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发动机冷却时细微的“咔哒”声,和自己被安全带勒了十几个小时后,终于松弛下来的,沉重的呼吸声。
车子拐进服务区的时候,天色已经是一种疲惫的灰蓝色。
我把车停在最角落的位置,熄了火。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发动机冷却时细微的“咔哒”声,和自己被安全带勒了十几个小时后,终于松弛下来的,沉重的呼吸声。
十五个小时。
导航上冰冷的数字,是我从我生活的城市,回到他老家的距离。
方向盘上还残留着我手心的薄汗,黏糊糊的,像一层化不开的糖稀。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觉整个身体的骨头缝里都塞满了疲惫。
不是那种跑完八百米的喘,是那种被泡在温水里,慢慢煮,慢慢煮,直到所有力气都化成蒸汽的,钝刀子割肉一样的累。
手机在副驾上震了一下,是林涛发来的消息。
“到哪了?妈已经把鱼买好了,就等你回来露一手呢。”
后面跟了个咧嘴笑的表情。
我盯着那条消息,那个笑脸在我眼里,慢慢扭曲,像一个怪诞的符号。
露一手。
这三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我神经最麻木的地方。
我没有回。
我只是把手机屏幕按灭,然后把脸埋进了方向盘里。
车里有一股混合的味道。
我带上车的那捧洋甘菊,已经有些蔫了,散发着一点点青草腐烂前的甜味。还有我喝了一路的咖啡,那种廉价速溶的,带着焦苦的香气。
以及,我自己的味道。
一种被空调风、高速公路的尘土和无尽的疲惫包裹起来的味道。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去他家。
也是这样的长途跋涉,不过那时候是坐火车,绿皮的,晃晃悠悠,像摇篮。
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心里全是那种要去见证一个新世界的雀跃。
我带了很多礼物,给婆婆的丝巾,给公公的茶叶,还有给他家一堆亲戚小孩的零食和玩具。
林涛在出站口接我,他穿了件白衬衫,在拥挤的人潮里,像一棵会发光的树。
他接过我的行李,笑着说:“辛苦了,我妈炖了鸡汤,就等你了。”
那时候,我觉得“就等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它意味着被需要,被期待,被一个家庭郑重其事地接纳。
他家住在一个老小区,楼道里堆着杂物,空气里飘着各种饭菜混合的香气。
婆婆开了门,她是个瘦小的女人,眼神很亮,上下打量我,像在评估一件准备买回家的商品。
那顿饭,我吃得小心翼翼。
婆婆不停地给我夹菜,嘴里说着:“多吃点,看你瘦的。”
可她的筷子,总是在我快要夹到某样菜的时候,精准地把它夹走,放到我碗里,或者林涛碗里。
一顿饭下来,我像是参加了一场需要眼疾手快的比赛。
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热情,那是一种掌控。
一种“这个家,我说了算”的,无声的宣告。
婚后,这种宣告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第一次尝试着做饭,想做个拿手的番茄炒蛋。
婆婆站在厨房门口,抱着手臂看。
“哎呀,鸡蛋怎么能这么炒?油放多了。”
“葱花要后放,先放就焦了。”
“番茄要去皮,你不知道吗?皮吃了不消化。”
我端着那盘被她指挥得面目全非的番茄炒蛋,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了题的小学生。
林涛打圆场:“妈,没事,她第一次做,挺好的。”
婆婆撇撇嘴:“好什么好,过日子不是过家家,什么都得学。”
从那天起,我开始学。
我放下我从小吃到大的口味,开始研究婆婆的菜谱。
她喜欢吃咸,我就多放盐。
她喜欢吃烂,我就多炖一会儿。
她喜欢吃鱼,但又嫌腥,我就学着用葱姜料酒反复腌制,用热油把鱼皮煎得金黄,再用小火慢慢地煨。
那道红烧鱼,成了我的“招牌菜”。
每次家庭聚会,婆ve婆都会提前跟亲戚们预告:“待会儿让小许给你们做个红烧鱼,她做的,比饭店的还好吃。”
亲戚们夸我:“小许真能干。”
林涛也一脸骄傲:“那可不,我媳妇儿。”
我站在厨房里,听着客厅的欢声笑语,闻着满屋的油烟味,感觉自己像一个考了一百分,等着被奖励糖果的孩子。
那颗糖,就是他们的认可。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好到无可挑剔,我就能真正地融入这个家。
可我错了。
融入,和被同化,是两回事。
我渐渐发现,在这个家里,我没有名字。
我是“林涛媳妇儿”,是“孩他妈”,是“那个会做红烧鱼的”。
我的喜好,我的习惯,我的工作,我的疲惫,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能不能准时做出他们爱吃的饭菜,能不能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能不能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永远“在”。
就像现在。
我开了十五个小时的车,跨越了半个中国。
我不是回来度假的,是因为我自己的公司接了一个项目,需要我亲自来这边的分部盯一个月。
林涛说:“正好,你回来住家里,我妈还能照顾你。”
我当时听了,心里是暖的。
可现在,看着那条“等你回来露一手”的消息,我只觉得冷。
一种从脚底板升起来的,彻骨的寒意。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这十五个小时的奔波,这跨越山海的疲惫,都不及一条等待被烹饪的鱼重要。
我不是归人,我只是一个会做饭的,移动的厨子。
我在服务区又坐了半个小时。
