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张薄薄的纸,像一片沉重的雪花,落在了我们七年婚姻的冬天里。为了它,我们冷战、争吵,几乎耗尽了所有情分。她用它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我用它来驱散盘踞心头的阴影。
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我妻子林晚只看了一眼,就瘫软在了地上。
那张薄薄的纸,像一片沉重的雪花,落在了我们七年婚姻的冬天里。为了它,我们冷战、争吵,几乎耗尽了所有情分。她用它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我用它来驱散盘踞心头的阴影。
可谁也没想到,它证明了她的无辜,却揭开了另一个,埋藏了三十多年的,关于我自己的秘密。
一切,都要从半年前,儿子阳阳的家长会说起。
第1章 那个“一模一样”的男人
六月的傍晚,空气里还残留着白天的燥热。我开着车,载着林晚和阳阳从幼儿园回来,车里的冷气尽职尽责地对抗着窗外的热浪。
“爸爸,今天我们班新来的那个江叔叔,又来接江楚楚了。”后座的阳阳晃荡着两条小腿,声音清脆。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笑着应付:“是吗?江叔叔对楚楚真好。”
“他还夸我了呢,”阳阳一脸骄傲,“他说我跟他儿子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了一下。方向盘在我手心有些打滑。
那个男人,叫江河。是阳阳同班同学江楚楚的爸爸。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半年前的家长会上。那天我因为临时加班,迟到了几分钟,推开教室门的时候,几乎所有家长都到齐了。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不是因为他坐的位置显眼,而是因为他那张脸。
那是一张和我自己截然不同的脸,轮廓更深,鼻梁高挺,带着一种商场精英特有的沉稳和锐气。可诡异的是,当他侧过头,和身边的人轻声交谈时,那眉眼间的神态,那微微扬起的嘴角,竟然和我六岁的儿子阳阳,有着惊人的、几乎是复刻般的相似。
我当时愣在门口,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
林晚轻轻推了我一下,低声说:“陈峰,发什么呆呢?快找个地方坐。”
我机械地跟着她,在后排的空位坐下。整个家长会,老师在台上讲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的目光,像被磁铁吸住一样,不受控制地飘向江河的侧脸,然后又忍不住低头看看坐在我腿上,正专心致志玩着手指的阳阳。
像,太像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阳阳的还是孩童的清澈,但眼形、双眼皮的褶皱,甚至连偶尔出神时微微下垂的眼角,都和那个男人如出一辙。
那是一种超越了五官相似度的神似,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气韵。
回到家,我第一次失眠了。我躺在床上,身边是林晚均匀的呼吸声。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播放着江河和阳阳的脸。我拼命地回忆,想从阳阳的脸上找出属于我的印记。我的鼻子?我的嘴巴?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人们常说,儿子像妈,女儿像爸。阳阳确实也有几分像林晚,秀气,皮肤白。可那份神韵,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却完全不属于我和林晚中的任何一个。
我翻出我们刚结婚时的照片,照片上的林晚笑靥如花,依偎在我身边。我们是大学同学,恋爱四年,结婚七年,感情一直很好。她是那种温柔、善良,甚至有些不谙世事的女人,我相信她,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样。
可那个叫江河的男人,像一根刺,就这么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开始变得敏感多疑。我会不动声色地观察林晚的手机,会留意她接电话时的神情,会旁敲侧击地问起她最近有没有参加什么同学聚会,或者认识什么新朋友。
林晚起初并未察觉,只是奇怪我为什么突然对她的社交生活这么感兴趣。
“陈峰,你最近怎么了?神神叨叨的。”她一边给阳阳削苹果,一边嗔怪地看我一眼,“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我讪讪地笑了笑,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这种猜忌让我备受煎熬。一方面,我痛恨自己的不信任,觉得这是对我们十年感情的亵渎;另一方面,那种“万一呢”的恐惧,又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喘不过气。
真正让这件事摆上台面的,是小区里的流言。
那天我下楼扔垃圾,听见几个邻居大妈聚在一起聊天。
“哎,你们有没有觉得,老陈家那小子,长得跟他爸一点都不像啊?”
