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邻居小张涨红着脸,指着他那只无精打采的金毛犬,几乎是用吼的方式问我:“陈叔,你到底对我家金宝做了什么?”的时候,我正慢悠悠地给窗台上的那盆吊兰浇水。
当邻居小张涨红着脸,指着他那只无精打采的金毛犬,几乎是用吼的方式问我:“陈叔,你到底对我家金宝做了什么?”的时候,我正慢悠悠地给窗台上的那盆吊兰浇水。
阳光很好,水珠顺着翠绿的叶片滚落,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晕。
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等到这个时刻。这一个月里,我每天清晨的第一件事,就是戴上橡胶手套,拿起小铲子,面无表情地清理掉我家门口那摊温热的、散发着独特气味的“不速之客”。我一次都没有敲响过对面的门,一次都没有。
现在,看着小张和他那只曾经神气活现,如今却夹着尾巴、死活不肯踏出家门半步的金毛犬“金宝”,我只是平静地放下水壶,转过身。
这一切,都得从一个月前,那只叫金宝的金毛第一次在我家门口留下它的“杰作”说起。
第1章 不速之客与沉默的铲子
我叫陈建国,今年五十二,在一家国企的后勤部门干了半辈子,提前退了休。老伴前几年跟着女儿去国外带外孙了,偌大的房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这人,没什么大爱好,就喜欢安静,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侍弄侍弄花草。
我们这栋楼是老式公房,邻里之间住了几十年,都跟亲戚似的。对门的老王夫妇搬走后,房子空了小半年,直到两个月前,搬来了一个叫小张的年轻人。
小张大概二十七八岁,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当程序员,人看着挺精神,就是忙。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我晨练回来,还能看到他家门口挂着的外卖盒子。年轻人嘛,生活节奏快,我能理解。
麻烦是从他养的那条叫“金宝”的金毛犬开始的。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清晨,我照例五点半起床,准备开门去楼下打太极。手刚搭上门把手,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异味。我皱了皱眉,拉开门。
一坨黄色的、造型颇为“艺术”的东西,赫然躺在我家门垫的正中央。
我愣了足足有十秒钟。楼道里养狗的有好几家,但都规矩得很,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我探头看了看,对门小张的家门紧闭着,里面悄无声息。
换做别人,可能早就火冒三丈地去敲门了。但我这辈子,最不擅长的就是跟人红脸。我总觉得,邻里之间,能忍一忍,让一让,就过去了。或许是小狗不懂事,偶尔一次呢?
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屋,从卫生间角落里翻出了一副 давно不用的橡胶手套,又找了个旧报纸和一把小铲子。清理的过程很考验人的心理素质,那股味道直冲脑门。弄干净后,我又用消毒液把门口的地板来来回回擦了三遍,直到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彻底盖过了之前的味道,我才罢休。
那天早上,我的太极拳打得心浮气躁,好几个招式都乱了套。
我以为这只是个意外。
但第二天早上,当我再次打开门时,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艺术品”,甚至连颜色和形状都和昨天惊人地相似。
我的血压“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站在门口,盯着那坨东西,又看了看对门紧闭的房门。我甚至能想象出小张此刻可能还在梦乡里,而他的狗,已经完成了每天的“晨间功课”。
要不要去敲门?这个念头在脑子里盘旋。
敲了门怎么说?“小张,你家狗在我家门口拉屎了,你管管?”话说得这么直白,年轻人脸皮薄,会不会觉得我这个老头子小题大做,故意找茬?万一他态度不好,回我一句“你看见是我家狗拉的了?”,我该怎么接?楼道里又没监控。
我这人就是这样,一件事还没做,就在脑子里把各种最坏的可能性都预演了一遍,然后自己就把自己劝退了。
“算了,再忍一次。”我对自己说,“年轻人工作压力大,可能真是没注意到。等周末他休息,我再找个机会,委婉地提一下。”
于是,我又一次戴上手套,拿起了那把已经成为我“清晨伴侣”的小铲子。
然而,我低估了金宝的执着,也高估了小张的自觉。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那坨“黄金”准时得像打卡的上班族,每天清晨,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我家门口。我甚至能根据它的新鲜程度,判断出金宝大概的“作案时间”。
我的沉默,似乎被默认为了一种许可。
一个星期下来,我敲门的冲动越来越弱,心里的火气却越积越厚。这股火,不是那种想跟人吵架的火,而是一种憋屈的、哭笑不得的闷火。我就像一个哑巴,吃了个天大的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开始观察。
每天傍晚,小张会牵着金宝下楼。他总是戴着耳机,一边走路一边刷手机,狗绳就那么松松垮垮地攥在手里。金宝很活泼,东闻闻西嗅嗅,经常跑到绿化带里,小张也从不制止,更别提清理粪便了。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养狗对他来说,更像是在完成一个程序化的任务,而不是一种情感的交流和责任的承担。
有一次,我下楼扔垃圾,正好碰到他遛狗回来。金宝一看到我,还挺亲热地摇着尾巴想凑过来。
小张这才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对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陈叔,遛弯回来啊?”
