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母亲急忙起身要劝,却被翻倒的汤碗烫到了胳膊,疼得"哎呦"一声。这一叫,屋里瞬间安静了。
盘子砸在地上的声音,在年夜饭的安静中炸开。
"臭婆娘,你有啥了不起!"大嫂站起身,眼睛里喷着火,脸涨得通红。
媳妇小芳也不示弱:"我说错了吗?这都九八年了,还讲究这些老规矩!"
母亲急忙起身要劝,却被翻倒的汤碗烫到了胳膊,疼得"哎呦"一声。这一叫,屋里瞬间安静了。
我叫周明山,是县里纺织厂的技术员。那年我三十岁,算是村里少有的大学生,在厂里干了七年,好不容易从学徒熬到了技术骨干。
这是我和媳妇结婚后第一次回老家过年。小芳在城里百货商店当售货员,接触的都是城里人,说话做事利索,穿着打扮也跟村里姑娘不一样。
我原以为这次回家,能让亲人们看看我这个走出去的人有多风光,没想到却闹了这么一出。
一月二十八日,腊月初一,我和小芳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回到了家乡铜钟村。
下了车,村口的水泥路刚走了不到百米就变成了泥巴路。小芳穿着一双新皮鞋,走一步滑一下,嘴里直嘀咕:"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家乡的样子在我记忆里一直那么温暖,可今天透过小芳的眼睛看,怎么变得如此狼狈。
家里的老房子还是那样,土墙泥地,屋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灶台烟熏的发黑。破旧的收音机放在八仙桌上,正播着春晚节目预告。
小芳一进门就皱了眉头,看着墙角的痰盂和满是煤灰的火炕,眼里藏不住的嫌弃。我知道她不习惯,但也没想到会爆发。
"明山回来啦!"母亲一听到动静,从灶房探出头来,脸上的皱纹舒展开,笑得像朵花。
她的手上全是面粉,围裙也沾满了灰尘,但那双眼睛亮得像星星。我一下子鼻子发酸,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抱住了她瘦小的身子。
"娘,我想你了。"我说道,声音有点哽咽。
"傻孩子,想娘了就多回来看看。"母亲拍拍我的后背,目光越过我,落在小芳身上,"这就是你媳妇吧?长得真俊!"
小芳勉强笑了笑,叫了声"妈",却没有上前。
"快进屋暖和暖和,今儿个外头冷。"母亲热情地招呼着,"你大哥大嫂他们一会儿就回来,听说你们要回来,大清早就去镇上置办年货去了。"
屋里生着煤炉,暖烘烘的。小芳脱下大衣,环顾四周,看见炕上堆着的棉被和杂物,眉头又是一皱。
"妈,家里怎么这么乱啊?过年了也不收拾收拾?"
"哎呀,这不是等着你们回来一起收拾嘛。"母亲不在意地笑笑,"农村就这条件,委屈你们了。"
我看出小芳的不适应,赶紧岔开话题:"娘,我爸呢?"
"你爸去村西头跟老刘他们下棋去了,一听说你要回来,可高兴了,昨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大早就起来杀鸡了,说要给儿媳妇露一手。"
我点点头,想象着父亲那双粗糙的手笨拙地拔鸡毛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大哥周明辉和大嫂王秀兰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大哥比我大五岁,曾经在县里的钢铁厂当工人,是村里的骄傲。两年前厂里改制,他成了第一批下岗工人,现在在镇上跑个体,开了个小五金店,生意不温不火。
"弟弟回来啦!"大哥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看到我的一瞬间,笑容爬上了他黝黑的脸庞。
"大哥。"我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心里一阵酸楚。
大哥明显瘦了,两鬓已经有了白发,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
大嫂王秀兰早早就开始准备年夜饭。她个子不高,但做起事来麻利得很,在村里是有名的巧手。她男人大哥前年从钢铁厂下岗后,一直没找到正经工作,心情不好,脾气也大了。大嫂把这股劲都使在了过年上,筹备了一大桌子菜,非要按老规矩办。
"小芳,初一早上要给老人磕头,你准备好衣服没?"大嫂边剁肉馅边问,剁得菜板咣咣响。
厨房里弥漫着葱姜蒜的味道,混合着腊肉的香气,是我记忆中过年的味道。
"现在还讲这个?我们城里早不兴这一套了。"小芳边说边翻了个白眼,手指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新毛衣。
"我们这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规矩老土,入乡随俗懂不懂?"大嫂的声音提高了,手里的菜刀也剁得更响了。
"秀兰,年三十别生气。"母亲赶紧打圆场,"各家各习惯,没事的。"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直打鼓。小芳从小在城里长大,没有农村的亲戚,对这些礼节确实不了解。但大嫂也是心直口快,说话不饶人。
晚上,父亲从村西头回来,满身的烟草味和酒气。看到我和小芳,老人家激动得手都在抖。
"好啊,好啊,儿媳妇终于带回来了!"父亲拉着小芳的手,上下打量,眼里满是欣慰,"城里姑娘,有文化,好啊!"
