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一千两百万的巨额家产如同一场金色的暴雨,精准地绕开了我那最勤恳、最孝顺的父亲林建国时,我以为我看到了人性的终极薄凉。
在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往往不是陌生人的刀剑,而是最亲近之人的冷漠与不公。
当一千两百万的巨额家产如同一场金色的暴雨,精准地绕开了我那最勤恳、最孝顺的父亲林建国时,我以为我看到了人性的终极薄凉。
父亲那佝偻的背影在众人的讥笑与怜悯中转身离去,像一艘在家族港湾里被除名的孤船。
然而,就在我们以为这场荒诞的闹剧以我父亲的“净身出户”为结局时,爷爷那一句中气不足却又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嘶吼,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人的认知:“你走了这公证谁去办?还得靠你签字呢!”那一刻,所有嘲讽的、幸灾乐祸的、漠不关心的表情,都凝固了。
一个被剥夺了继承权的人,为何却成了整个继承仪式中无可或缺的钥匙?
这背后,究竟是更深的羞辱,还是藏着一个无人能懂的惊天布局?
01
林家的老宅,今天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表面平静,水下却暗流汹涌。
客厅里那张用了几十年的红木八仙桌,今天被擦得锃亮,却映不出任何一张笑脸。
爷爷林老太爷坐在主位上,八十岁的他,身体虽已干瘦,但那双浑浊的老眼偶尔闪过的精光,证明他依然是这个家的绝对核心。
我的父亲林建国,和他的两个弟弟,我的二叔林建业、三叔林建功,分坐在两侧。
我们这些小辈,则只能远远地站在墙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叫林峰,是林建国的独子。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与贪婪混合的奇异味道。
今天,是爷爷宣布家产分配的日子。
前段时间他大病一场,险些没挺过来,出院后便决定,要趁着自己还清醒,把这辈子攒下的家当给分了。
一千二百万。
这个数字早就在亲戚间传疯了,它像一个巨大的诱惑,让每个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咳咳,”爷爷清了清嗓子,整个客厅瞬间鸦雀无声。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个儿子,最后,却在我老实巴交的父亲脸上一掠而过,没有丝毫停留。
“我这辈子,也就攒下这点东西了。”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大建国,从小就闷,不会说话。老二建业,脑子活,就是有点飘。老三建功,嘴巴甜,但性子急。”他简短地评价着,像是在总结三件货物的属性。
我爸林建国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那是一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
他是三兄弟里最辛苦的,年轻时为了支持两个弟弟读书,早早辍学跟着爷爷打理家里的生意,后来生意做大了,他又被派去看管最累最不起眼的仓库。
几十年如一日,任劳任怨,可以说,林家有今天,我爸的汗水浸透了每一块基石。
二叔林建业则满脸堆笑,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他这些年靠着家里的名头在外面开了个小公司,赚了些钱,人也变得油滑无比。
三叔林建功更是夸张,他直接站了起来,给我爷爷捶着背,嘴里念叨着:“爸,您身子骨要紧,钱不钱的都是小事。”
爷爷似乎很享受三叔的奉承,他拍了拍三叔的手,终于进入了正题。
“我决定,把这一千二百万,分成两份。”此话一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两份?
三兄弟怎么分?
“建业,建功,”爷爷直接点了二叔和三叔的名字,“你们兄弟俩,一人六百万。”“轰”的一声,我的脑子仿佛炸开了。
二叔和三叔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法抑制的狂喜,他们几乎要跳起来,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谢谢爸!谢谢爸!”而我的父亲,林建国,那个为这个家付出了整个青春和半辈子心血的男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身体猛地一颤,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有他。
一千二百万,一分都没有他的。
客厅里,二婶和三婶已经开始尖着嗓子讨论这笔巨款要怎么花了,买车,买房,环游世界……那些刺耳的、兴奋的声音,像一把把尖刀,扎在我父亲的心上,也扎在我的心上。
我看到父亲的脸色从震惊变为煞白,再从煞白转为一种深不见底的灰败。
他那双常年劳作而略显佝偻的背,在这一刻,仿佛又被压弯了几分。
他没有争辩,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看爷爷一眼。
他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那动作迟缓得像一个生了锈的机器。
在二叔三叔一家人的欢呼雀oricatures中,在其他亲戚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中,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着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心上。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我想冲上去,想为父亲呐喊,想质问爷爷凭什么!