我点点头,嘴巴张了张,那句“你家狗……”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看着他一脸疲惫又毫无察觉的样子,我忽然觉得,直接说出来,好像真的会破坏掉这种脆弱的邻里和谐。
“嗯,刚回来。”我最终只是这么回了一句。
金宝还在我脚边蹭,小张拉了拉狗绳,说:“金宝,走了,回家。”
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楼道,我心里五味杂陈。
问题是,我能忍,不代表这件事不存在。每天清晨那令人作呕的味道,那把冰冷的小铲子,都在提醒我,我的善意和忍让,正在被无情地践踏。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直接冲突不是我的风格,但坐以待毙更不是我的性格。我得想个办法,一个既能解决问题,又不会撕破脸皮的办法。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脑子里反复回想着金宝那亲热地蹭我的样子,想着小张那张浑然不觉的年轻的脸。
忽然,一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光,从我紧锁的眉头间闪过。
我翻身下床,走到阳台。阳台上挂着一排风干的腊肉,是去年冬天我自己腌的,油光锃亮,散发着一股咸香。这是我最拿手的手艺,也是老伴和女儿最爱吃的味道。
我盯着那块最肥美的五花腊肉,一个计划,一个有点“腹黑”但似乎又合情合理的计划,在我的脑海里慢慢成型。
金宝啊金宝,你喜欢在我家门口“做记号”,那我就让你对这个门口,产生一点新的、更深刻的“记忆”。
第2章 腊肉的诱惑
我的计划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有点幼稚。核心原理,来源于我年轻时看过的一本关于动物行为学的闲书:条件反射。
巴甫洛夫的狗听到铃声会流口水,是因为铃声和食物建立了联系。那么,如果我让金宝把“我家门口”和某种极致的美味联系起来,而不是和“排泄的快感”联系起来,结果会怎么样?
它会不会因为期待美食,而“忘记”了在这里上厕所的本能?
