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天后,当我爸堵在我租的房门口,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时,我心里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二十天后,当我爸堵在我租的房门口,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时,我心里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那些刻薄又伤人的词句,像冰雹一样砸在我身上,却没能在我心里激起半点波澜。邻居们探头探脑,指指点点,我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的脸上。
十年,整整十年。我像一株寄生在自家屋檐下的植物,住在那间名义上属于我,却早已被许诺给他人的房间里。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安静,足够顺从,就能维持这脆弱的平衡,直到它自然消解。
可我忘了,平衡一旦建立,打破它,就需要比建立时更大的勇气和代价。
而这一切,都得从二十天前,婶婶刘芬那个报喜的电话说起。
第1章 不速之喜
那天是个周六,我正趴在房间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用一小块木片去填补那块总在夜里“唱歌”的旧地板。这块地板我已经伺候了快五年,每当天气潮湿,它就发出“吱呀”的抗议,像个固执的老人。我熟悉它的每一寸纹理,就像熟悉自己手掌的纹路。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婶婶”两个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擦了擦手上的灰,划开接听键。
“喂,小阳啊,在忙什么呢?”婶婶刘芬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热情,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
“没忙啥,婶,擦地呢。”我应着,把那块小木片塞进缝隙,轻轻踩了踩,声音小了许多。
“哎呦,我们小阳就是勤快!”她先是照例夸赞一句,然后话锋一转,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悦,“跟你说个大喜事!你弟弟小辉,他……他要结婚啦!”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是吗?那……那恭喜啊。”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可不是嘛!总算定下来了!女方那边都看好日子了,就在年底!”刘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串点燃的鞭炮,“所以啊,小阳,你看你那间房……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给你弟弟腾出来了?”
来了。
这句我等了十年的话,终于还是来了。
它来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顺理成章,仿佛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一个迟到了许久的通知。
我沉默了。电话那头,婶婶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丝尴尬,连忙补充道:“你放心,你叔和你婶不会亏待你的。你这十年帮你弟弟守着这房子,我们都记在心里呢!等你搬出来,婶婶给你包个大红包!”
红包。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原来我这十年的青春,这十年小心翼翼的“寄居”生活,最终的价值,就是一个红包。
这间房,是我爷爷奶奶留给我爸的。二十年前,我们一家三口搬进来。我爸是长子,叔叔陈卫东是老二。叔叔家条件一直不太好,住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十年前,堂弟陈辉要上初中,为了更好的学区,叔叔一家想搬过来和我们挤一挤。
当时,我爸喝了点酒,拍着胸脯对他弟弟说:“哥这套房,以后就是小辉的!等他结婚,就给他当婚房!小阳是我儿子,他自己有本事,将来自己挣去!”
这句话,就像一道无形的圣旨,从此烙印在了这个家里。
叔叔一家最终没搬来同住,但“这套房是陈辉的”这个概念,却像种子一样在所有亲戚心里生了根。尤其是属于我的那间朝南的卧室,更是被默认成了未来的“主卧”。
我爸妈搬到了小一点的次卧,而我,就住在这间“未来的婚房”里,一住就是十年。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工作。我像个忠实的看守者,守护着不属于我的领地。
“小阳?你在听吗?”婶婶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在听,婶。”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找房子的。”
“哎,这就对了嘛!还是一家人亲!”刘芬满意地笑了起来,“那你可得抓紧啊,女方那边催得紧,说想早点过来看看,简单装修一下。最多……最多给你一个月时间?”
