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为何甘愿赴死?高力士晚年回忆真相:那或许不是因为殉情!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10-27 21:30 1

摘要:曾经不沾阳春水的纤手,如今只能分着发硬的干饼。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第一次沾染了人间的尘土与泪痕,往日的乐,都成了此刻悲的注脚。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天宝盛世,长安是一场流光溢彩的梦,而梦的中心,就是杨玉环。

在华清宫,皇帝李隆基为她洗手作羹汤,是她的“三郎”。

她的欢笑能让百花盛开,她的蹙眉能让整个帝国为之奔忙。

那时的爱,浓烈得如同御苑的牡丹,奢靡得仿佛天上的星河都为她一人闪耀。

我,高力士,站在他们身后,看着这极致的荣宠,总觉得那华美的锦缎之下针脚已然松动。

我曾听见她在无人时轻叹:“力士,你说,这样的日子,能过一辈子吗?”

这句无心的问话,在当时的我听来只是小女儿的娇嗔,却不成想,竟一语成谶,成了末日的前兆。

渔阳的鼙鼓声起,那十五万铁骑踏碎了长安的繁华,也踏碎了她的琉璃世界。

从金碧辉煌的宫殿到泥泞不堪的逃亡之路,不过一夜之间。

曾经不沾阳春水的纤手,如今只能分着发硬的干饼。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第一次沾染了人间的尘土与泪痕,往日的乐,都成了此刻悲的注脚。

悲剧的顶点在马嵬坡,六军哗变,刀锋染血,所有的恨都指向了她。

玄宗痛哭失声,掩面不救。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像菟丝花一样,在暴雨中哀泣凋零。

可隔着摇晃的马车帘,她递给我一支冰冷的玉簪,用平静到可怕的声音对我说:“力士,这支簪子,还给三郎。”

她顿了顿,补上了真正要说的话,那声音轻如蚊蚋,却字字千钧:“告诉安禄山,我的头颅在此,他要的东西,我给他。”

一个女人赴死前,为何惦记的不是爱人的诀别。

马嵬坡下那抹香魂,究竟是为爱殉葬,还是用死亡,做了一场惊天豪赌?

01

天宝十四载的夏,长安城被一团化不开的暑气包裹着,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连吹来的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寻常百姓早已是汗流浃背,无处躲藏。可在这令人窒息的炎热里,骊山上的华清宫,却是一方与世隔绝的清凉仙境。

飞霜殿内,巨大的冰块被整齐地码放在殿宇四角,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白雾,将殿外的热浪与蝉鸣隔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沉香和女子身上特有的、沐浴后的馨香。杨玉环就那么慵懒地斜倚在一张紫檀木雕花的软榻上,身上只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鲛人纱,雪缎般的肌肤在轻纱下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她刚从“贵妃池”的温泉里出来,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只松松地用一根玉簪挽着,几缕带着湿气的发丝贴在她光洁饱满的额角,让她那张本就绝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娇憨与妩媚。

她的面前,一张小几上,放着一盘用玉碗盛着的、还带着晨露的鲜荔枝。这些果子,每一颗都饱满得仿佛要裂开,是专门的快马从数千里外的岭南,踏死了不知多少匹良驹,才得以在它最新鲜的时候,被送到她的面前。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甲上染着鲜红的蔻丹,与荔枝的红皮相映成趣。她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薄薄的果皮应声而裂,晶莹剔-透的果肉便弹了出来,饱满的汁水顺着她的指尖滑落,一瞬间,那股甜到心坎里的香气便浓郁地散开。

她却没有将这第一颗果子送入自己口中,而是巧笑嫣然地侧过身,像一只献宝的猫儿,将那颗剥好的荔枝递到了身旁一个男人的嘴边。

那男人已不算年轻,眼角堆着藏不住的皱纹,鬓角的白发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清晰可见。此刻的他,没有穿着那一身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袍,只是一身寻常的棉麻便服,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富足人家的员外郎,而不是大唐的天子李隆基。

“三郎,尝尝,今年的果子格外甜。”她的声音软得像蜜,糯得像糕,带着一股天然的、不加修饰的娇嗲。

被称作“三郎”的李隆基,看着眼前这张不染岁月尘埃的娇艳脸庞,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被一种叫做宠溺和满足的情绪填满。他顺从地张开嘴,将那颗荔枝含了进去。那股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一路甜到了心底。

“嗯,甜,只要是玉环喂的,就是甜的。”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脸上露出孩童般满足的笑容。

这一幕,没有任何君臣的威严与隔阂,寻常得就像任何一户恩爱夫妻的日常。他不是皇帝,她也不是贵妃,他们只是三郎和玉环。

玉环痴迷于这种感觉。她的人生简单而纯粹,她的世界里只有音乐、舞蹈、华服、美食,以及眼前这个男人的笑脸。

她对朝堂上的那些权谋争斗毫无兴趣,甚至觉得那些为了一个官职争得头破血流的大臣们有些可笑和可怜。

她有着一种女人的直觉和聪慧,这份聪慧让她无比清晰地知道,她所拥有的一切——这清凉的宫殿,这千金难求的荔枝,这奴仆们敬畏的眼神,全都牢牢地系于眼前这个男人对她的欢心之上。