我决定赌一把。
第二天清晨,我照旧清理了门口的“地雷”。但这一次,我没有像往常那样用消毒液反复擦洗,而是只用清水拖了一遍。我需要保留一点点金宝自己熟悉的气味,至少在计划的初始阶段。
然后,我从阳台上挂着的腊肉里,切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小片。我特意选了肥瘦相间的部分,在锅里用微火稍微煎了一下,逼出那股霸道的、能让任何生物垂涎三尺的油脂香气。
我把这片小小的、温热的腊肉放在一个干净的小碟子里,然后算着时间。
根据我一周多的观察,小张通常在早上七点半左右会开门遛狗。七点二十五分,我悄悄打开自家大门一条缝,把那个装着腊肉的小碟子,轻轻地放在了我家门内的脚垫上。
然后,我关上门,屏住呼吸,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像一个准备执行秘密任务的间谍。
楼道里的声控灯很敏感,脚步声一响,它就会亮起来。
七点三十二分,对面的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门开了,紧接着是金宝那熟悉的、兴奋的低吠声,以及它爪子挠地板的“刷刷”声。
“别急,金宝,马上就走。”是小张含混不清的声音,听起来还没睡醒。
脚步声越来越近。金宝的鼻子肯定比我的耳朵灵敏得多。我几乎能想象出它的大鼻子在空气中用力嗅闻的样子。那股被加热过的腊肉香味,对于一条狗来说,无异于顶级毒药。
果然,金宝的脚步在我的门口停住了。
我听到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带着渴望和一丝不解。然后是爪子轻轻扒拉我家门缝的声音。
“嘿,金宝,你干嘛呢?走了!”小张催促道,听声音他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金宝没动,反而加大了扒门的力道,甚至开始用鼻子使劲地往门缝里拱。
“奇怪了你这狗……”小张的脚步声又走了回来,停在我家门口。“闻什么呢?人家家里有好吃的啊?走了走了,再不走上班要迟到了。”
他拽了拽狗绳,但金宝似乎铁了心,两条前腿死死地扒住地面,就是不肯走。
我能听到小张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然后是更用力的拖拽声。金宝发出了委屈的哀鸣,但最终还是拗不过主人的力气,被一步三回头地拖走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第一步,成功了。
我打开门,看到那个小碟子还在原位,腊肉完好无损。但这不要紧,重要的是,我已经成功地在金宝的脑子里,种下了一颗好奇和渴望的种子。它现在知道,这个每天来排泄的地方,门后,藏着一种神秘的、让它无法抗拒的香味。
接下来的几天,我如法炮制。
每天清晨,清理,然后放上一小片加热过的腊肉。
金宝的表现也一天比一天“激烈”。从最初的扒门,到后来的赖着不走,再到对着我家门口低声吠叫。而小张,则从最初的不解,到不耐烦,再到习以为常的抱怨。
“你这狗真是越来越怪了,天天对着陈叔家门口叫什么叫?”
“走了!再不走今天没肉干吃了!”
我躲在门后,听着这一切,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我像一个耐心的垂钓者,不急不躁地抛出诱饵,等待着鱼儿彻底上钩的那一天。
转机出现在第五天。
那天早上,小张似乎起晚了,显得格外匆忙。他拽着金宝出了门,金宝又一次在我家门口停下,开始它的“每日表演”。
“祖宗,我求你了,快走吧!”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
就在他用力拖拽金宝的一瞬间,或许是没关好,他家的门被风带着,“砰”的一声,虚掩上了。而他的钥匙,十有八九是放在屋里的鞋柜上。
我听到小张“啊”的一声惊呼,然后是疯狂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完了完了完了……”他绝望地喃喃自语。
而金宝,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主人的崩溃,依旧执着地对着我家门缝嗅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缓缓地拉开了我家的门。
第3章 一片腊肉的距离
门开的那一瞬间,金宝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就像黑夜里点亮了两盏探照灯。它的视线越过我,精准地锁定在门内脚垫上的那个白色小碟子上。
小张也愣住了,满脸的尴尬和绝望,手里还攥着那根不听使唤的狗绳。
“陈……陈叔,”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吵到您了?”
我故作惊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家紧闭的房门,关切地问:“怎么了小张?出什么事了?”