“不用一个月。”我看着那块刚刚被我“治好”的地板,平静地说,“给我二十天就够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久久没有动弹。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射出明亮的光斑,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爸陈卫国喝着小酒,心情很不错。他大概也接到了弟弟的报喜电话。
“小辉这小子,总算开窍了。”他夹了一筷子花生米,咂咂嘴说,“这下你叔你婶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我妈王秀兰在一旁笑着附和:“是啊,咱们也该准备准备了,小辉结婚,可不能小气了。”
我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一言不发。
“对了,”陈卫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我,“你婶跟你说了吧?房子的事。”
我点点头。
“嗯,知道就好。”他一副“我早已安排好一切”的口吻,“你也老大不小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锻炼锻炼。一个大男人,总住在家里像什么话?我跟你叔说好了,等小辉他们住进来,每个月给你一千块钱,算给你的房租补贴。”
我妈在一旁听了,想说点什么,却被我爸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一千块。在这个城市,连租一个单间都不够。
我放下碗筷,看着我爸那张因为酒精而微微泛红的脸,第一次没有选择顺从。
“爸,我不用你们的钱。”我说,“我自己找地方住。”
陈卫国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拒绝。他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嫌少?”
“不是。”我摇摇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我工作几年了,有点积蓄。而且,那房子本来就是给小辉的,我搬走是应该的,不需要什么补贴。”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不是在赌气,只是想保留最后一点尊严。我不想自己这十年的“看守”生涯,最终被明码标价成每月一千块的廉价劳务。
然而,我的平静在我爸看来,却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挑衅。
“嘿!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吧?”他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酒都洒了出来,“我给你钱是看得起你!是让你叔你婶家念你的好!你不要?你这是想让你叔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这个当哥的对自己亲儿子都这么狠,把你扫地出门?”
我这才明白,那一千块钱,不是给我的,是给我爸的面子。
“我没那个意思。”我解释道。
“你就是那个意思!”他根本不听,“钱你必须拿着!房子你也尽快给我搬!别磨磨蹭蹭的,耽误了你弟弟结婚,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晚,我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听着那块被我修好的地板在夜深人静时发出的轻微声响,第一次觉得这个我睡了二十多年的房间,是如此的陌生。
这里不是我的家,只是我人生的一个中转站。
现在,终点站到了,我该下车了。
第2章 无声的道别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个秘密特工,开始了我的“撤离计划”。
白天,我照常上班,对工作尽心尽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到了晚上,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开租房软件,一页一页地翻看。我的要求不高,干净、安全、离公司别太远就行。
我爸以为我已经“服从”了他的安排,每天照旧喝着小酒,跟我妈讨论着要给陈辉包多大的红包,买什么家电做贺礼。他偶尔会问一句:“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我总是含糊地回答:“在看了。”
他便不再追问,在他看来,我找房子不过是走个形式,最终还是会接受他那一千块的“补贴”,然后由他来安排一切。他享受这种掌控感。
我没有告诉他,我已经在网上看好了一套离公司只有三站地铁的一居室。周末,我借口加班,偷偷去看了房。房子不大,但很干净,朝向也好,阳光能洒满整个房间。中介是个健谈的小伙子,他说上一个租客是个很爱干净的姑娘。
我几乎是立刻就交了定金,签了合同。拿着那串崭新的钥匙,我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这是我自己的地方。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哪怕是租来的,也不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的地方。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开始悄悄地打包。
我把这些年攒下的书,一本一本地装进纸箱,用胶带封好。那些书,有的页脚已经泛黄,有的书脊上还留着大学时做的笔记。它们是我青春的见证。
我把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叠好。那件高中时穿过的球衣,领口已经洗得发白;那件大学毕业时买的第一套西装,如今穿上已经有些紧了。
我还找到了一个旧铁盒,里面装着我从小到大的一些小玩意儿:一个缺了角的弹珠,几张游戏卡,还有一张我和爸妈在公园的合影。照片上,我爸还很年轻,他把我扛在肩上,笑得一脸灿烂。