可我爸在经过我身边时,用那只粗糙的手,轻轻按了一下我的肩膀。
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沉重。
他示意我,不要动,跟着他走。
就在我爸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即将走出这个让他彻底心寒的家时,主位上的爷爷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沉稳,反而带着一丝急切和沙哑的嘶吼:“林建国,你给我站住!”我爸的脚步顿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聚焦到了他们父子俩身上。
“你走了,”爷爷扶着桌子,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力不从心,“你走了这公证谁去办?还得靠你签字呢!”
02
爷爷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让整个林家老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前一秒还沉浸在狂喜中的二叔和三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滑稽电影。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而我,同样愣在原地,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是什么意思?
羞辱的新方式吗?
让一个被剥夺了全部财产的人,亲手为瓜分自己那份“应得”的胜利者们,签下合法性的证明?
这比直接给他一刀还要残忍。
我父亲的背影僵硬地立在门口,他没有回头,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许久,他才用一种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我签不了。”这三个字,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彻骨的疲惫和失望。
“你有什么签不了的!”爷爷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显得有些气急败败,“让你签你就签,哪来那么多废话!没有你的字,这公证就办不了,谁也别想拿到钱!”
这话一出,二叔林建业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喜色,换上了一副焦急的面孔,快步走到我爸身边,拉着他的胳膊,语气前所未有地“亲切”:“大哥,你这是干什么?爸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就顺着他点不行吗?不就是签个字,举手之劳嘛!你跟爸置什么气啊?”三叔林建功也紧跟着附和,他绕到我爸面前,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是啊,大哥!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一不二。你就当帮帮弟弟们,先把字签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回头再说。”他们一左一右,像两个钳子,将我父亲夹在中间。
我看着他们虚伪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还对我爸被排除在外而幸灾乐祸,现在,为了那六百万能顺利到手,他们又能瞬间换上兄弟情深的面具。
我爸没有理会他们,只是透过门缝,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他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力量。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最后的尊严。
最终,我爸还是挣脱了他们的拉扯,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紧随其后。
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我们父子俩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言。
父亲的脚步很慢,很沉,他那往日里挺直的脊梁,此刻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显得异常萧索。
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很孤单。
我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想安慰他,想痛骂爷爷和叔叔们的无情,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我知道,任何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回到家,母亲李秀琴正在厨房忙活。
她看到我们父子俩阴沉的脸色,心头一紧,连忙摘下围裙迎上来:“怎么了这是?老头子……怎么说的?”我爸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到沙发前,重重地坐了下去,然后将脸深深地埋进了那双饱经风霜的手掌里。
我看到,他那宽阔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将老宅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母亲。
母亲听完,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走到父亲身边,默默地坐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建国,没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韧的力量,“钱没了就没了,咱们又不是缺胳膊断腿,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这些年,你受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不跟他们争了,咱们过咱们自己的日子。”父亲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眶通红,布满了血丝。
他看着母亲,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辛酸、委屈和不甘。
他对我母亲说:“秀琴,我不是在乎那点钱。我只是……只是想不通。我为这个家当牛做马一辈子,到头来,在他眼里,我到底算什么?”是啊,他到底算什么?
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这个夜晚,我们家异常安静,电视没有开,也没有人有心思吃饭。
那份本该属于父亲的、沉甸甸的六百万,像一块巨大的乌云,笼罩在我们家的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03
我们家这边愁云惨淡,而二叔和三叔那边,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第二天,我们家还在一片死寂之中时,关于他们两家狂欢的消息,就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了过来。
据说,昨天我爸前脚刚走,二叔和三叔就迫不及待地张罗了一场盛大的家庭庆祝宴,把所有能请的亲戚都请了过去。
他们在酒桌上高谈阔论,声音大到整栋楼都能听见。
二叔林建业喝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地向众人描绘着他拿到六百万之后的宏伟蓝图。
“我早就看好了一个项目,只要资金一到位,不出三年,我保证让这六百万翻一番!到时候,我就是咱们林家最有出息的人!”他的话引来一片吹捧和恭维。
三叔林建功也不甘示弱,他搂着他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婆,大声宣布:“我们准备换个大别墅,再给我老婆买辆红色的保时捷!人生在世,不就是图个享受嘛!”
