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爸,小雅那边说,彩礼可以再商量,但房子……最晚开春得定下来。”
“爸,小雅那边说,彩礼可以再商量,但房子……最晚开春得定下来。”
儿子小军夹了一筷子菜到我碗里,头垂着,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丢进我心里,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今天是正月初一,窗外零星还能听到几声鞭炮响,屋里暖气烧得足,我老婆秀琴刚把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她看了儿子一眼,又看看我,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醋瓶,给我们爷俩的碟子里倒醋。
我今年五十了,半辈子不长不短,开着个五金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勉强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前些年光景好,也攒了点钱,可这两年,生意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网上的东西又多又便宜,谁还来我这小破店里转悠。给儿子攒的婚房钱,离首付还差着一大截,像个永远填不满的坑。
我扒拉着碗里的饺子,嘴里没味儿。我知道,儿子是个好孩子,懂事,不愿给我们压力。可这社会就这么个样子,结婚,房子是绕不过去的坎。小雅家不是不通情理,但人家养个闺女,总不能让她跟着我儿子租一辈子房吧。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干,“吃饭,大过年的,别说这些。”
话是这么说,可那块石头已经沉到了我心底。一顿年夜饭,三个人,各怀心事,吃得安安静est。
秀琴在厨房洗碗,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重播的春晚,一个节目都没看进去。手机在旁边嗡嗡震了一下,我拿起来看,是老王发来的微信。
“建华,老地方,哥几个凑一桌,过来玩两把?”
老王是我以前一个厂的工友,后来下海早,做建材生意,发了家。我们这些老伙计,每年过年都会聚一聚。说是聚一聚,其实就是凑个牌局。他们玩的都大,我以前从不参与,最多在旁边看看,喝喝茶。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那点家底,不够人家一把牌的输赢。
我捏着手机,指关节有点发白。
“不去。”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打出这两个字。
可屏幕上,那“房子”两个字,像烙印一样,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首付还差六十多万,一个天文数字。靠我那个半死不活的五金店,猴年马月才能凑齐?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李建华,你都五十了,还能拼几年?这是个机会。
另一个声音在骂我,李建华,那是赌,是无底洞,你忘了你三叔当年怎么把家败光的?
两个声音在我脑子里打架,搅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秀琴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看到我脸色不对,问:“怎么了?谁来的信儿?”
“老王,喊我去打牌。”我没瞒她。
秀琴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你别去。他们玩多大你不知道?咱家经不起折腾。”
我没说话,把手机屏幕按灭,扔在沙发上。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电视里的歌舞声,显得格外不真实。
大概过了十分钟,我站起身,回屋里换衣服。秀琴跟了进来,站在我身后,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
我从衣柜最里面,拿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店里所有的流动资金,还有我们俩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一共,不到十万块钱。这是我的本钱,也是我的全部家当。
“建华……”秀琴的声音有点发颤。
我转过身,看着她。她的眼圈红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就这一次。”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赢了,小军的房子就解决了。输了……输了我就认命,这店我也不开了,我去给老王打工,给人看工地,我总能把钱再挣回来。”
我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只是在给自己壮胆,也像是在给她一个交代。
秀琴没再劝,她只是走过来,默默地帮我把外套的领子理了理。她的手指冰凉,碰在我脖子上,让我心里一哆嗦。
“早点回来。”她说。
我没敢再看她的眼睛,拿着钱,出了门。
外面的空气很冷,吸进肺里,像冰碴子。我裹紧了外套,拦了辆出租车,报了老王那个私人会所的名字。
车子在夜色里穿行,窗外的万家灯火一盏盏掠过,那么温暖,又那么遥远。我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这一去,是走向希望,还是走向深渊。
会所在一个很偏僻的别墅区,装修得古色古香。老王已经在门口等我了,见我来了,热情地搂着我的肩膀。
“建华,就等你了,快进来,外面冷。”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烟味、茶味混在一起。牌桌上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做餐饮的老赵,一个是搞工程的老钱,都是熟面孔。他们看到我,都笑着打了声招呼。
“建华今天怎么有兴致上桌了?”老赵递给我一支烟。
我摆摆手,说不会。我把带来的钱放到桌子旁边的小柜子上,拉开椅子坐下。
“随便玩玩,过年嘛,图个乐呵。”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点。
老王给我倒了杯茶,拍了拍我的肩膀,“行,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运气。”
