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越过龙背山,穿过小池塘,再转过两个山角弯,迎面是一块平地。在这块方圆数亩的平地,四周种植着浓浓的翠竹,和高高的丹枫。
第一章十年幽禁 半日泪痕
越过龙背山,穿过小池塘,再转过两个山角弯,迎面是一块平地。在这块方圆数亩的平地,四周种植着浓浓的翠竹,和高高的丹枫。
现在正是秋天,但见一片起伏的翠绿波涛之中,点缀着簇簇鲜红。在这翠绿鲜红丛里,隐约但见红墙绿瓦、高喙檐牙,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寺院。
这天,早课方毕,突然钟鼓齐鸣,而且历久不绝。
数百名寺僧,在一阵惊愕之后,纷纷披着袈裟,循序进入大雄宝殿,八十一岁的老方丈知本大师,已经合掌端坐在法座之上,垂眉阖目,法相庄严。
钟鼓声止,金铃玉罄,清音悠扬,宝殿上一片和南,少时归于一片肃穆。
将近三百多僧众,大家都是合掌低眉,跌坐在蒲团之上,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偏殿檐角的铁马风铃,被萧萧的秋风,偶尔带来一两下叮当的响声,越发点缀出这偌大的宝殿,那一份空荡与那一份肃穆。但是,每一位僧众,在心底都有一个疑问:“老方丈将我们召唤在这大雄宝殿上,到底为了什么?怎么又沉默不说话?”
大雄宝殿的空气似乎是凝固了,时间也过得特别慢,一炷香的时辰,使静坐的僧众,感觉到是那么悠长。
这时候,一顶蓝布小轿,停在山门之外,轿中走出来一位中年妇人,蓝布衣裙,举止端庄,脸色凝重,缓缓地走进来,隔着数十步,远远地朝着大雄宝殿跪下,恭恭敬敬叩三个头。
大雄宝殿传来老方丈知本大师的声音:“施主不必多礼。”
中年妇人依然跪在那里,双手合十,答道:“弟子感谢大师慈悲,衷心顶礼,没齿难忘。”
“阿弥陀佛!佛祖慈悲。”
“弟子静候大师法旨。”
“十年之约,骨肉连心,做母亲自然不会忘记。十年岁月,老衲以风烛残年,总算不负故人之托。”知本大师转过头,对着监寺知百大师一点头,监寺便从蒲团上站起来,朝着管塔的塔头吩咐:“拿钥匙,随我来。”
这样轻轻的六个字,立即引起大殿上的僧众震惊与猜疑。无论是久居海慧寺的僧人,或者是刚才挂单不久的行脚僧,大家都知道一件事:海慧寺后骨塔之旁,有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栅门终年深锁,里面幽禁了一个疯癫的女孩。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孩是如何在这里的,偶尔有僧人去扫塔,隔着那粗粗的栅门,还有那巨大的灌汁铜锁,伸头张望一下,看到的是一头蓬乱的长发,一张肮脏的脸,和一身破烂的衣衫,大家都是匆匆地一瞥,掩鼻而去。
岁月的流逝,疯女孩一天一天地长大了,可是给予海慧寺的僧众,却是一天一天的淡忘了。
没有人想到这个疯女孩是怎么活过来的,更没有人想到这个疯女孩未来将是如何了局!
今天,监寺分明奉了老方丈的法旨,要塔头拿钥匙,是开启那锁了十年的栅门吗?是要将那个疯女孩交给这位中年妇人吗?既然有亲人下落,为何十年无人闻问?
这一连串的,甚或还有更多的问题,盘桓在僧众的心中。
“阿弥陀佛!”一声悠长的佛号,收敛了众僧驰骋的心神。老方丈沉滞凝重的声调,缓缓地说道:“有一件事,老衲忍藏了十年,今天要告诉你们大家。”
一阵脚步响,监寺领头,塔头在后,中间是一个浑身衣衫破烂、满脸泥垢,而且臭气四溢的人,一行来到大殿。大殿上立即低低响起细语。
“是她!疯子!”
是疯子吗?看她来到大殿,先朝上礼拜佛祖,然后长跪在老方丈的面前,清清楚楚地说道:“十年掩盖,十年教诲,来生结草衔环,无以言报。”
声音清脆悦耳,说话条理分明,这是疯子吗?
大殿之外,中年妇人冲进来,解开手中携带的小包裹,抖出一件墨绿色湖水皱的大氅,包住那破烂得几乎露体的身子。随着大氅的抖开,一股浓郁奇特的香味,盖住了那刺鼻的恶臭。
中年妇人紧紧搂住对方:“易灵!我儿!”
裹着大氅的女孩儿,污垢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微向下撇的嘴角,透着过人的冷静。
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娘!老方丈有话要说。”
老方丈又低低地宣了一声佛号,点点头,似乎有一分叹息之意。这才说道:“十年前的一个深夜,海慧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带着他八岁的女儿,这是他唯一的掌珠,请求老衲收容。这位不速之客是老衲忘年方外之交,如今面临大难,他将唯一的女儿托付老衲,于情于理,无法拒绝。”
跪在大殿上的中年妇人哭泣了。
老方丈叹息一声,接着说道:“老衲深知,这一诺之后,就是一生的是非,但是,一念同情,便无由后悔。老衲接受了这位忘年老友的托付,相约十年,老衲要还他一个完整无损的女儿。”
那个身裹大氅的女孩儿家,跪在地上磕头说道:“何止是完整无损,而是恩比天高,十年教诲,耳提面命,文学武功,虽然晚辈生性鲁钝,受益依然良多。”
老方丈宣着佛号,说道:“小施主!你是聪明过人的,八岁娃娃寄身在山寺之中,知道以疯癫保护清白,因此,你换得十年幽禁,也换得十年老衲每夜面授文事武功,这是老衲私心的一点补偿,谈不上恩惠,更没有师徒之谊。十年的秘密,今朝一旦揭开,老衲要让天下武林知道,收养藏匿戈易灵的,只是老衲知本一人所为,与海慧寺任何僧家无关,不要让这佛门清静之地,搅进武林恩怨。”
中年妇人叩谢再三,说道:“戈家能有一脉香烟未绝,都是大师所赐,先夫九泉之下,也是感谢不尽的……”
突然,山门外一阵哈哈大笑,说话声如洪钟:“你休要谢得太早!”