我堂弟,也就是二叔的儿子林锐,更是在他的朋友圈里疯狂炫耀。
他发了一张在豪华餐厅里拍的照片,配文是:“有些人,一辈子辛辛苦苦,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而有些人,天生就是赢家。感谢我英明神武的爷爷!”下面一堆狐朋狗友的点赞和评论,什么“锐哥牛逼”、“以后跟着锐哥混了”,看得我一阵阵恶心。
最让我火大的是,林锐竟然还特意把这条朋友圈设置成仅我可见。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
我把手机递给我爸看,我以为他会愤怒,会失控。
然而,我爸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然后把手机推了回来,淡淡地说了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他的平静,比愤怒更让我心疼。
我知道,他的心已经冷了,对于那些所谓的亲人,他已经不抱任何期望。
母亲则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她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忍不住地抹眼泪:“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简直就是一群白眼狼!建国,你看看,你为他们付出了多少?你二弟结婚的房子,不是你掏空了积蓄给凑的首付?你三弟上大学的学费,不是你没日没夜在仓库扛包挣出来的?现在他们发达了,就这么对你!良心都让狗吃了吗?”母亲的每一句控诉,都像是在揭开父亲身上那些早已结痂的伤疤。
我爸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只是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几分。
那些陈年旧事,他很少提起,但我们都知道。
二叔结婚时,家里拿不出钱,是我爸把准备和妈结婚用的彩礼钱,全部拿了出来。
三_MALE上大学时,爷爷说没钱,是我爸瞒着所有人,去码头上扛了整整一个夏天的麻袋,才凑够了那笔高昂的学费。
这些恩情,如今在六百万的巨款面前,变得一文不值,甚至成了他们嘲笑我爸“愚蠢”的证据。
下午,我出门倒垃圾,正好碰到了住在我们对门的张阿姨。
她一看到我,就拉着我,一脸同情地小声说:“小峰啊,你爸……没事吧?唉,你爷爷这事办的,确实是太偏心了。我们这些外人都看不下去。你二叔三叔他们家,昨天晚上庆祝的动静,整栋楼都快被他们掀翻了。又是唱歌又是放音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中彩票了呢。真是的,一点都不顾及你爸的感受。”我勉强地笑了笑,说:“没事,张阿姨,我们还好。”可心里却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
是啊,连外人都觉得不公,觉得他们做得太过分了。
可那些本该最亲的人,却把这当成了理所当然。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这场家庭闹剧显得愈发荒诞和悲凉。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有些疑惑地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非常公式化,不带任何感情的男声:“您好,请问是林峰先生吗?我是陈律师,是你爷爷林老太爷的私人律师。”
04
“陈律师?”我愣了一下,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爷爷的律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绝对不会是单纯的问候。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屋里,父亲正坐在沙发上,背影萧索,母亲在旁边无声地陪伴着。
我不想让他们再为这些事烦心。
“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我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冷淡。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是那种职业性的平稳:“林峰先生,是这样的。我受林老太爷的委托,需要正式通知您的父亲,林建国先生。关于昨天林老太爷宣布的财产分配事宜,需要在明天上午九点,到市公证处进行最终的法律公证。根据相关法律程序,以及林老太爷本人的特殊要求,林建国先生必须亲自到场,并作为关键关系人签字确认。”
“关键关系人?”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一分钱都拿不到,算哪门子的关键关系人?陈律师,你们这是在羞辱人吗?”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这简直比昨天爷爷在众人面前说出那句话还要过分!
这就像是把一个战败的将军,绑到胜利者的庆功宴上,逼着他为敌人歌功颂德。
“林峰先生,请您冷静。”陈律师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我只是在传达委托人的要求和法律流程。至于为何林建国先生是‘关键关系人’,以及他签字的重要性,我无法在电话里向您透露。
这是我当事人的隐私,也是职业操守。
我只能告诉您,如果林建国先生明天不到场,或者拒绝签字,那么整个财产分配协议将即刻失效,所有人都无法获得财产。”
他的话让我再次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
协议失效?
所有人都拿不到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爷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难道他后悔了?