牌局开始了。
他们玩的确实大,底钱就让我心惊肉跳。我把那不到十万的本钱换成了筹码,一小摞,跟他们面前那一大堆比起来,显得有点可怜。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慌。我以前在厂里,也算是打麻将的好手,只是很多年不玩了。牌理是通的,关键是心态。
一开始,我打得很保守,不轻易点炮,有胡就胡,不管大小。手气不好不坏,有输有赢,桌上的筹码基本没怎么动。
老王他们几个,一边打牌一边聊天,说的是几百万的生意,哪个楼盘又涨了,谁又换了新车。那些话题,离我的生活太遥远了。我插不上话,也听不进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面前这一百多张麻将牌上。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潜水员,沉在深海里,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异常清晰。
转折点大概在凌晨两点左右。
那一局,我起手就是一把好牌,清一色的筒子,门前清。我心里盘算着,这一把要是能自摸,能翻不少。
牌局进行得很胶着,大家都很谨慎。轮到我摸牌,我闭上眼睛,用指尖在牌背上轻轻摩挲。那张牌的触感,很特别。
我心里一动,缓缓地把牌翻了过来。
九筒。
我胡了。清一色、门前清、自摸,再加上几个杠,直接封顶。
老王他们三个都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把筹码推了过来。
“行啊建华,真人不露相啊!”
“这一下回本还带利息了。”
我没笑,只是默默地把筹untold码收过来。那一刻,我心里没有赢钱的喜悦,只有一种奇怪的平静。好像我不是在赌博,而是在完成一项精密的工作。
从那一刻起,我的运气好像突然来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想什么牌来什么牌,好几次都是天胡或者地胡。桌上的筹码,像潮水一样,不断地向我这边涌来。
我面前的筹码越堆越高,从一小摞,变成了一座小山。
老王他们的脸色渐渐变了,话也少了,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只剩下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没有去看他们,也没有去数我赢了多少。我只是机械地摸牌、打牌、胡牌。我的脑子异常清醒,每一张牌的去向,每个人可能需要的牌,我都算得清清楚楚。
我感觉自己不像在打麻-将,更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天快亮的时候,老钱推倒了面前的牌,说:“不玩了不玩了,今天邪了门了,钱都让建华一个人赢去了。”
老赵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是啊,顶不住了,得回去补个觉。”
老王看着我,眼神有点复杂。他没说什么,只是叫来会所的经理,开始算账。
经理拿着计算器按了一会儿,报出一个数字。
“王总,李先生今天一共是赢了六十三万。”
六十三万。
这个数字在我耳边响起,我整个人都懵了一下。我看着面前那堆积如山的筹码,感觉像在做梦。
我真的赢了这么多钱?
老王很爽快,直接让经理给我转账。我的手机很快就收到了银行的到账短信。那一长串的零,我反复数了好几遍,才敢相信是真的。
“建华,你这……可以啊。”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里听不出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
“运气,纯粹是运气。”我站起身,感觉腿有点软。一夜没睡,精神高度紧张,现在一放松下来,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我跟他们告辞,走出会所。
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我站在路边,看着手机上那条银行短信,心里五味杂陈。
我赢了,我真的赢了。小军的房子首付,够了。
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感觉这钱不像是自己赢来的,倒像是偷来的,或者抢来的。它不属于我,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还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
我打车回家,一路上,心都是悬着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秀琴说。
回到家,天已经大亮了。
我轻轻打开门,客厅里没有开灯,很暗。秀琴就坐在沙发上,像一尊雕塑。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没睡?”
她没开灯,我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没说话。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在黑暗里坐着。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赢了,还是输了?”
“赢了。”我把手机递给她,让她看那条短信。
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的脸。我看到,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担忧。她的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
她一夜没睡。
她把手机还给我,还是那句话:“建华,这钱……烫手。”
我心里一沉。
是啊,烫手。这钱来得太快,太容易,也太不真实。它像一团火,虽然能暂时照亮我们面前的路,但也可能把我们整个家都烧成灰烬。
“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去了。”我向她保证。
她没说话,只是站起身,走进了卧室。
我知道,这件事在我们夫妻之间,划下了一道裂痕。这道裂痕,比没有房子那道坎,更深,更难弥补。
大年初二,我是在一种极度矛盾的情绪中度过的。
一方面,是解决了儿子婚房首付的轻松感。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军,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抱着我,一个劲儿地说:“爸,你太厉害了!”