小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勉强笑了笑。
饭桌上,大嫂给父亲和母亲夹了最大的鱼头,却故意略过了小芳。饭桌上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大嫂,我怀孕两个月了,能给我夹点鱼肉吗?"小芳期待地问,声音里有点小心翼翼。
大嫂脸色一变:"怀孕?怎么不早说?你城里人不是讲究新观念吗?还知道要补身子?"
"这跟新不新观念有什么关系?"小芳不解地问。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我看着母亲焦急的眼神,正想打圆场,大哥却突然开口了。
"城里媳妇金贵,哪像咱农村女人,生孩子都是下地干活到前一天。"大哥的话里带着一丝苦涩。
这话像根刺扎在小芳心上。她猛地站起来,一伸手,桌子就翻了。盘子碗筷落了一地,热汤溅在了母亲手臂上。
母亲的手臂被烫出了一片红,我赶紧送她去村卫生室。村里的小路凹凸不平,母亲忍着痛,却还在为我担心。
"明山,别怪你媳妇,她年轻不懂事。"
"娘,是我不好,没处理好这事。"我心里愧疚万分。
卫生室的刘大夫给母亲上了药,问:"明山,在厂里还好吧?"
刘大夫是我小学同学的父亲,见我从小长大,现在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
"还行,就是厂里不景气,听说要减人。"我如实回答。
"你们懂技术的,留着有用。不像你哥,一下岗就没地方去了。"刘大夫叹了口气,"你大哥这两年不容易,开小店挣不了几个钱,还要养家。你大嫂嘴上不说,心里有气也正常。"
我点点头,突然明白了大嫂的烦躁从何而来。
回到家,小芳缩在角落里抹眼泪,母亲躺在炕上,大嫂在收拾地上的残局,大哥坐在门口抽闷烟。满屋子的沉默,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晚上,我和小芳挤在西屋的小炕上。炕还是那个炕,却好像比我记忆中窄了许多。小芳背对着我,不说话。
"小芳,你怎么了?"我轻声问。
"我想回去。"小芳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就知道会这样,农村什么都不好,你大嫂看不起我,你大哥也针对我。"
我叹了口气:"小芳,他们不是针对你。大哥下岗后,日子不好过,大嫂心里有气。你要理解他们。"
"我理解什么?你倒是向着他们!"小芳猛地转过身,眼睛红红的,"我怀着孕跟你回来,就受这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住她的手:"过两天就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小芳甩开我的手:"我不是你们家人,我永远都不会是!"
夜深了,我躺在炕上,听着外面的风声,想起了那个小时候的春节。那时候,全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母亲的手艺最好,包的饺子像小船一样漂亮。大哥总会偷偷给我多夹几个饺子,笑着说:"多吃点,长高点。"父亲会在饺子里包几个硬币,谁吃到了,来年就会交好运。
那时候虽然穷,但全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
现在呢?日子是好过了,但人心却隔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我五点多就醒了。推开窗户,看见院子里的雪厚厚的一层,在晨光中泛着微微的蓝光。
父亲已经起来了,正在扫院子里的雪,他的背影在雪地里显得那么孤单。
"爸,我来扫吧。"我赶紧穿上衣服出去。
"不用,不用,你回来是客人。"父亲摆摆手,却把扫帚递给了我,"扫扫也好,这是你的家。"
我接过扫帚,和父亲一起扫着雪。雪花在扫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爸,对不起,昨天......"