她对他的感情,早已不是初见时简单的男女吸引,那里面掺杂了太多东西:一个女儿对父亲般的依赖,一个艺术家对知音的感激发,以及一个女人对一个给了她全世界的男人的深深眷恋。

晚些时候,宫中设下家宴,虽说是“家”宴,排场依旧极尽奢华。皇子公主,还有几位最亲近的皇亲国戚和重臣,分坐两旁。玉环理所当然地坐在玄宗身侧,她的堂兄,当朝权势最盛的右相杨国忠,则满面红光地坐在她的下首不远处,与相熟的官员推杯换盏,言语间意气风发,毫不掩饰自己的煊赫。

酒过三巡,太子李亨站起了身。他穿着一身合体的亲王常服,面容清瘦,举止间带着一种常年身处高位却又必须谨小慎微的恭敬。他端着酒杯,向玄宗敬酒,口中说着祝祷父亲圣体安康的吉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堪称孝子与储君的典范。

可就在他敬完酒,转身坐下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如同无意间扫过全场,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极快地、却又极准地,刮过了杨国忠的脸。

那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般的冰冷,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在打量一只早已落入陷阱,却还在洋洋自得的猎物。

玉环的心,毫无预兆地猛跳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端起面前的葡萄酒杯,送到唇边抿了一口,用宽大的衣袖掩住了自己脸上那一刹那的僵硬。那道目光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那股透骨的寒意,却真实地钻进了她的心底,让她刚喝下去的、温热的葡萄酒都仿佛变成了冰水。

整个宴席的后半段,她都有些心不在焉。那浮华的音乐,曼妙的舞姿,此刻在她眼中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太子那个冰冷的眼神,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

宴席散后,回到寝殿,玄宗见她兴致不高,还以为她是乏了,便搂着她的肩膀关切地问。玉环犹豫了许久,她不喜欢谈论那些朝堂上的烦心事,可心里的那点不安像一根小小的刺,不拔不快。

她一边为玄宗宽衣解带,一边状似无意地轻声说:“三郎,今天在宴上,我总觉得太子殿下……似乎对国忠有些看法。”

玄宗脱下外袍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他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捏了捏玉环滑腻的脸蛋:“你想多了!国忠是他舅舅,都是一家人,能有什么看法?哼,肯定是亨儿觉得国忠最近风头太盛,办事太急,心里有点不舒坦罢了。他是太子,稳重惯了,看不惯国忠的张扬。小孩子脾气,过几天就好了。”

他安慰着她,语气笃定而轻松,“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煞风景。来,陪朕再听一曲新谱的《紫云回》。”

见玄宗如此说,玉环便也不好再坚持,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可那丝已经在她心底生了根的不安,却像一粒被埋进沃土的种子,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滋长、蔓延。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要从这片歌舞升平、锦绣繁华的表象之下,破土而出了。

她的预感没有错。

几天之后,杨国忠竟一反常态,没有经过通传,就一脸焦急地在玉环的宫殿外求见。屏退了左右宫人后,这位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宰相,对着自己的堂妹大吐苦水,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嚣张跋扈。

他抱怨太子李亨如何在朝中联合那些言官处处与他作对,弹劾他专权误国。更让他恼火的是,太子甚至还在陛下面前旁敲侧击,说他与正在边境上不断坐大的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私下里有勾结,又说他故意激化与安禄山的矛盾,恐会酿成大祸。

“妹妹啊,你可得在陛下面前多替哥哥我说几句好话啊!”杨国忠的脸上满是汗珠,言辞恳切,“现在这朝堂上,想看我笑话,想把我拉下马的人太多了!太子那边的人盯着我,那个装疯卖傻的胡人安禄山也恨不得我死!我们杨家现在是什么光景,你不是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凑近了玉环,话语里带上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冰冷和威胁:“妹妹,你别以为你深居后宫就万事大吉了。我要是倒了,我们杨家就倒了。你仔细想想,一个没有了家族支撑的贵妃,陛下……他还会像现在这样,把你看得比江山还重吗?”

这句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盖脸地浇在了杨玉环的身上。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脏东西给沾染了,一股恶心和厌恶从心底升起。她只想做三郎的玉环,单纯地被他宠着,爱着,她不想做什么杨家的贵妃,更不想被卷入这些肮脏的权力斗争里。

可看着眼前这个血脉相连、一脸焦灼的堂兄,感受着他话语里那毫不掩饰的功利和恐慌,她却发现自己连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养在华美锦笼里的金丝雀,习惯了主人每日的精心喂养和温柔呵护,却忘记了,这笼子,其实并没有上锁。而笼子外面的世界,早已是鹰隼环伺,杀机四伏。她想避开,可她姓杨,她是杨国忠的妹妹,这个身份,已经让她身不由己地被推上了那张血腥的牌桌。她不是玩家,她只是一枚最光彩夺目、也最引人注目的棋子。