“我……我被锁在外面了,钥匙忘带了。”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脸都快皱成了苦瓜。
“哎呀,这可怎么办?要不要找开锁公司?”我一边说,一边侧了侧身子,留出一条足够金宝看到碟子的缝隙。
金宝已经等不及了,它挣脱了小张松懈的手,一个箭步就冲了进来,直奔那个小碟子。然后,它伸出舌头,闪电般地将那片小小的腊肉卷进嘴里,满足地咀嚼起来,尾巴摇得像个拨浪鼓。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熟练得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小张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看看吃得正香的金宝,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陈叔,这……”
我笑了笑,弯腰把空碟子捡起来,解释道:“哦,这狗好像特别喜欢我这腊肉的味儿。前两天我看它老在我家门口转悠,就想着是不是饿了,给它尝了一小块,没想到给记住了。”
我的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我只是把“给它尝了一小块”这件事,从想象变成了现实。
“原来是这样……”小张恍然大悟,随即又被自己的麻烦拉回现实,“哎,不说这个了,陈叔,您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我查个开锁公司的电话。”
“行啊,进来坐吧。”我热情地把他让进屋,“别在外面站着了。”
小张拘谨地走了进来,金宝吃完腊肉,心满意足地在他脚边打转。我把手机递给他,又给他倒了杯热茶。
他手忙脚乱地打着电话,约开锁师傅。我则蹲下身,摸了摸金宝油光水滑的脑袋。金宝很顺从,用头蹭着我的手心,显得格外亲昵。
“你这小家伙,鼻子还挺灵。”我笑着说。
小张打完电话,长舒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谢谢您,陈叔。师傅说半小时后到。真是太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邻里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我摆摆手,指了指沙发,“坐,别客气。”
等待开锁师傅的时间里,我们俩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交谈。我了解到他老家在北方,一个人来这个城市打拼,工作特别忙,996是常态,有时候项目紧,通宵都正常。养金宝,是想让自己的生活有点寄托,不那么孤单。
“其实我也挺对不住金宝的,”他叹了口气,看着趴在地上昏昏欲睡的狗,“每天就早晚能带它出去那么一小会儿,大部分时间都让它自己在家待着。有时候忙起来,连狗粮都忘了及时添。”
我听着,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给他续了杯茶。
我能感觉到,他不是个坏人,只是一个被快节奏生活裹挟着前进,有些手忙脚乱的年轻人。他的疏忽,源于他的疲惫和孤独。
这让我更加坚定了我的“腊肉计划”。直接的指责只会增加他的压力和逆反心理,而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或许才是最适合他的方式。
开锁师傅来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门打开了。小张千恩万谢地送走师傅,又折返回来,再次向我道谢。
“陈叔,今天真是多亏您了。改天我休息,一定请您吃饭。”他态度诚恳。
“吃饭就不用了,”我笑着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对了,”我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我看金宝挺喜欢吃我这腊M肉的,你要是不介意,以后它早上路过,我就给它一小块,就当给它加个餐。”
小张一愣,随即感激地说:“那怎么好意思呢?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反正我自己也吃。就一小片,费不了什么事。”我表现得格外大方,“我看这小家伙也挺可怜的,你忙,我闲着也是闲着。”
我的提议,听起来完全是一个热心肠的退休邻居对小狗的喜爱,和对年轻人的体谅。
小张显然被我这番“通情达理”的话感动了,连连点头:“那……那就谢谢陈叔了!您真是个好人!”