看着儿子兴奋的脸,我心里有了一丝安慰。我觉得,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另一方面,是秀琴的冷淡和疏远。
她一整天都没怎么跟我说话。吃饭的时候,她把饭菜摆好,就自己默默地吃,不看我,也不看儿子。家里明明解决了一件天大的难事,气氛却比以前还要压抑。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怕我尝到了甜头,会收不住手,会陷进去。
我也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李建华,收手吧,见好就收。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不要再贪心了。
可是,到了晚上,老王的电话又打来了。
“建华,今天还来不来?老赵他们不服气,说昨天是你小子运气好,今天非要找回场子。”
我握着电话,手心又开始出汗。
“不去了,王哥,昨天就是凑个热闹。”我拒绝了。
“别啊,建华。你昨天赢了钱就跑,不地道吧?传出去,人家说你李建华赢不起,以后谁还跟你玩?”老王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白。
我沉默了。
是啊,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有他们那个圈子的规矩。赢了钱就消失,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再说了,”老王继续说,“你就不想把小军后面装修、办婚礼的钱也一起解决咯?趁着手气好,一鼓作气嘛。”
他这句话,像一把钥匙,一下子就打开了我心里那把叫做“贪婪”的锁。
六十多万,只够一个首付。后面还有几十年的房贷,还有装修、家电、婚礼……哪一样不是无底洞?
如果……如果我能再赢一笔呢?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迅速在我心里疯长,缠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挂了电话,跟秀琴说店里有点事,我出去一趟。
她正在阳台收衣服,听到我的话,身体僵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去吧,早点回来。”
我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失望。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还是那个会所,还是那几个人。
牌桌上的气氛,从一开始就跟昨天不一样。昨天是过年的消遣,今天是真正的战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劲儿,一股要把失去的捞回来的劲儿。
我的手气,依然很好。
好得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我能预判到对手的牌,能算到牌墙里剩下的牌。麻将牌在我手里,不再是随机的组合,而是一串串可以被我破译的密码。
钱,又开始源源不断地向我流来。
我赢了。
又是一夜未眠,我又赢了四十多万。
两天时间,我赢了一百多万。
这个数字,是我开五金店十年都赚不到的。
回家的路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却是一片茫然。我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有一种巨大的恐慌。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我知道,我不可能永远这么幸运下去。钢丝总有断掉的那一天,而那一天,我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必须停下来。
我对自己说。
回到家,秀琴依然在沙发上等我。
这一次,我没等她问,直接把银行卡放到她面前。
“这里面,一共一百零八万。密码是你的生日。小军房子的事,全解决了。以后,我再也不碰那东西了。”
我以为,她会松一口气,会原谅我。
但她没有。
她只是看着那张银行卡,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和悲哀。
“建华,”她说,“我们好像……不认识了。”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赢了一百万,却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更宝贵的东西。
中点,故事的转折点。我不再是被动地承受痛苦和纠结,而是开始主动探寻真相或为自己的内心做出决定。我的思考模式从“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转变为“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该如何面对?”。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氛围里。
小军拿着我给的钱,兴高采烈地跟着小雅去看房子了。他们很快就定下了一套三居室,付了首付,签了合同。儿子的人生大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按理说,我应该高兴,应该自豪。我凭一己之力,为儿子铺平了道路。
可我心里,那块石头,反而越来越沉。
秀琴跟我之间,像是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她照常给我做饭,洗衣服,但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她不再问我店里的生意,我也不敢跟她说牌桌上的事。我们成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我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睛,就是麻将牌碰撞的声音,就是老王他们复杂的眼神,就是秀琴那双充满悲哀的眼睛。
我问自己,李建华,你到底想要什么?
是钱吗?