"没事,家里人闹点矛盾很正常。"父亲打断我,"你媳妇是城里人,不习惯咱这儿的生活。你得多担待,多教她。"
我点点头,心里一阵酸楚。父亲从小对我要求严格,很少表达感情,今天这番话,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爸,我和小芳想......"
"想接我和你妈去城里住?"父亲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不用了,咱在农村惯了,去城里反而不自在。况且你大哥一家还在这儿,咱不能都走了。"
父亲的话让我沉默了。是啊,我可以带父母去城里,但大哥呢?他们还能去哪里?
这时,母亲从屋里出来,手臂上裹着纱布:"明山,进来吃饭吧,天冷。"
中午,我捧着热水给母亲擦脸,忍不住问:"娘,你疼不疼?"
母亲摇摇头:"不疼,不疼。孩子,娘想问你个事。"
"您说。"
"你真的想好了吗?留在城里,以后怎么照顾我和你爸?"
我一时语塞。这是我一直避而不谈的问题。在城里工作,有更好的发展,但远离家乡,就意味着不能常常看望父母。
"娘,我......"
"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母亲打断我,"你别怪她,也别怪你大嫂。秀兰心里有气,你哥下岗后,家里都靠她做小生意撑着。小芳是城里姑娘,不懂咱这里的日子有多难。"
母亲的话让我心里更加愧疚。小时候,母亲为了让我和大哥上学,经常饿着肚子,把仅有的一个鸡蛋留给我们。她的手粗糙得像树皮,却总是轻轻抚摸我的脸,像对待珍宝一样。
这时,小芳悄悄进来,眼圈红红的:"妈,我给您熬了红糖水。"
她手里捧着一个搪瓷杯子,里面冒着热气。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做家务,虽然只是烧了杯红糖水。
母亲笑了:"好孩子,放那吧。"
小芳犹豫了一下,说:"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母亲伸出没伤的那只手,拉住小芳:"傻孩子,家里人哪有隔夜仇。你是不是不习惯咱家的条件?别着急,慢慢就好了。"
小芳眼泪又流下来了:"妈,我...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从小没有在农村生活过。"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慈爱地看着她,"你是个好孩子,只是需要时间适应。明山,你带小芳到院子里转转,晒晒太阳,别闷在屋里。"
我拉着小芳的手,走出屋子。阳光照在雪地上,亮得刺眼。村子里到处都是走亲访友的人,鞭炮声此起彼伏。
"小芳,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不习惯这里的生活,过完年我们就回城里。"
小芳看着远处孩子们在雪地里打闹的样子,眼里有了一丝柔和:"明山,我也有错。我太任性了,没考虑到你家里的情况。"
我摇摇头:"不怪你,是我没处理好。"
"明山,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小芳突然说,"你有这么好的父母,有疼你的大哥大嫂,有回得去的家。我从小跟着姑姑长大,没有完整的家。"
我愣住了,这是小芳第一次向我透露她的家庭情况。之前她只说父母早逝,由姑姑抚养长大,具体的从不多说。
"我一直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可是来了之后却发现,我不会做一家人。"小芳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我紧紧抱住她:"傻瓜,你已经是我家人了,我们的孩子也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小芳在我怀里轻轻点头,第一次,我感觉她真正融入了这个家。
晚上,我们一家坐在屋里看春晚。小小的电视机,雪花一样的画面,却承载着全家人的欢乐。父亲第一次见到小品,笑得前仰后合;母亲最喜欢歌舞节目,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大哥和大嫂坐在一旁,不时低声交谈。
我看着这一幕,突然意识到,这才是年味,这才是家的感觉。
夜深了,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结婚那天拍的全家福,那时多高兴啊。
大哥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看啥呢?"
"老照片。"我递给他。
大哥看了看照片,沉默了一会儿:"记得小时候,咱俩摘了邻居家的苹果,被爸打得屁股开花吗?"
