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连柏油马路都好像要被晒化了,踩上去软塌塌的,能粘掉人半层鞋底。
那年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连柏油马路都好像要被晒化了,踩上去软塌塌的,能粘掉人半层鞋底。
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永久牌自行车,在厂区里飞驰。
车轮碾过地面,扬起一阵滚烫的尘土,带着一股子焦糊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我刚从电厂那轰鸣作响的主控室里出来,耳朵里还嗡嗡地响着,像是塞了两团棉花。
那声音是电的交响乐,是几十万千瓦时能量在管道和线圈里奔腾的怒吼。我熟悉它,甚至依赖它。
它是我们小城的脉搏,是我生活的背景音。
电话是门卫大爷扯着嗓子喊我过去接的。
那时候,厂里也就办公室和门卫室有电话,黑色的,沉甸甸的,像一块铁疙瘩。
我抓起听筒,一股子塑料被太阳晒过的味道扑面而来。
电话那头是玲子,我发小,声音又急又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哥,你快来粮站一趟吧,叔他……”
她话没说完,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我爹,一个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实人,他能出什么事?
他的人生,就像他种的地,一垄一畦,清清楚楚,从不越界。
我挂了电话,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玲子那句没说完的话,像个钩子,死死地钩住了我的心。
我甚至没跟车间主任打招呼,跨上自行车就往外冲。
车链子被我蹬得哗啦哗啦响,像是在给我这颗焦躁的心伴奏。
从电厂到镇上的粮站,要穿过大半个县城。
路两旁的白杨树,叶子都被晒得卷了边,蔫头耷脑地垂着,一动不动。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和农作物成熟后特有的甜腥气,混杂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我爹是个倔强的人。
那年分产到户,我们家分到了几亩好地。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半夜里还要披着衣服去地里转转,摸摸那些正在灌浆的麦穗,嘴里念念有词。
他说,土地不会骗人,你给它一分力,它就还你一分粮。
那年风调雨顺,麦子长得格外好,麦穗沉甸甸的,压弯了麦秆的腰,像是给土地鞠躬。
收麦子的那几天,天还没亮,我爹就把我从床上薅起来。
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在晨光里泛着油光,背上的汗珠子像是一串串滚动的珍珠。
镰刀划过麦秆的声音,唰啦,唰啦,像是最动听的音乐。
我和他并排站着,学着他的样子,弯下腰,一刀一刀地割。
麦芒扎在胳膊上,又疼又痒,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睁不开。
可我爹好像不知道累,他的腰弯下去,再直起来,就是一个完美的弧线,充满了力量。
他说,这麦子,是咱家的命根子,一粒都不能糟蹋。
收完麦子,就是晾晒。
院子里,房顶上,所有能利用的地方都铺满了金黄的麦粒。
太阳底下,那股子麦香,浓得化不开,吸一口到肺里,感觉整个人都踏实了。
我爹会抓起一把麦粒,放在手心里掂量,又凑到鼻子底下闻闻,脸上露出那种只有农民才懂的,满足的笑。
他说,今年的麦子,饱满,实在,能交上最好的公粮。
交公粮,对他来说,是一件顶顶神圣的事。
那是农民的本分,是对国家的回报。
为了交上这“头等粮”,他把最好的麦子都挑了出来,用簸箕一遍遍地筛,把里面的瘪籽和杂物都清得干干净净。
他说,交出去的粮食,代表的是咱家的脸面。
我骑着车,这些画面就在我脑子里一幕幕地过。
我爹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他布满老茧的手,他看着麦子时发亮的眼睛。
这一切,都让我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还没到粮站,远远地就看见门口排起了长龙。
一辆辆的板车,装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在太阳底下暴晒。
赶车的人,大多像我爹一样,是附近村里的农民。
他们戴着草帽,拿着蒲扇,却扇不走那股子焦灼。
空气里,汗臭味和牲口的骚味混在一起,熏得人头晕。
我把车往墙根一锁,就往人群里挤。
“让让,让让!”