玉环的天空,第一次,出现了一道细微,却再也无法愈合的裂痕。

02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氛围中继续。华清宫的温泉依旧温暖,玄宗的宠爱依旧如昔,可玉环的心,却再也回不到当初那般无忧无虑了。
杨国忠的话,像一根毒刺,扎在了她的心里。她开始在玄宗看似不经意的闲谈中,小心翼翼地为堂兄说几句好话,每当这时,她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无比陌生。

这种不安的平静,在天宝十四载冬十一月,被彻底撕碎了。

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名,悍然起兵。十五万大军,号称二十万,如同决堤的洪水,气势汹汹地向南扑来。

消息如同惊雷,炸响在歌舞升平的长安城上空。

最初,玄宗和朝中的大部分臣子,都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个胡人将领的撒野,是大唐肌体上的一点疥癣之疾,不足为虑。玄宗甚至笑着对玉环说:“那个胖胡儿,不过是和国忠闹脾气,想跟朕多要点赏赐罢了,派大军一吓唬,他就老实了。”

杨国忠更是拍着胸脯保证,说叛军乃乌合之众,不出十日,必被天兵剿灭。

可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安禄山的大军势如破竹,河北郡县望风而降,地方官员或开城投降,或弃城逃跑。一道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雪片般飞入长安,每一封,都比前一封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华清宫的歌舞声,渐渐稀疏了。取而代之的,是玄宗在御书房里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和大臣们无休止的争吵。

玉环最直观的感受是,玄宗不再有心思看她跳新排的《霓裳羽衣舞》了,他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地图发呆,两鬓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脾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暴躁。

有一次,玉环精心准备了玄宗最爱喝的莲子羹,小心翼翼地端到书房。她想像往常一样,用温柔的抚慰,驱散他眉间的愁云。可她刚一走近,就被玄宗一声怒喝吓得僵在原地。

“都给朕滚出去!一群废物!”他将桌案上的奏折全部扫落在地,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困住的苍老的雄狮。

玉环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间,竟愣在了那里,端着莲子羹的手微微颤抖。玄宗发泄完,才看到她,眼中的狂躁褪去,化为深深的疲惫。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玉环,你也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一刻,玉环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她发现,往日里百试不爽的解药——她的美貌,她的歌舞,她的温柔,在“安禄山”这三个字面前,第一次,彻底失效了。

这种失宠般的恐慌,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她的爱情,她的一切,都与这个庞大的帝国紧密相连。国若不存,她这朵开在宫墙里的娇花,又焉能幸免?

从那天起,玉环变了。她不再痴迷于新制的华服和首饰,而是开始主动向她唯一信得过,且能自由出入前朝后宫的高力士打听消息。

“力士,今天朝上,宰相和将军们又吵起来了吗?”
“听说东都洛阳也失守了?是真的吗?”
“潼关……潼关那边情况怎么样?守将是谁?靠得住吗?”

她的问题越来越具体,越来越切中要害。高力士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天真烂漫,脸上第一次露出深沉忧虑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朵被陛下捧在手心里呵护了十余年的牡丹,终究还是要被风雨打湿了。他的回答总是点到为止,却充满了暗示。

“娘娘,国忠相爷也是为了陛下分忧,只是……性子急了些,和守关的将领们有些不睦。”
“哥舒翰老将军是名将,只是身子骨不大好,怕是有些力不从心。”

这些碎片般的信息,在玉环的脑中,慢慢拼凑出了一幅令人绝望的图景:她的堂兄杨国忠,这个把整个家族命运扛在肩上的人,不仅没有能力挽狂澜,反而在用他的傲慢、猜忌和拙劣的政治手腕,将本就危如累卵的局势,一步步推向深渊。

他逼走了有能力的将领,怀疑所有不依附于他的人,甚至在潼关这样生死攸关的防线上,还在和主将哥舒翰争权夺利。

一个深夜,玉环辗转难眠,索性起身,亲自炖了一盅参汤,想去看看玄宗。还未走近御书房,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她推门而入,看到玄宗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召见大臣,只是独自一人,对着墙上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发呆。

烛光摇曳,将他佝偻的背影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孤寂和苍老。他指着地图上“潼关”的位置,嘴里喃喃自语,仿佛在跟自己说话,又仿佛在跟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对峙。

玉环默默地将参汤放在桌上,走到他身后,轻轻地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玄宗的身子一颤,回过头,看到是她,眼中的防备和焦虑瞬间瓦解。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依靠,一把抓住玉环的手,那只曾经指点江山、充满力量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玉环……”他声音沙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帝王的脆弱和自我怀疑,“朕是不是错了?朕是不是真的信错了人?”