我看着银行卡里剩下的几十万,那串数字,冰冷,没有一点温度。它能买来房子,能买来车子,但它买不来秀琴的一个笑脸,买不来家里的温暖和安宁。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我想要的,是一个和和美美的家。是秀琴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是儿子回家时的一声“爸,我回来了”,是我们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粗茶淡饭,聊着家长里短。
可现在,这一切,好像都因为那一百万,变得遥远了。
我意识到,我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局面。我不能让我的家,就这么散了。
我决定去找老王他们,把钱还回去。
这个想法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一百万,不是一百块。那是我拿后半辈子的安稳换来的。
可这个念头,就像一棵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我知道,这钱,我拿着不踏实。它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扎在我跟秀琴的关系里。只有拔掉这根刺,我们才能回到过去。
我开始主动地思考,我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我不再是被动地接受赢钱带来的后果,而是开始主动地去解决这个问题。
我把我的想法,跟秀琴说了。
那天晚上,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坐在她身边,很平静地告诉她,我想把钱还回去。
她听完,愣了很久。
然后,她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你想好了?”她问。
我点点头。“想好了。钱没了,可以再挣。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还是那么凉。但这一次,我感觉到了温度。
我心里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知道,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以为,还钱,会是一个结束。没想到,它却是一个更深的深渊的开始。
我约了老王、老赵和老钱,在一家茶馆见面。
我把一张银行卡推到他们面前。
“王哥,赵哥,钱哥,这是前两天在牌桌上赢的钱,一百万,我一分没动。我想了想,这钱我不能要。我们是老朋友,老工友,不能因为钱,伤了和气。”
我说得很诚恳。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
老王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建华,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把卡推了回来,“牌桌上,有输有赢,天经地义。你赢了就是你赢了,我们输得起。你现在把钱拿回来,是看不起我们几个?”
“不是,王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解释,“我是觉得,这钱来得太侥幸,我拿着心里不踏实。”
“有什么不踏实的?”老赵也开了口,语气有点冲,“你李建华手气好,我们认栽。你现在搞这一出,是想打我们的脸?还是想以后再也不跟我们来往了?”
我百口莫辩。
我没想到,我的善意,在他们看来,成了一种侮辱。
我这才明白,在他们那个世界里,有他们那个世界的规则。金钱,就是唯一的规则。我试图用感情和道义去挑战这个规则,结果,只是自取其辱。
“行了,”老王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钱,你拿回去。我们输得起。不过,建华,既然你觉得跟我们玩牌心里不踏实,那以后,就别玩了。”
他的话,说得很平淡,但分量很重。
我知道,我被他们这个圈子,彻底排斥了。
我拿着那张被退回来的银行卡,失魂落魄地走出茶馆。
我本想做一个了断,却把事情搞得更糟。
回到家,我把事情的经过跟秀琴说了。她听完,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后背。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钱,没还出去。朋友,也得罪了。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
那一百万,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生活里。
小军的房子开始装修了,他和小雅整天忙着跑建材市场,选家具,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他们越是开心,我心里就越是难受。
我觉得,儿子的幸福,是我用一种不光彩的方式换来的。这份幸福,不纯粹,带着原罪。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烟雾缭绕的牌桌上。我面前的麻将牌,变成了一张张狰狞的脸,嘲笑着我,吞噬着我。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秀琴被我惊醒,打开床头灯,给我递过来一杯水。
“又做噩梦了?”她轻声问。
我点点头,不敢看她。
“建华,”她坐起来,看着我,“要不,我们把那笔钱,捐出去吧。”
我愣住了。
“捐了?”
“嗯。”她点点头,“这钱,我们拿着不安心。还也还不回去。不如,就当是替咱们家积德了。捐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也算是让它有个好去处。”
我看着秀琴。
灯光下,她的眼神,清澈,坚定。
我突然觉得,这些天来,一直压在我心头的阴霾,被她这句话,吹散了一大半。
是啊,捐出去。
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它既能让我心安,也能让这笔“不义之-财”,发挥出它应有的价值。
“好。”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听你的,我们把它捐了。”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解脱的出口。
第二天,我就和秀琴一起去了市里的慈善总会。
我们没有留名,以一个“普通市民”的名义,将卡里剩下的几十万,全部捐了出去。
办完手续,走出慈善总会的大门,外面的阳光,格外明媚。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我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真的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以为,我的生活,可以重新回到正轨。
可是,命运,却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老王的电话。
他的声音,异常的冰冷和愤怒。
“李建华,你他妈的给我玩阴的是吧?”