声到人到,从山门之外,步履快捷地进来一个人。遮阳斗笠掀在背上,浓眉环眼,落腮虬须,势如奔虎。他在大雄宝殿一站,如指着老方丈:“老和尚!你是个出家人,不应该搅进是非恩怨。”
“阿弥陀佛!”
“念佛已没有用,老和尚!你要为自己的愚行,付出代价吗?”
他反手一探,从遮阳斗笠里面拨出一柄弯刀,蓝汪汪闪着寒光。
戈易灵姑娘一声叱喝,手里大氅刚一旋飞,身形尚未扑出,从旁边闪电伸一只手,拦住姑娘,那手掌箕张,正好罩在前胸致命的“七坎”大穴上。
“乖女儿,你还是乖乖不要动吧!”
戈易灵姑娘一怔,一声“娘”字还没有叫出口,老方丈却朗声说道:“施主!其实你走进山门,老衲就已经知道你不是戈平的夫人,虽然你外貌很像,你却不晓得老衲与戈平戈施主之间,有一项信物作证。”
虬须汉子喝道:“老秃驴!你害我们找了十年,好不容易今天找到了?还有什么废话可说。”
一个箭步,弯刀一晃,削向知本大师右肩。
知本大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见蓝光一闪,喷出一阵血雨,连向带骨,削去一大片。
知本大师是绝对可以闪躲得开的,可是,他非但没有闪躲的动作,似乎连闪躲的意思都没有。
虬须汉子收刀之后,他怔住了。
中年妇人也怔住了。
他们断没有想到会如此轻而易举地了结了知本老和尚,但是,这一瞬的怔住,戈易灵姑娘反掌如飞,拍开中年妇人,人如飞鸟投林,扑到知本大师身边,抓起袈裟,按住伤老方丈脸色煞白,嘴唇发乌,却带着一丝笑容,是那么从容地说道:“这刀,是喂有剧毒的。”
戈易灵姑娘浑身一震,但是,刹那间一股杀气上冲,她刚一回头,就被老方丈叫住:
“小施主,老衲当年接受令尊托付之日,就已经准备有这样一天。”
老方丈的脸色已经开始变黑,他仍然是那么和缓地向着虬须汉子说道:“老衲以风烛残年,换得你消除一口怨气,你应该可以去了。”
“难道你还要血染这佛门净地不成!”
虬须汉子呆了一下,顺起弯刀,朝着中年妇人看了一眼,低喝道:“咱们走!”
中年妇人嘴角流着血,她被戈易灵一拍成伤,是她没有料到的。心有未甘地问道:“这丫头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好吧!咱们走。”
两个人走得极快,扑出山门,消失无踪。
戈易灵姑娘几度要起身拦阻,老方丈的眼神,似乎有一股力量,留住了她。
老方丈迟缓地说道:“小施主!十年磨练,你的成就是超人的,唯一让老衲放心不下的,便是佛家所说的慈悲为怀,也是儒家所说的仁恕之心。”
“师爷爷!……”
“小施主!你的杀心太重呐!”
“师爷爷!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冤仇宜解不宜结,小施主!冤冤相报,何时得了?千万记住老纳这一点临别赠言。”
“师爷爷!”
老方丈没有再说话,他坐在血泊里,就这样圆寂了。
大雄宝殿上响起一阵佛号,无限祥和,替代了方才那一阵暴戾之气。
戈易灵姑娘松开双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污垢的脸上,看不出她的表情是哀伤!是迷惘!还是虔敬!
她站起身来,一昂头,朝山门外走去。
“小施主请暂留步。”
监寺知百大师左手提着一个小小的黄包袱,右手拿着一柄短剑,双手递给戈易灵。
戈姑娘接过来,掂了一掂:“盘缠、兵刃,师爷爷的恩情,只有期待来生图报了。”
知百大师面色庄严地说道:“方丈师兄说过,这是小施主十年苦难所应得的报酬,谈不上恩情。”
“那是师爷爷说的,不是我的心里感受。尽管他连授艺之情都不承认,口口声声称我作小施主,我仍旧称他作师爷爷。”
“既然小施主如此铭记方丈师兄的恩,就请小施主一并记住他的临终赠言。”
戈易灵垂下了头。
“除了父母之仇。”
“阿弥陀佛!但愿小施主常存此一念善心,福祉无边。
请小施主拔开这柄短剑看看。”
剑身出鞘,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泽,只是一柄白杨木削制而成的木剑。
“木剑在身,善念常存。小施主,请吧!”
