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原本,我早已下定决心,要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直至生命的尽头,带着它一同长眠于地下。
我心中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八年前,我曾有过一段婚姻,与他人结为连理。
原本,我早已下定决心,要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直至生命的尽头,带着它一同长眠于地下。
然而,命运弄人,在上京这片繁华之地,我竟再次邂逅了曾经的夫君——杭砚之。
那一刻,我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质问杭砚之:“相公,你当年不是说要去边关修筑城墙,赚取银两为我购置簪子吗?”
杭砚之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反问道:“娘子,你当年不也说要来京城献舞,赚取银两为我购置骏马吗?”
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只想将他和这个秘密一同,永远地封存在记忆的深渊。
1
我再次见到杭砚之,是在皇后精心筹备的花朝节宴会上。
那日的他,已非昔日之景。粗布衣裳被华丽的紫绫华服所取代,野猪皮腰带也换成了镶有九颗璀璨猫眼宝石的万字纹玉带,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华丽无匹的气质。
他的脸庞依旧熟悉,但身份地位却已天差地别。曾经的斩监候逃犯,如今已摇身一变为侯府世子。我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确定眼前之人是否就是我的夫君。
直到听见皇后温柔地唤他小字“阿魈”,我才如梦初醒,将他与曾经的夫君联系在一起。
八年前,杭砚之还并非如今的杭砚之。我们在藓都相遇时,他自称苏魈,说是在家乡犯下杀人之罪后被判斩监候的逃犯,和我一样,都是为了生计而漂泊至藓都。
苏魈、阿魈、杭砚之、逃犯、世子……这些名字和身份在我脑海中交织,最终确认无疑,是他,就是他。
我早已将那段往事深埋心底,以为可以永远尘封。然而,如今他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且这段往事本身就足以毁掉我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名声和地位。
那一刻,我心中没有丝毫重逢的欣喜,只有满脑子的想要逃离。
我,五品尚仪女官,尚书之妹,贵妃姑母,多年来凭借高尚的操守、雅致的情怀、斐然的文采以及严于律己同时也严于律人的工作风格,赢得了宫内外命妇的一致称赞,人送外号——“黑煞娘子”。
而杭砚之,三品云麾将军,骠骑将军之孙,皇后之弟,多年来凭借高超的战术、狠绝的打法、攻无不克的战绩以及和我一样严于律己同时也严于律人的工作风格,获得了庙堂江湖的高度评价,朝野皆称——“鬼魈阎罗”。
按理说,我们一个身处宫中,一个远在边关;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边疆;一个出身三代文冠崔家,一个从开国起家中就是武夫。且我侄女崔贵妃和他姐姐杭皇后在宫中还是死对头,我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然而,命运却让我们在几千里外的藓都结为了夫妻。这实在太可怕了……
作为内廷女官,我并非宴会的宾客,想要不引人注意地离开并不难。然而,我刚钻进女官们聚集的位置,贵妃就提到了我:“这鱼脍嫩得很,元辞最喜欢,端给她尝尝。”
我是父亲知天命时与婢女所生的小女儿,比大哥最小的孩子崔贵妃还要小五岁。因为生母出身不高,大嫂子自小就把我带在身边抚养。
所以,表面上看,崔贵妃是我的上司;实际上,她是我的侄女;更深入一点来说,她是看着我长大的人。
崔贵妃对自己生的皇子公主们严苛得如同后娘一般,偏偏对我春风化雨、关怀备至。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我,这样的宠爱阖宫皆知。然而,现在却不是享受这份宠爱的时候啊!
见我呆愣着不动,尚仪所的同僚言司赞隔着衣袖轻轻掐了一下我的胳膊,面上带着笑意,小声提醒道:“快去谢恩啊!”
我心中纠结万分,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恨不得原地消失。
崔贵妃轻笑一声,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元辞不舒服?”
我给言司赞使了个眼神,言司赞向来和我配合默契,立刻上前替我谢恩,说我此刻身体有恙,怕冲撞了娘娘们,不便上前。
贵妃听了,让我赶紧回去休息。我本来就已经缩进了宫人最多的位置,此时得了她的话,便继续悄悄往外移动。
然而,变化总是来得那么突然。我才走了没两步,宴会场外,一个灰色的秃毛小东西直直冲了进来,四肢灵活地攀着我的宫裙往上爬,直至抱住我的腰才停下。
宫人们被这一幕吓得纷纷四散开去,独留我站在原地。
崔贵妃忙道:“这是什么?!快把那野物打下去,别伤了元辞!”