我笑了:"记得,那次你还替我背了黑锅。"
"那是因为你小,禁不住打。"大哥揉了揉我的头,像小时候一样,"弟弟,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厂里要建技术研发小组,你回来帮忙不?工资比不上城里,但...这是家啊。"大哥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我愣了一下:"大哥,你怎么知道厂里的事?"
"村支书说的,县里要扶持乡镇企业,技术是关键。他托人打听到你在城里厂子干得不错,想请你回来帮忙。"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大哥这几天情绪这么糟糕。他需要我回来,却不知如何开口。大哥一直是我的骄傲,看着他卑微地请求我,我心如刀绞。
"大哥,我...我得跟小芳商量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拍拍我的肩膀,"你有你的生活,我不该拖累你。只是...爸妈老了,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我看着大哥布满皱纹的脸,突然觉得,他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曾几何时,他是村里最意气风发的小伙子,现在却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小芳不在炕上,找了一圈,发现她正跟大嫂在厨房里忙活。
"这红枣银耳汤对孕妇好,我婆婆当年教我的。"大嫂小声说,手法熟练地切着红枣。
"谢谢大嫂。"小芳接过碗,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我设计了几个厂标,大哥看看喜欢哪个?"
大嫂愣了一下,接过纸看了看:"这个不错,简单大方。你还会设计呢?"
"我在商店做过橱窗,学过一点。"小芳有些不好意思。
"真好,有文化就是不一样。"大嫂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了欣赏,"等厂子办起来,你也能帮上忙。"
我站在门口,心里突然踏实了。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归属,一种温暖。无论在城里还是在农村,只要家人在一起,就是家。
晚上,我和小芳躺在炕上,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小芳,大哥说村里要办个小厂,问我愿不愿意回来帮忙。"
我以为小芳会生气,会反对,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回来吗?"
"我...我不知道。城里条件好,但家里需要我。"
小芳坐起身,看着我:"明山,其实我今天跟你妈聊了很多。她说,家不在于大小,而在于心安不安。我以前总觉得农村条件差,但看到你爸妈还有大哥大嫂,我明白了,这里虽然简陋,但有爱。"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回来试试。"小芳微微一笑,"反正城里的房子也是租的,工作也不是那么稳定。如果厂子办得好,我们就留下;如果不行,再回城里也不迟。"
我激动地抱住她:"小芳,谢谢你!"
"傻瓜,我是你媳妇,你去哪,我就去哪。再说了,"小芳摸摸自己的肚子,"孩子也需要爷爷奶奶的疼爱。"
第三天,我和大哥一起去了村委会,跟村支书详细谈了厂子的事。村里打算利用废弃的老校舍办个小型纺织厂,专门生产一些技术含量较高的产品,避开与大厂的直接竞争。
"明山,你在城里学了不少东西吧?"村支书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说话直来直去。
"学了一些,但还不够。"我如实回答。
"不够没关系,咱可以慢慢来。关键是咱村有你这个人才啊!"村支书笑呵呵地说,"回来吧,工资可能比不上城里,但这是你的家,你的根在这里。"
回家的路上,大哥一直不说话,直到快到家门口,他才开口:"弟弟,你真的愿意回来吗?"
"愿意。"我坚定地点点头,"大哥,咱们是亲兄弟,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扛。再说了,爸妈也需要我。"
大哥眼圈红了:"谢谢你,弟弟。"
"说什么谢啊,咱是一家人。"
除夕那天,我们又围坐在一起。父亲换了张新桌子,说是大哥自己做的。大嫂做了满满一桌菜,小芳帮着一起张罗。
这一次,没有争吵,没有冷言冷语,只有和睦与欢笑。
"来,一家人在一起,干一杯!"父亲举起酒杯,眼睛湿润。
"爸,我和小芳决定回来了。"我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宣布,"我要和大哥一起把厂子办起来,让咱们村也富起来!"
父亲的手微微颤抖,酒洒了一些在桌子上:"好,好啊!有你们在,我和你妈就放心了。"
母亲看着满桌人,眼中泛着光:"团圆,就是最大的福气啊。"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年,正在到来。那一刻,我明白了,家的意义不在于它有多大、多豪华,而在于它能让你的心安定下来,找到归属感。
无论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我们一家人团结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来源:结婚证5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