“是啊是啊,我早就想说了。反而跟三号楼那个姓江的,开大奔的那个,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不是嘛,上次在幼儿园门口我看见了,吓我一跳,还以为是那谁家的私生子呢……”
后面的话越来越难听,我手里的垃圾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那几个大妈看到我,瞬间噤声,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讪讪地散开了。
我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觉得。这件事,已经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的儿子,我的妻子,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林晚心疼地给我煮醒酒汤,我却借着酒劲,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林晚,你告诉我,阳阳到底是谁的儿子?”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林晚端着汤碗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惨白。她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屈辱和不敢置信。
“陈峰,”她的声音都在发抖,“你……你说什么?”
那一晚,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我把我的怀疑、我的煎熬、邻居的闲言碎语,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林晚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最后,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陈峰,我跟了你十年,为你生儿育女,操持这个家,换来的就是你这样一句羞辱吗?”
“好,你不是想知道吗?”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决绝,“我们去做亲子鉴定。让那张纸来告诉你,我林晚到底是不是你口中那种不堪的女人!”
第2章 一份“三个人”的鉴定
提出做亲子鉴定的那一刻,林晚的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我本能地想拒绝。我知道,一旦走了这一步,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之间的信任都会出现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这不仅仅是一次科学验证,更是对我们十年感情的一次公开凌迟。
“晚晚,我……我只是喝多了胡说……”我试图挽回。
“不,你不是胡说。”林晚打断我,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我心慌,“陈峰,这些话在你心里憋了多久了?半年?还是更久?你每天看着我和阳阳,心里都在想什么?你不觉得累吗?我累了。”
她站起身,回到卧室,关上了门。那一夜,我们分房睡了。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闻着空气中残留的酒气和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心里空得像个黑洞。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不再交谈,甚至避免眼神接触。阳阳是家里唯一的粘合剂,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变得小心翼翼,不再像以前那样吵闹。
周末,林晚拿出手机,当着我的面预约了司法鉴定中心。她把地址、时间、注意事项一条条记在备忘录里,动作冷静而利落,仿佛在处理一项与自己无关的公事。
我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很陌生。那个曾经会因为我一句重话就红了眼圈的女孩,好像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去鉴定中心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车里,我们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阳阳似乎知道要去一个不好玩的地方,乖乖地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在等待采样的过程中,我注意到林晚的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她努力地挺直背脊,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那紧紧抿着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煎Cao。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是我,是我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
就在这时,我妈王桂华打来了电话。
“喂,阿峰,你们在哪呢?我炖了鸡汤,晚上带阳阳回来喝啊。”
我妈是个典型的传统妇女,嗓门大,爱操心,心里藏不住事。小区里的流言蜚语,肯定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这段时间,她每次打电话来,都会有意无意地问几句:“阳阳最近怎么样啊?在幼儿园有没有被人欺负啊?”
我含糊地应着:“妈,我们……在外面有点事。”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我妈的声音透着怀疑,“你别是跟你媳妇吵架了吧?我可跟你说,林晚是个好媳妇,你可不许欺负她。不过话说回来,阳阳这孩子,长得是越来越不像你了……”
“妈!”我几乎是吼着打断了她,“您别说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能想象到我妈错愕的表情。
挂了电话,我看到林晚正看着我,眼神复杂。
“连都这么觉得,是吗?”她轻声说,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表格:“陈先生,林女士,是吗?这里需要确认一下鉴定项目。”
他指着表格上的一栏:“常规的父子鉴定,只需要提供父亲和孩子的样本就可以了。不过我看你们预约的时候,勾选了‘三方亲缘关系鉴定’,就是把母亲的样本也加进来做比对,这样结果会更精确。确认是做这个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晚就斩钉截铁地回答:“对,就做这个。我们三个人都做。”
我愣住了。我看向她,她却避开了我的目光。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要用最无可辩驳的方式,来洗刷自己身上的污点。她不仅要证明阳阳是我的儿子,还要证明阳阳是她和我的儿子,排除任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采样的过程很简单,用棉签在口腔内壁刮取细胞。阳阳很勇敢,没哭没闹。轮到我的时候,那根棉签在我嘴里搅动,我却尝到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走出鉴定中心,天空中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等待结果的那一个星期,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七天。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各自吃饭,各自睡觉。只有在面对阳阳时,才会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那架我们曾经答应陪阳阳一起完成的航母模型,静静地躺在客厅的角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无数次地设想结果出来后的场景。如果阳阳是我的儿子,我该如何向林晚道歉,如何弥补我对她造成的伤害?如果……如果不是,我们这个家,又该何去何从?