她不认识抱住我的小东西,我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不只认出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相当特殊。
这其实是我和杭砚之的孩子——八年前,我骗他说自己被灌了绝子汤药不能生育,他也说自己在牢里伤了根基不可能再有子嗣。于是,我俩在山里捡了这只小猴子,取名“苏兜兜”,当作是我们的三儿子。
除此以外,我们还有大女儿锦鲤苏绵绵、二儿子狸猫苏勃勃。可惜一个吃太多撑死了,一个去悬崖扑蝴蝶坠崖死了。幸存的兜兜也被养得灰头土脸、毛发稀疏,在猴子里也算比较丑的那一类。
他说去修城墙赚钱的时候带走了苏兜兜,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一直带在身边。
我在宫廷内并非没有听过杭少将军的传言。传闻中他养了一只山魈……山魈?那些人可真能吹,小灰猴子也能说成山魈。也不怪我没将他和我前任夫君联系起来。
况且这是宫宴啊!他把猴子带进宫宴了?
皇后这时候适时地来解围,道:“贵妃、崔尚仪莫怕,这是阿魈的宠物。阿魈,快让它松开崔尚仪。”
苏兜兜激动地“叽叽叽”叫了几声,在我腰上冲着杭砚之摇胳膊,仿佛在说:“爹,我找到娘啦!”
隔得远远的,杭砚之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避无可避。
2
“这位是……崔尚仪?”皇后见杭砚之还不让兜兜放开我,神色有些尴尬,转头看向他问道。
“这便是尚仪崔氏,是贵妃的族人,你莫吓坏了她,快让你的宠物下去。”
“崔?”杭砚之忽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玩味。
他摇了摇头,似乎不可置信,看了眼贵妃,又看了眼皇后,确认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丝毫作假后,他盯着我,仿佛质问一般一字一顿地说道:“崔氏女啊,出身真不平凡!”
不能让他继续在大殿上说下去了,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疯把我们那段荒唐事说出来。
我拍了拍苏兜兜的后脑勺,低声道:“下去!”
苏兜兜太久没见我,或许是想念得很,又或者是杭砚之太宠着它没有严格管教,反正它并没有听我的话。
我便厉声朝离我不远的内侍道:“还不来带它下去!”
我是宫中最严厉的尚仪女官,这些宫人比害怕宫中嫔妃还要怕我。毕竟得罪了嫔妃只是一时一事,得罪了我,那整个宫廷生涯都不要想好过了。
我这一吼,不只内侍们吓得赶紧来拉苏兜兜,苏兜兜自己也回忆起我的严苛来,吓得松开胳膊跳到了地上。
正常情况下,此时我该正面回答杭砚之的“夸赞”,再优雅地告罪离开。但我心里太着急,直愣愣地俯身行礼道:“臣殿前失仪,该离席受罚,请皇后娘娘准允。”
崔贵妃看出我的异常,也向皇后道:“皇后娘娘……”
皇后摆了摆手道:“无妨,崔尚仪先下去吧。”
杭砚之却高声道:“慢着!”
我偏不慢。我对杭砚之的话听若未闻,该走走我的。属下的几个宫人还有言司赞也跟着我快速离开。
开什么玩笑?我们尚仪局是最讲究规矩的地方,后宫老大、宴席主人皇后都同意我走了,我会听你这不懂规矩的武将命令?
我就走!就走!我不只要走,我恨不得跑!
“叽叽——”
苏兜兜在我身后叫了几声,它似乎想跟上来,被我的下属呵斥了,便也没叫了。
苏兜兜毕竟是个小动物,不能说不能写的。即便认出我也没关系,不像杭砚之……
花朝节宴会一结束,关于“皇后与贵妃不睦加深,皇后之弟与贵妃姑妈当庭吵架不欢而散”的新闻便传遍了上京。
我提前申请休沐,归家的途中拐进了我在上京的私宅。
两个时辰后,杭砚之进了我的宅子。
我知道,以他的性格,发现当年我骗了他后,绝不会轻易揭过。
所以宴会后他一定盯着我。
我故意到私宅,也是为了等他。
3
我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壶里烧好的水已经凉了。我没有心情给杭砚之泡热茶,干巴巴的一句“请坐”,给他奉上一盏清澈的凉水。
接过茶盏时,杭砚之猝然抓住我的手。我吓得失手,眼看茶盏要摔到地上,杭砚之用另一只手稳稳接住,一滴水都没漏出。
“松开,这里是上京,别与我这样拉扯。”
“这里不是你的私宅吗?又不会被人看见。”
“我只再说一次,松开!”
“我不。”
噌——
一声清脆的剑鸣在耳边炸开,杭砚之反手抵挡从他身后袭来的软剑,却被按住了肩胛。杭砚之终于放开我的手,绕头转身,直面身后来客。
看清身后的灰衣剑客,杭砚之道:“崔元辞,让你的人滚开。”
“他随时可以走,但是你要再行不轨,这把剑不会放过你。”
他冷笑一声:“八年未见,你就用这招待我?”