我一边喊,一边往前钻。
终于,我在队伍的最前面,看到了那个熟悉又佝偻的背影。
我爹。
他正站在一杆大秤前面,旁边是他的那辆宝贝板车,车上码着五六个麻袋,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脸面”。
而他对面,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摇着一把大蒲扇的,是粮站的主任,钱有德。
钱有德我认识,跟我爹算是同村,但两人一直不对付。
年轻时,两人都想进村里的合作社当个会计,我爹因为算盘打得好,人又老实,被选上了。
钱有德落了选,从此就记恨上了。
后来他托关系进了粮站,几年下来,混成了个主任,就开始处处给我爹使绊子。
此刻,他正眯着眼,一脸的轻蔑,看着我爹。
“我说老哥,你这粮食,不行啊。”
他捏起几粒麦子,在指尖捻了捻,然后随手一扔,麦粒撒在滚烫的地上,像是几点无足轻重的尘埃。
“水分太大了,里面还有这么多杂质,这怎么收?收了我们粮库会发霉的。”
我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钱主任,你这是睁着眼说瞎话!我的粮食,是院子里晒了七八个太阳的,干得都能当镜子照了!杂质?我用簸箕筛了三遍,连个麦糠都找不出来!”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气的。
我能感觉到,他那双紧握着的拳头里,压抑着多大的屈辱。
钱有德“呵”地笑了一声,声音尖酸刻薄。
“你说干就干?你说干净就干净?这粮站,是你家开的还是我家开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他把蒲扇往桌子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周围排队的农民都往这边看,但没人敢出声。
他们脸上,是同情,是无奈,也是恐惧。
得罪了粮站主任,就意味着你一年的辛苦可能白费。
玲子就站在我爹旁边,急得眼圈都红了,不停地用手给我爹扇着风,小声劝着:“叔,别跟他吵了,咱……咱再回去晒晒?”
我爹的身子站得笔直,像一棵被风雨压弯了腰,却始终不肯倒下的老树。
“我不走!我这粮食,没毛病!你要是不信,你拿仪器测!你要是测出水分超标,我二话不说,把这车粮食全倒了!”
这是我爹的倔强,也是他的底线。
他可以吃亏,可以受累,但不能受辱,尤其不能让他的粮食受辱。
那每一粒麦子,都是他的汗水,是他的心血。
钱有德的脸阴沉得像要下雨。
他站起来,走到我爹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测?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给你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拉走,赶紧拉走,别耽误后面的人!”
他伸手,就要去推我爹的板车。
就在那一瞬间,我冲了上去。
我一把抓住了钱有德的手腕,力气大得他“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你干什么!”我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冒着火。
钱有德被我吓了一跳,看清是我,脸上的横肉抖了抖,随即换上了一副更加鄙夷的嘴脸。
“哟,这不是电厂的高材生吗?怎么,不在你那洋气的厂子里待着,跑这穷地方来撒野了?”
他甩开我的手,揉着手腕,阴阳怪气地说:“你爹的粮食不行,你来了也没用。这是规矩。”
“规矩?”我冷笑一声,“什么规矩?是你钱有德的规矩吧?”
我爹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急忙拉住我,低声说:“你来干啥?快回去上班!这里没你的事!”
他不想让我掺和进来。
在他眼里,我在电厂有份体面的工作,是他的骄傲,不能因为这点事,毁了我的前程。
可我怎么能走?
我看着他被太阳晒得干裂的嘴唇,看着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看着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的无助和愤怒,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爸,你别管。”我把他拉到我身后,直面钱有德。
“钱主任,我爸的粮食到底哪里不行,你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要是真有问题,我们认。要是你故意刁难……”
我的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钱有德大概是没想到我敢这么跟他说话,愣了一下,然后勃然大怒。
“故意刁难?你算老几?我告诉你,今天这粮食,我还就真不收了!有本事,你让你爹拉回去,明年再来!”