看着那张照片,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我并不恨他。我知道,在他那一代人的观念里,亲情、兄弟情谊重于一切。为了弟弟,牺牲一点儿子的利益,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他不是不爱我,只是他的爱,被太多传统观念和“面子”包裹着,变得坚硬而笨拙。
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快三十岁了,我需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空间,自己的尊严。
搬家的那天,我特意选了我爸妈去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寿宴的日子。我知道他们会很晚才回来。
我提前约好了搬家公司的车。两个师傅效率很高,不到一个小时,我房间里那些贴着标签的箱子就被搬空了。
房间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那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这些都是家里的旧家具,我没带走。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阳光依旧很好,照在地板上,我仿佛还能看到自己趴在那里修补地板的影子。那块被我修好的地板,再也不会“唱歌”了。
我在书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
“爸,妈:
我搬出去了,去公司附近租了个房子,很方便。你们不用担心我。
家里的钥匙我放在鞋柜上了。
祝弟弟新婚快乐。
陈阳”
没有抱怨,没有质问,只是陈述。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清脆的“咔哒”一声,像是某种枷锁被打开的声音。
我拖着最后一个行李箱,站在楼下,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我住了二十多年的窗户。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第3章 迟来的风暴
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星期,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爸妈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发信息。仿佛我不是搬出了他们的家,而是出了一趟远门。
我理解这种平静。这在我爸看来,是我无声的、也是最激烈的反抗。他拉不下面子主动联系我,他在等,等我撑不下去,主动回去“认错”。
而我妈,大概是被我爸压制着,不敢联系我。
也好。
我乐得清静,用这难得的安宁,一点点地布置我的新“巢穴”。我买了新的床单被罩,是温暖的米色;我买了几个绿植,摆在窗台上,给空荡荡的房间增添了几分生气;我甚至还买了一套厨具,开始学着自己做饭。
第一个周末,我笨拙地照着菜谱,给自己做了一顿三菜一汤。西红柿炒蛋有点咸,青椒肉丝的肉有点老,但那碗紫菜蛋花汤,味道却刚刚好。
我把饭菜拍了张照,发了个朋友圈,配文是:“新生活的开始。”
没有屏蔽任何人。
很快,朋友圈下面就有了动静。先是同学、同事的点赞和评论。十几分钟后,我看到了婶婶刘芬的评论:“呦,小阳自己开火啦?看着不错嘛!有空来婶婶家,给你做好吃的!”
我盯着那条评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妈给我点了个赞。
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我爸睡着后,才敢偷偷拿起手机看我的动态。那个小小的、红色的爱心,像一个微弱的信号,告诉我她还在关心我。
我爸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搬家后的第十天,婶婶的电话又来了。
“小阳啊,你那房子……收拾得怎么样了?”她的语气依旧热情,但透着一丝不易察察的急切。
“我已经搬出来了,婶。”我平静地回答。
“搬出来了?!”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啊?你搬到哪儿去了?”
“就公司附近,挺好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刘芬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点试探和小心:“那……你跟你爸妈说了吗?你哥他……知道吗?”
“我留了字条。”
“哎呦!你这孩子!”婶婶的语气变得有些埋怨,“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你哥今天回家,看到你房间空了,跟大吵了一架!你爸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觉得你在跟他赌气,让他下不来台!”
我握着手机,靠在墙上。原来,风暴不是没有来,只是迟到了。
“婶,我没有赌气。”我轻声说,“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搬出来。那房子本来就是给陈辉结婚用的,我提前搬,他们也能早点准备,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可你这方式不对啊!”刘芬开始扮演起“和事佬”的角色,“你爸那个人,最好面子了。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亲戚朋友知道了,会怎么说他?说他为了侄子,把自己的亲儿子赶出家门?他现在气得不行,说……说就当没养你这个儿子!”
“就当没养我这个儿子……”我重复着这句话,心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闷得发慌。
我知道他会生气,但我没想到,他会气到说出这样的话。
“小阳,你听婶婶一句劝。”刘芬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赶紧给你爸打个电话,服个软,就说你错了,不该这么冲动。等他气消了,你再搬回来。你弟弟结婚,家里肯定要大办,你不在怎么行?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坎过不去呢?”
让我搬回去?
我自嘲地笑了。搬回去,然后等陈辉婚礼结束,再在亲戚们的“劝说”下,灰溜溜地搬出来吗?