还是说,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无数种可能性在其中闪过,但没有一种能够完美地解释眼前的状况。
“我爸不会去的。”我深吸一口气,替父亲做出了决定,“你们休想再这样侮辱他!”“林峰先生,我理解您的情绪。但是,我必须提醒您,这不仅仅是家庭事务,它已经进入了法律层面。我希望您能将我的话,一字不差地转告给您的父亲,并让他慎重考虑。这关系到整个家族的重大利益。如果他决定不来,所产生的一切后果,将由他本人承担。”陈律师说完,便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我走进屋里,看着父亲疲惫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母亲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小峰,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律师的话说了出来。
毕竟,这是关系到父亲自己的事情,他有权知道,也有权做出自己的决定。
听完我的转述,母亲当场就炸了:“什么?还让你们去?还让他去签字?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不去!我们坚决不去!让他们那点破钱烂在锅里好了!建国,你听到了吗?明天哪儿也不许去!”我爸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和母亲,眼神里不再是昨日的灰败,反而多了一丝深邃和探究。
“明天,我去。”他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我和母亲异口同声地惊呼出来。
“建国,你疯了?”母亲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还嫌昨天丢人丢得不够吗?你去了,他们会怎么看你?他们会以为你是为了钱,舍不得,跑回去摇尾乞怜了!”
“不,”我爸摇了摇头,目光异常坚定,“我不是为了钱。我活了大半辈子,自问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这个家。昨天,你爸……也就是你爷爷,他那样对我,我的心确实是凉了。但今天,他们又搞这么一出,我反而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他看着我,问道:“小峰,你觉得,你爷爷是个老糊涂吗?”我摇了摇头。
爷爷虽然偏心,但绝对不是个糊涂的人。
相反,他精明了一辈子。
“那不就对了。”父亲的嘴角,竟然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一个精明了一辈子的人,会做出这么前后矛盾,漏洞百出的事吗?他把我踢出局,却又说没我签字不行。这就像……就像一把锁,他把钥匙扔了,却又告诉你,必须用那把钥匙才能开门。这不合常理。”他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个正在破解谜题的侦探。
“我倒想去看看,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要亲眼看着,当着所有人的面,看看这份需要我签字才能生效的文件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05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我陪着父亲,准时出现在了市公证处的门口。
一夜之间,父亲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被不公待遇击垮的颓丧男人,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挺括的旧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腰杆也挺得笔直。
他的眼神平静而锐利,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我知道,他今天不是来接受屈辱的,他是来战斗的,用他自己的方式。
公证处的大厅里,人来人往。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办理此项业务的贵宾室。
推开门,里面的场景与我预想的几乎一模一样。
二叔林建业和三叔林建功正围在爷爷身边,一个端茶递水,一个捏肩捶背,脸上挂着谄媚而急切的笑容。
他们的老婆孩子也都在,一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仿佛今天不是来办公证,而是来走红毯的。
看到我们父子俩进来,房间里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那目光复杂极了,有惊讶,有鄙夷,有嘲讽,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
二叔清了清嗓子,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说:“哟,大哥,你可算来了。我们还以为你真不来了呢?怎么,想通了?这就对了嘛,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快坐,快坐。”他的语气充满了施舍的意味,仿佛我父亲的到来,是接受了他的恩赐。
我父亲没有理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径直走到爷爷面前,目光平静地与爷爷对视。
爷爷坐在轮椅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不少。
他看着我爸,眼神闪烁,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倒是旁边的陈律师站了起来,对我们点了点头:“林建国先生,林峰先生,请坐。既然所有相关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准备开始吧。”
公证员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看起来非常严谨。
他核对完所有人的身份证件后,拿出了几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
“各位,今天我们在这里,是为林老先生的财产赠与协议进行公证。根据林老先生的意愿,他自愿将其名下共计一千二百万元人民币的现金资产,平均赠与给他的二儿子林建业先生,以及三儿子林建功先生,每人六百万元。二位,对此有异议吗?”“没有!完全没有!”二叔和三叔几乎是抢着回答,生怕晚了一秒这钱就会飞走一样。
他们迫不及待地拿起笔,就准备在文件上签字。
公证员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将目光转向了我的父亲。
“林建国先生,”他的语气非常正式,“根据我们收到的补充材料,这份主赠与协议的生效,需要您在一份附加协议上签字确认。否则,主协议将无法产生法律效力。”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父亲身上。
二叔和三叔的眼神里充满了催促和不耐烦。
我看到三叔甚至在桌子底下,用脚轻轻地踢了我父亲一下,示意他快点。
我父亲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想先看看那份附加协议。”“当然可以。”公证员将一份明显比主协议薄了很多的文件,递到了我父亲面前。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听得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以及二叔三叔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我凑过去,和我爸一起看那份文件。
文件的标题写着《家族资产管理及监督协议》。
我的心猛地一跳,直觉告诉我,关键就在这里!