我不敢再想下去。
第七天下午,鉴定中心打来电话,通知我们可以去取报告了。
林晚正在厨房做饭,听到消息,她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没让我陪她去。她说她想一个人去拿。
我在家里坐立不安,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一个小时,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门开了,林晚回来了。
她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我迎上去,声音干涩:“结果……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我,径直走到沙发前,颤抖着手,从文件袋里抽出了那几张薄薄的纸。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看到她低着头,目光在那张纸上飞快地扫过。然后,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像是无法承受那上面的文字所带来的重量。
下一秒,她手里的报告飘落在地,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顺着沙发瘫软了下去,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那一刻,我的世界,天崩地裂。
我以为,她崩溃,是因为阳阳不是我的儿子。我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捡起地上的报告,我的眼睛疯狂地寻找着结论那一栏。
然后,我看到了那行字。
“……根据DNA分析结果,支持陈峰为陈阳的生物学父亲。”
支持……是我的儿子?
我愣住了,巨大的狂喜和困惑同时涌上心头。既然阳阳是我的儿子,那林晚为什么会崩溃?
我的目光继续往下,看到了附页上另一份鉴定结论。那是基于我和我母亲王桂华、父亲陈卫国血样(上次体检留存)的比对分析。
结论栏里,一行黑体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眼睛上。
“……根据DNA分析结果,排除陈卫国与王桂华为陈峰的生物学父母。”
第3章 尘封三十年的真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客厅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林晚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
我拿着那份报告,感觉手里的不是几张纸,而是几块烧红的烙铁。每一个字都在灼烧我的神经。
“排除……生物学父母……”
我反复地读着那行字,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成了一句我无法理解的天书。
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不是我爸妈的儿子?
我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邻居们都说我长得像我爸年轻的时候,脾气像我妈。我的童年相册里,记录着我从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到蹒跚学步,再到背上书包的每一个瞬间。那些慈爱的笑容,那些温暖的怀抱,怎么可能是假的?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鉴定报告出错了!
对,一定是搞错了!这种机构,怎么可能百分之百准确?
我看向瘫软在沙发上的林晚,她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挣扎着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希冀:“陈峰……会不会……是弄错了?”
“肯定是弄错了!”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拿出手机,准备给鉴定中心打电话质问。
可我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理智告诉我,司法鉴定报告,经过多重复核,出错的概率微乎其微。
更重要的是,这份报告,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记忆中很多被忽略的“锁”。
我从小体弱,血型是RH阴性,也就是俗称的“熊猫血”。而我爸妈,都是最常见的O型血。医生当年解释说,有极小的概率,O型血父母会生出其他血型的孩子,但RH阴性血的遗传更为复杂。爸妈当时听了,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还有我妈,她对我好得无以复加,但有时候,她看我的眼神会很复杂,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怜惜和……愧疚?尤其是当我生病或者受伤的时候,她会抱着我,一遍遍地说:“是妈对不起你,是妈没照顾好你……”
以前我只当是母亲对儿子的疼爱,现在想来,那句话背后,似乎藏着更深沉的含义。
最关键的,是阳阳和江河的相像。
如果,我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儿子,那么我的相貌特征,就不是遗传自他们。阳阳遗传了我,而我,又遗传了我的亲生父母。
那个和我毫无血缘关系的江河,之所以和阳阳长得像,只有一个可能——他和我的亲生父母,有着某种血缘上的关联。
这个推论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份报告串联成了一个完整却残酷的真相。
“晚晚……”我放下手机,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也许……没有错。”
林晚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她懂了。她崩溃,不是因为她的清白没有得到证明,而是因为她知道,这个结果对我,对我们这个家,意味着什么。她心疼我,她为我即将要面对的一切感到恐惧。
那一刻,我心里的所有怨恨、猜忌,都烟消云散。我走过去,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我一遍遍地重复着。我为我之前的混蛋行为道歉,也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向她寻求支撑。
她的身体还在颤抖,但还是伸出手,用力地回抱着我。
我们在那个阴雨连绵的下午,相拥了很久很久。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但我们都明白,一场家庭的地震,即将来临。
晚上,我把阳阳哄睡着之后,独自开着车,回了父母家。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那两个我叫了三十多年“爸爸”“妈妈”的人,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陌生人”。
一进门,我妈王桂华就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你这孩子,怎么才来?鸡汤都快凉了。跟林晚和好了没?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别为点小事伤了感情。”
我爸陈卫国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我回来,也抬起头,扶了扶老花镜:“回来了?吃饭了没?”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温馨,平常。可我的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我看着他们鬓边日益增多的白发,看着他们脸上熟悉的皱纹,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这是?”我妈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脸色这么难看,生病了?”