“婶,谢谢你。但我不会搬回去了。”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在这里住得很好。陈辉结婚,我会回去道贺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刘芬的耐心似乎也耗尽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快,“行吧行吧,你们父子俩的事,我也不管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你弟弟和他女朋友下周末就过来量尺寸,准备装修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了。
我拿着手机,在房间里站了很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没有给我爸打电话。我知道,现在打过去,只会是火上浇油。
我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昨天剩下的米饭,打了两个鸡蛋,给自己做了一碗蛋炒饭。
米饭在锅里“滋啦滋啦”地响着,香气弥漫了整个小屋。
吃着热腾腾的炒饭,我忽然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父母羽翼下才能生存的孩子了。我有能力养活自己,有能力为自己的人生做主。
至于我爸的怒火,就让它再烧一会儿吧。总有一天,会熄灭的。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场风暴的顶点,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猛烈。
第4章 门外的咒骂
搬家后的第二十天,我接到了邻居王阿姨的电话。
王阿姨是我新搬来的这个小区的热心肠,我们是在楼下取快递时认识的,一来二去就熟了。
电话接通时,王阿姨的声音压得很低,显得非常焦急:“小阳啊,你快回来看看吧!你爸……你爸在你家门口呢!”
我心里一紧:“我爸?他怎么了?”
“他……他好像喝了酒,一直在门口骂,骂得可难听了!”王阿姨的声音里透着为难,“周围邻居都出来看了,我劝了几句,他根本不听。你……你还是赶紧回来处理一下吧,这样影响太不好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爸会用这种方式,找到我这里来。
我匆匆跟领导请了假,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地铁上,我的心一直悬着,脑子里乱糟糟的。我爸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他怎么会做出在邻居面前撒泼打滚这种事?他到底想干什么?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小区楼下时,远远就看到我家那栋楼的单元门口围了几个人,正对着楼上指指点点。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快步冲上楼,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了我爸那熟悉又陌生的咆哮声。
“白眼狼!我养了你快三十年,养出个白眼狼!”
“翅膀硬了,就想飞了?我告诉你,没有我,你连根毛都不是!”
“你给我滚出来!有本事搬出来,没本事开门吗?你这个缩头乌龟!”
……
那些污秽不堪的咒骂,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句句扎进我的耳朵。
我的家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头发凌乱,满脸通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一手扶着墙,一手用力地捶打着我的门,每捶一下,就骂一句。
那是我爸,陈卫国。
几个邻居站在不远处,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王阿姨看到我,赶紧跑过来,一脸焦急地拉住我:“小阳,你可算回来了!你快劝劝你爸吧!”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个还在疯狂捶门的背影走了过去。
“爸。”
我叫了一声。
陈卫国的身体僵住了。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到我,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更盛的怒火。
“你还知道回来?!”他嘶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朝我扑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冲到我面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你长本事了啊!陈阳!不声不响就给我玩失踪!你把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我一阵恶心。
“爸,你先放手,我们有话回家说。”我努力维持着平静。
“回家?回哪个家?!”他怒吼道,“你不是有自己的家了吗?你不是能耐了吗?你连家都不要了,还要我这个爹干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揪着我衣领的手也越来越紧,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叔你婶带着小辉和他对象去看房!人家姑娘一进去,就问你叔,‘这房间怎么这么旧啊?墙皮都掉了!’你叔那张脸,当场就挂不住了!我这张老脸,也被你丢尽了!”
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我那个房间,因为我住了十年,墙面有些地方确实有些陈旧。我本以为他们会重新粉刷,没想到他们直接就带人去看了。女方的随口一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我爸和我叔那层薄薄的面子。
而所有的过错,自然而然地,就全部归结到了我这个“不孝子”的头上。是我,让他们在未来的亲家面前丢了脸。
“你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你提前说,我找人把墙给你刷了!你现在倒好,拍拍屁股走了,留个烂摊子给我!你是不是巴不得看我笑话?!”他用力地推搡着我。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是他儿子?怎么这么对老子啊?”