我当时正在店里理货,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骂懵了。
“王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还有脸问我出什么事了?”电话那头,老王的声音像要喷出火来,“你是不是把我们打牌的事,捅到纪委去了?”
“纪委?”我更糊涂了,“什么纪委?我没有啊!”
“你还装!”老王怒吼道,“老钱被带走调查了!他那个工程,就是我帮他牵的线!现在我也被叫去问话了!李建华,我们几个里面,就你跟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老钱被查了?
我这才想起来,牌桌上,他们聊天的时候,确实提到过老钱接了一个政府的大工程,说里面的门道很多。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可能去举报他们?
“王哥,你听我解释,真的不是我!”我急得满头大汗。
“解释?你跟我解释个屁!”老王根本不听,“李建华,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呆立在原地,手脚冰凉。
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无法脱身。
事情,开始朝着我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向,滑落。
紧要点二 (Pinch 2) - 情感与伦理的最低谷(灵魂黑夜)。我主动的行动揭开了一个更残酷的真相,或者导致了最坏的情感后果。我所珍视的一切(关系、名誉、信念)似乎都已崩塌,整个人被推向了绝望的边缘。
老王的电话,像一个惊雷,在我平静的生活里炸响。
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麻烦就接踵而至。
第二天,我的五金店,就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他们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来找麻烦的。他们挑剔我的商品质量,指责我的消防设施不合格,甚至诬陷我偷税漏税。
我知道,这是老王他们的人。
他们开始用各种手段,来报复我。
我的店,开不下去了。
每天都有人来闹事,我根本没法正常营业。周围的邻居,看我的眼神也变了。流言蜚语,像刀子一样,在我背后飞来飞去。
有人说我忘恩负义,得了好处还反咬一口。
有人说我心机深沉,早就布好了局,就等着他们往里钻。
我成了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我百口莫辩。
秀琴劝我,把店关了,暂避风头。
我听了她的,拉下了五金店的卷帘门。那个我经营了半辈子的小店,就这么关了。
我失业了。
一个五十岁的男人,突然之间,没了工作,没了收入来源。
巨大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不敢出门,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我怕看到邻居们指指点点的目光,怕听到那些刺耳的议论。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小军和他的未婚妻小雅也听说了这些风言风语。
小军回来问我,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我能说什么?说我为了给他凑首付,去参加了一场豪赌?说我赢了钱,又因为想做好人,结果引火烧身?
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我只能跟他说,爸跟朋友之间,有点误会,过段时间就好了。
小军半信半疑,但他没再追问。
可小雅那边,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小雅的父母,知道了这些事。他们觉得,我这个人,人品有问题,不可靠。他们开始担心,女儿嫁到我们家,会受委屈。
他们提出了一个要求:房产证上,必须只写小雅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要求,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我知道,他们是在防着我,防着我们家。
小军为了这件事,跟小雅大吵了一架。两个原本恩爱甜蜜的年轻人,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我看着儿子痛苦的样子,心如刀割。
我觉得,是我,毁了儿子的幸福。
如果我当初没有去那场牌局,如果我没有赢那笔钱,如果……
可是,生活没有如果。
我所珍视的一切,我的事业,我的名誉,我的家庭,都在一点点地崩塌。
我陷入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期。
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做错了吗?
我想给儿子一个安稳的未来,我错了吗?
我赢了钱,想还回去,想求个心安,我错了吗?
我把钱捐了,想让它有个好去处,我错了吗?
我好像每一步,都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可为什么,结果却是一败涂地?
我找不到答案。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短短一个月,我像是老了十岁。
秀琴看着我这个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她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只是默默地陪着我,给我做我爱吃的菜,拉着我出去散步。
可我心里的那个结,解不开。
有一天晚上,我喝了点酒。
借着酒劲,我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向秀琴倾诉了出来。
我哭了,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秀琴,我是不是个废物?我什么都做不好。我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结果,却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
秀琴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建华,你不是废物。”她说,“你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你只是……太想走捷径了。”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走捷径。
是啊,我一直在想走捷径。
我以为,赢了那笔钱,就是通往幸福的捷径。
可我忘了,人生,从来就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我用我的名誉,我的安宁,我的家庭和睦,为那一百万,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很久。
我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在工厂里当学徒。为了学会一门手艺,我每天起早贪黑,手上磨满了血泡。那时候,我很穷,但心里很踏实。因为我知道,我走的每一步,都算数。
我想起了我开五金店的头几年。为了招揽顾客,我骑着三轮车,跑遍了全城的工地。那时候,我很累,但心里很充实。因为我知道,我挣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
可我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是从我看到儿子为婚房发愁的时候?还是从我走进那个豪华会所的时候?
