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B超单很薄,像一张秋天里最脆弱的枯叶,可攥在我手里,却重得像块铅。上面的黑白影像模糊不清,医生指着那个小小的孕囊,嘴巴一张一合,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像天方夜谭。
拿着那张B超单,我,陈秀兰,一个六十一岁、丈夫走了快十年的寡妇,被告知怀孕了。
B超单很薄,像一张秋天里最脆弱的枯叶,可攥在我手里,却重得像块铅。上面的黑白影像模糊不清,医生指着那个小小的孕囊,嘴巴一张一合,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像天方夜谭。
这三个月,从初冬到暖春,我那间因为老王走了而空了快十年的屋子,第一次重新有了规律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有了饭菜的热气,有了年轻人身上那种淡淡的、像阳光晒过被子一样的味道。我以为那是生活重新眷顾我,给了我一点喘息的温暖。
可现在,这份温暖变成了一团滚烫的火,要把我这把老骨头和我半辈子的名声,烧得一干二净。
这一切,都得从三个月前,那个该死的雨天说起。
第1章 摔碎的寂静
那天的雨,下得又冷又黏,像化不开的愁绪,把整个城市都浸泡得灰蒙蒙的。我提着一小袋刚从菜市场买来的青菜和一块豆腐,小心翼翼地走在湿滑的小区路面上。人老了,腿脚不利索,尤其是膝盖,一到阴雨天就针扎似的疼。
就在离楼门口不到十米的地方,脚下一滑,我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天旋地转间,我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撑,但身体的反应远比不上摔下去的速度。随着“哐当”一声,菜和豆腐摔了一地,而我,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左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我甚至能感觉到骨头错位时那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我试着动一下,剧痛瞬间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我躺在地上,雨水混着泥水,慢慢浸透我的棉衣。邻居们都上班去了,小区里静悄悄的,只有雨点打在雨棚上“噼里啪啦”的声音。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那袋摔烂的豆腐,白花花地摊在地上,狼狈,且无人问津。
寂静,是老王走后我最熟悉的伙伴。但这天,这份寂静变成了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张了张嘴,想喊人,却发现嗓子干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绝望和恐惧,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撑着伞的年轻人路过,看到了我,惊呼一声跑了过来。“阿姨,您怎么了?您别动,我帮您叫救护车!”
我被送到了医院,诊断结果是左腿股骨颈骨折。医生说,我这个年纪,这种骨折最麻烦,得做手术,术后至少要卧床休养三个月。
儿子王建军接到电话,火急火燎地从公司赶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一边接听着工作电话,一边处理我的住院手续,整个人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
“妈,您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签完字,终于有空坐到我病床边,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的责备,“跟您说了多少次了,下雨天就别出门了,缺什么给我打电话,我给您叫闪送。”
我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略显稀疏的头顶,心疼得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他忙,公司里一大摊子事,家里还有儿媳李莉和上小学的孙子要照顾。我这点事,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我就想下楼买点青菜。”我呐呐地说。
“行了行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建军摆摆手,打断了我,“医生说了,您这情况得请个护工,不然我跟李莉俩人根本忙不过来。我工作走不开,李莉还得接送孩子、做家务。您看是请个女护工还是……”
“随便吧,你看着办就好。”我低着头,感觉自己像个累赘。
建常年在外打拼,做事雷厉风行,讲究效率。他很快通过家政公司联系了一个护工,并在电话里敲定了所有细节。挂了电话,他对我说道:“妈,给您找了个男护工,姓孙,叫孙磊。家政公司说他劲儿大,护理骨折病人有经验,翻身、擦洗什么的都方便。而且评价特别好,说是人老实,手脚也麻利。您觉得行吗?”