天彻底黑了,远处的城市亮起点点灯火,像一片洒落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我重新发动车子,导航的目的地,我没改。
有些路,总要走到尽头,才能知道该不该回头。
车子开进那个熟悉的小区,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样。
昏暗的路灯,把树影拉得张牙舞爪。
楼道里还是那股熟悉的,饭菜和陈旧杂物混合的味道。
我拖着行李箱,一级一级地往上爬。
箱子的轮子在水泥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空洞,又疲惫。
像我此刻的心跳。
我站在五楼的家门口,那扇暗红色的木门,像一张沉默的嘴。
我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电视声,新闻联播的片头曲,慷慨激昂。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
是婆婆。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旧家居服,头发用一个夹子随意地挽在脑后。
看到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侧了侧身,让我进去。
“回来了。”
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黑了”。
“嗯,妈。”我叫了她一声,声音有点哑。
林涛从客厅里跑出来,他看起来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身上有股沐浴露的清香。
他接过我的行李箱,给了我一个拥抱。
“辛苦了老婆,快去洗把脸,准备吃饭了。”
他的拥抱很温暖,可我却感觉自己像一块冰,怎么也捂不热。
公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只是抬眼看了我一下,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个家,还是老样子。
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一种无形的,让人喘不过气的秩序感。
我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让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镜子里的人,是我。
脸色蜡黄,眼下是青黑的阴影,嘴唇干裂起皮。
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张破碎的网。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很陌生。
这是谁?
这是那个在公司里,可以穿着高跟鞋,踩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跟客户谈几百万项目的女人吗?
这是那个可以在朋友聚会上,谈笑风生,聊艺术,聊电影,聊人生理想的女人吗?
为什么一回到这里,我就变成了一个灰头土脸,连呼吸都要看人脸色的,卑微的影子?
我洗了把脸,走出卫生间。
婆婆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她手里拿着一条处理好的鱼,用盘子装着。
鱼很大,很新鲜,眼睛还是亮的。
她看到我,就把盘子往我面前递了递。
“小许,鱼给你弄好了,你去做一下吧,大家都等着吃你的拿手菜呢。”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我死水一般的心湖。
激起的,不是涟漪,是滔天巨浪。
我看着她手里的那条鱼。
看着她那张理所当然的脸。
看着客厅里,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开饭的公公。
看着站在一旁,一脸期待,完全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的,我的丈夫,林涛。
那一瞬间,我身体里所有被压抑了太久的,委屈,不甘,愤怒,失望,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
十五个小时。
我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数字。
我用十五个小时的疲惫,换来的,不是一句“你辛苦了,快去歇着吧”,而是一句“你去做饭吧”。
原来,我所有的付出,所有的讨好,所有的委屈求全,在他们眼里,都不过是理所应当。
我是一台机器。
一台会做红烧鱼的,不知疲倦的机器。
我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想说,我开了十五个小时的车,我很累。
想说,我不是你们家的厨子,我也是需要被心疼的。
想说,林涛,你难道看不到我脸上的疲惫吗?你难道听不出我声音里的沙哑吗?
可我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我知道,没用的。
这些话,我用各种方式,说过无数遍。
换来的,永远是林涛那句:“我妈就这样,她没恶意的,你多担待点。”
或者婆婆那句:“女人家,不就该干点家务活吗?我们那会儿比你苦多了。”
担待。
苦。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压了我这么多年。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为什么要担待?
我凭什么要比谁更苦?
我的人生,难道就是为了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吗?