我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了那份鉴定报告,放在了茶几上。
“爸,妈,”我的声音在发抖,“这是什么?”
我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看了一眼那份报告的封面,“司法鉴定中心”几个大字刺得她眼睛一眯。
我爸也放下了报纸,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你……你和林晚……真去做了?”我妈的声音有些发虚。
“做了。”我盯着他们,不想错过他们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结果,阳阳是我的亲生儿子。”
我妈明显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林晚不是那种人嘛!你这孩子,就是爱瞎想,这下放心了吧?”
她说着,就要把那份报告收起来,好像那是什么不祥之物。
我按住了她的手。
“妈,”我抬起眼,一字一顿地问,“那这个呢?”
我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行“排除陈卫国与王桂华为陈峰的生物学父母”的结论,递到了他们面前。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我爸的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报纸“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妈的脸色,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慌乱,以及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绝望。
我知道,我猜对了。
第4章 医院里被抱错的孩子
客厅里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妈王桂华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那份报告,看了足足有两三分钟,然后,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跌坐在沙发上。
“报应啊……终究还是来了……”她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满了泪水。
我爸陈卫国弯腰捡起地上的报纸,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这个沉默寡言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的动作却显得异常沉稳。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摘下老花镜,用粗糙的手指用力地按着眉心。
“阿峰,”他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想知道什么,爸都告诉你。”
那一晚,我听到了一个埋藏了三十多年的秘密。
三十三年前,我妈在市人民医院生下了我。或者说,生下了一个孩子。当时医院的条件远不如现在,产妇和新生儿都集中在一个大病房里。
就在她生产的同一天,同一个病房,另一位产妇也生下了一个男孩。
悲剧,就发生在一个混乱的夜晚。护士给婴儿洗完澡,因为一个紧急情况被叫走,匆忙中,可能就把两个孩子的名牌弄混了。
等我爸妈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眼皮是单的,小鼻子小嘴,特别秀气。”我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可两天后,我们再抱你,就觉得……这孩子怎么长得不一样了?双眼皮出来了,鼻子也挺了。”
他们当时就起了疑心,去找了护士和医生。但那个年代,管理混乱,又没有任何证据,医院方面矢口否认,把他们当成无理取闹的家属给赶了出来。
他们也想过去找同病房的那对夫妻,但那家人出院早,只知道姓江,是做生意的,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我们找了很久,满城地打听,可那个年代,人海茫茫,上哪儿去找啊?”我妈哽咽着说,“后来,我们就想,算了吧。”
“算了?”我无法理解,“那可是你们的亲生儿子!”
“怎么能不算了呢?”我妈突然激动起来,她抓住我的手,冰凉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我们抱着你,你那么小,那么软,冲着我们笑,饿了会哭,抱紧了就乖乖睡觉……阿峰,你也是当了爸爸的人,你告诉我,养了两天的孩子,跟你亲生的,还有区别吗?”