他带着金宝回家了。金宝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看我,准确地说,是看了看我手里的那个空碟子。
我关上门,靠在门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从今天起,我的计划将从“秘密行动”转为“公开投喂”。我不仅拿到了“合法”的投喂许可,还在小张心里,建立起了一个“爱狗、和善”的邻居形象。
而他和金宝,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进了我用腊肉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里。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都按照我的剧本发展。
每天早上七点半,小张会准时牵着金宝出门。而我,会像一个等待孩子放学的老爷爷一样,准时打开门,手里端着那个白色小碟子,碟子里放着一小片香喷喷的腊肉。
“金宝,来,陈爷爷这儿有好吃的。”
金宝一看到我,就兴奋地扑过来,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它的“早餐”,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跟着小张下楼。
小张每次都会在旁边客气地说:“陈叔,又麻烦您了。”
“不麻烦。”我总是笑呵呵地回答。
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奇妙的转变,正在悄然发生。
金宝对我家门口的认知,被彻底重塑了。这里不再是它可以随意解决生理问题的“公共厕所”,而是每天都能获得无上美味的“食堂”。
它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强烈的期待和敬畏。
我发现,它路过我家门口的时候,尾巴总是摇得特别欢快,但脚步却很规矩,绝不会抬腿或者蹲下。它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家的门和我手里的碟子上。
而最关键的变化是,我家门口,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不明物体。
干净了。
整整三个星期,我的小铲子和橡胶手套,都静静地躺在卫生间的角落里,再也没有被启用过。每天清晨打开门,迎接我的是清新的空气和干净的地面,这种感觉,简直比什么都舒心。
我成功了。用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这个困扰我多时的问题。
我甚至开始享受这个过程。看着金宝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看着小张对渐亲近和感激的态度,我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成就感。
然而,我忽略了一点。
条件反射一旦建立,想要打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我解决了“拉”的问题,却制造了一个“不拉”的新问题。
而这个新问题,即将引爆一场我始料未及的风波。
第4章 狗的执念与人的底线
第四个星期开始,情况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金宝对腊肉的渴望,已经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它每天早上被小张牵出来,根本不是为了散步和排泄,唯一的目的,就是冲到我家门口,吃掉那片肉。
吃完之后,它就仿佛完成了今天最重要的任务,开始耍赖,不肯好好走路了。
“金宝,走了,去楼下草坪。”小张在楼梯口催促。
金宝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它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仿佛在说:“陈爷爷,还有吗?”
我只能爱莫能助地摊摊手。
小张不得不连哄带骗,甚至用零食引诱,才能把它从我家门口拖走。有好几次,我关上门后,还能听到他在楼道里抱怨:“你这狗怎么回事啊?吃了陈叔的肉,连路都不会走了?”
我当时只觉得好笑,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直到这个星期的周五,我因为有点感冒,早上起晚了。等我睡眼惺忪地打开门时,已经快八点了。
门口没有不该有的东西,但站着一脸焦急的小张,和坐立不安的金宝。
“陈叔,您今天没事吧?”小张看到我,如释重负。
金宝则像见到了救星,立刻扑上来,用鼻子在我身上到处闻。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错过了每天的“投喂时间”。
“哦,没事没事,就是起晚了点。”我赶紧回屋,切了一片腊肉递给金宝。
金宝狼吞虎咽地吃完,小张才拉着它匆匆忙忙地去上班。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不安。金宝对腊肉的依赖,似乎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它不再是简单的“喜欢”,而是一种“必须完成的仪式”。如果这个仪式中断,它的整个行为模式都会被打乱。
而真正的问题,爆发在周末。
女儿从国外给我寄了个包裹,让我去市里的总邮局取。我周六一大早就出门了,想着早去早回。结果路上堵车,在邮局又排了半天队,回到家已经快中午了。
我完全忘了“喂狗”这件事。
等我下午在家休息的时候,对面的门被敲响了。不是小张,而是他请来的一个宠物医生,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宠物行为训导师的人。
我一头雾水地打开门,看到小张愁眉苦脸地站在旁边。
“陈叔,不好意思打扰您。”小张指着那个训导师说,“这是我请来的老师,想……想咨询点事。”
我把他们让进屋。
原来,今天早上,金宝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崩溃”。
小张带它出门,它习惯性地冲到我家门口,结果发现门关着,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它等了很久,开始焦躁,不停地用爪子挠门,发出哀鸣。
小张以为它只是想吃肉,就想把它强行带走。
但这一次,金宝的反应异常激烈。它死活不肯离开我家门口那块三尺见方的地方,只要小张一用力拽它,它就趴在地上,甚至发出了威胁性的低吼。
更让小张无法理解的是,金宝憋了一整天,就是不肯在外面上厕所。无论小张把它带到楼下的草坪,还是更远的宠物公园,它都夹紧尾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拒绝排泄。
最后,它竟然在电梯里,当着好几个邻居的面,没憋住,尿了一地。
这让小张彻底懵了。他觉得自己的狗肯定是生了什么怪病,或者心理出了问题,这才又是请医生又是请训导师。
医生给金宝做了简单检查,排除了生理疾病。于是,问题就落到了行为心理上。
那位训导师很专业,详细地询问了金宝最近的饮食、作息和行为变化。小张一五一十地说了,当然,也包括了每天早上在我家门口吃腊肉的“特殊福利”。
训导师听完,沉吟了许久,然后看着小张,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在它开始吃您邻居的腊肉之前,它平时的排泄习惯是怎样的?”