这一问,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玉环的心上。她紧紧地回握住他冰冷的手,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在这一刻,她心中对玄宗的那些复杂的爱恋、依赖,忽然间被一股强烈的、近乎母性般的怜悯和保护欲所取代。

她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经为她遮挡了所有风雨的苍天,现在,他自己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了。他需要的,不再是一个只会唱歌跳舞的绝代佳人,而是一个能在他精神世界坍塌时,扶住他的支柱。

她不再是被保护者,她也要开始学着去保护他了。
她轻轻地用手帕擦去玄宗额角的冷汗,柔声说:“三郎,不怪你。是那些奸人蒙蔽了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她的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天,要塌了。

03

天宝十五载六月,潼关失守的消息传来,长安城的最后一扇大门,被轰然撞开。安禄山叛军的前锋,直逼京畿。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说“不足为虑”了。整个长安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在杨国忠的极力“建议”下,玄宗做出了一个仓皇而耻辱的决定——放弃都城,逃往蜀地。

那个凌晨,天还未亮,整个皇宫都在一种诡异的、压抑的寂静中忙碌着。没有了往日的仪仗和威严,只有宫人们慌乱的脚步声和低低的啜泣声。金银细软被胡乱地塞进箱笼,许多价值连城的珍宝被随意地丢弃在角落,无人问津。

玉环也被高力士从睡梦中叫醒,她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她那间堆满了奇珍异宝、华美衣裳的宫殿,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打劫过的仓库。她甚至来不及挑选,就被宫女们胡乱地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寻常布衣,踉踉跄跄地被高力士护送着,登上一辆毫不起眼的、颠簸的马车。

当车轮碾过宫殿的青石板,发出“咯噔”一声时,玉环忍不住撩开车帘,回头望了一眼。那曾经辉煌壮丽、承载了她所有青春和荣宠的宫殿群,在黎明前深沉的黑暗中,只剩下一个沉默而巨大的轮廓,像一只行将就木的巨兽。

她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路,是对“天家”二字最大的讽刺。曾经前呼后拥的皇帝和贵妃,此刻成了狼狈的逃难者。没有了精致的御膳,只有发硬的干饼和发馊的肉干。没有了温暖的温泉,只有冰冷的雨水和泥泞的道路。

玉环那双保养得宜、纤细白嫩的手,很快就因为长时间抓握车壁而磨出了水泡。她身上那件还算整洁的布衣,不出两日,就已沾满了泥点和污渍。

起初,她极不适应,每一次颠簸都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可当她看到身边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宫女,因为惊吓和饥饿,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停地掉眼泪时,她心中那点属于贵妃的娇气,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默默地将自己仅有的一块干饼掰了一半,递给了那个小宫女。小宫女惊恐地看着她,不敢去接。玉环便将饼塞到她的手里,用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温和而坚定的语气说:“吃吧,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赶路?”

玄宗的状况比她更糟。年迈的皇帝哪里受过这般颠簸和惊吓,一路上都在病中。有一次,他在车上颠簸得实在受不住,竟当着玉环的面呕吐起来。

随行的宫人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是好。玉环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手帕,毫不在意那些污秽之物,一点一点地为玄宗擦拭干净,然后又将水袋递到他的嘴边。

高力士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息。这还是那个一笑倾国、需要几十人伺候的贵妃娘娘吗?在苦难面前,人被剥去了所有身份的伪装,剩下的,才是最真实的人性。

而另一些人的人性,则在逃亡路上,暴露得更加丑陋。

杨国忠,这位名义上的百官之首,在逃亡路上依旧不改其专横跋扈的本性。每到一个驿站,他都仗着自己是宰相和皇亲,抢占最好的房间和最干净的食物,对那些随行护驾、同样饥肠辘辘的禁军将士们呼来喝去,没有半点体恤。士兵们积怨已久,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敬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憎恨。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子李亨。他一路上都表现得十分沉默,却时常将自己的马匹让给受伤的士兵骑乘,将自己的那份口粮分给年纪小的兵卒。

每当休息时,他会亲自去慰问那些负责警戒的军官,言辞恳切,与大家同甘共苦的姿态,赢得了将士们普遍的好感和尊敬。

这一切,玉环都从车帘的缝隙里,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一点一点地变冷。她无比清晰地看到,她的堂兄正在用他愚蠢的傲慢,一步步地点燃禁军将士们胸中的那堆干柴,而那位一向恭顺的太子殿下,则在恰到好处地、不动声色地,往那堆干柴上,浇着油。

她终于明白了,这场逃亡,不仅仅是为了躲避安禄山的叛军,它本身,就是另一场更加凶险的政治斗争。而她的堂兄,连同整个杨氏家族,正在这场斗争中,被所有人当成了弃子。

一天傍晚,天降暴雨,队伍无法前行,只得在路边一座破败的荒庙里暂时躲避。

玄宗因为连日奔波和风寒,终于支撑不住,发起高烧。他躺在一堆枯草上,嘴唇干裂,双目紧闭,在昏迷中,嘴里反复地、含混不清地念着两个字:“玉环……玉环……”

玉环守在他的身边,用湿布一遍遍地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她抱着他,想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驱散一些寒意。庙外,是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仿佛整个天地都要颠覆过来。