我好像,把那个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自己,给弄丢了。
我看着窗外的夜色,感觉自己被无边的黑暗包裹着。
我不知道,我的路,在何方。
我的人生,似乎已经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情节点二 (Plot Turn 2) - 绝望中的顿悟。在经历了一切痛苦和失去之后,我获得了一种全新的、更深刻的对情感或伦理的理解。这个“顿悟”就是我走出困境、重塑自我的关键。这通常不是一个外部道具,而是一种内在的觉醒。
那段日子,我像个游魂一样。
店关了,我整天无所事事。秀琴怕我憋出病来,就让我回我乡下的老家住几天,散散心。
老家在山里,很偏僻。父母去世后,老宅就一直空着。
我一个人,回到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老宅还是老样子,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有一人高。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尘封多年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没有急着打扫,就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山里的空气很好,很安静,能听到鸟叫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在这里,城市的喧嚣和烦恼,好像都被隔绝了。
我开始动手,清理院子里的杂草。
我用镰刀,一刀一刀地割。这是一个很慢,很枯燥的活。我的手很快就磨出了水泡,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但我没有停。
我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烦闷和委屈,都通过这把镰刀,发泄出去。
我干了一整天,才把院子清理干净。
晚上,我躺在老宅的硬板床上,浑身酸痛,却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我开始修葺房子。
屋顶的瓦片,有几块碎了,下雨会漏水。我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地把碎瓦换下来。
窗户的木框,也有些腐朽了。我找来工具和木料,一点一点地打磨,修复。
这些活,我以前都会。我本来,就是个手艺人。
在做这些活的时候,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我不需要去想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不需要去算计那些金钱的得失。我只需要,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我看着一根腐朽的木头,在我的手里,重新变得光滑,坚固。
我看着一个破败的角落,在我的打理下,重新变得整洁,干净。
我突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比我当初赢了一百万,还要强烈,还要真实。
我在这里住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我没有看电视,没有上网,几乎与世隔绝。
我每天就是干活,吃饭,睡觉。
我的心,像被山泉水,一遍一遍地冲洗过,变得越来越清澈。
有一天,我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翻出了一个旧木箱。
箱子里,是父亲留下的一些工具。锤子,凿子,刨子……每一件,都带着岁月的痕-迹。
我拿起一把刨子,它的木柄,已经被磨得油光发亮。我可以想象,父亲当年,就是握着它,为我们这个家,刨出了一片天。
我父亲,是个木匠。
他一辈子,没挣过什么大钱,但他用他的手艺,养活了我们一家人,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我小时候,最喜欢看他做木工活。
他总是那么专注,那么认真。一块普通的木头,在他手里,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他常常跟我说:“建华,做人,就跟做木工活一样,要一步一个脚印,不能偷懒,不能走歪门邪道。一是一,二是二,来不得半点虚假。”
我握着那把刨子,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一直以为,我人生的困境,是缺钱。
我以为,只要有了钱,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可现在我才明白,我真正缺的,不是钱。
我缺的,是父亲教给我的那种,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
我缺的,是那种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价值的坦然。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场赌局的输赢上。我把人生的价值,都用金钱去衡量。
我走上了一条看似是捷径,实则是悬崖的道路。
我输得,一点都不冤。
我看着手里的刨子,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我不是在为我的失败而哭。
我是在为我的迷失,而感到羞愧。
我终于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不是那不劳而获的一百万。
我想要的,是找回那个,能心安理得地,靠自己双手吃饭的李建华。
我想要的,是重新赢得家人的信任,和自己的尊重。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心里,那扇紧闭了很久的门,被打开了。
一道光,照了进来。
我决定,回家。
我不再逃避,我要回去,面对我该面对的一切。
结局 (Resolution) - 新的伦理平衡与角色蜕变。我带着新的顿悟,对最初的伦理困境做出了最终的、发自内心的选择。故事的结局展示了我全新的情感状态和伦理观,与开头的“稳定假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完成了角色的成长弧光。
我从乡下回到了城里。
当我再次站在家门口时,我的心情,已经和半个月前,截然不同。
我不再感到迷茫和绝望。我的心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开门的是秀琴。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
她可能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了。也可能,她发现,我整个人,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我瘦了,也黑了,但我的眼神,不再是躲闪和颓废的。
“我回来了。”我冲她笑了笑。
那天晚上,我亲手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我把小军和小雅也叫了回来。
饭桌上,我给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小军,小雅,爸对不起你们。之前因为我的事,让你们受委"屈了。”
小军和小雅都愣住了,连忙扶我。
“爸,你这是干什么?”