“现在的年轻人,唉……”
我看着我爸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听着周围那些不明真相的指责,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就断了。
我没有再挣扎,任由他揪着。
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爸,那间房,我住了十年。这十年里,你跟我说过多少次,那是留给我弟弟的?我每次放假回家,婶婶都要来‘关心’一下,问我什么时候毕业,什么时候找对象,什么时候……搬出去。”
我的声音不大,但走廊里很安静,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陈卫国的表情凝固了。
“我以为,我安安静静地离开,是全了所有人的体面。我以为,我把钥匙留下,把房间打扫干净,就已经尽到了我最后一份责任。”
“我不知道你们会直接带人去看房。如果我知道,我会把墙刷了再走。但是爸,你凭什么认为,这应该是我的义务?”
“就因为我是你儿子,我就活该为一个承诺,搭上我十年的青春,最后还要背上一个‘让你丢脸’的罪名吗?”
“爸,我不是想让你丢脸。”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但眼神却无比坚定,“我只是……想活得像个人。”
说完这句话,整个楼道里一片死寂。
我爸揪着我衣领的手,缓缓地松开了。他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解,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他那个一向顺从、沉默的儿子,会当着外人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只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粗重地喘着气。
周围的邻居们也都安静了下来,看着我们父子俩,眼神复杂。
我没有再看他,径直走到门口,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然后,我转过身,对着依旧靠在墙上的父亲,也对着所有看热闹的邻居,平静地说:“有什么事,进来说吧。别在外面,影响大家休息。”
说完,我走进了我的新家,没有回头。
第5章 门里的对峙
我爸最终还是跟着我进了屋。
他像一头泄了气的皮球,踉踉跄跄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那张小小的布艺沙发,被他高大的身躯一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他没有看,只是低着头,双手插在自己凌乱的头发里,沉默不语。
刚才在门外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怒火,酒精的后劲也上来了,他现在只剩下疲惫。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被他刚才的捶门声震落在地上的几片绿植叶子。这个小小的空间,是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避风港,我不想它被争吵和愤怒所充斥。
过了很久,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他终于开口了。
“你……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着他:“爸,不然呢?我该怎么想?”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委屈,又像是失望。
“我让你搬出来,是为了你好!”他忽然拔高了声音,仿佛想用音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天天跟我们老两口住在一起,像什么样子?传出去人家怎么看你?说你没本事,啃老!”
“我让你搬出来,是想逼你一把!让你自己出去闯!男人,就该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这些话,听起来多么冠冕堂皇,多么用心良苦。
“至于那房子……那是我亲弟弟!”他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当年你叔家里困难,我这个当哥的,能不拉他一把吗?我当时是喝了酒,但话既然说出去了,我就得认!我不光是为了我的面子,也是为了我们陈家的信誉!”
“我给你那一千块钱,不是为了我的面子!”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我,“我是怕你刚出去,手头紧,受委屈!我是你老子,我能不心疼你吗?!”
他的情绪很激动,说得青筋暴起。如果不是经历了刚才门外那一场闹剧,我或许真的会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一份深沉而笨拙的父爱。
可是,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轻易就会被感动的小孩子了。
“爸。”我平静地看着他,“如果真是为了我好,为什么是在婶婶打来电话,说弟弟要结婚之后,你才想起要‘逼’我一把?”
“如果真是为了我好,为什么在我拒绝那一千块钱的时候,你说的不是‘儿子长大了,有志气’,而是‘你是不是想让你叔戳我脊梁骨’?”
“如果真是心疼我,怕我受委屈,你今天,又怎么会跑到我这里,当着所有邻居的面,那样咒骂我?”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刚刚筑起的情感壁垒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的激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败的颓然。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又重重地坐回了沙发上。
“我……”他喃喃着,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我没想那么多……”
是的,他没想那么多。
在他固有的观念里,他是父亲,是家长,他做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儿子就应该无条件地服从。他习惯了我的顺从,所以我的第一次反抗,才会让他如此失控。
他所谓的“为我好”,不过是他为了维护自己“重情重义的好大哥”和“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形象,而给我找的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他不是不爱我,只是更爱他自己所谓的“面子”和“原则”。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沉默里少了一些剑拔弩张,多了一些无力和悲哀。我们是父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之一,但此刻,我们之间的距离,却比陌生人还要遥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妈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按了免提。
“老陈!你跑哪儿去了?!你是不是去找小阳了?!”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焦虑,“你赶紧给我回来!你喝了那么多酒,想干什么啊你!小阳他已经够不容易了,你还想把他逼到什么地份上?!”