他这是铁了心要跟我家过不去了。
周围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这钱主任,也太欺负人了。”
“就是,老李家的粮食,年年都是最好的。”
“唉,没办法,谁叫人家手里有权呢。”
这些声音不大,但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看着钱有德那张得意的脸,看着他身后那高大的粮仓,看着粮仓顶上嗡嗡作响的鼓风机,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猛地劈进了我的脑子里。
电。
这个粮站,所有的设备,鼓风机、传送带、照明,都需要电。
而我,是电厂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行,钱主任,你厉害。”
我拉着我爹,“爸,咱走。”
我爹愣住了,玲子也愣住了。
钱有德更是得意地哼了一声,以为我服软了。
“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没理他,拉着我爹的板车,掉头就走。
我爹急了,在我身后小声说:“就这么走了?这一车粮食……”
“爸,你信我。”我回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把他和玲子带到了粮站外面的一个树荫下。
“爸,你跟玲子在这儿等我,哪儿也别去,我一个小时之内,肯定回来。”
“你要去干啥?”我爹不放心地问。
“去给你讨个公道。”
我说完,没再给他追问的机会,跨上自行车,又一次飞驰而去。
这一次,我的方向不是电厂,而是镇子东头的那个变电站。
那个变电站,负责给整个镇东区供电,包括粮站。
我太熟悉它了。
厂里每次线路检修,都是我跟着师傅跑。
哪根线通向哪里,哪个开关控制哪个区域,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
自行车在我脚下,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得我衬衫鼓鼓的。
我的脑子异常冷静。
我在想后果。
拉闸断电,这在当时是不得了的大事。
轻则受处分,重则丢饭碗,甚至可能被当成破坏生产抓起来。
我怕吗?
说实话,有点。
那份工作,是我从农村跳出来的唯一指望,是我爹妈在村里挺直腰杆的资本。
可是,一想到我爹那个佝偻的背影,一想到他那双被屈辱填满的眼睛,所有的恐惧,就都变成了愤怒。
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父亲都保护不了,那他挣再多的钱,有再体面的工作,又有什么用?
我师傅刘全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技术好得没话说,就是人有点古板。
他常跟我说,我们是管电的,手里握着的是城市的命脉,责任比天大。
一分一秒的电,都不能随便停。
他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可是今天,我想,有些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变电站就在眼前了。
红砖砌的院墙,铁丝网拦着,上面挂着“高压危险,严禁攀爬”的牌子。
大门上着一把大锁。
这难不倒我。
我绕到院墙后面,那里有一棵老槐树,树枝正好伸进了院子里。
我把自行车藏在草丛里,退后几步,一个助跑,抓住树干上一个结实的树杈,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翻过墙头,稳稳地落在院子里的草地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变压器发出的那种持续的、低沉的“嗡嗡”声。
这声音,对我来说,亲切又充满了力量。
我像一个潜入敌营的士兵,猫着腰,贴着墙根,迅速移动到配电室的门前。
门也锁着。
但我知道,旁边那个小窗户,有一块玻璃是松的。
这是我们上次检修时发现的,还没来得及报修。
我从地上捡了根小树枝,小心翼翼地把窗户拨开,然后侧着身子钻了进去。
配电室里,一股子臭氧的味道。
一排排的配电柜,像列队的士兵,安静地矗立着。
上面的仪表盘,红红绿绿的指示灯,像它们的眼睛。
我走到控制着粮站那条线路的配电柜前。
我甚至不用看上面的标签,只凭位置和型号,就能认出它。
我的手,放在了那个巨大的空气开关的拉杆上。
那拉杆是黑色的,冰凉,粗糙,握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我的心跳得很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仿佛能看到,拉下这个开关之后,会发生什么。
粮站里,钱有德正得意洋洋地喝着茶,突然,头顶的电扇停了,屋里一片漆黑。
传送带停了,鼓风机哑了,整个粮站陷入一片死寂和混乱。
而我,可能会被厂里的保卫科带走,我爹会为我急得白了头。
值得吗?