我没有起身,很认真地看着他们。
“爸想明白了。房子,是我们家的事,不能让小雅一个人承担。房产证上,必须加上小军的名字。如果小雅的父母不同意,爸亲自上门,去跟他们解释,去给他们道歉。”
“还有,”我顿了顿,继续说,“装修的钱,爸来想办法。你们不用操心。”
小雅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知道,我之前的行为,让她和她的家人,感到了不安。我必须用我的行动,来弥补我的过错,来重新赢得他们的信任。
吃完饭,我单独把小军留了下来。
我把我去赌博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他。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隐瞒任何细节。我把我当时内心的贪婪、侥幸和后来的悔恨、痛苦,都剖开来,给他看。
小军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看着我,说:“爸,我不怪你。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我摇摇头。
“不,小军。我是为了我自己的虚荣心和侥幸心理。一个真正的父亲,应该是你的榜样,是你的依靠。而不是像我这样,用一种投机取巧的方式,去解决问题。爸给你做了一个很坏的示范。”
“爸希望你记住,”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想着走捷径。要靠自己的双手,一步一个脚印地去走。这样走出来的路,才踏实,才长远。”
小军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父子之间,那层因为金钱而产生的隔阂,消失了。
第二天,我开始找工作。
五十岁的年纪,又没有什么高学历,想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很难。
我放下了所有的面子。
我去给装修公司当小工,扛水泥,搬砖。
我去给物流公司当装卸工,每天在仓库里,搬运成千上万斤的货物。
很累,很辛苦。
每天下班回家,我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
但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挣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我花得心安理得。
秀琴看着我满身的灰尘和汗水,很心疼。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每天晚上,都给我准备好热水,给我按摩酸痛的肩膀。
我知道,她懂我。
我们的家,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虽然清贫,但很温暖。
小军和小雅的婚事,也渐渐走上了正轨。
我亲自登门,去给小雅的父母道了歉。
我没有说太多华丽的言辞,我只是把我的现状,我的改变,我的决心,都坦诚地告诉了他们。
他们看到了我的诚意,也看到了我的改变。
最终,他们同意了,房产证上,写两个孩子的名字。
老王那边,后来也传来了消息。
老钱的案子,查清楚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是一个跟老钱有生意竞争的对手,举报了他。
老王托人给我带了话,说他当时也是急昏了头,错怪我了。
我听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不会再回到他们那个圈子,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半年后,小军和小雅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简单,但很温馨。
看着两个孩子,站在台上,交换戒指,许下对彼此一生的承诺。
我坐在台下,握着秀琴的手,眼眶有点湿润。
我失去了一家五金店,失去了一笔巨款,失去了一些所谓的朋友。
但我找回了我的家,找回了我的初心,找回了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应有的担当和尊严。
婚礼结束后,小军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爸,这是我跟小雅攒的钱。你别再去干那些力气活了,太辛苦了。你把五金店,重新开起来吧。你不是喜欢摆弄那些工具吗?”
我看着手里的卡,又看看儿子已经长得比我还高大的身影。
我笑了。
我把卡推了回去。
“爸有手有脚,还能干。店,我会重新开起来的。但钱,要靠爸自己去挣。”
因为我知道,人生这道题,没有标准答案,更没有捷径。
唯一的解法,就是用自己的双手,一笔一划,踏踏实实地,写下属于自己的答案。
来源:屿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