“男的?”我愣了一下。我一辈子都是个传统女人,让一个陌生男人给我端屎端尿,擦洗身体,光是想想就觉得脸烧得慌。
建军看出了我的犹豫,解释道:“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护工就是个职业,不分男女。再说,您这情况,男的确实比女的力气大,能更好地照顾您。人家是专业的,您就别想那么多了。”
他把手机递给我,上面是那个叫孙磊的年轻人的资料照片。照片上的男孩二十出头的样子,寸头,皮肤有点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看着很精神,也很……憨厚。
我还能说什么呢?儿子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手术很顺利,两天后,我被接回家休养。建军和李莉把我安顿在床上,千叮咛万嘱咐,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偌大的屋子,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下午三点,门铃响了。我知道,是那个叫孙磊的男护工来了。
第2章 沉默的暖流
门打开,站在外面的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年轻人。他比照片上看着更高,也更壮实,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工作服,背着一个半旧的双肩包,脸上带着一点腼腆的笑容。
“陈阿姨好,我是孙磊。”他的声音很清朗,带着点北方口音。
我有些局促,点了点头:“哎,小孙,快进来吧。”
孙磊进了屋,没有急着安顿自己,而是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走到我的床边,轻声问道:“阿姨,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吗?要不要喝水?”
他的关心很自然,没有职业化的客套,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我摇了摇头:“还好,不疼。你……你把东西放沙发上吧。”
接下来的几天,孙磊用他的行动证明了建军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做事极其细致周到。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给我准备营养均衡的早餐。小米粥熬得又糯又稠,卧的鸡蛋火候刚刚好,溏心的。他会把我扶起来,背后垫好枕头,一口一口地喂我。
最让我难堪的,是个人卫生问题。一开始,我实在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每次需要他帮忙的时候,脸都涨得通红。孙磊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总是用一种极为平常的语气说:“阿姨,这是我的工作,您别多想,就把我当成医院里的男护士就行。”
他给我擦洗身体的时候,动作很轻,会提前把毛巾用热水浸透,试好温度。他总是避开我的眼睛,专注于手上的动作,那种专业的态度,反而让我慢慢地不再那么尴尬。
他力气很大,每天定时给我翻身、拍背,防止生褥疮。那些对于我来说千难万难的动作,在他做来似乎毫不费力。有时候,他会把我抱到轮椅上,推我到阳台去晒晒太阳。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阴霾。
我们之间的话不多。我不是个健谈的人,他似乎也有些内向。大部分时间,屋子里都是安静的。他做着他的事,我看我的电视,或者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但这种安静,和之前的死寂完全不同。我知道,这个空间里有另一个人在,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呼吸,在走动。这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建军和李莉偶尔会提着水果和补品来看我。他们总是来去匆匆,坐下不到半小时,问几句“恢复得怎么样”、“护工好不好”,然后公司的电话就又响了。他们对我很好,我知道,他们尽力了。只是他们的好,是物质上的,是责任驱动的。他们给了我钱,请了护工,确保我衣食无忧,却给不了我最需要的东西——陪伴。
有一次,李莉看着孙磊在厨房里忙活,压低声音对我说:“妈,这小伙子看着还行,不过您也得留个心眼,毕竟是个外人。”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其实,孙磊的老实,我是看在眼里的。他从不多言多语,不乱动家里的东西。除了照顾我,就是坐在沙发一角看手机,或者看一些专业的护理书籍。他的手机很旧了,屏幕上有一道裂痕。他接电话的时候,我偶尔能听到几句,似乎是家里人在问他钱够不够用,他说“够了够了,你们别担心”。
相处久了,我才知道,他家在农村,父亲身体不好,下面还有个上大学的妹妹,全家的开销都指望着他。他做护工这一行,就是因为来钱快。
那天中午,孙磊给我炖了排骨汤。汤色奶白,上面飘着几粒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我喝了一口,味道竟然和我那过世的老王做的有七八分相似。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老王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研究做菜。他总说,做饭是门艺术,能把柴米油盐变成抚慰人心的美味,是件了不起的事。他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他炖的排骨汤,总能让我喝下两大碗。他走后,我再也没尝过那个味道。我也试着自己做,但无论如何,都差了点意思。
