
为什么,当我看到它的时候,会有一种源自血脉的悸动?
这个问题,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就像那扇青铜门后的秘密一样,被永远地埋葬在了那座倒塌的老宅里。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我和陈默的,未来。
车子,载着我们,驶向了远方。
驶向了那个,有海的地方。
驶向了那个,充满了未知,但也充满了希望的,明天。
后记。
我们最终在一个南海边的小渔村安顿了下来。
陈默用我们剩下不多的钱,租下了一间靠海的小房子。
他找了一份在码头扛包的工作,很辛苦,但他说,这样流汗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真实地活着。
而我,在村里的小学,当了一名代课老师。
日子过得很清贫,但很安稳。
我们绝口不提过去,不提那座山,那座宅子,和那个恐怖的夜晚。
我们像两只受了伤的刺猬,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刺,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给孩子们上完课,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地摊。
地摊上,摆着一些从海里捞上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的目光,被其中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块残破的,墨绿色的玉。
它的形状,和“岁玉”上的一颗,一模一样。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走过去,拿起那块玉。
玉的触感,冰冷而熟悉。
“老板,这个怎么卖?”我问。
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渔民,他看了一眼,说:“这个不值钱,就是块破石头。你要是喜欢,十块钱拿走。”
我付了钱,把那块玉紧紧地攥在手心。
回到家,陈默还没回来。
我把那块玉,放在桌子上,对着光,仔细地看。
在玉的内部,我看到了一些非常细微的,像血丝一样的东西。
我找来一个放大镜。
在放大镜下,那些“血丝”,构成了一个非常古老的,我从没见过的符号。
我的心,狂跳不止。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个符号,和我们家族的某个秘密有关。
我立刻给我妈妈打了个电话。
我旁敲侧击地,问起我们家的一些往事。
妈妈说,我们家祖上,确实不是本地人。
也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迁徙过来的。
而且,我们家有一个祖训。
就是,林家的女人,绝对不能嫁给姓陈的。
“为什么?”我追问。
“我也不知道。”妈妈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没人知道为什么。”
挂了电话,我呆坐在椅子上。
林家的女人,不能嫁给姓陈的。
这个祖训,和那串“岁-玉”,和陈家的秘密,一定有关联。
我突然想起,我外婆去世的时候,曾经留给我一个很旧的首饰盒。
她说,这是我们林家,最重要的东西,让我一定要好好保管。
我一直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现在,我疯了一样地,开始翻箱倒柜。
终于,在衣柜的最底层,我找到了那个首饰盒。
盒子是檀木的,上面也刻着一个符号。
和我在那块碎玉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的手,颤抖着,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本日记。
一本用毛笔写的,已经泛黄的日记。
日记的主人,是我的曾曾曾祖母。
我翻开日记,一行行娟秀的小楷,映入我的眼帘。
日记里,记录了一个,被尘封了百年的,爱与背叛的故事。
我的曾曾曾祖母,林婉儿,爱上了一个叫陈景轩的男人。
陈景轩,就是陈家的祖先。
他们,曾经深爱着彼此。
可是,陈景轩的家族,有一个诅咒。
他们是那扇青铜门的守护者。
而守护,需要力量。
于是,他们找到了“岁玉”。
他们欺骗了我的祖先,林婉儿,夺走了她脖子上,那串作为定情信物的项链。
那串项链,就是“岁玉”的本体。
而我们林家的女人,拥有着一种特殊的血脉。
我们的血,可以激活“岁玉”的力量。
陈家,利用了我们林家的血脉,开启了长达数百年的,靠吸收生命力来守护秘密的轮回。
而我的祖先,林婉儿,在失去爱人和项链之后,悲痛欲绝。
她带着剩下的族人,远走他乡,并且立下了那个祖训。
林家女人,永不嫁陈姓。
日记的最后,她写道:
“岁玉不毁,诅咒不息。若有后人,再遇陈家,切记,毁之,方得解脱。”
我合上日记,泪流满面。
原来,这一切,从几百年前,就已经注定了。
我和陈默的相遇,不是偶然。
是宿命。
是两个背负着家族诅咒的灵魂,跨越了百年的时空,再一次的纠缠。
而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毁掉了那串“岁玉”。
完成了我祖先,未了的遗愿。
也终结了陈家,那残忍的轮回。
就在这时,门开了。
陈默回来了。
他看到我脸上的泪,和桌上的日记,愣住了。
“晚晚,你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日记,推到了他面前。
他拿起日记,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他的脸色,从疑惑,到震惊,再到痛苦。
最后,他合上日记,闭上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
我们之间,隔着几百年的血海深仇。
我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和阴谋之上。
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的海浪声,一阵,又一阵。
过了很久,他睁开眼睛,看着我。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晚晚,”他说,“对不起。我的祖先,欠你们林家的,我用我这一辈子,来还。”
我看着他,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可是,我们……”
“没有我们。”他打断我,“只有你,和我。”
“上一辈的恩怨,是他们的事。”
“而我们,是我们。”
“我爱你,林晚。这和我们的姓氏,我们的家族,都没有关系。”
“我只知道,我爱你。”
他走到我面前,单膝跪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贝壳串成的,很粗糙的戒指。
“晚晚,嫁给我,好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手里的贝壳戒指,看着他眼睛里的星光。
我哭了。
也笑了。
我伸出手。
“我愿意。”
我们的婚礼,就在那个小渔村举行的。
没有华丽的礼堂,没有昂贵的婚纱。
只有几个淳朴的村民,和一片蔚蓝的大海,作为见证。
那天,阳光很好。
海风,也很温柔。
我们交换了戒指,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拥抱,亲吻。
那一刻,我感觉,所有的诅咒,所有的仇恨,都烟消云散了。
剩下的,只有爱。
纯粹的,干净的,可以跨越一切的,爱。
我知道,我们的未来,依然充满了未知。
那个被放出来的东西,也许,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窥视着我们。
但是,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的身边,有他。
有我的,陈默。
这就够了。
我们会一起,面对所有的风雨。
直到,生命的尽头。
就像,那本日记的扉页上,我的祖先,林婉-儿,写下的那句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终,一笑而泯。”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