小张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他支支吾吾,含糊其辞,说金宝有时候不太听话,会……会随地大小便。
训导师又转向我,非常客气地问:“陈先生,冒昧地问一句,在您开始给金宝喂食之前,它是不是……经常在您家门口排泄?”
我看着小张那张窘迫到快要滴出血的脸,心里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的计划,到这里,算是彻底暴露了。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平静地反问了一句:“老师,我想知道,金宝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训导师推了推眼镜,解释道:“这是一种典型的‘位置关联性焦虑’。在金宝的认知里,‘您家门口’这个地点,从最初的‘厕所’,被您用一种非常强烈的正向激励——也就是美味的腊肉——硬生生地扭转成了‘餐厅’。而且是唯一的、每天必须光顾的米其林三星餐厅。”
“它每天的第一个渴望,就是来‘餐厅’就餐。这个渴望的强度,远远超过了排泄的生理需求。当这个强烈的渴望得不到满足时,它就会产生巨大的焦虑和困惑,从而导致后续所有的行为失常。它不是不想排泄,而是它的‘程序’卡住了。在它的世界里,必须先完成‘吃饭’这个步骤,才能进行下一步的‘上厕所’。”
训导师的解释,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析了金宝所有的怪异行为。
也把我那点隐藏在“善意”之下的“小心思”,剥得干干净净。
小张呆呆地听着,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解,还有一丝被欺骗的愤怒。
他终于明白,过去一个月,我那和善的笑容、热情的投喂,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那不是单纯的爱狗,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他和他爱犬的“行为改造实验”。
第5章 对峙与摊牌
宠物医生和训导师离开后,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金宝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安静地趴在小张脚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小张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紧攥着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良久,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地开口,就是我在故事开头听到的那句质问:“陈叔,你到底对我家金宝做了什么?”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尊敬,只剩下冰冷的质问和压抑的怒火。
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我做的一切,你刚才不都听到了吗?”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往前踏了一步,情绪有些激动,“你知不知道这样会伤害到它?它现在心理都出问题了!”
“伤害?”我重复着这个词,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憋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我拉开客厅的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一副橡胶手套,一把小铲子,还有半瓶没用完的消毒液,把它们一一放在茶几上。
“小张,在讨论谁伤害谁之前,你先看看这些东西。”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他的心上。
“这副手套,这把铲子,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有二十多天,是我每天清晨的第一个伴侣。你知道每天一开门,就看到一坨狗屎在你家门口,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大清早弯着腰,屏住呼吸去处理这些污物,是什么心情吗?”
“我今年五十二了,我有高血压,医生让我每天保持心情舒畅。可这一个月,我每天的‘好心情’,都是从给你家狗铲屎开始的!”
我越说,心里的那股闷火就越旺。
“你只看到你的狗现在不肯出门,你觉得它受到了伤害。那你有没有想过,在你放任它随地大小便的时候,你伤害到了谁?你伤害了我的生活,伤害了我的尊严,也伤害了我们这些老邻居默认了几十年的公共环境和邻里默契!”