我脑子里又出现了我爹的脸。
他一辈子没求过人,一辈子活得堂堂正正。
今天,他为了自己用汗水换来的粮食,却要被一个无赖如此羞辱。
我不能忍。
我深吸一口气,手臂猛地用力。
“咔嚓!”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响声,在安静的配电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没有停留,迅速从窗户钻出去,关好窗户,爬上墙头,消失在变电站外面的草丛里。
骑上车,我往粮站赶。
这一次,我骑得很慢。
我需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手心里全是汗,后背的衣服也湿透了。
风吹过来,凉飕飕的。
当我再次回到粮站门口时,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果然,停电了。
没有电,大秤变成了摆设,传送带变成了废铁,鼓风机更是成了哑巴。
所有交粮的程序,都停摆了。
农民们围在粮站门口,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停电了?”
“这大热天的,没电扇可怎么活?”
“我的粮食还等着过秤呢,这下可好,要等到什么时候?”
钱有德从黑漆漆的办公室里跑了出来,满头大汗,一脸的焦躁。
他扯着嗓子喊:“都别吵了!别吵了!我已经打电话问了,说是线路故障,供电所的人马上就来修!”
他越是这么喊,人群越是混乱。
我推着车,慢慢地挤到我爹身边。
他和玲子还等在树荫下,看到我,一脸的担忧。
“你……你干啥去了?你看这,停电了。”我爹说。
我笑了笑,“爸,是好事。”
我没多解释,拉着他的板车,重新走到了粮站门口。
我径直走到钱有德面前。
他正烦着呢,看到我又来了,没好气地说:“你又来干什么?没看见停电了吗?今天收不了粮了,都回去,都回去!”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钱主任,电停了,可日子还得过,粮食还得收啊。”
“收?怎么收?秤都用不了!”他吼道。
“可以用杆秤啊。”我指了指墙角那杆被淘汰了的,落满灰尘的大杆秤。
“那东西谁还会用?不准,不准!”钱有-德-挥着手,像赶苍蝇一样。
我提高了声音,让周围所有的人都能听见。
“大家伙儿评评理!我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顶着大太阳来交公粮,粮站说不收就不收。现在停电了,就更把我们往外赶。这电,谁知道什么时候来?一天不来,我们就得在这儿等一天?两天不来,就得等两天?我们的粮食要是晒坏了,淋雨了,这个损失谁来负?”
我的话,一下子点燃了在场所有农民的怒火。
“对啊!不能就这么等着!”
“必须想办法收粮!”
“用杆秤就用杆秤,总比干等着强!”
群情激奋。
钱有德的脸,白一阵红一阵。
他没想到,我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煽动大家的情绪。
他想发作,但看着周围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他不敢。
法不责众。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看起来像是粮站副站长的人走了过来,对钱有德说:“主任,这么多人堵在门口也不是办法。要不,就先用杆秤收着?总得让大家伙儿有个盼头。”
钱有德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但他没办法,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收吧!”
那杆老旧的杆秤被抬了出来。
我爹是村里用杆秤的好手,他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司秤。
我帮着他,把一袋袋的粮食抬上秤。
没有了钱有德的刁难,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
我爹掌秤,公平公正,每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
大家伙儿都信得过他。
轮到我们家的时候,我把那几袋“脸面”抬上秤。
我爹看着秤杆上那高高翘起的秤砣,报出了一个响亮的数字。
周围的人都发出了赞叹。
“老李家这麦子,就是实在,压秤!”
我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是一种自尊被捍卫后的,踏实的笑。
他直起腰,拍了拍我肩膀,什么也没说。
但我知道,他都懂。
玲子在一旁,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星。
粮食入了库,拿到了盖着红章的收据。
我爹把那张薄薄的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揣进了胸口的口袋里,像是揣着一件稀世珍宝。
回家的路上,我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拉着空了的板车。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有欣慰,有骄傲,但更多的是担忧。
“今天这电,是你弄的吧?”