戈易灵姑娘注视着手中木剑,半晌无语,慢慢地她转过身去,望着已经走进山门之内的知百大师,轻轻地说了一句:“木剑在身,善念常存。可是……”
她还剑入鞘,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海慧寺,远离了她终身难忘的地方。
秋高气爽,枫叶喷红,这景色、这气候,此刻都不属于戈易灵的。一身仇恨,满心疑问,还有十年幽居如今一旦终见天日的感怀,都比不上她一身肮脏、满头臭气使她急于解决。
转过山角弯,隔着一丛芦苇望过去,是一条小河,沿着河流绕过一处坳口,一片古桠垂柳,拥抱着一处清澈如镜的水塘。垂柳落叶已尽,剩下千缕红条,闪摆如丝,倒映在清澈的水塘里,真是一幅奇景。
戈易灵四顾荒野无人,便走到老柳树的根盘之旁,放下包袱,搁下木剑,跃身到水塘之内,再脱下身上破烂成片的衣裳,尽情地洗个痛快。
秋水是凉的,当她觉得有一分寒意的时候,才想到那包袱软软的,除了盘缠之外,想必还有衣服。正当她拧干湿衣,欲待上岸,突然看到有一个人远远地走过来。
这里不是交通要道,不应该有人到这里来。戈易灵缩身入水,就在水里穿上那身破衣。
就在她露出水面的时候,那人已经来到水塘旁边,抬起包袱,拿起木剑,带着几分邪气的眼睛,盯着戈易灵,带笑非笑地点点头,掉身扬长而去。
戈易灵姑娘勃然大怒,从水中一跃而起,正要追赶,她又停下脚步,羞得满面通红,立即又翻身回到水塘之中。因为,那一身破衣水淋淋地贴在身上,简直就好像是没有穿衣一样。
姑娘急了,站在水中叫道:“把东西还给我!”
那人走得并不快,但是,他听着未闻。
姑娘大声叱喝:“强盗!”
在这样的山野荒郊,慢说是叫一声“强盗”,就是敲锣捉贼,恐怕也没有人响应。
但是,事有凑巧,就在戈姑娘这一声“强盗”喊叫之后,从山坳处出现一条人影,来势疾若鹰隼,身形停住,正好拦住去路。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动手相搏。
抢东西的人,拳脚不俗,步眼灵活,出手如风。可是拦住他的人,仿佛还要高出一筹。
转眼几招过去,那人一抬右脚,疾如闪电地踢出一招“鸡心腿”,只听得“砰”地一声,对方滚出七八尺开外,挣扎起来,一溜烟跑了。
戈易灵看得精彩,忍不住喝了一声:“好!”
因为“鸡心腿”是一招最具功力的攻势。拳经上有说:“鸡心出现,百物不见。”踢“鸡心腿”的人,必须抬右脚至胸口,然后笔直踢出,快速、准确、力猛,当者无不披靡。
姑娘忘情地喝了一声彩,那人转身来望着姑娘点点头,从地上拾起包袱和短剑,走到水塘旁边,问道:“这些东西是姑娘的吗?”
戈易灵赶紧缩身到水里,这才看清楚来人,二十多岁,武士装束,内着排扣劲装,外披大氅,肩头露着剑把,洒一绺黑色流苏,在脑后飘动。剑眉星目,是一位十分英俊的年轻人。
戈易灵微微一点头说声:“多谢!”
“其实我要谢谢姑娘方才那声赞美。”这句话换过旁人,很容易流入轻佻,但是出自他口,显得是如此诚恳。
戈姑娘的脸上不觉一热。
“姑娘是位高手!”
“胡乱学过几天。”
“姑娘谦虚。只是在下不明白,有人抢走了你的衣物,为何不追,姑娘能识得鸡心腿,自是高人,对方绝非敌手,为何,……啊!失礼得很。姑娘请换衣服,在下暂时回避,少时再来请教。”
他不等戈易灵说话,便匆匆地走去,转过山拗,不知去向。
戈姑娘等了一晌,才跃上岸来,打开包袱,果然有一套新衣服,她心里着实感动了,老方丈为她设想得如此周到。
急急忙忙换好衣服,正在揉搓着一头水淋淋的长发,那个年轻人从山坳那边,牵着一匹马,慢慢地走过来。他一来到近前,站在那里呆住了。
戈姑娘奇怪地问道:“你是怎么了?”
年轻人仿佛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姑娘!你愿意听我说老实话吗?”
“老实话人人愿意听。”
“你实在是太美了,你的美貌,使我一时神往。”
“这就是你的老实话?”
“字字真实,姑娘千万不要认为我是轻佻之言。”
戈易灵生活了十年暗无天日的日子,白天装疯,黑夜全心练功习艺,除了老方丈和监寺知百大师,她几乎没有人跟她讲过话,更没有人赞美一个浑身脏臭的女疯子。今天是她第一次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赞扬她的美貌,听在耳里,是一种奇异的感受。
她可以走到老柳树的根上,对着清澈的水塘照一照,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冷冷地低着头,收拾那一堆破衣服,拧干了包起来,她舍不得丢弃,这些破衣服,代表了她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
年轻人见她没有答话,自觉没趣,讪讪地说道:“对不起!姑娘!是我失言失态了。萍水相逢,总算得是个缘字,他日姑娘能有机会路过河南上蔡,务请光临骆家堡,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再见了,后会有期。”
戈易灵心里一动,连忙问道:“你是上蔡人吗?”
年轻人正待拉马离去,听到一问,立定身子点点头:“世居上蔡。”
“尊驾既然世居上蔡,而且武功又自不凡,想必这武林中人物,都是耳熟能详了。”
“姑娘要打听人?”