父亲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翻开了协议的第一页。
上面的条款清晰地映入我们的眼帘。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
二叔和三叔也伸长了脖子,想看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公证员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焦急,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缓缓地念出了附加协议的第一条核心条款:“本协议明确规定,上述主协议中所涉及的一千二百万元人民币,其法律性质并非无偿赠与,而是作为‘林氏家族发展备用金’的有条件拨付,其所有权仍归属于林氏家族信托基金。
林建业、林建功二人仅获得该笔资金的使用申请权,而该资金的最终审批权、监督权以及回收权,唯一且全部归属于……”公证员在这里顿了一下,推了推眼镜,目光从文件上抬起,直视着我父亲,用无比清晰的声音念出了那个让整个房间瞬间凝固的名字:“……林建国先生。”
06
当“林建国先生”这五个字从公证员口中清晰地吐出时,整个贵宾室仿佛被瞬间抽成了真空。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二叔林建业脸上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瞬间碎裂,取而代ăpadă的是一种滑稽的、混杂着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的扭曲。
三叔林建功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像铜铃,那支准备签字的昂贵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什……什么意思?!”二叔第一个咆哮起来,他一把抢过我父亲手中的附加协议,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仿佛要把它烧出两个洞来,“什么叫使用申请权?什么叫审批权在他手上?爸!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钱是给我们的吗?!”三叔也回过神来,他的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爸!你耍我们?!这哪是分家产,这是给我们头上找了个爹啊!让我们花自己的钱,还得看大哥的脸色?凭什么!”
他们的妻子和孩子也炸开了锅,一时间,贵宾室里充满了各种尖锐的质问和愤怒的咆哮,像一个瞬间沸腾的菜市场。
然而,面对这几乎要将屋顶掀翻的怒火,坐在轮椅上的爷爷,却异常的平静。
他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陈律师。
陈律师心领神会,上前一步,用他那永远波澜不惊的声音解释道:“各位请稍安勿躁。我来解释一下这份协议。简单来说,林老先生并没有直接将一千二百万赠与给两位。而是成立了一个家族信托基金,这笔钱是基金的第一笔资产。两位先生,你们每人拥有六百万的‘额度’。
你们可以为了正当的商业投资、创业项目或者其他有助于家族发展的事务,向基金申请使用这笔钱。
而林建国先生,则是老先生唯一指定的基金管理人和监督人。
他有权对你们的申请进行审核,评估其风险和回报,并最终决定是否批准。
同时,他也拥有对资金使用情况的全面监督权,以及在必要情况下,冻结甚至收回资金的权力。”
陈律师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二叔和三叔的头上。
他们的幻想,他们那关于别墅、跑车、环球旅行的美梦,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这哪里是六百万的现金,这分明是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巨大画饼!