我的目光,从那条鱼,移到了婆婆的脸上。
然后,又移到了林涛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还是那种熟悉的,带着一丝恳求的期待。
他在用眼神告诉我:算了吧,别计较了,快去做饭吧,别让大家都不开心。
又是这样。
每一次,都是这样。
只要我表现出一点点不满,他就会摆出这副样子。
仿佛我的情绪,我的感受,是这个家和谐氛围的破坏者。
是我,不懂事。
是我,太计较。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不是开心的笑,也不是愤怒的冷笑。
是一种,彻底释然的,轻松的笑。
就像一个背着沉重行囊,走了很久很久路的人,终于决定,把行囊放下。
那一刻,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我早就该做的决定。
我对婆婆说:“妈,我不做了。”
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厨房里,抽油烟机还在“嗡嗡”地响。
客厅里,电视里的新闻主播还在字正腔圆地播报。
可我的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炸弹。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婆婆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她举着那盘鱼,像一尊雕塑。
林涛脸上的期待,也凝固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外星语。
“你说什么?”他问。
我重复了一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我不做了。”
“为什么?”婆婆的声音尖锐起来,“鱼都给你杀好了,你不做谁做?”
是啊,我不做谁做?
这个问题,问得真好。
我看着她,平静地说:“我开了十五个小时的车,我很累,我不想动。”
“累?”婆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谁不累?我买菜洗菜不累?你爸上了一天班不累?就你金贵?”
她的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锉刀,一下一下地,锉着我的神经。
我没有跟她争辩。
我只是转过头,看着林涛。
“林涛,我很累。”我说。
我希望,他能站在我这边。
哪怕,只是一句:“妈,她刚回来,让她歇会儿吧,我来做。”
可是,没有。
他皱着眉头,走到我身边,拉了拉我的胳膊,压低声音说:“你干嘛呢?妈都把菜准备好了,你就辛苦一下,做个鱼很快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和责备。
“别闹了,啊?大家肚子都饿了。”
别闹了。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挣扎,在他眼里,都只是“闹”。
我慢慢地,把我的胳T恤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然后,我走到玄关,拿起了我的包,和我刚刚放下的车钥匙。
“你干什么去?”林涛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慌乱。
我没有回头。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饭还没吃呢!”婆婆的叫喊声,从我身后传来,尖利,又遥远。
我没有理会。
我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
来的时候,我觉得这楼梯那么长,那么难爬。
现在,我却觉得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每下一个台阶,都像是在卸下一份沉重的枷锁。
我走出了那栋楼,走进了冰冷的夜色里。
晚风吹在我的脸上,有点凉,却让我感觉无比清醒。
我坐进车里,发动了引擎。
车灯划破了黑暗,照亮了前方一小片路。
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是林涛。
我没有接。
我只是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然后扔到了副驾驶座上。
我开车,离开了这个我曾经拼了命想要融入的小区。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只是想开着车,一直开,一直开。
开到一个,没有“你应该”,没有“你必须”,没有“你多担待”的地方。
我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开着。
车窗外的霓虹,像流动的光河,在我脸上明明灭灭。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滚烫的,砸在方向盘上。
我不是在哭我的婚姻。
我是在哭我自己。
哭那个,曾经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把自己低到尘埃里的,傻傻的自己。
哭那个,曾经以为只要付出,就一定有回报的,天真的自己。
哭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闻着自己身上洗不掉的油烟味,怀疑人生的,委屈的自己。
我哭了很久。
哭到最后,眼泪都干了,只剩下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痛。
我在一个24小时便利店门口停了下来。
我走进去,买了一份关东煮,和一瓶冰水。
我坐在便利店靠窗的位置,一口一口地,吃着热气腾腾的萝卜和鱼丸。
食物的温度,顺着食道,暖了我的胃。
也好像,暖了我那颗冰冷了太久的心。
我看着窗外,车来车往,人来人往。
这个城市这么大,这么多人。
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奔波。
我也是。
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属于我的家,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我吃完关东煮,把垃圾扔进垃圾桶。
然后,我拿出手机,开了一间离这里最近的酒店。
酒店的房间很干净,床单是白色的,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把自己扔在柔软的大床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我终于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我只是躺着,看着天花板。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全是林涛的消息和未接来电。
我一条都没看。
我太累了。
我只想睡觉。
这一觉,我睡得天昏地暗。
没有梦。
醒来的时候,是被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刺醒的。
阳光很好,金灿灿的,像融化的蜜。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了。
手机上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微信消息。
我点开了微信。
最新的几条,是林涛半夜发的。
“老婆,你到底在哪儿?我很担心你。”
“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做饭的。”
“妈也被我说了,她知道错了。”
“你回来吧,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求你了。”
看着那个“求”字,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划过他的消息,看到了我闺蜜昨天半夜发来的一条。
“看到你朋友圈了,怎么了?吵架了?”