“戈平。”
“哦!戈平戈大爷。住在上蔡的人,没有不认识戈大爷的,武功、人品、声望,都是第一流的。但是,可惜得很,苍天无眼!”
戈易灵心里一跳。
“为什么让你可惜?”
“戈大爷全家遇害了,真是惨极了。”
戈易灵身子晃了一下,但是,她仍然十分镇静地:“什么时候?”
“大约是在两年以前。”
“凶手是谁?”
“这等江湖上的仇杀,官府哪里有能力缉凶破案!因此,凶手是谁?没有人知道,即使有人知道,只是猜测而已。”
“为什么说是仇杀?”
“戈大爷曾经担任过金陵威远镖局总镖头,年轻气盛,武功又高,虽然他急流勇退,早回家乡,这江湖上的恩怨是不会少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招来杀身之祸?”
“你方才说,猜测中的仇人,是哪几位?”
“金陵的一刀快斩许杰、太原的剑出鬼愁郑天寿、高唐的双尾蝎牛奇、关外的笑面屠夫朱火黄……”
“对不起!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戈大爷的事,上蔡武林人士,谁个不晓得。”
“戈家没有人去寻仇吗?”
“寻仇?说来可怜!戈大爷一家,除了后槽那几匹马,再也没有一个活口,谁去寻仇?”
戈易灵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卜。
这位骆姓年轻人,赶紧上前拦住。
“姑娘!你是怎么啦?”
戈姑娘甩一甩头,将眼泪忍了回去。
“戈家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
“是的,听说戈大爷这位唯一的千金,早在十年前就无端失踪了,真是好人无好报。”
“谢谢你!请问尊驾贵姓是……”
“骆,我叫骆非青。”
“真是多谢,改日我能回到上蔡,一定踵府拜候。此刻告辞!”
“姑娘这么急着上路,是到……?”
“金陵!去找一刀快斩许杰。”
“啊!姑娘你是……?”
“我就是戈家失踪了十年的女儿戈易灵。”
姑娘走了,走得十分快速,骆非青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戈易灵远去的背影,半晌,口中哺哺说道:“真是一个令人倾心的姑娘,也是一位令人同情的姑娘,为什么会是她呢?”
背后突然有人笑道:“贤侄!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待你闯荡江湖的时候,令你倾心的姑娘,何愁没有?至于同情,那是千万不可犯的错误。”
骆非青回头说道:“二叔!你吓了我一跳!”
他面前站着一位削瘦的中年人,好似风干皮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说道:“贤侄台!你的心都在戈易灵身上去了,哪里还能听到背后有人来!”
“二叔!是不是方才的话,都听到了。”
“非青贤侄!这一次出来,大哥把你交给我,办完了这件事,就让你独自历练江湖,如果遇事都像你今天这样失魂落魄的,那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多谢二叔教诲。”
“哈!哈!哈!”风干皮的瘦子,笑起来声音还真大。
“贤侄台!你不要在意,老叔只是提醒你,江湖上处处都是陷井。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尤其像你这样年轻人,这种事要特别留心。”
“小侄记在心里。”
“很好!你现在就可以请了。”
“我?现在?到那里去?”
“咦!现在事情已经办好了,你爹交待的,五湖四海,让你历练一年半载,再回骆家堡。”
“二叔你呢?”
“你三姑四叔还在等我,而且你三始还受了内伤,我得去料理料理。”
骆非青眼神里流露出迷惑。
那风干瘦子摇摇头说道:“这就叫做:一时疏忽,就会惹祸上身。放心,你三姑不会伤得太重。”
骆非青点点头说道:“二叔!替我问候三姑。”
说罢拉着马走了几步,又站住说道:“二叔!我想请问你两个问题。”
“说吧!”
“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这样做对吗?”
风干瘦子脸色一沉:“贤任台!你知道,我和你一样,都是奉命行事,你这个问题,最好是留着以后请问你爹。”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骆非青在骆家堡是少主人,但是,借一个胆子给他,也不敢拿这个问题问爹。
风干瘦子又笑了笑:“贤侄!我的话说重了一点,你可别介意,我辈在江湖上行走,不知道的事少问,知道多了,并不是好事。”
“多谢二叔。”
“你的第二个问题呢?”
“我……我不想问了。”
“怎么?老叔方才那两句话,让你生气啦?”
“小侄不敢。”
“那你干嘛要吞吞吐吐的?老叔知道的就会告诉你。”
“请问二叔,照二叔的眼光估量,那位戈姑娘的武功,与小侄比起来如何?”
“你还是念念不忘那丫头!”
“二叔!我是说……”
“好!好!好!老叔给你说。海慧寺的老和尚究竟是哪一号人物,摸不清楚。戈易灵这丫头在海慧寺的十年,过的是监禁的生活,则是事实。照这样推断,她没有机会学习武艺,可是,照她的行止举动,分明是个会家子,到底有多少火候,那只有以后再印证了。”
说了半天,等于没有说,骆非青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结果,只有称谢之后,拉马就走。
这样慢慢走来,骆非青心里在自问:“我如此关切戈姑娘的武功,是准备将来有朝一日,准备与她放手一搏呢?还是担心她此去金陵的安全?如果我和她是敌人,我又该怎么办?如果我和她不是敌人,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一路想来,不觉已经走到官道,遥望前面,蓝天如洗,阡陌无垠,骆非青一时倒怔住了。从现在起,有足够的银两,有足够的时间,但是何去何从?