他问得很平静。
我知道,瞒不过他。
我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很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胆子太大了。你知不知道,这事要是被查出来,你的工作就没了。”
“爸,工作没了可以再找。但要是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我什么都不做,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得斩钉截铁。
我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转过身去,用那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睛。
“傻孩子……”
他没再说什么,拉起板车,继续往前走。
但那佝偻了一天的背,仿佛在这一刻,挺直了许多。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我在等,等厂里的调查结果。
我知道,这件事肯定会查。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
走进厂门的时候,我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了车间。
师傅刘全有正在擦拭一台电机,看到我,脸色沉得像锅底。
他把我叫到角落里,压低了声音问:“昨天变电站的电,是不是你干的?”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师傅气得手都抖了,指着我的鼻子,想骂,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最后,他只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是在玩火!”
“师傅,我……”
“你别说了!”他打断我,“厂里已经成立了调查组,正在查。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不再理我。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度日如年。
厂里的调查组找我谈了两次话。
我一口咬定,我那天下午请假回家了,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没有证据,也拿我没办法。
但厂里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却像长了翅膀一样,到处飞。
有人说我破坏生产,应该被开除。
有人说我胆大包天,是个危险分子。
我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
那段时间,我爹天天往厂里跑,提着家里下的鸡蛋,想找领导替我说情。
但连领导的面都见不到。
他回来后,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烟,一根接一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知道,他比我还难受。
他觉得是我连累了我。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周后。
那天,县里的纪委突然派人进驻了粮站,带走了钱有德。
原来,那天停电,虽然给交粮带来了麻烦,但也意外地让粮站的烂账曝了光。
钱有德利用职权,长期以来,在收粮的时候缺斤短两,克扣农民。
他还把粮库里的好粮食,偷偷倒卖出去,换成陈年旧粮,中饱私囊。
这些事,以前没人敢说。
但那天,被我那么一闹,农民们的怨气被点燃了。
几十个村民,联名写了举报信,捅到了县里。
人证物证俱在,钱有德很快就倒了台。
据说,他被带走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说是我害了他。
这件事,在整个县城都引起了轰动。
而我,也从一个“破坏分子”,阴差阳错地,变成了一个“英雄”。
虽然厂里并没有公开表扬我,但对变电站停电事件的调查,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家看我的眼神,也从鄙夷,变成了敬佩。
师傅刘全有又把我叫到了角落。
这一次,他没有骂我,而是递给我一根烟。
他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小子,你这次,是歪打正着了。”
他说。
“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这种事,下不为例。我们手里的这点技术,是用来服务的,不是用来当武器的。”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师傅,我记住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
“你爹,有你这么个儿子,值了。”
那天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电厂的机器依旧轰鸣,我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
只是,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地改变了。
我和我爹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了。
我们爷俩,还是话不多。
但有时候,他会在我下班回家时,给我递上一杯晾好的凉白开。
我会在他下地回来时,帮他把沾满泥土的鞋子刷干净。
我们之间,不再需要太多言语。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够了。
那年秋天,新粮站的站长上任,特地到我们家来拜访。
他提着两瓶酒,一进门就握着我爹的手,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他说,要不是我们,粮站的这颗毒瘤,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我爹只是憨厚地笑着,摆着手说:“应该的,应该的。”
送走站长,我爹把我叫到屋里。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是我小时候得的一张奖状。
“三好学生”。
那张奖状,已经泛黄了,边角都起了毛。
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你从小,就比我强。”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是满满的骄傲。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我那天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那一车粮食,也不仅仅是为了我爹的尊严。
