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直到唐肃宗至德二年(757),岭南这片土地才正式被赋予“东莞”之名。在此之前,它的建制已有悠久脉络——东晋咸和六年(331)便已立县,初名“宝安”,归东官郡管辖,后又随郡名调整改称东莞郡。五代时期,南汉乾亨元年以广州为兴王府,东莞随之隶属;宋开宝五年(972)
直到唐肃宗至德二年(757),岭南这片土地才正式被赋予“东莞”之名。在此之前,它的建制已有悠久脉络——东晋咸和六年(331)便已立县,初名“宝安”,归东官郡管辖,后又随郡名调整改称东莞郡。五代时期,南汉乾亨元年以广州为兴王府,东莞随之隶属;宋开宝五年(972),兴王府改称广州中都督府,东莞县曾一度被并入增城县,不过仅隔一年,即开宝六年(973)便重新恢复建制。元代设广州路总管府,东莞仍在其管辖范围内;明洪武元年(1368)广州府设立后,东莞归入其下;清代延续明代制度,东莞县始终隶属于广州府。
关于莞香的源流,陈伯陶在《东莞县志》中曾有细致考证。他指出,莞香在明代才开始声名远播,但以往文献多未说清香树的具体品类。查阅嵇含《南方草木状》可知,交趾一带有种蜜香树,树干类似柜柳,开白色繁花,叶片如橘叶;若想取香,需先砍伐树干,历经一年后,其根、干、枝、节会呈现不同色泽——木心与树节坚硬发黑且能沉水的是沉香,与水面齐平的是鸡骨香,树根所成是黄熟香,树干所成是栈香,细枝紧实未腐的是青桂香,根节粗大质轻的是马蹄香,花朵无香但果实有香的则是鸡舌香,堪称珍奇佳木。而刘恂《岭表录异》也提到,广州管辖区内的罗州多有栈香树,形态与蜜香树相似,树皮还能制成“香皮纸”,并推测黄熟香与栈香实则来自同一树种,只是部位不同而有区分。据此,陈伯陶认为,古代的蜜香树在唐代被称作栈香树,正是东莞香树的前身,它原产于交趾,后移栽至广州管辖区域,且在东莞土壤中长势尤佳。
郝玉麟所修《广东通志》曾提及,粤南多地如香山、香林、香洲等都曾产异香,直到东莞人开始规模化种植香树,其他地方的香林才逐渐荒废;书中还提到德庆、高明、新兴等地的香山,以及琼南黎山(古称香洲)也曾产名香,似乎并非东莞独有。但据张铁桥所言,香树离开东莞土壤后,便如“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般品质变差,可见郝玉麟或许并未察觉东莞土壤对香树的独特适配性。不过,关于东莞香树的具体品类,学界仍有讨论——《广东新语》称其为白木香树,而陈伯陶认为是蜜香树,也有观点认为是经驯化后的独特莞香树,这一问题仍有待植物学家进一步考证。从如今东莞现存的沉香树来看,普遍观点认为其属于中国特有的“土沉香”,又称“白木香”树。
明清时期的文献中,对莞香的种植与品质有不少生动记载。张穆曾说,粤南素有“众香国”之称,其中马牙香、黄熟香皆产自东莞,距离县城三十里外的山地,百姓多以种香为业,香树虽有种子可繁殖,但离开东莞土壤便难成佳品。《广东新语》也印证了这一点,称自东莞香树种植兴起后,其他州县的香山便逐渐废弃。而“土宜”对莞香品质的影响,在多部文献中都有强调:《岭海见闻》指出,土壤适宜的地方,即便香树树龄较短,香材也能保持优质,金钗脑、马蹄冈、金桔等乡的土壤属上等,白石岭、鸡翅岭等地次之,乌坭坑、寮步则因土壤不佳,香材品质最差;《粤中见闻》进一步补充,东莞可种香的区域虽有百余里,但顶级香地仅金钗脑十余亩,那里的香树长到十余年,即便仍是白木,品质也与生结香相当,而乌泥坑、马蹄冈等地多为新种香树,难有坚实老香。
从这个角度看,莞香虽源自外来树种,却因东莞土壤的独特适配性,逐渐成为当地标志性植物。早在宋代,东莞便已普遍种植香树,所产香材因品质优良闻名全国,宋至明中期一直被称作“广州沉香”,到明后期才开始出现“莞香”之称。据史料记载,清代广东每年的贡品清单中,莞香始终是重要一项。