她看着怀里这个曾经为她建起一座华美宫殿,曾经是她整个世界和天空的男人,此刻却如此虚弱,如此无助,像个需要人照顾的普通老人。她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赤裸裸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但这份恐惧中,也淬炼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的清醒。她意识到,从此刻起,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的杨玉环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这个,不仅仅是三郎的爱妃,她更是杨氏家族在狂风暴雨中,唯一能立得住的、也是最后的一根支柱。

她必须做点什么了。在她还能做点什么的时候。

04

大军离开京城后的第三日,抵达了马嵬坡。

这是一个地名,更是一个终点。

队伍在驿站前停了下来,这一次,不是短暂的休整。那些护驾的禁军将士们,在领军的大将军陈玄礼的带领下,忽然停止了前进。他们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只是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将玄宗和一众皇室宗亲所乘坐的几辆马车,不露痕迹地包围在了中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都停了。驿站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士兵们盔甲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他们压抑着的、如同野兽般的粗重呼吸声。

那几千双曾经写满忠诚和敬畏的眼睛,此刻,都变成了淬了火的刀子,冷冷地、毫不掩饰地,投向了其中一辆马车——杨国忠的座驾。

玉环坐在自己的车里,透过车帘的缝隙,她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怒吼:“国贼杨国忠误国,不杀他,我们不走了!”

这一声怒吼,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早已堆满的干柴。
“杀了他!”
“诛杀国贼!”
“清君侧!清君侧!”

愤怒的声浪排山倒海般涌来。不等玄宗反应,一群红了眼的士兵已经挥舞着刀剑,冲向了杨国忠的马车。杨国忠惊恐地想逃,可他那养尊处优的身体哪里跑得过这些身经百战的兵卒。只听几声凄厉的惨叫,一切便归于沉寂。紧接着,他的儿子杨暄,以及韩国夫人、秦国夫人,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兵变中,被乱刀砍死。

鲜血,染红了马嵬坡驿站前的黄土。

玄宗被这血腥的一幕惊得脸色惨白,他踉跄着冲出自己的马车,指着那些士兵,用尽全身力气厉声喝道:“放肆!你们……你们要造反吗!”

往日里足以让天地变色的雷霆之怒,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以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为首的六军将士,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他们的姿态是恭敬的,头深深地埋下,可他们说出的话,却是最无情的逼宫檄文。

陈玄礼声音洪亮,字字清晰:“陛下,非是臣等要反,实乃国贼杨国忠祸国殃民,以致人心离散,叛军猖獗。今日不杀此贼,不足以泄六军之愤,更不足以安抚天下之心!”

玄宗气得浑身发抖:“国忠纵有万般不是,自有国法处置!岂容尔等动用私刑!”

陈玄礼重重地叩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玄宗,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国忠虽死,但‘杨氏’仍在!将士们军心不稳,人人自危。他们都说,贵妃娘娘乃国忠之妹,若贵妃仍在陛下左右,日后难免为其兄报复我等。今日,若不根除杨氏之祸,恐怕六军即刻就要哗变,届时……陛下安危,臣等万死亦难保全!”

“杨氏”!

这个词,像一把最锋利的剑,穿透了所有的掩饰,直直地刺向了躲在车帘后的杨玉环。

玄宗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向后踉跄了一步,被高力士死死扶住。他嘶哑着嗓子争辩:“荒唐!贵妃深居后宫,不问朝政,这天下大乱,与她何干!”

一个站在陈玄礼身后的军官高声喊道:“陛下!将士们不管这些!我们只知道,她是杨国忠的妹妹!只要她活着,我们杨家的这把刀,就永远悬在我们所有人的头顶上!”

“对!请陛下赐死贵妃,以安军心!”
“请陛下赐死贵妃!

山呼海啸般的请求,听起来却比任何命令都更加不容置疑。玄宗看着那些曾经对他无比忠诚、可以为他去死的士兵,此刻,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同样的冷漠和决绝。

他一下子明白了。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号令天下的君王,他只是一个被自己的军队所绑架的、可怜的俘虏。

他的皇权,他的威严,在这一刻,彻底坍塌了。他颓然地跌坐在驿站门口的石阶上,目光呆滞地望向玉环所在的马车,那双曾经充满了爱与激情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无尽的、彻骨的绝望和挣扎。

而这一切,一门之隔的玉环,都听得清清楚楚。

从最初兵变时的惊恐,到听闻兄长惨死时的麻木,再到最后,当她听到“杨氏”这个词,听到那句句诛心的“请陛下赐死贵妃”,听到玄宗那无力的、苍白的争辩时,她内心的一切情感波动,仿佛忽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悲伤,所有的怨恨,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一种彻骨的冰冷,和一种异乎寻常的清醒,如潮水般涌上她的脑海。

她知道,轮到她了。

05

高力士是在玄宗几乎崩溃的默许下,走向那辆属于贵妃的马车的。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作为玄宗最亲信的奴仆,作为看着杨玉环从一个天真的少女成长为宠冠六宫的贵妃的见证者,他内心的痛苦,不亚于任何人。