小张被我一连串的反问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我的方法可能不那么光明磊落。”我承认道,“我本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敲你的门,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没素质,不懂得管教自己的狗。但我想过,你一个年轻人,天天加班那么辛苦,脸皮又薄,我这么一闹,咱们邻居以后还怎么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
“我以为,用一种温和点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问题解决了,对你我、对狗,都好。我承认,我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这是我的失误。”
我顿了顿,看着他,语气缓和了一些:“小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来维护我自己的生活环境,仅此而已。那块腊肉,对金宝来说,是美食;但对我来说,它是我维护自己底线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说完,整个客厅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沉默的主角,换成了小张。
他呆呆地看着茶几上的那套“作案工具”,眼神复杂。震惊、羞愧、懊恼、委屈……各种情绪在他脸上交替闪过。
许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对不起,陈叔……”他的声音从指缝里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他抬起头,眼眶红了。
“我每天上班累得跟狗一样,回家就想躺着。我以为养条狗能陪陪我,结果……结果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混蛋,我真的太混蛋了。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一个快一米八的大男孩,就那样在我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语无伦次地道歉。
那一刻,我心里积攒了一个多月的火气,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是啊,我面对的,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恶邻,只是一个在生活的重压下,忽略了身边细节的、疲惫的年轻人。他的错,是“不自知”,而非“故意为之”。
而我,一个自诩通透的长辈,却用一种自作聪明的方式,把一件本可以简单沟通的事情,变成了一场复杂的心理博弈,甚至差点对一条无辜的小狗造成了伤害。
我们俩,谁又比谁更高明呢?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过去了,小张。”我说,“现在的问题,不是追究谁对谁错,而是想想,该怎么帮金宝恢复正常。”
小张接过水杯,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陈叔,那……那该怎么办?”
我看着趴在地上一脸迷茫的金宝,想起了刚才那位训导师临走时留下的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说,“这个‘心病’,还得靠腊肉来治。”
第6章 新的约定
训导师的建议其实很简单,核心思想是“行为替代”和“奖励转移”。
不能再在门口喂了,这会强化金宝的“位置关联”。必须把喂食的地点,转移到它应该排泄的地方,比如楼下的草坪。
同时,也不能立刻断掉腊肉,那会让金宝的焦虑感爆棚。要循序渐进,用它喜欢的其他零食,比如肉干或者小饼干,慢慢替代腊肉,降低它对单一食物的依赖。
最关键的一步,是要在它完成正确的排泄行为后,立刻给予奖励和表扬。让它重新建立起“在正确的地方上厕所 = 得到奖励”的新条件反射。
这个过程,需要耐心,也需要我们两个人的配合。
那天下午,我和小张进行了一次长谈。我们把过去一个月所有的误会、猜测和不满,都摊开来说了。
我向他承认,我用这种“绕圈子”的方式解决问题,确实有“倚老卖老”、自作聪明之嫌。
他也向我坦白,他因为工作压力大,情绪不好,确实在养狗这件事上,犯了懒,抱有侥幸心理,给邻居造成了困扰。
这是一场迟到了一个月的、真正意义上的沟通。没有指责,只有反思。
我们达成了一个新的约定。
从第二天开始,由我,陪着他一起,对金宝进行“康复训练”。
周一早上,天还没亮,小张就来敲我的门了。他手里牵着金宝,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各种狗零食,还有我特意切好的一小盒腊肉丁。
金宝一看到我,还是兴奋地直摇尾巴,期待着它的“早餐”。
我笑着摸了摸它的头,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出碟子。我拿起那盒腊肉丁,对小张说:“走,下楼。”
金宝显然有些困惑,但还是跟着我们一起下了楼。
到了楼下的草坪,金宝有些不情不愿,它不停地回头望向单元门的方向,似乎在奇怪今天的“餐厅”为什么换了地方。
小张按照训导师教的方法,耐心地引导它,鼓励它。我在旁边,就像个技术指导。
“别急,给它点时间适应。”
“你看,它开始闻了,这是个好兆头。”
整整十分钟,金宝就在草坪上打转,坐立不安,就是不肯解决问题。
小张有些气馁。
我从盒子里拿出一小粒腊肉丁,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放在金宝的鼻子前让它闻了一下。
“金宝,乖,解决了,这个就给你吃。”我用一种极其温柔的语气对它说。
腊肉的香味似乎给了它强大的动力。它又在草地上转了两圈,终于,在小张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它抬起了后腿。
在它完成排泄的瞬间,小张激动得差点喊出来。我立刻把那一小粒腊肉丁递到它嘴边,小张则在一旁疯狂地夸奖它:“金宝真棒!太棒了!”