我愣住了。
“我们怕啊,”我爸接过了话头,“我们怕找到了他们,他们会把你要回去。我们也怕……我们也怕我们的亲生儿子,在那边过得不好。我们就想,就这样吧,都是命。我们只要把你当成亲生的,好好地养大,你就是我们的儿子。”
他们做到了。三十多年来,他们给了我全部的爱。我生病时他们彻夜不眠,我升学时他们比我还紧张,我结婚时他们倾其所有为我买了婚房。这份爱,沉甸甸的,真实得不容置疑。
可这份爱,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的。
“所以,我妈……我亲妈,她当年生的那个孩子,也就是我,被你们抱走了。而你们的亲生儿子,被我亲生父母抱走了?”我努力地理清这个混乱的关系。
我爸妈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江河……”我艰难地开口,“阳阳说,他夸阳阳长得像他儿子小时候。他儿子,应该就是你们的……”
我的话没说完,但我妈已经泣不成声。
“我们……我们见过他……”我妈断断续续地说,“几年前,你爸厂里搞活动,请了一些企业家,那个江河就在。你爸回来跟我说,看到一个年轻人,跟他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我们知道,肯定是他,肯定是我们的儿子……”
我爸的眼圈也红了:“他很好,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我们看着……就放心了。”
他们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他们默默地关注着自己亲生儿子的消息,却从不敢去打扰。同时,他们也用加倍的爱,来抚养我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或许是为了弥补,或许是为了赎罪。
我妈的那些奇怪的唠叨,她对我血缘的过度敏感,在这一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那不是对林晚的不信任,而是一个母亲,对自己亲生血脉旁落他人的一种本能的、无法言说的焦虑。她害怕我的血脉“不纯”,因为她内心深处知道,我本身就不是她的血脉。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两个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父母,心里五味杂陈。
我该恨他们吗?是他们当年的“自私”,让我和亲生父母分离了三十多年。
可我能恨他们吗?也是他们,给了我一个完整无缺的童年,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给了我他们所能给予的、毫无保留的爱。
真相,有时候比谎言更伤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父母家的。我开着车,在无人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像我此刻混乱的心跳。
回到家,林晚还没有睡,她坐在客厅里等我,桌上放着一杯温水。
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走过来,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我。
“陈峰,”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不管你是谁的儿子,你都是我的丈夫,是阳阳的爸爸。这个家,有我,有阳阳,我们永远都在。”
我转过身,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像个迷路了三十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第5章 无法拨出的电话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像一列脱轨后又被强行扶正的火车,在摇摇晃晃中缓慢前行。
我和林晚之间那道因为猜忌而产生的裂痕,被这个更巨大的秘密所填平、覆盖。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依赖彼此。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的情绪,绝口不提“亲生父母”或者“江河”这些字眼。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馨,阳阳的笑声也重新变得无忧无虑。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我父母(现在我应该称他们为养父母)声泪俱下的讲述,和江河那张与阳阳酷似的脸,反复交织出现。
我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个幽灵,日夜纠缠着我。
我叫陈峰,是陈卫国和王桂华的儿子。这个我坚信了三十三年的身份,在一夜之间被推翻了。那我又是谁?我的亲生父母姓什么,叫什么,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还记得我吗?
我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关于江河的信息。他是本地一家知名科技公司的创始人,年轻有为,媒体上有很多关于他创业成功的报道。报道里,他谈吐儒雅,眼神坚定,和我养父陈卫国的憨厚朴实截然不同。
在一篇人物专访里,我找到了一张他的家庭照。照片上,他搂着一位气质温婉的女士,身边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那个少年,眉眼之间,果然有我养父年轻时的影子。
他,就是陈卫国和王桂华的亲生儿子。他过得很好,比我好。他拥有一个我或许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人生。
而他的父亲江河,我的亲生父亲,他知道我的存在吗?
我甚至找到了一段江河的访谈视频。我戴上耳机,反复地听着他的声音。那是一种沉稳而有磁性的男中音,陌生,却又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源自血脉的亲近感。
我病了。一种心理上的重病。
我变得沉默寡言,对工作心不在焉,好几次在重要的会议上走神。回到家,看着阳阳那张越来越像江河的脸,我的心情就无比复杂。我爱他,他是我的儿子,但他的脸,却时时刻刻在提醒我那个残酷的真相。
林晚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一天晚上,她给我倒了一杯热牛奶,坐在我身边,轻声说:“陈峰,去见见他吧。”
我浑身一震,抬起头看她。
“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林晚的眼神里满是心疼,“这件事,堵在你心里,会把你憋坏的。不管结果怎么样,去见一面,哪怕只是说说话,把你想知道的问清楚。至少,给自己一个答案。”
她顿了顿,握住我的手:“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我陪你一起去。”
我知道她说得对。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是,我该以什么身份去见他?
冲上去告诉他,“你好,三十三年前在医院里,你的儿子被我爸妈抱走了,而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这听起来像电视剧里才有的狗血桥段。他会信吗?他会不会把我当成骗子或者疯子?