他脑中已经预演了无数个即将发生的场景:贵妃会哭天抢地,死死抓住车门不放;她会梨花带雨地向自己求情,求自己去跟陛下说,她不想死;她甚至可能会歇斯底里地咒骂那些忘恩负V义的士兵,咒骂那个无能的兄长……无论哪一种,都是一场撕心裂肺的折磨。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掀开了马车的门帘。

可车内的景象,却让他当场愣在了那里,所有准备好的劝慰之词,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没有哭泣,没有吵闹,更没有歇斯底里。

马车里空无一人。他心中一惊,随即有小黄门指了指驿站后方一间简陋的小佛堂。高力士快步走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佛堂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缕天光从破旧的窗棂里透进来。杨玉环,已经不在马车上了。她换下了一路风尘的布衣,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身素白色的长裙,那裙子料子普通,却被她穿出了一种别样的洁净与肃穆。

她没有像高力士想象的那样惊慌失措,而是正襟危坐在一尊布满蛛网的佛像前,面前摆着一方不知是谁留下的、破旧的梳妆台。她正对着一面模糊不清的铜镜,手里拿着一把木梳,一丝不苟地、慢慢地梳理着自己那头乌黑如云的长发。

她的动作是那么的沉稳,那么的优雅,仿佛不是在等待死亡的降临,而是在为一场生命中最重要的典礼,做着最后的准备。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甚至连悲伤都看不到,只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

高力士的喉咙一阵发干,他站在门口,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如何上前。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杨玉环梳头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透过那面模糊的铜镜,看着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用一种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的语气,轻轻地说道:“力士,外面的事,我听见了。”

这句简单的陈述句,像一把重锤,砸碎了高力士所有的心理准备。它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开场白,堵住了他所有想说的安慰之词。

“娘娘……”高力士艰难地迈出一步,声音沙哑,“陛下他……他也是……万不得已……”

杨玉环打断了他。她将长发细致地梳理整齐,然后,从随身的一个小布包里,拿出了一支发簪。那是一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簪,样式简单,却是当年玄宗在他们情意最浓时,亲手为她雕琢的。她将玉簪缓缓插入发髻,完成了最后的妆点。

然后,她站起身,没有理会高力士,而是径直走到了那扇破旧的窗边。她透过窗棂的缝隙,望着外面那些黑压压的、沉默着的士兵,望着远处天边那抹灰败的云。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字字千钧,清晰地传到了高力士的耳中。

“将士们要的,不是我的命。”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要的,是‘杨家’的命,是给太子殿下一个收拢人心的台阶,更是……给陛下一个能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对吗?”

高力士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了一步,浑身瞬间被一股寒意所笼罩。

她……她竟然全都知道!

她不仅知道自己非死不可,她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精确地分析出了这场兵变背后,所有错综复杂的政治博弈——士兵需要泄愤,太子需要立威,而玄宗,需要一个牺牲品来换取自己残余的权威和活下去的资格。

她的话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只有一种洞穿了一切假象之后的、冰冷到令人战栗的了然。

在高力士极度的震惊之中,杨玉环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一刻,高力士看到的,不再是那个一笑倾国的媚眼如丝的贵妃,也不再是那个多愁善感的才情女子。

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妩媚或忧愁,而是一种冰冷、锐利,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钢铁般的清明。那是一种将自己彻底置之度外后,才能拥有的眼神。

她看着目瞪口呆的高力士,平静地、一字一顿地,问出了一个让高力士灵魂都为之颤抖的问题:

“力士,你去告诉安将军,我的命,可以给。”

“但我要他亲口答应我几件事。这几件事,关乎陛下,也关乎……太子的皇位。”

“你问他,这个交易,他做不做?”

06

高力士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无法思考。他呆呆地看着杨玉环,看着她那双清亮得可怕的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半个字。交易?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她想的不是求生,不是咒骂,而是……交易?

“娘娘,您……您这是何苦……”他嘴唇哆嗦着,本能地想劝阻。

“没有时间了,力士。”杨玉环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去告诉陈玄礼,这是他平息兵变、保全自己、同时向新君献上忠心的最好机会。他是个聪明人,他会懂的。”

高力士看着她,终于明白了,眼前的女子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再多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佛堂里冰冷的空气全部吸进肺里,然后,对着杨玉环重重地叩首及地,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他穿过庭院,走向那个此刻手握几千人生杀大权,也同样骑虎难下的大将军陈玄礼。

陈玄礼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他虽然策动了兵变,杀了杨国忠,可如何收场,如何面对皇帝,如何安抚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兵,都是一个个烫手的山芋。他看到高力士从佛堂方向走来,脸色阴沉,以为是来替贵妃求情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耐。

“高公公,”他抢先开口,语气强硬,“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为了陛下,为了大唐,贵妃……必须死!”

高力士没有与他争辩,只是走近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地说道:“安将军,咱家不是来求情的。咱家是来替娘娘……传一笔交易的。”

“交易?”陈玄礼愣住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高力士不再废话,将杨玉环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娘娘说,她的命,可以立刻给你们。但她有三个条件。”

陈玄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第一,”高力士的声音压得极低,“娘娘死后,你,陈玄礼将军,必须以你和你全族人的性命担保,护送陛下平安抵达蜀地,并保证他此后作为‘太上皇’的基本尊严和安全。绝不能再有今日这般,以兵士胁迫君父之事发生!”