杭砚之戏谑地用指尖弹了一下软剑剑身:“这把剑……你是藓都杀手霜松。”
是肯定的语气,不是疑问。
霜松的身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和我一起在藓都生活了两年多的杭砚之。
本来我也没打算瞒着他,一旦他着手查我,这些都是藏不住的。所以我坦然承认了:“没错,就是藓都霜松。”
“杭砚之,霜松会看着你,所以别再对我做任何让我不满的举动,明白了吗?”
“宫中人人都怕的黑煞娘子崔尚仪,也是尚书府崔元辞,还是……荣婉,你的身份可真多。当年在藓都,你留下书信就消失不见,说你要跟随商队去关内做舞女,赚钱回来翻修房屋,你装得可真像,我从未怀疑过。”
“那段时日你不也是装出一副想去修城墙赚钱的样子骗我吗?我说我叫荣婉,你说你叫苏魈。舞女荣婉和杀人犯苏魈在藓都做了露水夫妻,等到日头上来了,露水晒干了,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互不亏欠,这故事便就此结局。我和你一样,从没想过你会是武元侯府少将军,这件事上,我们两清。”
“两清?”
“难不成我走后你还找过我?我算了算日子,我走后不久你就回武元侯府了,哪里还想起过藓都里卑微的荣婉呢?”
“那想来崔尚仪也未曾寻过我了?”
“自然。当年时局动荡,我有不得已的缘由离开上京,又因意外流落藓都。想来你不得不在藓都隐姓埋名也有苦衷。如今藓都已经被你灭掉,一切都过去了。杭将军,我们就此再不提从前可好?”
“你引我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那是说这个!藓都那几年,于你于我,乃至杭家崔家,都万分不利。我希望你答应我,才能免去我们之间许多麻烦。”
“若我不答应呢?我非要戳破高高在上的尚仪女官的假正经模样,让天下人知道你在藓都与我以天为幕地为庐地纵情声色,你能如何?”
年轻气盛干的疯狂事果然会在年岁渐长的某一天报应回来……
当年在藓都,没有大嫂子,没有教引嬷嬷,没有脚跟脚的仆婢下人,我和“苏魈”肆意妄为,做了许多放浪之事。桩桩件件都足够崔家把我浸猪笼。
我言辞激烈,心中却没多少底气,斥道:“那对你也没好处!”
“待你声名狼藉,我自可大发善心,纳你为妾。”
我被杭砚之气笑了,行行行,不愧是跟我在一起过的男人,很懂怎么戳我心。
“别装了,我了解你,如果真的那么笃定要揭出八年前的事,你早就说了。不提是因为你有顾虑。杭砚之,如果你毁了我,我会不计一切代价毁掉你们武元侯府。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一下,如何?”
“三天之后呢?”
“三天之后,你若同意,我们相安无事;你若不同意,我们各凭本事。”
杭砚之盯着我,微微偏了偏头,仿佛不这样不足以看清我。
良久,他的嘴角渐渐勾起冷冷的笑:“三天后,如果我不同意,你会让霜松杀了我。”
呀,他还是那么该死地了解我。
我没什么好再装的了,点点头说:“对。”
杭砚之将我端给他的杯子放回桌上,转身离开。
小院恢复平静,仿佛他从未来过。
霜松从暗处探了个头出来,问:“我没听明白,到底要不要杀他?”
我心绪不宁,将桌上的茶盏紧紧握在手心,感受到杯身的纹样硌手的闷痛。许多思绪都难以理清,只得含糊回答霜松:“不……”
“哦,那我回去睡觉了?”
“真羡慕你还睡得着。”
霜松:“少做点亏心事你也睡得着。”
“不许你为他说话!”