更重要的是,我养父母那边怎么办?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他们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小心翼翼地问我过得好不好,却绝口不提那件事。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恐惧和不安,他们害怕我离开他们,害怕我“认祖归宗”。
一边是生我的人,一边是养我的人。我像被夹在石缝里的一棵草,动弹不得。
我从一个朋友那里,要到了江河的电话号码。
那个号码,在我的手机里存了一个多星期。我每天都会点开看无数遍,每一次都想按下那个绿色的拨号键,但每一次,都在最后一秒退缩了。
我害怕。我害怕听到他的声音,害怕打破现在这种脆弱的平衡,害怕面对一个完全未知的结果。
转机,发生在一个很偶然的场合。
公司组织了一场和本地几家头部企业的商务交流酒会,要求所有中层以上干部必须参加。我本来想推掉,但人事部主管特意打电话过来,说这次活动很重要。
我硬着头皮去了。
酒会现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我百无聊赖地端着一杯香槟,躲在角落里。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我循声望去,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江河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正微笑着和身边的人交谈,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场,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零点几秒。
他礼貌性地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就被其他人引到了会场的另一边。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就在那里,离我不到二十米。我的亲生父亲。我们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却像是隔着两个世界。
整个晚上,我的目光都无法从他身上移开。我看着他和别人谈笑风生,看着他举重若轻地应酬着各路人马。我甚至能想象,如果当年没有被抱错,我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站在聚光灯下,享受着成功的人生?
酒会快结束的时候,我看到江河一个人走到了露台。他点了一支烟,看着远处的夜景,神情有些落寞。
机会来了。
我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林晚的话在我耳边响起:“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朝着露台走了过去。
第6章 “叔叔,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露台的风,带着夜晚的凉意,吹得我有些清醒。
江河背对着我,站在栏杆边,烟头的红光在一片夜色中明明灭灭。
我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在寂静的露台上显得格外清晰。他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
“有事?”他的声音比视频里听到的更低沉,带着一丝询问。
四目相对,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角的细纹,和他眉宇间那份与阳阳如出一辙的神韵。
我准备了一路的开场白,在这一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看着他。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微微一笑,打破了尴尬:“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搭讪方式,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让我浑身一震。
“我……我是陈峰。”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在……在阳阳的幼儿园,我们见过。我是陈阳的爸爸。”
“哦,陈阳。”他恍然大悟,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切了许多,“我想起来了。那个很聪明的小家伙。长得……跟你很像。”
他说,长得跟我很像。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他不知道,阳阳不是像我,而是像他。
“江总,”我鼓起所有的勇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我……我能和您聊几句吗?关于……孩子的事。”
他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掐灭了手里的烟:“当然。”
我们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没话找话地聊起了阳阳和他的女儿楚楚在幼儿园的趣事。
“阳阳这孩子,确实很特别。”江河听着,脸上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特别亲切。楚楚也总跟我说,她最喜欢跟阳阳玩。”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陈先生,你今天找我,应该不只是想聊这些吧?”
我的心一紧。我知道,不能再绕圈子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鉴定报告复印件。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
“江...江总,”我把报告推到他面前,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想……请您看一样东西。”
江河的目光落在那份报告上,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没有立刻去拿,而是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很复杂,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拿起了那份报告。
他看得非常仔细,一页一页,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周围的喧嚣仿佛都离我们远去,我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当他看到最后一页,看到那行“排除陈卫国与王桂华为陈峰的生物学父母”的结论时,他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这……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
“意思就是,”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可能不是我父母的亲生儿子。”
他沉默了。死一般的沉默。
他把那份报告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像是在确认它的真实性。然后,他把报告放在桌上,双手交叉,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
“你……为什么来找我?”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颤抖。
“因为我的儿子,阳阳。”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了那个困扰了我半年的问题,“所有人都说,他长得不像我,反而……像您。”
江河的身体,猛地向后靠在了沙发上。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是在怀疑我在说谎,还是在回忆某些被遗忘的往事。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睛,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三十三年前,”他看着我,声音艰涩地问,“市人民医院,妇产科。你……是不是在那里出生的?”