突然,他心里一动,下定决心告诉自己:“对!到金陵去。”
扳鞍上马,立即在官道上卷起一股黄尘,一人一骑顷刻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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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万里寻仇 一波三折
金陵是水陆通衢大邑,大街上车水马龙,小巷内摩肩擦踵,尤其是秦淮河两岸,六朝金粉繁华仍在,华灯起处,一片笙歌。
靠近三牌楼有一处茶楼,临窗正是秦淮河,河上画舫弦歌不绝,鬓影钗光;而楼上锣鼓喧天,有一个小小的场面,一位女孩儿在清唱。
茶楼名叫迎宾阁,还不是上座的时刻,三三两两散坐的茶客,彼此大声谈笑,几乎盖过了那锣鼓声,又有人独自靠在椅子上冲盹。这是一个标准的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场所。
正在这个时刻,从楼梯上来一个人,一个十七八岁大姑娘。
这种地方可以说是女人的禁地,如果有女人的话,多半是卖唱的,或者是一些不正经的人。可是上来的这位姑娘一身乡下村姑打扮,紫花衣裤,系着紫色腰带,札着裤腿,穿着一双千层薄底黑布鞋。挽着一头年发,松松地札了一根辫子,黑头绳结,斜插着一朵白绒花。
额前留着大留海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脸蛋儿白白的吹弹可破,是一位绝色的大姑娘。
这位姑娘一上楼,迎宾阁就像点了几十盏油灯,照着大家都发呆了,连冲盹打瞌睡的客人,都直瞪瞪地睁大了眼睛。
姑娘若无其事,找一处坐下,将手中包袱向桌上一放,就先招呼茶房:“伙计!给我来一碗连锅牛肉汤面。”
此语一出,茶楼上立即哄堂大笑。迎宾楼有名的是鸭油烧饼、干丝、汤包、烧卖这一类的点心,要吃牛肉汤面,那得到三牌楼小巷子里去,蹲在小摊子前连吃带喝呼啦一碗。
不用说,这位姑娘亮了底儿,不但是一个村姑,而且是一个雏儿。
店小二不敢随着客人笑,照旧哈着腰招呼着:“对不住这位女客官,小店没有牛肉汤面。”
这位姑娘啊了一声,接着又问道:“那你们这里有没有火烧,或者是锅盔?”
店小二笑了。
“小店没有火烧跟锅盔,女客官你要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旁边伸来一只手猛地一拉,店小二一个踉跄,几乎撞到一张桌子。他正准备开口骂人,抬头一看,打了一个哆嗦,赶紧一缩脖子,退到一边去。
拉开店小二的人,一身短打装束,领口开着,露出胸前刺青,拦腰系着一条黑板带、灯笼裤、花绑腿,一只脚翘在凳子上,脚上穿的是薄牛皮靴爬山虎。这个人有一只闪亮的眼睛,此刻正色迷迷地盯着那位姑娘,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说大妹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吃锅盔。来!来!今儿个我作个小东,迎宾阁有什么吃什么,嗯!”
这位姑娘冷冷地说道:“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吃你的东西?”
“哟!我说大妹子!我是什么人?你可问对了,我叫马三儿,嘿嘿!三牌楼花蝴蝶马三儿,你可记住了吗!大妹子!今儿你一定是第一次进城,进城就碰到马三儿,算你运气。来来!别害臊,大妹子!你要吃什么尽管说。”
他一转面骂道:“小二!你这个混球,还不给三爷我送点心来。”
店小二连声应是,颠着屁股就跑。
这位姑娘突然一声叱喝:“站住!姑娘不吃点心,你忙什么?”
马三儿一听,一拍巴掌:“得!这点心不对口味,走!我这就请你去吃锅盔跟牛肉汤面去。”
他伸手就来拉姑娘的手。
姑娘手一缩,脸色一沉:“姑娘有银子自已会吃,你请吧!”
马三儿一怔,立即又邪笑着说道:“银子!对对!要银子我也有,跟我走,要什么你都有,大妹子!走哇!”
他刚一伸手拉姑娘,只觉得眼前一花,啪地一声清脆响亮,马三儿左脸上着实重重挨了一巴掌,五条手指印,立即红肿起来,马三儿一张嘴,一口血水,好几颗牙齿,吐在地上。
可是这位姑娘坐在那里,仿佛没有移动一下。
马三儿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挨这么重的一耳光,当时怔住了,待他回过神来,可豁出去了。一模小腿,拔出一把雪亮的攘子,口里骂道:“臭娘们!老子宰了你。”
一抡攘子就扑过来。这位姑娘坐在那里没有动,只见她一翻手,马三儿就像一块石头,吧答一声,摔在楼板上直翻白眼,那把雪白的攘子,落在姑娘手里,一扬腕子,攘子扎在楼板上,痛得马三儿哎唷哎唷直嚷。
楼上锣鼓停了,茶客都张大了嘴,连大气也不敢喘。
姑娘开口发话了。
“金陵是大地方,怎么尽出这些不人流的下三滥,也不怕江湖上当笑话传。让人家说,金陵的人物都到哪里去了?真是叫人想不到。”
姑娘说着话,提起桌上的包裹,就要下楼。
这时候过来一个中年人,一抱拳说道:“这位姑娘请留步。”
姑娘一抬头,只见此人鹫眼鹰鼻,白净脸堂,一件青布长衫,洗得十分干净,抱拳拱立,态度十分严谨。
“你是不是也是有银子要请我去吃牛肉汤面!”