“哦。真困了,去睡了,没有必须要杀的人别叫醒我。”
4
在家中听大嫂唠叨了两天,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终于挨到休沐结束回宫,没想到崔贵妃接着在我耳边嘟嘟囔囔:
“那老虔婆又要作妖,太子的婚事也要插手。她娘家那都是些什么货色呀,竟然妄想做太子妃。啧啧啧,我看皇后这次还能不能忍。”
我的侄女崔贵妃是皇帝嫔妃中生育最多的一个,给皇帝生下了冰雪聪明的二皇子郑盈和三皇女郑娴。按理说没有婆婆会厌恶这样的儿媳妇,但太皇太后偏不,甚至可以说,放眼全天下,太皇太后最讨厌的女人就是崔贵妃。
因为崔贵妃是三嫁女。
她的第一任丈夫成婚后不久病死,第二任丈夫成婚后不久也病死,第三任丈夫才是当今皇上。其中非常值得一提的是,崔贵妃的第二任丈夫是先皇——简单点来说,我侄女崔贵妃先嫁了哥哥,再嫁了弟弟。
兄终弟及,今上不只继承了皇位,还继承了女人。这让太皇太后觉得荒谬至极,总是以“妖妇”称呼崔贵妃。
而崔贵妃是何等刚强的一个人,她也赠送了太皇太后一个“昵称”——老虔婆。
听到崔贵妃又在当众忤逆不孝,我赶紧四下看了看,确认身边都是我们自己的人才放下心来。
“太子的婚事自有皇上皇后操心,咱们就当不知道吧。”
“要你教我?我就是气不过……”
崔贵妃冲我招了招手,我了然地附耳过去。她在我耳边轻声道:“东宫近来传出些谣言,说太子与乐伎有染,还不知道是冲着谁的,你听说了吗?”
我摇摇头道:“才回宫,还没听说这些。”
“那就悄悄地查,这个当口出这种事,倒像是败坏太子的声誉好破坏他的婚事。我怕别人给咱们泼脏水。”
贵妃的担忧是相当有道理的。太子是中宫嫡出的长子,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这一点从前朝到后宫大家都没有一点异议,我们崔家也完全没有扶持自家贵妃的皇子当皇帝的野心。可是别人却不这么以为。
在外人看来,崔贵妃和皇后一样出身高贵,崔家和杭家都是大族,二皇子和太子相差不到八岁,崔贵妃日常又和皇后关系不睦,定是有夺嫡的野心!
所以,从小到大,太子出现任何问题,第一个被怀疑的都是崔贵妃和崔家。真是相当的冤枉。
以致现在崔贵妃都有些草木皆兵了,但凡太子可能出事,她比二皇子出事还紧张。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其实完全不怪皇后。崔贵妃虽然和皇后处不到一块儿去,但皇后可不是胡乱攀咬的人。更何况太子根本不养在皇后跟前——因当年宫变太过凶险,杭皇后将太子托付给当时的太后,想着即便宫变失败,太子在奶奶手底下好歹能保住一条命。孰料太后拿到了孩子就不松手,从此没把太子还给皇后。杭皇后见太子的机会没比崔贵妃多多少。
我进宫以后才知道,“崔贵妃迫害太子”的风言风语全是从太皇太后宫里传出来的。
能把两个儿媳妇都折腾成这样,崔贵妃叫她老虔婆真不冤枉她。
我冲崔贵妃点点头,告诉她回去就查访起来。却忽地想起另一件事:“最近宫里没有关于我的什么流言吧?”
崔贵妃张着大眼睛道:“不曾听见。你又惹了什么祸?”
“没有,随口一问罢了。”
回到尚仪所时,言司赞正在教刚提拔的女官规矩。我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和她刚入宫时被女官们排挤,什么都不肯教给我们,任我们出洋相的情形。
我入宫时只是从七品女史,如今做到五品尚仪女官,其间固然有家族势力为我保驾护航,但我自己也从未有半日松懈。
我不能让杭砚之毁了我精心打拼的一切。
“崔尚仪,你怎么提前回宫了?胡尚书做寿,我以为你要随崔家一起去贺寿了再回来。”
“近来事务繁杂,脱不开手。对了,新来的这几个若有得用的,往我这儿分一个。”
我话刚一出口,几个穿着碧色宫装的女官就惊慌地互相使眼色,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僵笑,先后将头垂得低低的,生怕被我看上挑去做事。
我和言司赞区别那么大吗?怎么每个人都喜欢去她手底下?
用晚膳的时候,我将言司赞拉到角落问她:“我看起来很可怕吗?小宫人都不敢挨着我。”
“谁让你老是训人。”
“你也训啊!”
言司赞笑道:“那天你冲杭少将军的宠物吼了一句,把那小畜生吓得两腿发抖,可见你有多凶了。小宫人们至多只见过严厉的教引嬷嬷,哪遇见过你这样的恶人?害怕也是正常。”
“那天的事情传出去了?”
“那是自然,宫里哪有秘密?”
“他们怎么说我的?”
“你真想听?算了,听了又要生气。”
“说!”
“黑煞娘子鬼见愁,叫得山魈抖三抖。”
好么!背后传我小话还押上韵了!
言司赞隔着桌案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抚我:“好了好了,说了不生气的。”
“肯定是尚宫所那群人编的!”
尚宫所由皇后直接管理,而尚仪所由贵妃管理。皇后和贵妃两相冷淡,我们底下的也就互看不顺眼。
“可别胡说,如今她们忙着太子的事,哪有空编你的坏话?”