我是为了守护,他心中那个“三好学生”的儿子,那个正直、勇敢、有担当的儿子的形象。
那个夏天,很快就过去了。
但那天的燥热,那股子麦香,那声清脆的“咔嚓”声,却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它像一道分水岭,把我的人生,分成了两半。
在那之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电厂工人,一个听话的儿子。
在那之后,我明白了,我手里的技术,我身上的责任,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当我看到不公的时候,我不能再选择沉默。
它意味着,当我的家人受到欺负的时候,我必须挺身而出。
很多年过去了,我也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鬓角斑白的中年人。
我爹,也已经离开我很多年了。
我们的小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老旧的粮站,早就被拆掉了,建起了一座座高楼。
那个变电站,也经过了无数次的升级改造,变得更加智能和安全。
但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夏天。
想起我爹那个倔强的背影,想起钱有德那张嚣张的脸,想起我握着那个冰冷的拉杆时,那份决绝和勇气。
有时候,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问自己,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那么做吗?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比工作更重要,比前途更重要。
那就是一个人的良心和底线。
那是我爹,用他一辈子的言传身教,刻在我骨子里的东西。
它就像一道永不熄灭的电流,贯穿着我的一生,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永远记得,我从哪里来,我是谁的儿子。
那段记忆,像一部老旧的黑白电影,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电影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昨天才发生。
我记得拉下开关后,走出变电站时,天空中那轮毒辣的太阳。
它把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孤独的惊叹号。
我骑车回到粮站,看到那片混乱时,心里涌起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那不是报复的快感,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
我看到我爹在人群中,用那杆老秤,为乡亲们称量着一年的希望。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秤杆起起落落,像一艘在风浪中航行的船,而他,就是那个最可靠的舵手。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爹是那么的高大。
他的背不再佝偻,他的眼神不再躲闪。
他在用最古老、最公平的方式,捍卫着所有人的尊严。
而我,只是按下了那个开关的人。
真正让事情发生改变的,是人心。
是那些被压抑了太久的,对公平的渴望。
钱有德被带走后,粮站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整顿。
新的规章制度被贴在了墙上,公开透明。
一台崭新的电子秤,取代了那杆老旧的杆秤。
乡亲们再去交粮,脸上都带着笑。
他们会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喊我“电厂的小伙子”,眼神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感激。
我爹在村里的威望,也更高了。
大家有什么拿不准的事,都喜欢找他商量。
他还是那个话不多,只知道埋头干活的老实人。
但他身上,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气场。
那是一种正直和善良,在经历了考验后,散发出的光芒。
我和玲子的关系,也因为这件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特别的光彩。
那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她给我送来了一双她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
鞋底纳得又密又结实,针脚细得像印上去的一样。
她说:“哥,以后走路,脚下就暖和了。”
我捧着那双鞋,心里暖烘烘的。
我知道,这双鞋里,藏着一个姑娘家最朴素的情意。
后来,顺理成章地,她成了我的妻子。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就在家里的院子里,摆了几桌酒席。
那天,我爹喝了很多酒,脸喝得通红。
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好好对玲子,她是个好姑娘。”
我又想起了那个夏天。
如果不是那天的冲动,或许,我和玲子之间,还隔着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
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停电”,照亮了我们彼此心里的路。
生活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裹挟着我们,一路向前。
我在电厂,从一个普通的技术员,一步步做到了车间主任,总工程师。
我参与了小城每一次的电网升级改造。
我看着那些老旧的线路被更粗、更安全的电缆取代,看着一座座新的变电站拔地而起。
我亲手合上的开关,成千上万。
但没有哪一次,像79年那个夏天,在那个小小的变电站里,那一次,那样惊心动魄,那样刻骨铭心。
每一次,当我站在轰鸣的机组前,看着控制屏上闪烁的数据,我都会想起师傅刘全有的话。
“我们手里的这点技术,是用来服务的,不是用来当武器的。”
我把这句话,告诉了我带的每一个徒弟。
我告诉他们,我们手中的电,连接着千家万户的灯火,连接着工厂的生产,连接着城市的运转。
它很强大,但也很脆弱。
它能带来光明和温暖,也能在瞬间造成巨大的破坏。
所以,我们必须对它,心存敬畏。
敬畏它的力量,也敬畏我们肩上的责任。
我再也没有做过那样出格的事。
我把所有的精力和热情,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研究新的技术,解决一个个难题,保障着这座城市的电力供应,万无一失。
我成了厂里的劳模,市里的先进工作者。