我这才想起,我昨天离开他家后,在车里哭的时候,随手发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方向盘的照片,和我手里握着的,那瓶冰水的倒影。
我给她回了消息。
“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立刻打了个电话过来。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我告诉了她酒店的地址。
半个小时后,她就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门口。
她提着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是我最爱吃的那家店的,虾饺和皮蛋瘦肉粥。
她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傻瓜,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听着她带着心疼的责备。
我的眼圈,又红了。
我把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从那十五个小时的车程,到那条让我做鱼的消息,再到林涛那句“别闹了”。
我以为我会哭,可我没有。
我只是很平静地,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闺蜜听完,气得脸都白了。
“他们一家子,都是吸血鬼吗?”
“你开十五个小时车回去,不求他们把你当女王供着,至少给口热水喝,让你歇歇脚吧?居然还让你去做饭?”
“还有林涛,他是不是瞎?看不到你累吗?他心里到底有没有你?”
她一连串的质问,问出了我所有想问,却一直不敢问出口的话。
是啊,林涛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这个问题,我问了自己很多年。
我想,是有的吧。
他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买我喜欢的包。
他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给我买药,喂我喝水。
他也会在深夜加班回来的时候,轻轻地吻我的额头。
可是,为什么,一回到他父母面前,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会为了他父母的意愿,毫不犹豫地牺牲我的感受的人。
闺蜜看着我,叹了口气。
“其实,你心里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他爱你,或许是真的。但是,他更爱他自己,更爱他那个所谓的‘家’的和谐。而你,就是那个为了维持这种和谐,可以被牺牲掉的棋子。”
棋子。
这个词,真残忍。
也真贴切。
我喝了一口粥,温热的米粒,滑过喉咙。
“那我该怎么办?”我问她。
“离婚。”闺-蜜说得斩钉截铁。
“这种男人,不离,留着过年吗?”
离婚。
这两个字,我不是没想过。
可每次一想到,就觉得害怕。
我害怕面对父母失望的眼神。
我害怕面对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我害怕,一个人,重新开始。
闺蜜看出了我的犹豫。
她握住我的手,说:“我知道你怕什么。但是,你想想,你现在过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你每天小心翼翼,看人脸色,你开心吗?”
“你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家庭,放弃了自己的喜好,磨平了自己的棱角,你甘心吗?”
“你才多大?你的人生,还长着呢!难道就要一辈子,耗死在那个让你喘不过气的厨房里吗?”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一下一下地,敲碎了我给自己筑起的那堵高墙。
是啊。
我不开心。
我不甘心。
我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那天,我和闺蜜聊了很久。
从中午,聊到黄昏。
我们聊起了我们大学时的梦想。
我说我想开一个自己的工作室,做自己喜欢的设计。
她说她想环游世界,去看看那些只在书里见过的风景。
那时候的我们,眼睛里都有光。
可现在呢?
她的光,还在。
而我的光,早就被日复一日的油烟,熏得黯淡无光了。
太阳落山了。
橘红色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我看着窗外的天空,忽然觉得,一切都该结束了。
也该,重新开始了。
我给林涛回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很焦急。
“老婆,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不用了。”我说,“我们见个面吧,在市中心那家咖啡馆。”
“好,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我来的时候,就只带了一个行李箱。
里面装的,是我未来一个月,要在这个城市奋斗的,战袍。
我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化了一个精致的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个眼神疲惫,面色蜡黄的女人,不见了。
取而代де的,是一个眼神坚定,嘴角带着浅笑的,全新的自己。
我拖着行李箱,离开了酒店。
闺蜜开车送我。
路上,她放了一首我很久没听过的歌。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听着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到了咖啡馆,林涛已经在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没动的咖啡。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胡子也没刮。
看到我,他立刻站了起来。
“老婆。”
他想过来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我在他对面坐下。
“我们谈谈吧。”我说。
“好,好。”他连声说,“老婆,昨天是我不对,我混蛋,我不该让你做饭的。我跟你道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推到我面前。
“这是我今天去给你买的,你上次不是说喜欢这条项链吗?你别生气了,跟我回家吧。”
我打开盒子看了一眼。
是一条很漂亮的钻石项链,在灯光下,闪着璀璨的光。
要是以前,我看到这个,一定会很开心。
会觉得,他还是在乎我的。
可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他以为,一条项链,就可以抵消我所有的委屈吗?
他以为,钱,就可以买到我的原谅吗?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我把盒子盖上,推了回去。
“林涛,我们离婚吧。”
我说得很平静。
平静到,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林涛愣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过了好几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我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就因为,我昨天让你做了顿饭?”