“我不服!”二叔把协议狠狠地摔在桌子上,“爸,你太偏心了!你这根本就是把所有权力都给了大哥!我们算什么?给你大儿子打工的吗?”“就是!老实了一辈子,原来心机最深的是他!”三叔也跟着起哄,恶狠狠地瞪着我爸,仿佛我爸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我看着父亲,他依旧沉默着,但他的腰杆,却比进来时更直了。
他不是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但他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这一切时,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恍然大悟,有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被强加的责任感。
“都给我闭嘴!”一直沉默的爷爷,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通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声音沙哑却充满了穿透力:“偏心?我就是偏心了,又怎么样!”他喘着粗气,继续说道:“我把钱直接给你们?林建业,你好大喜功,给你六百万,不出三年,你就能给我败个精光,还得欠一屁股债!林建功,你心比天高,眼高手低,除了吃喝玩乐,你还会干什么?钱到了你手上,不出一年就得让你挥霍干净!我这是在分家产吗?我这是在给你们的下半辈子买个保障!”他的目光转向我父亲,眼神中的锐利和严苛,在这一刻化为了深深的无奈和信赖:“我为什么把权给你大哥?因为你们三个里,只有他!只有他把这个家当家,把钱当钱!只有他懂得什么叫脚踏实地,什么叫细水长流!我把钱给你们,是因为你们眼里只有钱!我不把钱给他,却把管钱的权给他,是因为他心里装的是这个家,是未来!”爷爷的这番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二叔和三叔被骂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而我,在这一刻,才终于完全明白了爷爷的良苦用心。
他不是不爱我父亲,恰恰相反,他是最信任我父亲。
这份看似不公的分配方案,才是对父亲最高级别的认可和托付。
07
公证处的那场风波,以二叔和三叔的愤然离场而告终。
他们拒绝在那份让他们感觉备受“羞辱”的协议上签字,叫嚣着要去法院告爷爷和父亲“合谋欺诈”。
整个林家,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依旧沉重。
父亲手里紧紧攥着那份附加协议的复印件,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我能感觉到,他并没有“沉冤得雪”的快感,更没有大权在握的兴奋。
他的脸上,只有化不开的疲惫和沉重。
这突如其来的权力,对他而言,不是胜利的果实,而是一副沉重无比的枷锁。
它意味着,他将不得不站在自己亲兄弟的对立面,去扮演那个他们眼中“冷酷无情”的监管者。
这对于一个重情重义了一辈子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精神折磨。
回到家,母亲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
看到我们回来,她立刻迎了上来:“怎么样了?他们……他们没为难你们吧?”我将公证处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母亲听完,先是震惊,然后眼圈慢慢红了。
她走到父亲身边,拿过他手中的文件,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确认那上面的每一个字。
最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泪水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老头子……他……他心里还是有你的。”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就知道,他不会真的那么狠心……建国,你受的委屈,没有白受。”父亲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是啊,没白受。只是……这担子,太重了。”他接过文件,随手放在茶几上,那份价值一千二百万控制权的文件,在他眼里,仿佛和一份普通的报纸没什么区别。
“我从来没想过要管他们,更没想过要管什么钱。”父亲靠在沙发上,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现在倒好,一下子成了他们眼中的恶人,成了仇人了。”我坐到他身边,说:“爸,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太贪心,看不懂爷爷的苦心。爷爷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们,也是为了保护这个家。”父亲摇了摇头:“道理我都懂。可他们是我的亲弟弟啊。小峰,你不知道,小时候家里穷,一个红薯,我们都是掰成三块吃的。虽然从小就打打闹闹,但……终究是兄弟。”我沉默了。
我理解父亲的挣扎。
爷爷用一个看似绝情的局,考验出了人心,也保护了家产,但他却忽略了,执行这个局的人,是我那最心软、最念旧情的父亲。
从今往后,他将要面对的,是亲兄弟的怨恨、指责,甚至是报复。
这份“权力”,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惩罚。
果然,当天晚上,我们家的电话就成了热线。
先是二叔打来的,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他骂我爸是“伪君子”、“阴谋家”,说他“装了一辈子老实人,就是为了等今天”,最后更是放下狠话,说要跟我爸“老死不相往来”。
紧接着,三叔的电话也来了。
他倒是没有破口大骂,但那阴阳怪气的语调比骂人更让人难受。
“大哥,恭喜你啊,深藏不露,一鸣惊人。现在大权在握,成了我们林家的‘摄政王’了。
以后我们想花一分钱,都得看您的脸色,给您请安了。
您可真是我们的好大哥啊!”
说完,不等我爸回话,就重重地挂了电话。
父亲默默地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
这个家,终究是散了。
爷爷用一千二百万,买来了一个看似稳妥的未来,却也彻底斩断了三兄弟之间那早已脆弱不堪的亲情。
而我的父亲,这位新上任的“基金管理人”,成了这场家庭战争中,最孤独的守望者。
08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和暗流涌动中过了一个星期。
二叔和三叔那边彻底没了动静,既没有来道歉,也没有真的去法院起诉,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第二个星期的周一,二叔林建业毫无征兆地登门了。
他一改之前的嚣张跋扈,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提着一箱价格不菲的补品。
他一进门,就亲热地喊着“大哥”、“大嫂”,仿佛之前那个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的人根本不是他。
母亲警惕地看着他,没有给他好脸色。
父亲则显得很平静,只是淡淡地请他坐下。
“大哥,之前是我不对,我喝多了,胡言乱语,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二叔搓着手,态度谦卑得让人起疑,“我回去想了好几天,终于想明白爸的苦心了。他是怕我们乱花钱,才让你帮我们把把关。爸说得对,你稳重,靠得住!我支持爸的决定!”他这番180度的大转弯,让我和母亲都面面相觑。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在虚情假意地寒暄了几句后,二叔终于暴露了他的真实目的。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装订精美的项目计划书,递到我父亲面前。
“大哥,你看看这个。”他指着计划书,唾沫横飞地介绍起来,“这是我一个朋友介绍的,北部新区的文旅地产项目!前景非常好!现在就缺一笔启动资金。我算过了,只要我们投进去五百万,不出两年,至少能翻三倍!到时候,别说一千二百万了,三千万都有可能!”