我的照片,被挂在了厂里的荣誉墙上。
每次我爹来厂里看我,都会在那面墙前,站很久很久。
他会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上面的每一个字,脸上,是那种藏不住的骄傲。
我知道,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儿子的样子。
不是那个冲动易怒,用拉闸来解决问题的毛头小子。
而是一个脚踏实地,用自己的专业和汗水,为社会创造价值的,真正的男子汉。
时间过得真快啊。
一转眼,我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纪。
我的儿子,大学毕业后,没有选择进电厂。
他去了更远的大城市,做着我完全不懂的,关于互联网的工作。
他说,爸,你们那代人的方式,已经过时了。
现在,是信息时代,是数据的时代。
我笑了笑,没跟他争辩。
时代确实变了。
变得我这个老头子,有时候都快跟不上了。
但是,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比如,土地对农民的回报。
比如,儿子对父亲的守护。
比如,一个普通人,在面对不公时,内心深处那份对正义的坚守。
去年,我爹的老房子拆迁。
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我找到了那个被他用红布包着的小木盒。
我打开它,里面还是那张泛黄的奖状。
奖状的背面,我看到了一行用铅笔写的,已经有些模糊的字。
那是我爹的笔迹,歪歪扭扭,像个小学生。
上面写着:“我儿子,是好人。”
看到那行字,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哭得像个孩子。
原来,在他心里,我所有那些荣誉,所有的头衔,都比不上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
我把他一生的期望,都扛在了肩上。
我没有让他失望。
我把那张奖状,连同那个小木盒,一起带回了家,放在了我书柜最显眼的位置。
每当我工作累了,或者遇到什么烦心事,我都会看它一眼。
它像一座灯塔,照亮我前行的路,提醒我,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前几天,厂里组织我们这些老家伙,去新落成的特高压变电站参观。
那座变电站,宏伟得像一座钢铁森林。
里面的设备,先进得让我眼花缭乱。
所有的操作,都可以在电脑上完成。
再也不需要像我们当年那样,穿着厚厚的绝缘服,去手动合闸了。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热情地给我们讲解着。
他指着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显示着整个区域的电网运行图。
他说,现在,他们可以精确地控制每一条线路的电流和电压,任何一点微小的故障,都能在第一时间被发现和处理。
我听着,心里充满了感慨。
科技的进步,真是太快了。
参观结束,我一个人,在变电站里多留了一会儿。
我站在那些巨大的变压器下面,听着那熟悉的“嗡嗡”声。
这声音,伴随了我一辈子。
它曾经是我愤怒的呐喊,是我青春的誓言,也是我一生的坚守。
我仿佛又回到了79年的那个夏天。
那个穿着白衬衫,满身是汗的年轻人,正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奋力地蹬着。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稚气,但眼神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知道,他要去一个地方,去做一件他认为必须做的事。
我看着他,笑了。
我想对他说,小子,干得漂亮。
但是,以后,要用更聪明,更成熟的方式,去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一切。
因为,真正的强大,不是一瞬间的爆发。
而是像这电流一样,持之以恒,润物无声,却能点亮整个世界。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钢铁森林上,给那些冰冷的设备,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我转身,离开了变电站。
我的脚步,沉稳而坚定。
我知道,我的故事,快要结束了。
但电的故事,光的故事,爱和守护的故事,将永远,永远地继续下去。
在那些纵横交错的线路里,在那些闪烁的灯火里,在一代又一代电力人的坚守里,永不落幕。
我的人生,就像一个闭合的电路。
从那个夏天开始,电流从我父亲的屈辱和我的愤怒中激发,通过那一次决绝的拉闸,流经了后来漫长岁月里的责任、坚守和成长,最终,又回到了那个原点——守护。
守护家人,守护职责,守护内心的那份光明。
退休后的生活,清闲而平淡。
我养了几盆花,学着下棋,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和老伴玲子一起,去逛逛菜市场,或者在公园里散散步。
玲子的头发也白了,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但她看我时,眼神还像当年那个小姑娘一样,清澈又温暖。
我们很少再提起当年的事。
那段记忆,像一块被盘得温润的玉,妥帖地收藏在心底,不必时时拿出来摩挲,但它的温度,却始终在那里。
有一次,我们看一个电视剧,里面的情节,也是一个年轻人,为了替家人出头,跟一个有权有势的人起了冲突。
玲子看着看着,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当年,可比他有办法多了。”
我笑了,“什么办法?野路子,瞎胡闹。”
“才不是。”她很认真地说,“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像个大英雄。”
我心里一热,握住了她那双已经不再细腻的手。
英雄?我不是。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儿子,一个普通的丈夫,一个普通的电力工人。
我只是在那个特定的时刻,做了一个普通人,凭着良心,会做出的选择。
如果说那件事有什么特别的意义,那就是它让我提前明白了,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有多大。
不是那种摧枯拉朽的破坏力,而是一种能够撬动改变的力量。
哪怕只是在一个小小的粮站,哪怕只是让一杆被遗忘的杆秤,重新发挥作用。
但它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会一圈圈地荡漾开去。
它让那些习惯了沉默的人,开始说话。
它让那些习惯了忍受的人,开始反抗。
它让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不公平的“规矩”,裂开了一道缝。
阳光,就是从那道缝里,照进来的。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去变电站,而是选择忍气吞声,带着我爹回家,会怎么样?