“阿姨,怎么了?是汤不合胃口吗?”孙磊看我愣住了,有些紧张地问。
我摇摇头,用手背擦了下眼睛,声音有些哽咽:“没……没有,很好喝。就是……想起了我老头子,他以前也总给我炖这个汤。”
孙磊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又给我盛了一碗。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似乎被这碗汤的热气融化了。他会偶尔跟我聊起他老家的事,说起他妹妹学习多好多么让他骄傲,说起他爸的病,语气里满是担忧。我也会跟他说起建军小时候的趣事,说起老王年轻时怎么追的我。
我们成了这个寂静屋檐下,彼此唯一的倾听者。他听我絮叨过去,我听他憧憬未来。他身上的那种年轻的、蓬勃的生命力,像一束光,照进了我枯井般的生活。我开始期待每天和他聊天的短暂时间,甚至开始留意他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笑了几次。
我对自己这种变化感到恐慌。我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婆,孙子都上小学了。而他,是一个可以做我孙子的年轻人。这种情感的靠近,是危险的,也是不应该的。我开始刻意地疏远他,他问我话,我只用“嗯”、“啊”来回答。
孙磊很敏感,他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不再主动跟我聊天,只是更加沉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但这一次,安静里多了一丝尴尬和压抑。
那晚,我失眠了。腿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里的那份挣扎和孤独。我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块浮木,却又因为害怕别人的眼光,不得不亲手把它推开。
黑暗中,我听到客厅传来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我披上衣服,拄着拐杖,慢慢地挪到客厅。孙磊正蜷缩在沙发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冻得瑟瑟发抖。他发烧了。
我心里一紧,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小孙,你发烧了,怎么不说一声?”我责备道。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我,挣扎着想坐起来:“阿姨,我没事,就是有点着凉。我怕吵醒您。”
“胡说!烧成这样还叫没事?”我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厚被子给他盖上,又去翻箱倒柜找退烧药。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和那因为难受而紧蹙的眉头,我心里所有的防备和疏离,瞬间土崩瓦解。
那一晚,我没有回房。我守在他身边,给他喂药,用温水给他擦拭额头和手心。后半夜,他烧得有些迷糊,嘴里不停地喊着“爸……妈……”。我握住他的手,像哄小时候的建军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低声说:“别怕,阿姨在呢。”
他渐渐安静下来,沉沉地睡去。
窗外的天,一点点亮了。我看着他熟睡的脸,那张年轻的、带着稚气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地,不可控制地改变了。
第3章 失控的界限
孙磊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下午,他就退了烧,精神也好了很多。他对我前一晚的照顾感激不尽,一个劲儿地说“谢谢阿姨”,脸上的表情既真诚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摆摆手,说:“谢什么,你也是为了照顾我才累病的。”
那场病,像一场催化剂,彻底打破了我们之间那点刻意维持的距离。他对我,不再仅仅是雇主,更像是需要他照顾的长辈。而我对他,也不再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护工,更像一个离家在外、让人心疼的晚辈。
我的腿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在屋里慢慢走动了。孙磊每天都会陪我做康复训练,他比医院的康复师还有耐心。我每多走一步,他都会由衷地为我高兴,那眼神里的鼓励,比任何话语都更能给我力量。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推着我下楼,在小区里晒太阳。邻居们看到他,总会好奇地多看两眼,然后凑到我跟前,小声地问:“陈姐,这是你家亲戚啊?真孝顺。”
我总是含糊地笑笑,说:“是请来帮忙的。”
可心里,却有一丝异样的甜。
那天是冬至。按照北方的习俗,是要吃饺子的。建军打来电话,说公司临时有重要的会,晚上就不回来陪我了,让孙磊给我煮点速冻饺子吃。
挂了电话,我心里空落落的。往年冬至,都是老王张罗着和面、调馅,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包饺子。老王走后,这个节,也就渐渐地没了仪式感。
孙磊看出了我的失落,提议道:“阿姨,要不我们自己包吧?速冻的哪有自己包的好吃。我会和面,也会擀皮儿。”
我眼睛一亮:“你会?”