陈玄礼的心猛地一跳。这个条件,正中他的要害。他最怕的,就是日后被安上“逼宫”的罪名,而贵妃此举,等于给了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第二,”高力士继续说道,“娘娘的死,是为了给杨国忠一脉所犯下的滔天大罪,画上一个句号。从今往后,朝廷——也就是未来的新君——不得再以此为借口,对杨家其他无辜的族人,尤其是远在各地的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的族人,进行株连和清算。她一条命,换整个杨氏旁支的平安。”

陈玄礼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这个条件,等于是为他解决了如何处置杨氏余党的难题,避免了更大范围的杀戮和动荡。

“第三……”高力士看着陈玄礼的眼睛,说出了最核心的条款,“娘娘说,她会‘自请赴死’。如此一来,将军您便不是逼死贵妃,而是‘奉旨行事’。兵变的性质就变了。而太子殿下,便可以此为契机,名正言顺地分兵北上,收拢兵马,在灵武另立朝廷,收拾这残破的江山。娘娘用她的死,为新君的登基,献上最后一份,也是最大的一份‘大礼’。作为交换,她只有一个要求——新君登基后,必须以孝道善待‘太上皇’,让他能够安度晚年,颐养天年。”

一番话说完,佛堂前的空地上,只剩下风声。

陈玄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被这三个条件彻底镇住了。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被逼无奈的哗变,却没想到,被逼到绝路的贵妃,竟反过来给他,给太子,给所有人,都铺好了一条最稳妥的后路。

这份“遗言”,完美地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它用贵妃的死,安抚了士兵,保全了玄宗,给了太子一个无可指摘的登基理由,更让他陈玄礼从一个可能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乱臣贼子,变成了一个顾全大局、帮助新旧皇权平稳过渡的“功臣”。

这哪里是一个弱女子的临终哀求,这分明是一份最冷静、最精准、最滴水不漏的政治安排!

良久,陈玄礼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高力士,眼中的警惕和凶狠已经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敬畏和叹服。

他对着高力士,郑重地、深深地一抱拳,声音沙哑地吐出几个字:“请公公……转告娘娘。安某,答应了。”

高力士转过身,向佛堂走去。在返回的路上,他的内心翻江倒海,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跟在玄宗身边几十年,见惯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见惯了那些自诩为国之栋梁的男人们的权谋算计。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一个看似柔弱、只知享乐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所展现出的政治智慧和决绝手腕,震撼到无以复加。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她不是死于爱情的幻灭,也不是死于士兵的哗变。

她,是死于自己选择的一场交易。一场用自己的性命,为她所爱的人,为她的家人,所布下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一道屏障。

07

高力士再次推开佛堂的门时,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卷崭新的白色绫罗,在昏暗的佛堂里,白得有些刺眼。他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酒。

杨玉环依旧站在窗边,仿佛从未动过。她听到声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那卷白绫上,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那不是索命的凶器,只是一匹再寻常不过的布料。

她平静地从高力士手中接过那杯“送别酒”,却没有喝。她只是看着高力士那双通红的、含着泪的眼睛,用一种近乎嘱托的、无比郑重的语气,说出了那句让高力士记了一辈子的话:

“力士,替我看着他,护好我的家人。”

“他”,是李隆基。
“家人”,是杨氏的族人。
一句话,就是她这场死亡交易的全部内容。

高力士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娘娘……老奴……老奴对不住您……”

“不怪你。”杨玉环将酒杯放到一旁,伸手将那卷白绫拿了过来,触手冰凉,“这世上的事,哪有什么对错。起来吧,别让他看见你这个样子。”

高力士颤抖着站起身,用袖子胡乱地抹着眼泪,哑着嗓子问:“娘娘……您……您真的不再见陛下一面了吗?”

杨玉环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凄美的苦笑:“见了,就走不了了。”

她太了解那个男人了。如果见了面,他会抱着她痛哭,他会再次冲出去跟士兵们理论,他会把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到那时,不仅她走不了,他也走不了。这场她好不容易才达成的交易,会瞬间作废。

不见,是她对他,最后的温柔。也是对他,最残忍的保护。

她拿着那卷白绫,绕过高力士,独自一人,走出了佛堂,走向了后院。

后院里,有一棵孤零零的梨树。树上没有花,只有一片片被尘土覆盖的叶子,在风中萧瑟作响。她走到了树下,最后看了一眼西边的天空,那里,残阳如血,将半边天都染成了浓烈的红色。

她没有再犹豫,熟练地,将手中的白绫挽成一个结,搭在了梨树一根粗壮的枝干上。然后,她踩上一旁的石凳,平静地,将自己的脖颈,套入了那个白色的绳圈。

高力士背对着她,死死地闭着眼睛,不敢去看那最后一幕。他咬紧了牙关,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佛堂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他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挣扎和呼喊,甚至没有一声痛苦的呻吟。他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是石凳被踢倒的闷响。

然后,是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是终于解脱了的叹息。

再然后,万籁俱寂。

……

按照陈玄礼和高力士事先的约定,为了让六军将士彻底安心,贵妃的遗体,被抬了出来,停放在驿站的庭院中,供将士们“查验”。

当玄宗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看到那张曾经千娇百媚、此刻却面无血色、再无生气的熟悉面容时,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过了许久,他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嘶鸣。他猛地推开身边的人,疯了一样地扑了过去。

“玉环!我的玉环!”