说到太子,我正好打探点正事:“对了,东宫这几日可有什么传言?你得谨慎些,现在东宫就是少吃一口饭都要赖到贵妃头上。”
“你知道我们这里都是不准说这些的,只是昨日云影殿有几个小宫人编排主子,我已让人罚了送回去了。”
“说的可是太子?”
言司赞抿着嘴唇,微微点了点头。
云影殿的胡婕妤是胡尚书给皇上献的美人,正是最受宠的时候,谁也不好去触她的霉头,至多也就是罚一下,还得看在胡婕妤的面子上送回去,至于她要怎么处理我们就管不着了。
言司赞说话总是习惯不说得太满,和她为人处世一样,所以此刻她提起云影殿的小宫人,必然就是他们传了太子的谣言。
我又问:“可查到源头?”
“崔尚仪,现在没出什么大事,若是煞有介事地去查,反倒像是故意宣扬。”
对待东宫,我们的站位的确很尴尬,既不能不管不顾,又不能太过积极上心,时刻都要提防着授人以柄,走一步要看十几步,可以说是如履薄冰。
之前休沐将许多事都丢给言司赞,如今可不好再叫她操心。而且这事也不该让她搅进来,我便说:“你思虑得很周全。这件事你不再管了,余下的都交给我。”
“好的。”
我这里才刚摸到点头绪,东宫已先闹出了事。
值守东宫的侍卫发觉出宫的乐伎跟出入令牌上对不上,仔细盘查,竟然发现是太子跟一名琵琶伎偷溜出宫。
那琵琶伎唤作黎烟,是个唇红齿白的十七岁少年。被发现时,他身上还佩着太子的宝珠香囊,二人过从甚密,一眼便知。
这下可是坐实了太子与乐伎不清不楚的传闻。
当夜,皇后和崔贵妃召集宫内正五品及以上的女官太监训话,让我们封锁信息,不准任何人传出半个字,一旦发现,就地打死。
我们口中称是,心里却都明白,保密是不可能保密的,一件事情一旦被定义为秘密,那它的未来就一定是被泄露。
最多能保证天亮之前消息不传出京郊。
接着,皇后娘娘就说到具体的处置,该怎么定义这个事件,是该说乐伎胆大包天拐带太子,还是太子私自出宫,这二者的区别可太大了,谁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我们都不敢主动开口,皇后和崔贵妃几句话拍板定音——出宫的就不是太子,是太子的近侍,即刻将那个近侍逐出宫门。
关键时刻,大家都很会睁眼说瞎话。
这时候,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薛世清来了。
薛太监是个中等身材容长脸的敦厚大叔,平时见了哪个宫人都笑呵呵的,但今夜他的脸上挂不住笑了,冷着一张脸传旨:“将作乱宫人就地打死,尸首拖去乱葬岗扔了。命尚仪所崔元辞整顿宫纪,绝不可再出此等乱事。”
他本人不敢跟皇后贵妃甩脸色,这般表情自然是为了传递皇上的态度。
他在用自己的表情告诉我们,皇上很生气。
我不敢多想,忙跪下接旨:
“臣领旨。”
我看见跪在我前方的贵妃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在我看她的时候,她也心有灵犀地偏了下头,用余光扫了我一眼。
我俩都明白,皇上和皇后的意思是一样的,不能让太子好男风的消息传出去,所以要立刻打死那背锅的宫人。但同时,皇上又将整顿宫纪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贵妃的人——也就是我,可见对太子还是生了不满。
可我要怎么整顿?整顿到什么地步?皇上什么都没说,只能靠我们自己领悟。
更重要的是,我不清楚他到底想不想要我查这件事和之前那些流言。
我是该偷偷地查,还是借着整顿宫纪的机会大胆地查?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问崔贵妃,但崔贵妃也不明白的时候,我就会选择直接问皇帝。
毕竟,不管他再地位崇高威震天下,也还是我的侄女婿嘛。
5
我特意找出尚仪所的灰色制服穿上,言司赞帮我整理衣襟时说:“看你,今年开年几场大的宴会下来,去年的衣裳穿着都大了,腰带多出半指宽来。”
“是吗?我还觉得我胖了呢。”对着铜镜仔细照了照我的脸,戳了戳脸上的肉,自觉不像从前那么紧致了。
跟我一样大的官家女子早就结婚生子,有的孩子都订婚了。时间过得真快,我觉得我都老了。
言司赞帮我戴好头冠,用手指拨了一下我头冠上的蓝宝石:“你们五品的头冠就是好看。”
“等你以后上了五品,我让尚服所给你做个你最喜欢的翡翠头冠。”
“少给我灌迷魂汤。快去吧,晚了皇上可能就回书房了。”
我在宫规允许的最大范围内小跑到了御花园,然后装作闲庭信步一般“偶遇”皇帝——这都是跟争宠的嫔妃学的,你还别说,这招虽然老套,但最管用。
在御花园的凉亭里,皇上远远看见我这不同于一般宫人的灰色身影,让薛世清叫我过去。
去凉亭的路上我跟薛世清打听:“薛叔叔,今日天气可真好啊,您说是不是?”