我爸听到我妈的声音,浑身一震。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说话。
“妈,我爸在我这儿。”我对着电话说,“他没事,就是喝多了点。你别担心。”
“小阳……”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瞬间哽咽了,“他对你……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我们挺好的。”我撒了个谎。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我妈焦急无助的样子。我不想让她再担心了。
“老陈!你听见没有!你赶紧给我滚回来!”我妈在电话里喊道。
我爸缓缓地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一言不发地朝门口走去。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走到门口,他拉开门,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门……锁好。”
然后,他就走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听着他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渐远去,直到消失。
我走到窗边,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单元门,消失在夜色中。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胜利的快感,也没有报复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深的,无以言表的疲惫和酸楚。
这场战争,没有赢家。
我们都输了。
第6章 冰面的裂痕
父亲大闹一场后,我和家里陷入了彻底的冷战。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仿佛彼此都从对方的世界里消失了。我知道,我爸那根紧绷的面子之弦,被我当众彻底扯断了,他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修复。
只有我妈,会偶尔在深夜,像个地下工作者一样,给我发来几条微信。
“今天降温了,多穿点衣服。”
“看你朋友圈,又自己做饭了?别太凑合,要吃好点。”
“你爸今天跟你叔打电话,还在为房子的事生气,你别往心里去。”
我每次都只回复一个“好”或者“知道了”,但我知道,这简单的几个字,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慰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堂弟陈辉的婚期越来越近。
我从婶婶刘芬的朋友圈里,看到了我那间旧卧室的“变身”过程。墙被刷成了温馨的米白色,地板被换成了崭新的木纹砖,我原来放书桌的位置,摆上了一个漂亮的梳妆台。
照片里,婶婶和未来的弟媳笑得一脸灿烂。
我平静地划过那些照片,心里没有一丝波澜。那里,已经和我无关了。
我开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自己的小日子里。我升了职,加了薪,用第一笔涨的工资,给自己买了一个心仪已久的烤箱。
我开始学着做烘焙。看着面粉和鸡蛋在自己手里,变成一个个香甜的面包和蛋糕,那种从无到有的创造感,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烤了一个戚风蛋糕,正准备拍照发朋友圈,门铃响了。
我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会是谁?
我通过猫眼一看,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堂弟陈辉,还有他的未婚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哥。”陈辉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甚至带着一丝愧疚。他身边的女孩,长得文静秀气,看到我,礼貌地笑了笑:“你就是陈阳哥吧?你好,我叫林晓。”
“你们……怎么来了?”我让他们进了屋。
“哥,我们……是来给你送请柬的。”陈辉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喜帖,递给我。
我接了过来,没有打开。
林晓打量着我的小屋,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欣赏:“哥,你这里好温馨啊。”
“随便弄的。”我给他们倒了水。
三个人坐在小小的客厅里,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陈辉先开了口。他挠了挠头,一脸歉意地看着我:“哥,对不起。房子的事……我后来才知道,爸妈他们……还有大伯,做得那么过分。”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那天我跟晓晓去看房,我妈就一个劲儿地夸那房子多好多好,说早就给我准备好了。”陈辉的声音低了下去,“晓晓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她说那房间虽然空了,但处处都有生活过的痕迹,墙角的踢脚线都磨损了,不像是空了很久的样子。后来她逼问我,我才跟我妈吵了一架,问出了实情。”
他身边的林晓,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说:“陈阳哥,真的很抱歉。我们不知道这件事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本来,我爸妈是给我们准备了婚房的,是陈辉他爸妈非说家里有,我们才……”
我看着眼前这对年轻人,心里忽然有些释然。
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只是被长辈们理所当然的“安排”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都过去了。”我笑了笑,把桌上刚烤好的蛋糕切了一块,递给林晓,“尝尝我做的蛋糕。”
“哇,好香啊!”林晓惊喜地接了过去。
气氛渐渐缓和了下来。我们聊了聊工作,聊了聊他们婚礼的准备。陈辉告诉我,他和林晓商量好了,等婚礼办完,他们就搬回林晓家那边住,这边就留给我叔我婶养老。
“哥,我知道大伯还在生你的气。”临走时,陈辉看着我,认真地说,“但是,婚礼那天,我希望你能来。你是我唯一的哥。”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去。”
送走他们,我拿着那份红色的请柬,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请柬的烫金字,在灯光下闪着温暖的光。
我忽然觉得,那层覆盖在我们家庭关系上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而这道缝隙,或许就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
第7章 不必回头的路
陈辉的婚礼,定在元旦。
那天的天气很好,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驱散了不少寒意。我穿上了那件许久没穿的西装,对着镜子,认真地打好领带。镜子里的人,比几个月前清瘦了一些,但眼神却更加坚定。
我打车到了酒店,门口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迎宾的叔叔和婶婶。
看到我,他们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还是婶婶刘芬反应快,立刻又堆起笑脸,朝我走来:“哎呦,小阳来了!快进去坐,快进去坐!”