“会啊,我妈教的。”他笑着说,“您想吃什么馅儿的?我这就去买菜。”
那天下午,小小的厨房里,久违地充满了烟火气。孙磊力气大,和面又快又好。我坐在一旁,负责调馅。我们一个擀皮儿,一个包,配合得相当默契。阳光从厨房的窗户照进来,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给他年轻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们聊着天,从饺子馅是韭菜鸡蛋的好吃还是白菜猪肉的经典,聊到他小时候在村里过冬至的趣事。屋子里充满了面粉的香气、饺子馅的鲜气,还有我们俩断断续续的笑声。那一刻,我恍惚觉得,老王好像从没离开过,这个家,又完整了。
晚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孙磊给我倒了一小杯他偷偷买来的米酒,说:“阿姨,冬至快乐。喝点米酒暖暖身子。”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一暖,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米酒甜丝丝的,带着一股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那天晚上,我胃口特别好,吃了一大盘饺子。
吃完饭,孙磊去洗碗。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热闹的晚会,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水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依赖感,油然而生。
我不敢深想这种依赖感意味着什么。我只是贪恋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贪恋这种家里有人的感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腿已经基本痊愈,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了。按照合同,孙磊的护工工作,也快要到期了。
离别的日子越近,我心里的失落就越重。我不敢想象,孙磊走后,这间屋子重新恢复死寂的样子。我甚至开始找各种借口,想把他留下来。一会儿说腿还是有点不得劲,一会儿说自己一个人做饭不方便。
孙磊是个老实孩子,他没多想,只是说:“阿姨,您别急,等您完全好了我再走。”
转眼就到了除夕。建军和李莉带着孙子过来,说是陪我吃年夜饭。李莉一进门,就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脸上堆着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她看到孙磊还在,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审视。
饭桌上,建军和李莉不停地谈论着公司里的事、孩子学校的事,我插不上嘴。孙磊默默地坐在角落,埋头吃饭,显得有些拘谨。
李莉夹了一筷子菜,状似无意地问:“妈,您这腿不是都好了吗?小孙怎么还在啊?这护工费也不便宜吧?”
我心里一咯噔,勉强笑了笑:“我……我还想让他多待几天,帮我收拾收拾屋子,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收拾屋子可以请钟点工啊。”李莉紧接着说,“小孙一个大小伙子,总住在咱们家,让邻居看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没把话说完,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又气又窘。建军也皱了皱眉,对李莉说:“你少说两句。”然后又转向我,“妈,莉莉说的也有道理。您身体好了,确实没必要再让小孙待着了。明天我把这个月的工资结给他,让他也早点回家过年。”
他们一唱一和,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孙磊的去留,根本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我心里堵得难受,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我看着孙leí,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紧紧握着筷子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那顿年夜饭,最终不欢而散。
建军他们走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我看着满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孙磊默默地收拾着碗筷,过了很久,才低声说:“阿姨,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我摇摇头,哽咽着说:“不关你的事,是他们……他们不懂。”
“我明天……就走了。”他说。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我看着他,这个在我最无助、最孤单的时候,给了我三个月温暖和陪伴的年轻人,明天就要离开了。而我,又要回到那种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对着四面墙壁发呆的日子。
强烈的孤独和对未来的恐惧,在那一刻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顾忌。
我拉住他的手,脱口而出:“小孙,你别走,好不好?”
孙磊浑身一僵,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他的手心很热,带着薄薄的茧,被我这么一拉,他整个人都显得不知所措。
“阿姨,我……”
“我需要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一个人,害怕。”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我向他倾诉了老王走后我所有的孤独和无助,倾诉了我对儿子一家既依赖又疏离的复杂情感。他则跟我说了他家里的困境,说他想多赚点钱,让他爸能得到更好的治疗,让他妹妹能安心读完大学。
两个同样孤独、同样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灵魂,在那个除夕的深夜,找到了彼此的慰藉。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客厅的沙发,我也没有让他回去。
我知道,我们跨过了一条不该跨过的界限。我沉沦在这份不该有的温情里,像飞蛾扑火,明知危险,却义无反顾。
第4章 身体的背叛
孙磊最终没有走。我以需要人帮忙做康复为由,又给他加了工资,把他留了下来。建军和李莉虽然颇有微词,但看我态度坚决,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每次来,看孙磊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警惕和不屑。
我不在乎他们的眼光,也不在乎邻居们的闲言碎语。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死死地抓着孙磊这根救命稻草。
我们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在人前,我们依然是雇主和护工。但在这间屋子里,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他会像以前一样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我读不懂的情愫。他会给我讲笑话,逗我开心。他会在我失眠的时候,给我哼他家乡的小调。
我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切。我甚至开始给他买新衣服,把他打扮得体体面面。看着他穿上我买的衣服,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我把他当成了儿子,当成了亲人,甚至……当成了一种情感的寄托。
我知道这不对,这很荒唐。我们的年龄差距,社会地位,都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太孤独了,太需要一个人来填补我内心的空洞了。
日子就在这种既甜蜜又惶恐的复杂情绪中,一天天滑过。
开春后,我的身体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症状。我变得特别容易疲劳,嗜睡,有时候闻到油烟味就恶心想吐。我以为是年纪大了,身体机能衰退,或者是肠胃出了问题,并没太在意。
孙磊却比我还紧张。他上网查了很多资料,然后对我说:“阿姨,您这症状,看着有点像……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我摆摆手:“老毛病了,不用大惊小怪的。”
可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我开始吃不下东西,人也迅速地消瘦下去。孙磊不顾我的反对,硬是拉着我去了医院。
我们挂了消化内科。医生听了我的症状描述,给我开了一堆检查单,其中就包括B超。
做B超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女医生在我肚子上涂满冰凉的耦合剂,探头来来回回地移动。她盯着屏幕,眉头越皱越紧。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医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女医生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问了句:“您今年多大年纪了?”