他发出的,不再是帝王的悲痛,而是一个失去了此生挚爱、失去了整个世界的老人,最原始、最绝望的哀嚎。

他想去抱抱她,想再摸摸她的脸,可几名高大的士兵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将他死死拦住。

“陛下,请节哀!”

玄宗的力气在瞬间被抽空,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双手在地上胡乱地抓刨着,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不成调的哭喊。

从这一刻起,大唐天子李隆基,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具会呼吸、会流泪的行尸走肉。他的精神世界,随着那棵梨树下的叹息声,彻底崩塌了。

军队,果然安静了下来。士兵们的脸上,愤怒和戾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和疲惫。

他们重新整队,护送着那具如同木偶般的“太上皇”,继续向着蜀地的方向,缓缓前行。

不久之后,太子李亨在灵武自行登基,遥尊远在蜀地的玄宗为太上皇的消息,传遍了天下。

所有的一切,都精准地,按照杨玉环在那个小佛堂里,用自己的生命写下的剧本,一一上演。

第八章:残阳如血说书人

时光荏苒,又是十数年过去。

大唐的江山,在经历了那场几乎颠覆国祚的“安史之乱”后,由盛转衰,虽然勉强维系着,却早已不复天宝年间的盛世气象。

玄宗从蜀地回到长安后,便被已经成为皇帝的儿子李亨,以“奉养”为名,软禁在了兴庆宫。他整日整日地对着一幅杨贵妃的画像发呆,神情痴傻,郁郁寡欢,没过几年,便在无尽的思念和悔恨中,溘然长逝。

而高力士,这位陪伴了玄宗一生的忠仆,在新皇登基后,也被找了个由头,削去官职,贬谪流放至偏远的巫州。

此刻的巫州,一个潮湿、瘴气弥漫的南疆小城里,高力士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满脸皱纹,身形枯槁,每日里,只能坐在一间破旧屋子的屋檐下,看着和当年马嵬坡一样的、血红的夕阳,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生命终点的到来。

一个伺候他的、刚入宫不久的小宦官,见他终日沉默,出于好奇,也为了解闷,便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高公公,小的听人说,您当年是伺候明皇和贵妃娘娘的。外面的说书先生都说,明皇和贵妃娘娘情比金坚,乃是天底下最动人的神仙眷侣。那……那马嵬坡上,娘娘是不是真的像《长恨歌》里写的那样,‘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为了不让陛下为难,才含恨自尽的呀?”

年轻的宦官眼中,闪烁着对那段传奇爱情故事的好奇与向往。

高力士浑浊的、几乎看不清东西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光。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小宦官以为他睡着了。

最终,他转过头,看着这张年轻而天真的脸,决定将这个压在自己心底一辈子,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的秘密,说出来。他不想让这个秘密,跟着他一起,化为尘土。

他用一种苍老、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着朽木般的声音,对着这个年轻的听众,讲述了那个在马嵬坡驿站,发生在佛堂里的、真实到令人心寒的故事。

他讲的,不是什么凄美的爱情神话。他讲了一个女人,如何在绝境之中,以超乎想象的冷静,分析时局,洞悉人心。他讲了那三个以生命为代价的交易条款,讲了她如何为了保护她所爱的人和她的家人,主动走上了一条必死之路。

他强调的,不是贵妃的悲伤,而是她的冷静;不是她的无奈,而是她的决绝;不是她的殉情,而是她的算计。

小宦官听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他无法相信,那段被天下人传唱了无数遍的爱情悲剧背后,竟然是这样一场冰冷、精准、残酷的政治交易。

讲完后,高力士看着小宦官震惊的脸,浑浊的眼中流下了两行老泪。他忽然发出了一阵干枯的、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

他笑着,摇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世人都说,娘娘是为情而死,多美的故事啊……可他们不知道,那份从容赴死的背后,藏着多少的盘算和取舍。一个女人,用自己的死,保全了旧君的性命,铺平了新君的道路,还换来了一整个家族的平安……这……这哪里是殉情,这分明是殉了道啊……”

老人顿了顿,抬起头,望着天边那最后一抹即将被黑夜吞噬的残阳,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或许……或许让她以‘殉情’之名被世人记着,才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最好的结局吧……”

“毕竟,一个为爱而死的女人,总比一个为交易而死的女人,听起来要动人得多。”

“这才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体面,也是她对陛下……最后的温柔。”

来源:清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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