那人立刻陪笑说道:“姑娘息怒,马三无知,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在下向姑娘赔个不是。”
姑娘摇摇头说道:“我不跟这种人计较。”
“多谢姑娘宽宏大量。不过,有一句话要请姑娘当着众人收回去。”
“哦!什么话要我收回去?”
“金陵并不都是下三滥。”
姑娘摇摇头认真地说道:“我说的话,从不会收回去的。”
“啊!姑娘想必是位高人,把金陵的人都不屑于一顾。”
“那是你说的。”
“姑娘看来你是存心到金陵来找茬儿的,金陵可是个大地方。”
“我说过,大地方使我大失望。对不起!我要走了。”
“姑娘要走先得通过我这一关。”
“你这一关?你是什么关?”
那人不再说话,双手一起,一招“钟鼓齐鸣”,双手分从左右,合击姑娘太阳穴。这一招平淡无奇,但是,招发一半,倏地闪电一变,双拳化掌,向中一合,蓦地又一分,拍向姑娘前胸。
变化快、出招奇,而且劲道足,还透着几分轻薄。
这位姑娘骂了一声:“下流!”
随手一抬,喀嚓一声响,双掌齐腕折断,痛得那人汗珠有如黄豆滚落,双膝一屈,跪在地上站不起来。姑娘不屑地看了一眼:“找个接骨医生,还不会残废。”
说着话,就下楼去了。还没有走到门口,姑娘朝着柜台留话:“人是伤在你们这里,麻烦我承担。有人找我,说我在城南诚记客店落店。”
姑娘匆匆走进人群,绕了个大弯,回到城南。诚记客店正对面有一家夫妻面馆,此刻早就打烊收灯,姑娘花了三钱银子说服了这一对夫妻,在面馆楼上,临时租了一间小房。
没有点灯,黑地里,姑娘一碗白水,啃着硬锅盔,眼睛注视着对面的诚记客店。她的心里暗暗地警告着自己:“戈易灵!
戈易灵!江湖上的事,你是一张白纸,如今你匹马单枪一个人,独闯金陵,如果你失败了,丢掉自己的性命事小,父母血仇就没有人能湔雪了,你可要小心!”
她吃完硬锅盔,也喝完了一碗白水,静下心来,坐在暗处。
鼓楼已经起更了,这条街是较偏僻的,此刻已经没有了行人。诚记客店的小伙计,正要取下挂在门前的灯笼,忽然,一辆马车从街头过来,停在诚记客店门口。拉车的马,黑得像发亮的缎子,马车漆得像镜子,驾车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坐在那里像半截黑塔。
车里出来一个人,是一位姑娘,也是浑身黑色装束,只有上身滚边镶扣,是银白色的盘花,显得十分俏丽。一根大辫子黑油油地拖在身后。
她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朝着里面叫了一声:“掌柜的在吗?”
掌柜的是一位瘦小的老头,出得门来,一看到马车和姑娘,立即一躬到地,带着颤声说道:“不知道姑奶奶来到小店,恕罪!恕罪!”
姑娘银铃似的笑了一声:“哟!掌柜的,干嘛这么客气,我不过是到你们这里来接一位贵客,用不着那么装腔作势的。”
“贵客!姑奶奶别说笑话了,我们是个小字号,哪里有什么贵客。”
“亏你还是老江湖,真人不露相你都不懂。人家到了咱们眼皮底下了,咱们招子不亮,顺风不灵,没有接待,老爷子才特别派我亲自迎驾。快去通报吧!”
“姑奶奶!小店今天真的没有特别扎眼的客人。”
姑娘突然上前一步,压低着嗓门:“是人家自己亲口说的,住在你这儿。”
“姑奶奶!小老儿……”
姑娘上去一把抓住掌柜的衣领,叱喝道:“是一个女的,一个乡下姑娘打扮,有没有?”
“没……没有,是真的……没……有。”
“你没有说谎?”
“对!他没有说谎。”
那姑娘大吃一惊,一松手,电转回身,一双大眼睛朝着声音来处看去,一位身穿紫花布衣裤的姑娘,气定神闲的站在五步开外。
“哟!果然高明,请问姑娘芳名是……?”
“戈易灵。”
“我叫许言。戈姑娘!请上车吧。”
“许姑娘!我们是素昧平生呀!”
“对!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讲,在金陵,我们大家都是素昧平生,可是,戈姑娘在迎宾阁你是成心叫阵的。”
“许姑娘的意思我受了人欺侮,都不应该有一点愤怒的表示。我教训了那两个下三滥,姑娘认为是向你挑衅?”
“戈姑娘!你的言词很利害。”
“我只是讲道理。”
“好!偌大的金陵,会有地方让你讲道理。请吧!”
“许姑娘要挟持我?”
“你害怕了?”
“我只怕遇到不讲道理的人。”
许言笑起来,笑得很豪放:“戈姑娘!你的豪气干云,令人敬佩!我为戈姑娘驾车。”
她跳上车把式坐位,将那个黑凛凛的大汉,赶下了车辕。并且顺手掀起马车的布帘,道声:
“戈姑娘请!”
戈易灵从容地上车坐定,只问了一句话:“许姑娘!你要带我到哪里?”
驾车的许言没有答话,车跑得很快,也很颠簸,车外见不到有一点灯光。
戈易灵十分平静地坐在里面,再也没有问话。就这样狂奔了一盏茶的光景,马车停下来。
许言跳下车叫道:“到了!戈姑娘请下车吧。”
戈易灵掀开车门,左脚刚一踏出车门,她停住了。
“许姑娘!这是哪里?”