金宝吃到了梦寐以求的腊肉,又得到了主人的表扬,开心地直摇尾巴。
那天早上,我们俩,像两个完成了一项重大科研项目的科学家一样,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疲惫,有欣慰,也有一种全新的、真正建立在理解和合作基础上的邻里情谊。
“康复训练”持续了整整两周。
每天清晨和傍晚,我们都会一起下楼。我负责提供“终极诱惑”——腊肉,小张负责引导和表扬。我们逐渐减少腊肉的量,增加其他零食的比例。
金宝很聪明,它很快就明白了新的规则。它不再对我家门口抱有执念,而是把楼下的草坪,当成了新的、可以获得奖励和快乐的地方。
它的行为,一天天恢复正常。
而我和小张的关系,也在这每天两次的“共同事业”中,变得越来越融洽。
我们聊工作,聊生活,聊各自的烦恼和快乐。我知道了他正在努力存钱,想在这个城市里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他也知道了我的老伴和女儿在国外的生活,理解了我一个人的孤独。
他开始主动帮我取快递,下楼时会顺手帮我把门口的垃圾带下去。我也会在他加班晚归的时候,给他送去一碗热腾腾的排骨汤。
那块曾经作为“武器”的腊肉,如今成了我们之间友谊的催化剂。有时候我会多切几片,让他带回去,配着米饭吃。他则会从网上买来各种新奇的食材,敲开我的门,笑着说:“陈叔,今天尝尝我做的菜?”
我家门口那把沉默的小铲子,再也没有派上过用场。
那个曾经让我血压飙升的麻烦,就这样,以一种我从未预想过的方式,画上了一个温暖的句号。
第7章 阳台上的风
又是一个周末的清晨,阳光明媚。
我没有去打太极,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慢慢地喝着茶。阳台上,新一年的腊肉已经挂上了,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散发出熟悉而安心的咸香。
楼下传来小张和金宝玩闹的声音。
“金宝,捡回来!对,真棒!”
我探头望去,看到小张正在草坪上扔飞盘,金宝则不知疲倦地来回奔跑,跳跃,矫健得像一头小鹿。一人一狗,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充满了活力。
看到我,小张仰起头,笑着朝我挥了挥手。
“陈叔,早啊!”
“早!”我也笑着回应。
金宝也看到了我,它停下奔跑,对着我“汪汪”叫了两声,用力地摇着尾巴。那叫声里,没有了焦虑和乞求,只有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快乐。
我忽然觉得,过去那一个多月的经历,像一场荒诞又真实的戏剧。
我用我的“小聪明”,试图去操纵一条狗的行为,来回避一场人与人之间本该有的沟通。而生活,却用一种更巧妙的方式,反过来给我上了一课。
它让我明白,邻里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不是一味的忍让,也不是暗地里的算计,而是真诚。是当我看到你家门口挂着的外卖盒子时,愿意敲开门问一句“要不要来我家吃碗热饭”;是当你看到我家门口的污迹时,愿意直接告诉我“陈叔,我没注意到,是我的错,我马上清理”。
一道门,隔开的是两个家,但不应该隔开心。
很多时候,我们与矛盾的距离,其实只有一片腊肉的距离那么近。你可以选择把它当成武器,也可以选择把它做成一道菜,邀请对方坐下来,一起尝一尝。
前者,或许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但会留下心结。
后者,却能收获一个朋友,和一份长久的、温暖的人情。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香醇厚。
阳台上的风,吹得那排腊肉轻轻晃动,仿佛在对我说着什么。
我想,我已经懂了。
来源:博学多才的橘子一点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