直接问皇上心情好不好属于刺探圣心,被人发现是大罪,所以我只能问天气好不好。薛世清自然懂得我的意思,笑着说:“是,难得的晴天。”
等到了皇上面前,我傻眼了,他穿着常服在品茗听琴,身旁杵着一个大高个跟他说话。不知皇上说了什么,那大高个抿着唇一脸不高兴——在皇上面前都敢面露不虞,是个狠人。
大高个狠人正是我那不为人知的前夫杭砚之。
晦气!
“微臣拜见皇上。”
“朕还说你能忍到什么时候来找朕,没想到啊,当了尚仪之后涵养功夫见长,等了一天半才来。”
并不是忍了一天半,而是一直在全宫范围内逮捕皇上,直到今天你才进御花园来着。
我讪笑着说:“皇上,微臣愚笨,没有皇上点拨,实在不知道如何做好您安排的差事。”
“你家贵妃就什么都没说?”
“皇上这话可折煞微臣了,自入宫以来,元辞心中就只有皇上,没有贵妃,微臣只是皇上的臣子,更不会听贵妃的话。”
皇上跟杭砚之说:“瞧瞧人家多会说话,你一口一个姐姐的,生怕别人不知道皇后和你都姓杭,有心之人参你一个大不敬你能怎么办?也是朕知道你的为人,换作其他人,难道不疑心猜忌你?”
杭砚之闷声道:“臣驽钝,不懂也学不会这些。”
他可不驽钝!以前在藓都的时候,八文收的山货他能舌灿莲花卖到十五文,一个冬天就赚了一条藓都贵族才穿得起的狐狸皮坎肩送给我,苏兜兜的小背包都换成了彩绫香包,这叫驽钝?
我懂了,他在皇上面前给自己打造的形象就是不懂人情世故的武将,就跟我在皇上面前给自己打造的形象是没什么主见但很懂察言观色的小姑娘一样。
皇上无奈地笑了笑,冲我摆手让我起来:“坐吧。东宫那夜的事如今传成什么样了?”
“微臣这几日未出宫去,对宫外的情况不太了解,宫内已经处置了九个宫人,送去慎刑司拷问了三个,都咬死了说不是故意传播,目前宫里人是不敢再传风言风语了。”
皇上听了我的禀报不予置评,却叫薛世清:“都退下。”
薛世清带着其他随侍都退下了,皇上才对我说:“先皇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朕决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太子身上,更不允许有心之人恶意构陷东宫。”
“是,元辞明白。”
所谓先皇之事,是指皇上的大哥郑昊,他过度宠幸藓都进贡的宦官阮六儿,不仅给予高官厚位,还纳了阮六儿的妹妹阮云儿为妃,任由阮家兄妹戕害嫔妃皇嗣,最后竟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立阮云儿所生的皇子为太子,无异于将天下拱手送给藓都。
崔贵妃就是在那时候入宫的——太皇太后想要出身高贵美色过人的女子将先皇拉回正途,选中了她。可惜她没能把先皇的心从阮六儿那个阉人手中抢回来,让太皇太后非常失望。
后来郑昊暴毙,阮家兄妹在宫变中被杀,崔贵妃冒死拿到了传位诏书,让当今皇上郑纯继位。郑纯继位后立马封了她做贵妃,太皇太后就更厌恶她了。
如今,太子在大婚前跟琵琶伎牵扯不清,难免让人回想起当年的郑昊跟阮六儿——偏偏那么凑巧,这琵琶伎黎烟的生父也是藓都人。
身为崔家人,我实在太明白皇帝的担忧了。
接着,皇上就跟我们说了个重磅新闻:“舞乐阁的琵琶伎有一半藓都血脉,朕让薛世清将他安置,元辞,你亲自去审问,弄清楚他和太子是怎么回事。至于宫外你人手不够,就让砚之从旁协助,最晚半个月,要将事情处理干净,不能影响太子。”
果然,皇上说的整顿宫纪不是简简单单将宫里的流言蜚语压下去那么简单,他要弄清楚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搞东宫,一举了结后患。
明面上让我查,是将皇后和太子择了出去,显得这件事秉公办理,没有偏私;暗地里他给了杭砚之权力去为太子清扫障碍,相当于给皇后跟太子上了一层防护罩——杭砚之是太子的亲舅舅,是绝对不会伤害太子的。
皇上还是那么滴水不漏,跟他真是没什么心眼可以玩的,反正谁也玩不过他。
我在心里头将各种阻碍都过了一遍,更加觉得这次的任务是个烫手山芋。
我又看了眼坐在我对面的杭砚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虚空中的某处,仿佛刚才皇帝说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行,算你能装。
我却装不了一点,不情不愿地接了旨。
我一点都不想跟杭砚之共事!