父亲没有立刻看计划书,而是看着二叔,平静地问:“你那个朋友,是做什么的?”“他……他也是搞房地产的,很有实力!”二叔的眼神有些闪烁。
“很有实力?”父亲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我怎么听说,你那个姓王的朋友,去年刚因为非法集资被调查过,公司都快破产了?”二叔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大哥,你……你听谁胡说八道的!没有的事!”“有没有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父亲终于拿起了那份计划书,但他并没有翻开,而是直接把它推回到了二叔面前,“建业,我们是亲兄弟,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这份计划书,漏洞百出,根本就是个骗局。这个字,我不会签。这笔钱,我一分都不会批。”
“林建国!”被当面戳穿谎言,二叔瞬间恼羞成怒,撕下了伪装的面具,“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好声好气地跟你商量,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告诉你,这钱有我的一半!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凭什么管我?!”“就凭爷爷把监督权给了我。”父亲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钱扔进火坑里,也不能让爸的一番心血白费。你要是真有好的、靠谱的项目,我双手支持。但想拿这笔钱去搞这些歪门邪道,门儿都没有!”“好!好!林建国,你给我等着!”二叔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我爸的鼻子,恶狠狠地撂下狠话,然后一把抓起桌上的计划书,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我们家。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我心里一阵后怕。
幸亏父亲心思缜密,提前就调查了二叔的那个所谓的朋友。
否则,这五百万一旦投进去,恐怕真的就是血本无归。
这一次交锋,虽然暂时挡住了二叔的贪婪,但也让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父亲接下的,是一个多么棘手、多么得罪人的烂摊子。
09
在拒绝了二叔的“投资项目”后,我们家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相对安宁的日子。
这段时间里,我陪着父亲去了几次医院看望爷爷。
爷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清醒的时间很短。
但每次他清醒过来,看到我父亲守在床边,眼神里总会流露出一种安心和欣慰。
有一次,只有我和爷爷两个人在病房里。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小峰,你爸……他是不是在怪我?”我鼻子一酸,摇了摇头:“没有,爷爷。我爸知道您的苦心。”爷爷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心里苦。我给了他最重的担子,却也让他成了众矢之的。可是……我没办法啊。你二叔三叔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我不给他们留条后路,我死都闭不上眼。”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这一辈子,看人看得最准的,就是你爸。他善良,正直,但也太心软,太念旧情。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我把这个家交给他,其实是不放心的。”“不放心?”我有些不解。
“我不放心的是,他会被那份兄弟情绊住手脚,最后还是会被你那两个叔叔啃得骨头都不剩。”爷爷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所以,小峰,你要记住我的话。你爸有他的仁慈,但你,必须要有你的锋芒!你要替他看清人心,替他挡住那些明枪暗箭。你要保护他,就像他当年保护整个家一样。能答应爷爷吗?”我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爷爷,您放心,我答应您!”那是我和爷爷最后一次深入的交谈。
三天后,他在睡梦中安详地离世了。
爷爷的葬礼,办得简单而肃穆。
二叔和三叔都来了,他们跪在灵前,哭得撕心裂肺,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们是何等的孝子。
但我知道,他们的眼泪里,有几分是真情,又有几分是因为那笔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巨款,彻底没了希望。
葬礼结束后,二叔和三叔的生活,急转直下。
没有了爷爷的庇护,也没有了那笔“横财”的指望,他们之前靠着林家名头建立起来的虚假繁荣,迅速崩塌了。
二叔的公司因为资金链断裂,很快就宣布了破产,还欠下了一屁股外债。
三叔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老婆看他没了指望,卷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跟着一个有钱人跑了。
一时间,他们成了所有亲戚朋友眼中的笑话。
那段时间,我们家门口,总能看到他们俩落魄的身影。
他们不敢进来,只是在门口徘徊,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父亲每次看到,都只是沉默地拉上窗帘。
直到有一天,三叔林建功,那个曾经最爱面子、最会享乐的男人,蓬头垢面地跪在了我们家门口。
他没有哭喊,也没有咒骂,只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父亲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站在门后,听到三叔用一种近乎哀求的、沙哑的声音说:“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求你给我六百万,我……我就想借十万块钱。我想开个小面馆,正正经经地做点生意,养活自己。求求你……再拉我一把吧。”
10