“清凉山。”
“清凉山?你不是说到了吗?”
“你以为我把你送到哪里?”
“我以为你是送我到一个讲道理的地方去。”
许言笑了起来。
“戈姑娘!你是聪明人,还装什么糊涂。”
“对不起!我很笨,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在迎宾阁把金陵的武林人都给瞧扁,我今天要你瞧瞧金陵是否都是像你所说的那样的人。”
“我没有瞧扁金陵武林的意思。”
“可是你说了这句话。”
“既然你要认定如此,今天就让我开开眼界吧!”
“早就应该说老实话,请吧!”
深秋,深夜,露重,星繁,清凉山上只有秋虫啾啾,有一分萧杀之气。
戈易灵刚一摆开架势,只听得唰地一声,一股劲风迎面缠住。这一着攻势来得突兀,而且来得凌厉。戈易灵蓦地一惊,侧身就地一个滚翻,险煞人地让开一招,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叭”地一震,卷起砂石齐飞。
许言叱喝道:“老戆!不可以!”
就在这声叱喝的同时,唰地一声,鞭风又起,戈易灵这次有了准备,顺着绞来的劲道,反手一捞,将皮鞭缠个正着,断喝一声:“过来!”
对方倒真是听话,只见他脚不沾地似的,踉跄跑过来,戈易灵一抬右脚,砰地一声问响,半截黑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姑娘!这就是你所说的金陵武林的作风?”
“我很惭愧!不过他已经受到了处罚。说实在话,老戆为人戆直,他是怎么跟上来,我并不知道。”
“我姑且相信你。”
“现在我要请教了。”
许言欺身出掌,戈易灵刚一让开,对方连绵快如闪电,连连翻身踢出三脚。
戈易灵全神贯注着,全力闪让,并不放手攻击。
许言停身收势问道:“你为什么不出手还招?”
戈易灵就把握住这一瞬间的空隙,落地盘旋,快得如同电闪,双腿连绞,缠向对方下盘。
许言知道上当已来不及了,勉强提气拔身,左脚踝已经被扫中,重心尽失,身影一歪,戈易灵探身一扑,双手正好搭住肩头。
“许姑娘!只要我的手一使劲,你的双肩立碎。”
“你好诈。”
“你知道,我没有时间和你缠斗,不得不如此。”
“你要怎样?”
“打听一个人。”
“在这种情形之下吗?”
“对不起!方才我说过,我没有时间。"谁?”
“一刀快斩许杰。”
“你为什么要找他?”
“那是我的事。”
“你到金陵来,在迎宾阁故意生事,就是为打听消息?”
“人生地疏,只有用这种方法,能引得一位武林朋友出面,我就可以问出许杰的下落。”
“你的心计很重!”
“换过你,也会这样做。血海深仇要报,一切在所不计,这就是我所以用心将事的原因。”
许言浑身一震,连声说道:“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你造谣。”
“你说什么?血海深仇能造谣吗?”
“你造谣!我爹自我晓事以来,从未结过仇家……”
“什么?一刀快斩是你爹?”
双手一松,脚下退了好几步。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原以为引出一位武林人士,问出一刀快斩的下落,没有想到引来的竟是一刀快斩的女儿。是天意如此?还是父母泉下有灵?
许言问话了:“戈姑娘!你说的血海深仇是指的什么?”
戈易灵的怒火又腾腾而起,咬牙说道:“父母双亡,灭门血案。”
“那么你呢?”
“这是天意留下复仇的种子。”
“是你亲眼看到的?”
“不是。”
“那如何能确定是我爹做的呢?”
“许言!我不找你,上一代的仇恨,至少我以为不要结在下一代身上。”
“你倒是慈悲起来了。”
这“慈悲”二字,像是一声平地焦雷,震得戈易灵心头一颤。她不禁哺哺地说道:“是我的杀心太重吗?”
许言惊讶地问道:“戈姑娘!你在说什么?”
戈易灵深沉地摇摇头,沉重地说道:“方才你说我心计太重,我倒认为我是杀心太重,所缺少的就是佛家所说的慈悲,与儒家所说的仁恕。”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会懂的。许姑娘!今夜之会到此为止,你这位赶车的伤得不轻,我很抱歉。不过你既然是一刀快斩的女儿,自然知道该怎么救他。”
“戈姑娘!我有一句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请说。”
“父母之仇,自然是非报不可,要不然做子女的算什么东西,不报仇应该算是不孝。不过,要慎重!”
“我懂得你说话的意思。”
“仅凭传闻,就认定仇家,万一有了差错,岂不是让真的仇家,渔人得利?”
“许姑娘!你读过不少的书,很会说话。”
“你说笑了。说句难听的话,一个江湖上独霸一方充老大的女儿,还能读多少书?我只是站在同情的立场,为姑娘设想,这就是我们女孩儿家的特点。”
“你的话很有道理,有道理的话我听得进去。”
“谢谢!既然你认为我的话有道理,我就要讲出我所要讲的话。请你不要把我爹看成杀你父母的仇人好吗?”
“你这话……?”