“你觉得,这只是一顿饭的事吗?”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林涛,你记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吗?”
“我不会做饭,第一次给你做番茄炒蛋,把盐当成了糖。”
“你一边笑我傻,一边把那盘甜到发齁的菜,全吃光了。”
“那时候,你跟我说,以后家里的饭,你来做,你舍不得我进厨房,怕油烟熏坏了我的皮肤。”
林涛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可是后来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饭就变成了我一个人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做的饭,从‘爱的晚餐’,变成了‘理所应当’?”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所有的付出,都视而不见?”
“林涛,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这几年,你把我当成你的妻子,还是把你家的,免费保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惨白。
“我没有……”他辩解道,“我只是……我只是工作太忙了……”
“忙?”我笑了,“你忙到,连一句‘老婆辛苦了’,都没时间说吗?”
“你忙到,眼睁睁地看着我,开了十五个小时车,风尘仆仆地回到家,还要被你妈指使着去下厨,而你,连一句公道话,都不敢帮我说吗?”
“林涛,你不是忙,你是懦弱。”
“在你心里,你妈,你爸,你们那个家的和谐,永远排在第一位。而我,我的感受,我的尊严,是可以随时被牺牲的。”
“我受够了。”
“我不想再过这种,连呼吸都要看人脸色的日子了。”
“我不想再为了讨好你们,把自己活成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了。”
我说完,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周围的人,都在低声交谈。
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个角落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关于一个女人前半生的,审判。
林涛沉默了很久。
他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我能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老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改,我以后一定改。”
“我让我妈跟你道歉,我以后再也不让她说你了。”
“我们不跟他们一起住了,我们自己买房子,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看着他,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动容。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有些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晚了,林涛。”
我说。
“我已经,不爱你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心里最后一点沉重的东西,也消失了。
我站起身。
“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寄给你。”
“这个项目,我会在这边待一个月。这一个月,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我能听到,他从身后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可我,没有回头。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自由的味道。
我打了个车,去了我租好的公寓。
那是一个很小的单身公寓,但很温馨。
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半个城市的夜景。
我把行李箱打开,把我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挂进衣柜。
然后,我去洗了个热水澡。
洗掉了满身的疲惫,也洗掉了,过去那些年,沾染在我身上的,油烟味。
我换上干净的睡衣,给自己泡了一杯热牛奶。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我知道,未来的路,可能会很难。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打拼,一个人面对所有的风雨。
可是,我不怕。
因为,我终于,找回了自己。
那个,曾经为了爱,奋不顾身的自己。
那个,曾经为了梦想,闪闪发光的自己。
那个,值得被爱,也懂得如何爱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我自己。
手机响了一下,是闺蜜发来的消息。
“到了吗?一切都好吗?”
我笑了笑,回了她两个字。
“都好。”
然后,我拍了一张窗外的夜景,发了一条新的朋友圈。
配文是:
“十五个小时,回到了我该回的地方。”
这一次,我没有屏蔽任何人。
我知道,林涛会看到。
他的家人,也会看到。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从今天起,我的人生,要为自己而活了。
我关掉手机,喝完最后一口牛奶。
然后,我拉上窗帘,躺在了床上。
一夜,好眠。
第二天,我精神抖擞地去了公司。
新的项目,新的挑战,让我充满了斗志。
工作,让我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围着灶台转的女人。
我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职业女性。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
项目进行得很顺利,得到了领导和客户的一致好评。
这期间,林涛给我打过很多次电话,发过很多条消息。
我都没有回。
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项目结束的那天,公司给我办了个庆功宴。
同事们都夸我,说我能力强,有魄力。
我喝了点酒,脸颊微红。
我看着大家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真好。
有事业,有朋友,有自己的空间。
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
庆功宴结束后,我一个人打车回了公寓。
我收到了律师寄来的文件。
是林涛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他没有提任何条件,房子,车子,存款,都留给了我。
我看着那份协议,心里,很平静。
我签上了我的名字。
从这一刻起,我和他,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我把文件收好,准备明天寄出去。
然后,我给自己,做了一顿饭。
不是复杂的红烧鱼。
只是一碗,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
我放了很多西红柿,酸酸甜甜的,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我吃得很慢。
一口一口地,品尝着,属于我自己的,味道。
窗外,月光如水。
我知道,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我相信,只要我勇敢地,大步地,向前走。
就一定能,走到,我想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阳光,有鲜花,有自由的空气。
还有,一个,更好的,我自己。
来源:活泼奶茶MqUz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