6
琵琶伎最珍贵的就是一双手,可当我见到黎烟的时候,他的十指都被夹棍夹断,烂掉的皮肉还在渗出红色的血和黄色的脓液,十分恶心。
皇上让薛世清将他安置在隐秘的地方,薛叔叔就把他放在宫外太监净身的衙署后面的小库房,库房外面派了两个龙禁尉装成普通侍卫值守,他们只保证黎烟的命还在,可不管他活得好不好。受了刑的黎烟在短短三天时间就枯槁不堪,再没了传闻中的俊美模样。
我有心让人把黎烟收拾干净再问话,但我没有带宫中的女官来,只有霜松跟在身边,而霜松只会杀人,不会收拾人。
无奈,我看向杭砚之:“杭将军,可否让人将他清理一下。”
杭砚之冲院外喊:“提桶水来。”
一个穿着鳞甲的女子提着至少一钧的水进来,走得不快不慢,似乎那一钧于她不算太重。
我觉得奇怪,哪有让女子跟在身边干重活的?
杭砚之冲她指了指地上的黎烟,那女子便将一桶水全部泼到他身上。
“啊……”黎烟痛苦地呻吟起来。
杭砚之对那女子说:“出去吧。”
“是,将军。”
然后他看向我,又看了眼霜松,意思是霜松也该出去。
我其实不是很敢跟他单独相处,叫霜松来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但事关皇室,他把自己的人都清出去了,我也不该留下霜松这个藓都杀手。
“霜松,你也先去外面等我,有事我会叫你。”
“哦。”
霜松晃晃悠悠地离开,门关上的瞬间,杭砚之的怀里响起“叽”的一声,苏兜兜探出了小脑袋。
苏兜兜异常兴奋,纵身一跃,从杭砚之身上跳到我身上,被我头冠上的蓝宝石吸引,伸爪子去拿。
我喝道:“不准!苏兜兜!”
苏兜兜委屈地“吱”了一声,缩在我怀里不动了。
杭砚之冷笑道:“不是多了不得的贵重东西,兜兜回来,我给你买一车。”
苏兜兜不仅不回去,反而抓紧了我的衣襟,将头靠在我胸口上。
我不在的时候他肯定虐待孩子了。
这时,角落里传来微不可觉的声音:“你们……不问我吗?”
光顾着自己聊天,把他忘了。
我看向黎烟:“说得越多死得越快,你还巴不得我们问你吗?该问的东西薛太监都已经问过了,我又问得出什么?”
“那你们……来……来找我……做什么……”
我不自觉地跟杭砚之对视一眼——这个黎烟不对劲。
他好像就等着我们来问,说点什么,然后去死似的。
我拍了拍苏兜兜的脑袋,在袖子的遮掩下捏着苏兜兜的爪子指了指黎烟,再放开它。以前我们去山里捡蘑菇或是打猎都会这样,意思是让它去探一探我指的位置,这么多年过去苏兜兜还记得这暗示,我松开它后立即跳到黎烟身上去。
黎烟不防被一只猴子扑过来,苏兜兜在他身上一通翻找,忽然“叽叽”叫了起来,举着一个玳瑁琵琶拨片给我们看。
黎烟:“还给我!”
苏兜兜冲他龇牙咧嘴地笑,拿着拨片就跳回到我身边邀功,被杭砚之一把拿走。
我问黎烟:“这是太子给你的东西?你引诱太子出宫是想做什么?”
“不,那是我的……我……我和太子是真心相爱,我们要离开这吃人的皇宫,我要带他去自由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
杭砚之道:“上面的油脂浸入很深,像是用了许多年的。前面搜查了那么多次,他不可能藏得住。兜兜,你在哪里找到的?”
苏兜兜得意洋洋地指了指黎烟的衣襟。
哦,做成扣子缝在衣襟上了。
我接着他的话头问:“你准备带太子去哪儿?”
“去明山深处,没有人的地方。”
哈,想把一国太子拐去藓都的荒山?我笑了,继续问:“路途遥远,你怎么去呢?”
黎烟闭上嘴不说话。
他现在说的,跟之前薛世清问到的都差不多,都是一口咬定与太子两心相悦,想在大婚前与他私奔。
我还真是一个字都不信呢。
在我思索之际,杭砚之突然叫了一声:“娘子。”
我下意识回答:“怎么了?”