“暂时的!我是说,明天如果你来我家,不,应该说明天我亲自迎接你到我家,不要当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事情真象,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好!我接受你的意见。”
“戈姑娘!还有一句话,我不能不说,我这么劝你,绝不是一刀快斩许某人的女儿怕事,或者是许某人的女儿心虚。我忽然觉得你的处境,非常值得同情与谅解,方才我曾经想,如果我换过是你,我会比你更要激烈。”
“我也可以告诉你,今天晚上你并没有落败,也不足以说明你的武功底子。”
“谢谢你安慰我。”
“有机会我要真正斗斗你。”
“我等待这个机会。”
“明天我去拜见令尊老太爷,独霸金陵的一刀快斩许老爷子。”
“好!现在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
“金陵你生疏。”
“每个地方都是从生疏而熟识的。再见!”
戈易灵临行之前,在黑暗中露了一手轻功,双腿屈膝一弹,人从地上冲天拔起,一个折身,凌空燕子三抄水,一转眼间,远去十几大开外。
许言不觉自言自语说道:“好俊的功力!十七八岁的年纪,怎么会练到这样精纯的功力?好生叫人奇怪。”
她远远地交待老戆:“自己爬起来调息,回头我叫人来接你。”
跃身上车,刚刚拿起缰绳,感觉到不对。她沉声问道:“车里面是什么人?”
“赶车走吧!不要跑得太快,我有话要问你。”
许言冷笑说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人?听你的使唤。”
“我知道你是一刀快斩许杰的女儿!”
“那可曾衡量,你能使唤我吗?”
“你会听话的,因为你的背正对着我的剑尖。像你这样的年纪,没有人愿意你死,包括我在内。”
“你威胁我?”
“我说过,我只是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是这样请教的吗?”
“没有办法,我还能用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许姑娘!
绝不是威胁,而是请教。”
“你说说看,让我听听是什么问题,我再作决定。”
“请姑娘赶车离开此地。”
“为什么?”
“我怕今晚清凉山上还有别人。许姑娘!螳螂捕蝉,当心黄雀在后。”
“好吧!”
她一抖动马缀,马儿轻快地跑起来。
“你可以问了。”
“姑娘今年芳龄可有十八岁?”
“就是这个问题吗?”
“姑娘千万别误会我轻浮。”
“好!告诉你,我今年十九岁。”
“十年前,姑娘是九岁,九岁的女娃娃,一般都比男娃儿懂事得多,请问姑娘,你可曾记得十年前,令尊是做什么的?”
“威远镖局保缥的镖头。”
“可曾失过镖?”
“不晓得。”
“令尊是什么时候离开威远镖局的?”
“就是那一年……我是说,就是在十年前的那一年。”
“为什么?”
“我不知道。”
“离开镖局以后?”
“奇怪!你为什么盘问我爹。”
“对不起!这是我最后一个问题。令尊离开镖局以后,他有没有再做别的事?”
“嗯!没有。从那时候起,我们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
“房子没有这么大,令尊的名气也没有现在这么高,十年后,莫愁湖畔许家大院,是金陵有名的地方,一刀快斩的威名,成了金陵的一颗星。许姑娘!你不觉得十年的变化太大了吗?”
“你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感慨罢了。”
“你是戈易灵的同伙吗?”
“谁?你是说谁?是方才和你谈判的那位姑娘吗?”
“你们不是一伙?”
“恰好相反,她会妨碍了我的事。”
“你到底是谁?”
许姑娘这句话问得极其自然,但是,她的话音一落,人随即从坐位上一弹而起,冲向前面的马背上,右手一晃,叭答一声,长皮鞭绞向车厢窗帘,左手一扬,三点寒星射入窗内。
这三个动作是一气呵成的,快捷、利落、准确,说明许姑娘的功力是相当高明的。
车厢里没有一点反应,许姑娘将马驭慢下来,刚一停下,只听得车厢哗啦一阵响,从马车后面窜出一条人影,落地的脚尖一点,拔上路旁的屋檐,等到许姑娘越身上房,已经不见了人影。
许姑娘心里感到一阵沉重。戈易灵是来寻仇的,这个人似乎也不是无事而来的,而且,这两个人的武功都是位使者,他们会为莫愁湖的许家大院带来血雨腥风吗?
在许言的记忆中,许家大院的生活,是快乐的,是热闹的,但是却从来没有风波。许家的人在金陵是令人敬畏的,那是因为一刀快斩在武林中名气响,同时也因为许家有钱,财加上势,凑成许言所感受的生活快乐。没有想到,今天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两个人,会为许家大院带来风波吗?她对许家大院的生活有了一层阴影。
她缓缓地登上马车,带动缓绳,在青石板k得得的蹄声,敲在这寂静的街上。突然,前面不远,街道的旁边站着一个人,许言眼尖立即认出,她飞跃下车,扑上前去叫道:“爹!
你怎么站在这里?”
但是,她立即发觉到,她爹的腰际挂了一把刀,那就是许杰在武林闯出字号的兵器,薄刃、厚背、锋利、尺寸短的一柄奇形刀。许杰当年以出刀快速闻名,通常对方还没有来得及攻击,就已经挨了许杰的刀斩,而落败下来。
不过,在许言的记忆中,十年来,几乎很少看到爹用刀,今天晚上,独自一人,佩刀站在这里,代表着有什么事情发生。
“爹!你带了兵刃!”
“我刚从清凉山下来。”
“爹!你也去清凉山了?”
“人家敢到金陵公开叫阵,说明她自恃很高,常言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怕你接不下来。”
“爹!”
“事情出乎我的意料,该来的都来了。”
“爹!我们跟戈姑娘真的有仇吗?”
“有!但是,要报仇的是我,而不是她。”
“啊!爹的意思……?”
“走吧!明天一切都会明白。”
来源:七星要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