面对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三叔,父亲沉默了很久。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愤怒,是同情,还是失望。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起来吧,像什么样子。”三叔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跪在地上,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看着父亲:“大哥,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我知道我以前混蛋,不是东西!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爸!可我现在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不想借钱去吃喝嫖赌,我就是想……想学门手艺,好好做人。”父亲看着他这副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仿佛包含了这几十年来所有的恩怨情仇。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屋。
三叔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以为彻底没了希望。
然而,几分钟后,父亲又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多了一份文件和一支笔。
“这是借款和投资协议。”父亲把文件递给三叔,“我个人,以我自己的名义,借给你五万块钱作为启动资金。另外,我代表家族基金,向你的面馆项目投资五万块钱,占股百分之四十九。”三叔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结结巴巴地问:“大……大哥,你这是……”“我借你钱,是看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给你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父亲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投资你,是按爸定下的规矩办事。你的项目,我看过了,虽然小,但只要你肯用心干,是条正路。这符合基金扶持家族成员正当发展的原则。所以,我批了。”他顿了顿,目光变得严厉起来:“但是,丑话说在前面。这投资的五万块,每一笔开销,你都要有详细的账目给我看。如果让我发现你拿钱乱来,我随时有权撤资。我个人借给你的那五万,三年之内,连本带利,你必须还清。能做到吗?”
三叔怔怔地看着父亲,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和哀求,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羞愧,还有一丝重生的希望。
他没有说话,只是接过文件和笔,用颤抖的手,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站起身,对着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哥,谢谢你。”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真诚地叫我父亲一声“大哥”。
送走三叔后,父亲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杯热茶。
“爸,您不恨他们吗?”我问。
父亲接过茶,暖着手,摇了摇头:“恨有什么用呢?恨不能让日子变好,也不能让爸安心。他们是犯了错,但终究是我的弟弟。只要他们肯走正道,我这个做大哥的,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吧。”
几个月后,三叔的“林记面馆”在一条小巷子里开张了。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每天起早贪黑,和面、熬汤、煮面、洗碗,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
曾经油头粉面的三叔,如今穿着一身白色的工作服,虽然身上总有股油烟味,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光彩。
父亲偶尔会让我去面馆看看,不是去监督,而是去照顾生意。
每次去,三叔都会给我多加一个卤蛋,憨厚地笑着说:“替我谢谢你爸。”至于二叔,他在外面躲了一阵子债后,也托人传话,说想回来,找份正经工作。
父亲没说什么,只是通过以前的关系,在自己曾经工作过的那个仓库,给他找了个库管员的职位。
工资不高,但至少能让他养活自己。
又是一个黄昏,我陪着父亲在公园散步。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将他花白的头发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他看着远处嬉笑打闹的孩子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小峰,”他突然开口,“你知道吗?你爷爷留给我的,最宝贵的遗产,不是那一千二百万的支配权。”我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是他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家’。”
父亲缓缓地说,“家,不是一笔钱,不是一栋房子。家,是一份责任。是强者对弱者的扶持,是长辈对晚辈的引导,是即使摔得头破血流,也总有一个地方愿意让你重新开始。以前,你爷爷是这个家的顶梁柱。现在,他把这根担子,交给了我。”那一刻,我看着父亲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那个曾经在我眼中只会默默干活、不懂变通的老实人,在经历了这场巨大的家庭风波后,终于显露出了他内敛而深沉的智慧与担当。
他没有用那份权力去报复,去掌控,而是用它去修复,去引导。
一千二百万,最终没有分给任何人,但它却像一剂猛药,治愈了一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庭。
而我的父亲,林建国,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继承了“无价之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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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元宇sW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