莞香的品质,不仅依赖土壤,更离不开人工技艺的精细把控,这一点在明清文献中多有凸显。明人周嘉胄在《香乘》中提到,当时东南地区盛行的黄熟香,是粤南土人如江南人种茶般规模化培育的结果——香树被种得矮壮枝繁,香气集中在根部,人们会掏空树根填入肥土,数年后方可取香,且树龄越久香气越浓,还衍生出“生香”“铁面”“油尖”等不同品类,《广州志》也特别指出,东莞茶园村的香树是人工培育,与海南天然沉香有所不同。冒襄在《影梅庵忆语》中,也专门提及东莞茶园村土人种黄熟香的场景;清代钱以垲在《岭海见闻》附录中记载,自己曾在官署书房种植香树,并将书房命名为“艺香斋”,离任时香树已成,时人比作“甘棠遗爱”。
陈伯陶在《东莞县志》中详细描述了莞香的取香过程:东莞三四五都均有种香,以牛眠石、金桔岭所产最佳,香树初长时为白木,需用斧头砍凿树干,历经多年雨水浸泡,树干内部会凝结出黑色油质,此时剔除白木,便可得到片香,小块的则为马牙香;若香头经多年雨水浸泡变得坚硬发黑,便是“甲煎”,质地最坚的则称“铁面”,都是香中佳品。他还指出,从文献记载来看,当时东莞人对种香、取香之法已有深入研究。《广东新语》也强调“莞香成于人”,认为人工培育让香材的获取更可控;张渠在《粤东闻见录》中更直接点明“琼香生于天,莞香成于人”,将人的技艺视为莞香品质的关键。
从育种、培植到砍凿取香,莞香的制作要经过多道繁琐工序,每一步都不容差错,这种独特的技艺流程,也造就了莞香的独有品质。自明代至清代中叶,莞香一直是东莞的标志性特产,而现存最早的北宋《本草图经》中,记载“广州沉香”的墨线图像,也让后人得以窥见当时莞香独特的种植与取香工艺。
不过,莞香的盛景并未一直延续。陈伯陶在《东莞县志》中引《周志》记载,曾有一位东莞县令,奉命强行采购上等莞香,因搜寻无果,竟杖杀数名乡役,香农为避祸,纷纷将香树砍断、香林烧毁,举家逃离。这一事件也成为莞香种植业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到雍正初年,莞香已“一跌不复振”。此后,康熙年间的“迁界令”又导致大量香农被迫迁徙,香树遭到滥伐,数量大幅减少。尽管如此,莞香种植业并未完全绝迹,只是规模与品质已难复往日荣光。
莞香的名称演变,也折射出其历史脉络的变迁。北宋嘉祐六年(1061),苏颂领衔编撰的《本草图经》中,首次出现“广州沉香”的记载,并配有墨线图像。当时东莞属广州府,且广州府属地中唯有东莞盛产沉香,因此这“广州沉香”实则就是早期的东莞沉香。元代胡仕可编撰、明代熊宗立补增的《补增图经节要本草歌括》,以及明弘治十六年(1503)官修的《本草品汇精要》中,对岭南广州地区沉香的标注,仍沿用“广州沉香”之名。
到了明代,“黄熟香”逐渐成为东莞香材的主流称谓。周嘉胄在《香乘》中,明确将东莞人工种植香树所产之香称为黄熟香;冒襄《影梅庵忆语》提及东莞茶园村土人种“黄熟”;万泰更专门撰写《黄熟香考》,对东莞种香之事展开考证。清代康熙年间,吴震方在《岭南杂记》中直言“黄熟,出东莞,他处则无”,此后雍正、道光年间的《广东通志》,以及光绪年间的《广州府志》,都认同这一说法并引述相关记载。
“莞香”之名的正式出现,要晚至明末清初。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首次将“莞香”作为独立条目,与“沉香”“伽㑲”并列,详细记载了莞香的择地、种植、开香门、凿取香、采收时间等流程,还提到了品质独特的“女儿香”。这段记载的可信度极高——康熙九年(1670),屈大均因“迁海令”移居东莞三年,期间对当地香事进行了细致观察。
除了“莞香”与“黄熟香”,不同时期的文献中还出现过多种别称:明嘉靖年间的《广东通志初稿》提到“马牙香”“片香”,称东莞茶园村所产片香远超其他地方;明末清初方以智在《通雅》中,将东莞香树截干后长出的、形如牙状的香材称为“牙香”,未经加工的称为“生香”,加急制作时与香共蒸的则为“黄熟”,在《物理小识》中又补充了“选香”这一品类,指带有青点的生香;清代《岭南风物记》用“女儿香”之名,《钦定大清会典则例》称“马牙香”,《南越笔记》《国朝宫史》则用“东莞香”;民国时期陈伯陶修《东莞县志》时,仍沿用“莞香”“马牙”“黄熟”等称呼。综合来看,“莞香”与“女儿香”这两个名称,最早见于《广东新语》,其出现时间可追溯至明末清初,此后便逐渐成为莞香最具代表性的称谓。
来源:沉香收藏品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