“六十一了。”
“最后一次来例假是什么时候?”
我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太久远了,久远到我都快忘了。我仔细想了想:“得有……十年了吧。我五十一岁就绝经了。”
女医生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她又反复检查了几遍,然后放下探头,对我说:“您……去妇产科再看看吧。”
我一头雾水地拿着B超申请单,去了妇产科。妇产科的医生是个年纪稍长的女主任,她看了我的单子,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躺下,亲自又给我做了一遍检查。
这一次,检查的时间更长。我躺在检查床上,听着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心里七上八下。
终于,女主任开口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震惊:“您……怀孕了。大概八周左右。”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以为我听错了,或者是医生在开玩笑。我挣扎着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医生,您说什么?我……我都六十一了,怎么可能怀孕?”
女主任把B超单递给我,指着上面那个小小的黑点,说:“从影像上看,是宫内早孕,孕囊发育良好,还能看到原始心管搏动。虽然您这个年纪怀孕的概率极低,但临床上并非没有先例。有些女性在绝经后,可能会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出现卵巢功能的短暂恢复。”
我拿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感觉自己的手在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怀孕?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我的人生,我所剩无几的尊严和体面,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诊室的。孙磊在外面焦急地等着,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赶紧迎上来:“阿姨,怎么了?医生怎么说?”
我看着他那张充满关切的年轻的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把那张B超单,像一块烫手的山芋一样,塞到了他手里。
孙磊低头看去,先是疑惑,然后是震惊,最后是全然的慌乱。他的脸,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颤。
我们俩,就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里,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奇迹”,或者说“丑闻”,彻底击垮了。
周围的喧嚣声,似乎都离我远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开始分崩离析。
第5章 风暴降临
回到家,我和孙磊相对无言,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那张B超单被我扔在茶几上,像一张审判书,无声地宣判着我的罪过。
孙磊坐立不安,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憨厚笑容的脸,此刻写满了恐惧和无措。
“阿姨,我……我对不起您。”最终,他还是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声音沙哑。
我抬起头,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对不起我?该说对不起的,或许是我。是我贪恋他的年轻和陪伴,是我默许了那份不该有的温情,是我,一步步将我们两人都推向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事……不全怪你。”我疲惫地说。
“那……那现在怎么办?”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迷茫,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是啊,怎么办?
我这辈子,循规蹈矩,谨小慎微。丈夫去世后,我更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给儿子丢脸。可现在,我,一个六十一岁的寡妇,怀了给我做护工的、可以当我孙子的年轻人的孩子。
这事要是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建军和李莉会怎么看我?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见街坊邻居?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打掉这个孩子。它不该来,它的到来,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孙磊。他愣了愣,然后沉默地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解脱,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失落。
“都听您的,阿姨。”他说。
事情似乎就这么决定了。但这个决定,并没有让我感到轻松,反而像是有一块更大的石头,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还没来得及去联系医院,建军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妈,我听李莉的同事说,今天在医院看到您了?您身体又不舒服了?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建军的语气里带着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 ઉ 的质问。李莉的同事,恰好就在那家医院上班。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心开始冒汗。我强作镇定地说:“没什么,就是老毛病,胃不舒服,去开了点药。”
“哦,那就好。您可得注意身体。”建军顿了顿,又问,“那个小孙,还在您那儿呢?”