我的心,狂跳起来。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们都明白了。不需要更多的证据,不需要再做一次亲子鉴定。血缘,就是这么一种奇妙的东西,它跨越了三十三年的时空,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将我们重新联系在了一起。
“我的儿子……”江河喃喃自语,他的目光穿过我,像是在看一个遥远的幻影,“他叫江源。源头的源。我们……我们一直以为……”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们一直以为,那个被他们抱回家,养了三十多年的孩子,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就像我的养父母一样。
两个家庭,一个错误,三十三年的错位人生。
“我能……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吗?”他突然问,眼神里充满了恳切和期待。
我拿出手机,翻出了一张我五六岁时的照片。照片上,我穿着一件海魂衫,咧着嘴笑,露出了两颗刚换的门牙。
江河接过手机,手指颤抖地划过屏幕,像是要触摸照片上那个小小的我。
他看着看着,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一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面对再大困难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哭得不能自已。
我知道,他在透过我的照片,看着他那个从未谋面,却血脉相连的亲生儿子。
而我,也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父亲的影子。陌生,却又熟悉。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他给我讲了他和他妻子的故事,讲了他们对“儿子”江源的培养和期望。我也给他讲了我的成长,我的养父母对我的爱,我的家庭,我的妻子林晚,和我的儿子阳阳。
我们像两个失散多年的朋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去了解彼此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
离开的时候,江河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陈峰,给我一点时间。这件事……太突然了。我需要和我妻子商量,也需要……和江源谈谈。”
我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不是悲伤,也不是喜悦,是一种五味杂陈的释放。压在我心头半年多的巨石,终于被撬动了一角。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两个家庭将如何面对这个错乱的现实。
但我知道,我不再是一个没有来处的人了。
第7章 两个父亲,一个家
和江河见面的第二天,我接到了养父陈卫国的电话。
“阿峰,晚上……带上林晚和阳阳,回家吃饭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我知道,他们可能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晚上,当我带着妻儿走进那个我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家时,气氛明显不对。我妈王桂华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迎上来,只是坐在沙发上,眼神躲闪。桌上摆满了菜,却没有人动筷子。
“爸,妈。”我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你都告诉他了?”我妈的声音在发抖。
我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留不住你……”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你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我们了?要去认他们了?”
“妈!”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您说什么呢?您和爸养了我三十三年,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完。不管我是谁生的,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儿子。”
林晚也走过来,抱着阳阳,轻声对两位老人说:“爸,妈,陈峰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最清楚了。血缘是重要,但三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家,永远都不会散。”
阳阳似懂非懂地看着哭泣的奶奶,伸出小手,帮她擦了擦眼泪:“奶奶不哭,阳阳陪你。”
我妈看着懂事的孙子,又看看我们,哭得更凶了,但这一次,是感动的泪水。
我爸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阿峰,我们不是怕你不要我们。我们是……是觉得对不起你。是我们当年的自私,让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爸,都过去了。”我摇了摇头,“你们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全部的爱,我从来没觉得委屈。”
那一晚,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件事。我告诉他们,江河夫妇并没有要“抢回”我的意思,他们只是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
我说,我不会离开这个家,陈卫国和王桂华,永远是我的父母。但我也希望,能和自己的亲生父母有所往来,至少,让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对两个家庭都是一场考验。
几天后,江河约我见面,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子,一位名叫苏琴的女士。她是一位大学教授,气质温婉,眉眼间和我长得很像。
她一见到我,眼泪就下来了。她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说他们当年太大意,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
那次见面,我们定下了一个基调:不强求,不改变,顺其自然。
我们决定,暂时不把真相告诉两个孩子——阳阳和江源。他们的人生,不应该被上一辈的错误所打乱。
但是,两个家庭开始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慢慢地融合。