也许,我们家的那车粮食,会在几天后,通过托人说情,或者塞点好处,最终还是交上去了。
也许,钱有德会继续在他的位置上,作威作福,直到下一个,或者下下个倒霉的人,撞到他的枪口上。
而我,可能会在电厂里,安安稳稳地干到退休,成为一个技术娴熟,但内心却永远留有缺憾的老师傅。
我会在某个午夜梦回时,想起我爹那天屈辱的眼神,然后被深深的自责和无力感淹没。
幸好,我没有。
我选择了那条最危险,也最直接的路。
我用我所掌握的,唯一的力量,进行了一次笨拙但坚决的反击。
我为此付出了代价,经历了恐惧和煎熬。
但我也因此,收获了内心的安宁和一生的坦荡。
我从未后悔过。
我的儿子,偶尔会从大城市回来看我们。
他会给我讲很多新鲜事,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
他说,爸,你们那个时代,靠的是胆量和力气。我们这个时代,靠的是知识和智慧。
我告诉他,孩子,不管在哪个时代,有一样东西,是永远都需要的。
那就是,当你的亲人,当那些善良的人,被无理地欺负时,你敢不敢站出来,为他们说一句话,做一件事。
哪怕,那句话很微弱,那件事很冒险。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明白了。
但我相信,当他有一天,也面临同样的选择时,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会告诉他答案。
就像当年,我的血液,告诉我的那样。
去年清明,我带着儿子,回老家给我爹上坟。
坟前的青草,已经长得很茂盛了。
我拔掉杂草,摆上祭品,点燃了三炷香。
我对我爹说:“爸,我来看你了。我快退休了,干了一辈子电,没出过一次大事故,没给您丢脸。玲子身体挺好,孙子也出息了。您在那边,就放心吧。”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就像他还在世时一样。
儿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回去的路上,儿子突然问我:“爸,你跟我爷爷,感情一定很好吧?”
我点了点头。
“我们那个年代的父子,不像你们现在这样。我们不怎么说话,更不会搂搂抱抱。但是,我知道,他爱我。我也知道,我爱他。”
这份爱,藏在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里,藏在了一件缝补好的旧衣服里,也藏在了那个炎热夏天的,一次奋不顾身的守护里。
它不喧哗,不张扬,但它比任何东西,都更坚实,更有力量。
如今,我站在人生的黄昏,回望来时路。
那些曾经的荣耀和挫折,都已渐渐远去,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只有那个79年的夏天,那个拉下电闸的瞬间,依旧清晰如昨。
它是我人生的一个坐标。
它定义了我的青春,也塑造了我的一生。
它让我明白,一个平凡的人,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追求光明和正义。
哪怕,那光明,只是一瞬间的闪亮。
哪怕,那正义,只是迟来的微光。
但只要我们去做了,这个世界,就会因此,而有一点点不同。
我想,这就够了。
这就是我,一个老电力工人,一辈子所坚守的,最朴素的信仰。
它就像那奔流不息的电流,无形无色,却能穿透黑暗,带来永恒的光明。
来源:足智多谋豆浆lT4QJl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