“嗯,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建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妈,您身体也好了,让他走吧。明天我就把钱给他结了。总这么住着,不像话。”
挂了电话,我瘫坐在沙发上,浑身冰冷。我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了。
果然,第二天上午,建军和李莉就来了,而且是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的。李莉手里拿着一张纸,正是我的那张B超单。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弄到的。
“陈秀兰!”李莉连“妈”都懒得叫了,她把B超单狠狠地摔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气得浑身发抖,“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还要不要脸了!”
建军的脸色铁青,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愤怒和羞耻。“妈,这是真的吗?”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看着他们,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沉默,就是默认。
“你……你真是疯了!”建军一拳砸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我爸走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对得起他!你让我们王家的脸往哪儿搁!”
“我就说这小子不安好心!”李莉把矛头转向了站在一旁,早已吓傻了的孙磊,“一个大小伙子,做什么不好,非要做护工,专门伺候老太太!原来打的是这种龌龊主意!你这个骗子!你把我婆婆害成这样,我跟你没完!”
她说着,就要冲上去撕打孙磊。
“不关他的事!”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站起来,挡在了孙磊面前,“都是我自愿的!”
这句话,像一桶油浇进了火里。
“你自愿的?”建军气得笑了起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你说你自愿的?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他才多大?他图你什么?不就是图你的钱,图你的房子吗!”
“我没有!”孙磊终于开了口,他涨红了脸,急切地辩解,“我没想过要阿姨的钱和房子!我……”
“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建军指着他的鼻子,怒吼道,“你现在就给我滚!马上滚!”
“建军,你不能这样对他!”我拉住儿子的胳膊,哀求道。
“妈!”建军甩开我的手,眼睛都红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他?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小区可能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我以后在单位怎么抬头做人?你孙子在学校里,要是被同学知道了,他该怎么办?”
李莉在一旁哭喊道:“这日子没法过了!家门不幸啊!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婆婆!”
屋子里,充斥着他们的怒吼、哭喊和指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公开审判的罪人,无处可逃。
我看着我一手带大的儿子,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羞耻而扭曲的脸,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只想着自己的脸面,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孩子。他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依赖上一个只照顾了我三个月的年轻人?
“你们走吧。”我突然平静了下来,声音嘶哑地说。
建军和李莉都愣住了。
“我说,你们都走。”我指着门口,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妈,你……”
“滚!”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个字。
建军和李莉被我的样子镇住了。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李莉拉着建军,恨恨地摔门而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顺着墙壁滑倒在地。
孙磊赶紧过来扶我,他的眼圈也是红的。“阿姨,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我摇摇头,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孙,你……你不会也离开我吧?”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过了很久,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阿姨,我不走。”
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哭声里,有委屈,有羞耻,有恐惧,更有这十年来,积压在心底所有的孤独。
第6章 废墟上的决定
那场天翻地覆的争吵过后,家里陷入了一种死一样的寂静。建军和李莉没有再来过,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我知道,他们是在用冷暴力逼我就范。
孙磊留了下来,但他整个人都变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笑,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忧虑。我们之间,也多了一层尴尬的隔阂。那份曾经支撑着我们的温情,如今被赤裸裸的现实撕开,露出了底下荒唐的底色。
我每天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团乱麻。
打掉孩子,然后让孙磊离开,向儿子儿媳承认错误,或许还能换回表面的和平,让生活回到原来的轨道。但这轨道,是我想要的吗?回到那间空无一人、只有电视机声音陪伴的屋子,日复一日地等待衰老和死亡。
留下孩子呢?我能生下他吗?我这个年纪,身体能承受得住吗?就算生下来,我又能养他多久?我能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未来?而孙磊,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绑住,背负着世俗的指点和嘲笑,过一辈子吗?