叔叔陈卫东只是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眼神有些躲闪。
我把红包递过去,说了句“新婚快乐”,便走进了宴会厅。
大厅里,亲戚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我一出现,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所有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到了我身上。
那些眼神里,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同情。
我没有理会,径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们这一辈的年轻人被安排在了一桌。
很快,我看到了我爸妈。
我妈穿着一件新买的紫红色呢大衣,但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我爸跟在她身后,依旧是那副严肃的表情,但鬓角的白发,似乎比上次见时更多了。
他的目光在全场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我身上。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不到一秒,他就迅速地移开了,仿佛我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我知道,他还在跟我较劲。
婚礼仪式开始了。陈辉和林晓站在台上,交换戒指,许下誓言。看着他们幸福的样子,我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仪式结束,宴席开始。
司仪挨桌邀请新人敬酒。到了我们这桌,陈辉端着酒杯,第一句话就是对着我说的:“哥,谢谢你能来。”
我站起身,跟他碰了下杯:“应该的。祝你们幸福。”
林晓也笑着说:“谢谢哥。”
敬完酒,陈辉被他的一帮朋友拉着继续喝酒。我妈趁着这个间隙,端着一杯果汁走了过来。
“小阳,吃得还习惯吗?”她在我身边坐下,小声地问。
“挺好的,妈。”
“瘦了。”她看着我,眼圈有些红,“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
我们母子俩说着一些不咸不淡的家常,谁也没有提我爸。但我知道,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一定正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我们这里。
宴席过半,我去了一趟洗手间。
出来洗手的时候,一个人影也走了进来,站到了我旁边的洗手台。
是陈卫国。
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有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我洗完手,正准备走,他却突然开口了。
“你住的那个地方……房租多少钱一个月?”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愣了一下,回答道:“三千二。”
“哦。”他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钱……还够用吗?”
“够的,我上个月刚加了薪。”
“嗯。”
他关掉水龙头,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然后,把擦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整个过程,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准备离开。在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
“那个……给你留了门。”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怔了很久很久。
心里,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那层坚硬的、冰冷的隔阂,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
我没有立刻回家。
婚礼结束后,我一个人去了江边。冬日的江风有些冷,但吹在脸上,却让我觉得无比清醒。
我爸最后那句话,我知道是什么意思。那不是一句邀请,而是一句妥协。是他,作为一个固执了一辈子的父亲,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他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对不起”,但他用他的方式,告诉我,家里的门,还为我开着。
我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它们都有自己的航向,自己的目的地。
我也是。
我掏出手机,给我妈发了一条信息。
“妈,今晚我就不回去了。新租的房子里,我养的花该浇水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发完信息,我收起手机,转身,朝着家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然后,我毫不犹豫地,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那条路,通往我的小屋,通往我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了,就不必回头。因为前方,有属于我自己的,更广阔的天地。家永远是港湾,但船,终究要远航。
来源:洒脱星星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