旋即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他,用目光质问他是疯了么?
杭砚之嘴角勾起,笑得很虚伪:“啊,叫习惯了,怎么办,你我的秘密被人听见了,那就只有杀人灭口了。”
我更是瞪大了眼睛。
杭砚之从容地走向黎烟,从墙边随手拿了一把火钳,蹲下身打量黎烟的脸:“从喉咙插进去,你死之前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黎烟绝望地呜咽:“不……”
但杭砚之真的将火钳尖端抵住了黎烟的嘴唇:“那你告诉我,自小在上京长大的你,是怎么知道明山能够隐居的?你又准备怎么去明山?”
“是太子……”
火钳插入舌头,杭砚之死死按着黎烟不许他挣脱,平静地说:“说谎,重新回答。”
“没有……真的没有……”
“你也不想你的教习、同僚都因你受罪吧?”
“真的不是,是太子爱我……”
“谁告诉你太子爱你的?”
“是太子殿下……近点,你……你近点……”
杭砚之审慎地看着黎烟,松开一只手握住自己腰间的匕首,这才更靠近他一些听他说话。
黎烟说话的时候嘴里都在喷血,那场景实在恐怖,我偏过头不去看,却在转头的瞬间想到了什么——离宫那日太子装成宫人,可黎烟却戴了太子送他的玉佩,分明是故意要被人认出拦截,那么此刻……
“别杀了他!也别让他死!”
可就在我说这话的同时,黎烟挣脱开一只手,用杭砚之的匕首戳进了自己的胸膛。
黎烟癫狂地笑了起来:“我与太……太子……真心相爱……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凶手……哈哈哈……凶手……”
黎烟终于成功在我们面前自尽了,用的还是杭砚之的匕首。
“你是不是傻?他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你还要上套?这下好了,身为太子的亲舅舅,你亲手杀了他目前最爱的人,人证物证俱在。”
杭砚之微微偏着头想了想,从黎烟胸口拔出匕首,用衣服擦干血迹,然后往自己小腹划了浅浅一刀——大概是会流点血但伤口只有半个指节那么深的程度。
然后,他再把那匕首插进黎烟胸膛。
这时候黎烟还没死透呢,看杭砚之的目光说不清是涣散还是迷惑。
杭砚之跟我说:“是黎烟刺杀我,我自保时反杀了他,人证是你,物证是我的匕首,人证物证俱在。还愣着干什么?叫人进来救人。”
我有点不想理他。
“太子就算要记恨,也不止记恨我一个,你此时不坐实了黎烟想杀我这件事,将来后悔可别怪我。”
明白他说的是事实,我有气无力地喊:“来人啊,黎烟刺杀杭将军了,好可怕啊,快来保护我们哟。”
霜松和刚才那提水的女子一前一后进来,杭砚之依旧平静地说:“我小腹被匕首刺了,需要包扎。黎烟死了,掠风,叫仵作来验尸。”
原来那提水的女子就是杭掠风,杭砚之的族妹。
杭掠风父母都死在藓都战场,被杭砚之救出后就一直留在军队里,以副将的身份跟在杭砚之身边,虽然是个女子,但是身上有战功,听说杭家有意让她袭她父亲的五品游击将军。
唉,现在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首战失败,还让黎烟这个当事人自杀了……都是杭砚之的错!
要是没有他,我肯定已经从黎烟那里搞到有效信息了。
于是,回宫后我将舞乐阁从头到尾审了一遍。
我发现黎烟的琵琶技艺从前并不算出众,一年前,舞乐阁来了位琵琶大师,经她指点,黎烟终于在谢太傅的宴会上靠一曲《阳关三叠》吸引了太子的注意。
那位琵琶大师是家中获罪被贬为贱籍的官眷,而她的父亲正是当年支持阮云儿所生皇子的官员。
可当我查到这人时,她死了。
在黎烟与太子事发前一天,她死在去胡尚书家寿宴的路上。
还是毒发身亡。
一个琵琶伎的死不足为奇,但偏偏在我查黎烟的时候死了,而且是被毒死,不得不让人怀疑。
我又顺藤摸瓜,查到她行事独来独往,这几年在京城没有什么经常联系的朋友或恩客,唯一的习惯就是每两个月就要去京郊的小延圣寺找如月大师听禅。
当日黎烟身上的玳瑁拨片,也正是小延圣寺附近一个小村庄所产的样式。
阖宫上下都知道我在查太子与乐伎的事情,我担心大张旗鼓地去探访打草惊蛇,于是谁也没告诉,只带了崔家的下人,扮成一般的士族小姐去小延圣寺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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