这两个选择,无论哪一个,对我来说,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那几天,孙磊默默地照顾着我,给我做饭,扶我下床。他做得比以前更细心,却也更沉默。我能感觉到,他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一天晚上,我睡不着,起来喝水,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他很少抽烟,我知道,他一定是心里有事。月光照在他年轻的侧脸上,显得格外落寞。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我轻声问。
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低着头说:“阿姨,我在想我爸妈。如果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的。”
我的心一揪。是啊,我只考虑了自己的处境,却忘了他也是个有父母的孩子。
“小孙,”我看着他,认真地说,“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你还年轻,有自己的路要走。你……走吧。我会跟建军说,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至于这个孩子,我会自己处理掉。”
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如刀割。但我知道,我不能这么自私。
孙磊抬起头,看着我,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水光。“阿姨,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我摇了摇头。
“那天……那天晚上,我没有后悔。”他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您对我好,把我当人看。不像别人,只把我当个干活的下人。我知道我配不上您,我也知道这事传出去不好听。但是……但是如果这是一个生命,我们就这么不要他了,那是一条人命啊。”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阿阿姨,如果您愿意留下他,我……我愿意负责。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我会努力挣钱,养活你们。我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我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我没想到,这个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的年轻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没有选择逃避,而是选择了承担。
那一刻,我心里那座因为羞耻和恐惧而搭建起来的冰冷的墙,裂开了一道缝。
我活了六十一年,前半生为父母活,后半生为丈夫和儿子活,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我总是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给别人添麻烦。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通情达理的老人”。可我真的快乐吗?
老王走后的这十年,我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植物,慢慢枯萎。孙磊的出现,就像一瓢水,让我重新活了过来。而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或许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会,一个让我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
这个选择,可能会让我失去儿子,失去名声,失去所有我过去珍视的东西。但它也可能会让我,在人生的暮年,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小孙,”我握住他的手,那只年轻、有力的手,“让我想想。”
第二天,我给建军发了一条短信:我想和你谈谈。
建军很快就回了信,约在一家离家不远的茶馆。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李莉。几天不见,他好像憔悴了很多,眼里的红血丝更重了。
我们相对而坐,沉默了很久。
“妈,您想通了?”他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我摇了摇头。“建军,我今天找你来,不是来认错的。”
他脸上的期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不解。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你爸走了十年,这十年里,你除了每个月给我生活费,逢年过节带东西来看我,你真正陪我说过话的时间,加起来有二十四个小时吗?”
建军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你每次来,都是坐下不到半小时就走。你问我身体好不好,钱够不够花,但你从来没问过我,一个人在那个空荡荡的屋子里,晚上会不会害怕,吃饭的时候,是不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觉得你请了护工,就是尽孝了。可你知道吗?我摔倒那天,躺在冰冷的雨水里,心里想的不是腿有多疼,而是万一我就这么死了,是不是要等尸体发臭了才会被人发现。”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心里。
建军的头,一点点地低了下去。
“孙磊的出现,填补了你给不了我的空白。他会陪我说话,会听我唠叨,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守着我。我依赖他,甚至……爱上这种被需要、被陪伴的感觉。这件事,很荒唐,我知道。但在那样的孤独里,那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温暖。”
“妈,我……”建军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今天不是来博取你的同情的。”我打断他,“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决定。这个孩子,我要生下来。”
建军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晚年。我不想再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下去了。我会搬家,离开这里,不会给你们的生活带来任何麻烦。以后,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妈。”