周末,江河会以“江叔叔”的名义,邀请我们一家去他家做客。在那个宽敞明亮的别墅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江源,那个占据了我原本人生位置的男孩。
他比我高,比我帅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良好的教养和自信。他和我养父陈卫国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
他对我这个“爸爸朋友的儿子”很客气,但言语间,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我知道,他内心深处,或许也在困惑,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对一个外人,流露出如此复杂和关切的眼神。
而我的养父母,也终于鼓起勇气,和我一起去见了江源。
那天,我妈王桂华亲手做了一桌子菜。当江源礼貌地叫她“阿姨”时,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不停地给他夹菜,看着他吃饭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疼爱和不敢靠近的小心翼翼。
我爸陈卫国则显得很沉默。他看着那个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儿子,只是不停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也是百感交集。
就这样,我们有了一个奇怪的“大家庭”。
我有两个父亲。一个是养育我长大,教会我正直和善良的陈卫国。一个是给予我生命,让我看到了另一种人生可能性的江河。
我有两个母亲。一个是为我操劳半生,给了我最无私母爱的王桂华。一个是让我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弥补了我心中缺憾的苏琴。
我们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种平衡。
江河开始用他的方式来“补偿”我。他得知我工作上遇到了瓶颈,便利用自己的人脉,为我介绍了很多资源和机会。他从不直接给我钱,而是教我如何去开拓事业,如何看得更远。
我的养父母,在最初的恐慌过去后,也慢慢接受了现实。他们看到江河夫妇并没有要“抢走”我,对我依然像亲生儿子一样,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他们甚至开始和苏琴交流育儿经验,王桂华会教苏琴怎么包饺子,苏琴会给王桂华推荐好用的养生产品。
生活,似乎在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第8章 血缘之外的答案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我的事业在江河的指点下,有了很大的起色,我从一个普通部门主管,升任了分公司的副总。林晚看我重新找回了自信和笑容,也由衷地为我感到高兴。
阳阳和江源,在两个家庭的刻意安排下,也成了好朋友。江源会像个大哥哥一样,教阳阳下棋,给他讲物理知识。阳阳则用他的天真和活泼,给那个有些少年老成的哥哥,带来了很多欢乐。
一切看起来都很圆满,但我们都知道,那个最核心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
江源不是傻子。他渐渐察觉到了父母对我和我家庭异乎寻常的关心,也察觉到了陈卫公和王桂华看他时那过分炽热的眼神。
他开始变得沉默,有时候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
江河和苏琴找我谈,他们觉得,是时候告诉江源真相了。
“他有权知道自己是谁。”江河说,“继续瞒下去,对他不公平,也是一种伤害。”
我同意了。
那个周末,两个家庭的所有大人,都聚在了江河家的客厅里。江源被叫到了我们面前。
当江河艰难地,将那个尘封了三十多年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时,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表现出了超乎我们想象的冷静。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完之后,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了我的养父母,陈卫国和王桂华面前。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爸,妈。”
他叫的,是我的父母。
我妈王桂华再也控制不住,冲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嚎啕大哭。我爸陈卫国也老泪纵横,蹲下身,抚摸着儿子的头,一遍遍地说着:“好孩子,好孩子……”
血缘,终究是无法割舍的。
然后,江源又站起身,走到了江河和苏琴面前。
“爸爸,妈妈,”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眼神却很坚定,“谢谢你们,给了我十七年最好的生活和教育。你们永远是我的父母。”
最后,他走到了我面前,看着我,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哥。”他叫了我一声。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所有的枷锁,都解开了。
我们没有换回来。
江源选择继续留在江河夫妇身边,完成他的学业。他说,那里有他熟悉的一切。但他每个周末,都会回陈卫国和王桂华那里,吃一顿我妈亲手做的饭,陪我爸下一盘棋。
而我,也依然和我的养父母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尽着一个儿子应尽的孝道。同时,我也会带着林晚和阳阳,去探望江河和苏琴。
我们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血脉交融的大家庭。
那份曾让林晚崩溃的亲子鉴定报告,被我锁在了书房的抽屉里。它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痛苦、秘密和谎言,但也最终,让我们所有人都找到了关于“家”的,更深刻的答案。
家,到底是什么?
有时候,它不仅仅是血缘的延续。它更是三十多年的养育,是无数个日夜的陪伴,是风雨中的不离不弃,是融入骨血的习惯与爱。
那天,我、江河、陈卫国,三个父亲,带着阳阳和江源,一起在院子里组装那架已经落灰的航母模型。阳光下,一大两小五个男人的笑声,传得很远。
林晚和两位母亲在厨房里准备午餐,她们看着窗外的我们,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突然明白,生活有时候会用最极端的方式,来考验我们。但只要有爱,有理解,有沟通,再大的裂痕,也终将被填满。
血缘,决定了我们从哪里来。但爱与责任,才决定了我们,最终要回到哪里去。
来源:博学多才的橘子一点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