说完,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妈!”建军突然站起来,拉住了我。我回头,看到他眼眶红了。
“对不起。”他低声说,“妈,是我错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我的儿子,对我说“对不起”。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第7章 余波与新生
那次茶馆谈话,像一场迟到了十年的沟通。我和建军之间那堵由时间和疏忽砌成的高墙,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他没有再逼我打掉孩子,也没有再咒骂孙磊。他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送我回了家。在家门口,他看到了正在晾衣服的孙磊,眼神复杂,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我知道,让他立刻接受这一切,是不可能的。这需要时间。
我的决定,给这个小小的家带来了巨大的余波。李莉知道后,又跟建军大吵了一架,甚至提出了离婚。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婆婆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更无法忍受未来可能要面对的流言蜚语。
建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心力交瘁。他开始频繁地来我这里,有时候只是默默地坐着,抽一根烟,什么也不说。有时候,他会试探性地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妈,您这个年纪生孩子,风险太大了。而且,生下来之后呢?您和他……你们能给孩子一个正常的家庭吗?”他的话语里,不再是愤怒的指责,而是真正的担忧。
我告诉他:“建军,风险我知道。但比起一个人孤独地老死,我宁愿冒这个险。至于未来,谁也说不准。但我知道,如果我现在放弃了,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孙磊也用他的行动,践行着他的承诺。他辞掉了家政公司的工作,在我家附近找了一份送快递的活。工作很辛苦,风里来雨里去,但他从不叫苦。每天回来,不管多累,他都会先给我做好饭,陪我聊聊天。
他把每个月大部分的工资都交给我,说是“家用”。剩下的钱,一部分寄回老家,自己只留一点零花。他不再叫我“阿姨”,而是有些笨拙地,改口叫我的名字,“秀兰”。
我们的生活,在一种奇怪的平静中继续着。我开始定期去医院做产检。每一次,孙磊都会请假陪着我。当我从B超的屏幕上,第一次看到那个小生命的心跳时,我的眼泪流了下来。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
周围的邻居,渐渐地也看出了端倪。我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成了他们背后议论的焦点。我能感觉到他们投来的异样眼光,能听到他们在我身后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一开始,我很难受,甚至不敢出门。但孙磊总是鼓励我,他说:“秀兰,我们过自己的日子,不用管别人怎么说。他们不了解情况,才会乱说。我们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他会牵着我的手,陪我在小区里散步。他挺直的脊梁,坦然的目光,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渐渐地,我也学会了无视那些眼光和议论。是啊,我的人生,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嘴里?
转眼,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建军来的次数更多了。他会给我带很多孕妇吃的营养品,会帮我做一些家务。他和孙磊之间的关系,也从一开始的敌视,慢慢变得缓和。
他看到孙磊每天细心地照顾我,看到他因为劳累而日渐消瘦的脸庞,看到他望着我肚子时那种混杂着喜悦和担忧的眼神。他或许开始明白,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图谋不轨的骗子。
一天,建军提着一锅鸡汤来看我。孙磊正好下班回来,两人在门口遇上了。
“你回来了。”建军破天荒地,主动跟孙磊打了招呼。
孙磊愣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嗯,王哥。”
那一天,他们三个男人——我已故的丈夫的儿子,和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饭桌上,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和谐。
李莉最终没有和建军离婚。或许是建军的坚持,或许是她自己也想通了。她虽然没有再来过我家,但听说,她给即将出生的孩子,买了一套小衣服,托建军带了过来。
那是一套嫩黄色的小和尚服,纯棉的,软软糯糯。我拿着那套小衣服,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这或许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和接纳。
预产期那天,我被推进了产房。因为是高龄产妇,我选择了剖腹产。手术前,我看着等在门外的孙磊和建军,两个男人脸上都是同样的紧张和焦虑。
我突然觉得很安心。
我的人生,虽然走了一条离经叛道的路,但在此刻,我并不孤单。
手术很顺利,我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六斤八两。当护士把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抱到我面前时,我感觉自己所有的付出和承受的压力,都值得了。
我给他取名叫“王安”,随我丈夫的姓。我希望他一生平安,也希望这个家,能从此安宁。
孙磊抱着孩子,手都在抖,他看着我,眼眶红红的,嘴里不停地说:“秀兰,辛苦你了。”
建军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儿,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的小脸,然后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妈,”他说,“欢迎我们家的新成员。”
窗外,阳光明媚。我知道,未来的路,依然会很长,也依然会充满挑战。我和孙磊的关系,这个特殊家庭的组合,依然会面对很多现实的问题。
但此刻,看着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我的儿子,我的伴侣,和我新生的孩子,我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
我,陈秀兰,一个六十二岁的母亲,在人生的晚秋,收获了一场意想不到的春天。这场春天,或许不被世俗理解,但它真实、温暖,让我明白了,爱和陪伴,从来不该被年龄和身份所定义。而真正的家人,是在经历了风暴之后,依然选择站在一起,彼此守护。
来源:生活情感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