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叫林晓月,是我的邻居。说这话时,她正倚在门框上,叼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眼神迷离地看着我手里那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那碗面,是我看她深更半夜回来,脸色苍白得像纸,特意给她煮的。我一个从乡下来深圳闯荡的毛头小子,身上就那点朴素的善意,却被她这句话说得脸上发烫,心
“男人都一样,没什么好坏,只有装得像不像。”
她叫林晓月,是我的邻居。说这话时,她正倚在门框上,叼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眼神迷离地看着我手里那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那碗面,是我看她深更半夜回来,脸色苍白得像纸,特意给她煮的。我一个从乡下来深圳闯荡的毛头小子,身上就那点朴素的善意,却被她这句话说得脸上发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而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透了男人、浑身是刺的女孩,后来会为了护住我,在整个城中村的人面前,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现实很快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黄金没见到,汗水倒是流成了河。我被一个老乡介绍进了关外一家电子厂,成了一名流水线工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十几个小时对着零件拧螺丝。
为了省钱,我在岗厦租了一个农民房的单间。那地方,就是后来人们说的“握手楼”,楼与楼之间窄得好像伸出手就能跟对面楼的人握手。我那间房不到十平米,阴暗潮湿,墙皮一碰就掉渣,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炒辣椒和下水道混合的古怪味道。
林晓月就住我对门。
一道身影闪了出来,带着一股浓烈又好闻的香水味,和楼道里酸腐的气味格格不入。她穿着一条红色的紧身连衣裙,在黑暗中都显得刺眼。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着腰就下了楼。
这就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神秘,高傲,还有点不正经。
后来住久了,我知道了,她在一个叫“金碧辉煌”的夜总会上班,每天都是后半夜才回来,妆容精致,衣着光鲜,但眼神里总带着一股化不开的疲惫。白天她基本都在睡觉,偶尔在下午四五点钟,会看见她素着一张脸,穿着宽大的T恤和拖鞋,去楼下买一份肠粉。
城中村的日子,苦是真苦,但也有点人情味。房东张叔是个本地老头,心肠不坏。我们这些外来打工的,谁有个头疼脑热,手头紧了,他能帮就帮一把。
改变我对林晓月看法的,是一次停电。
那是个夏天,深圳的暑热像个大蒸笼,能把人活活烤熟。那天晚上,整个片区的电缆都烧了,屋里像个闷罐,根本待不住。所有人都跑到楼下的巷子里纳凉,摇着蒲扇,骂着天气。
她没化妆,一张素净的脸在月光下显得特别无助,像个迷路的孩子。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不带刺的样子。我心里咯噔一下,那点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瞬间就没了。大家都是背井离乡的苦命人,谁又比谁高贵呢?
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我那根只舔了一口的冰棍递给了她。
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我,一脸的警惕。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根快要融化的冰棍,忽然“噗嗤”一声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没接,只是说:“小屁孩,自己吃吧。姐姐什么没见过,一根冰棍就想收买我?”
话虽然还带着刺,但语气却柔和了不少。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算是破了冰。我上夜班回来,如果看到她房里还亮着灯,就会多煮一把面条,敲开她的门。起初她还嘴硬,说些风凉话,但身体却很诚实,每次都把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gān净。
她叼着烟,烟雾缭绕中,那句“男人都一样”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不服气:“晓月姐,你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我爸对我妈就很好,我们村里也有很多老实本分过日子的人。”
她笑了,笑得有些凄凉:“那是你没见过他们坏的样子。小陈浩,你太干净了,这深圳,尤其是我待的那个地方,就是个大染缸。再白的布进去,出来都是黑的。”
那段时间,我开始留意她的生活。我发现她虽然在夜场工作,花钱却很节省。她那些漂亮的衣服,很多都是地摊上淘来的仿版货。她也从不买化妆品,都是用夜总会里统一的。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满身酒气的胖男人在楼下堵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要她还钱。林晓月一脸的厌恶和恐惧,从包里掏出一沓钱塞给他,那男人抢过去,数了数,还嫌不够,推了她一把。
我当时正在楼上窗口,看得清清楚楚,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我抓起屋里的一根晾衣杆就冲了下去。
那胖子大概没料到会有人出头,愣了一下,随即狞笑道:“哟,英雄救美啊?小子,你知道她欠了我们龙哥多少钱吗?你替她还?”
林晓月死死拽住我的胳膊,对我摇头,眼里全是哀求。
“不关他的事,”她对胖子说,“你回去告诉龙哥,这个月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下次别再派人来这里闹!”
回到楼上,我气还没消:“晓月姐,那是什么人?你欠他们钱?要不要报警?”
林晓月给自己倒了杯水,手还在抖。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感激,有担忧,还有一丝无奈。
“小陈浩,谢谢你。但以后别这样了,你斗不过他们的。”她叹了口气,第一次对我敞开了心扉。
她每个月发了工资,除了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剩下的全都寄回家还债。她指着身上那条看起来光鲜的裙子,自嘲地笑笑:“这条‘阿玛尼’,五十块,罗湖商业城淘的。我得装得像个有钱的样子,才能钓到那些傻乎乎的凯子,让他们多开几瓶酒,我才能多拿点提成。”
听完她的故事,我沉默了很久。心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闷得喘不过气。我一直以为自己够苦了,可跟她比起来,我的那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我问。
那一刻,我之前对她所有的偏见和鄙夷,全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深深的同情和敬佩。这是一个被生活逼到绝境,却还在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整个家的女人。
她说的没错,男人都一样。在她遇到的世界里,父亲是滥赌的男人,债主是凶狠的男人,来夜总会寻欢作乐的,是虚伪油腻的男人。他们都只把她当成工具,一个用来还债,一个用来泄欲,一个用来赚钱。
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帮她。
林晓月很快就发现我的反常。我瘦得像根竹竿,脸色比她还差。
她把我堵在门口,红着眼圈问我:“陈浩,你是不是傻?你以为你能攒多少钱?龙哥的利息是‘九出十三归’,那是无底洞!你别管我了,你一个好好的小伙子,别被我拖下水!”
我梗着脖子说:“我不管你谁管你!晓月姐,你等我,我一定能想到办法。”
龙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的存在,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私有财产”被人惦记了,开始找我的麻烦。他先是派人到我打零工的码头,放话说谁敢用我,就是跟他作对。接着又让人在我回城中村的路上堵我,打了我一顿。
我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床上起不来。林晓月守在我床边,哭得梨花带雨。“都怪我,都怪我……陈浩,你听我的,你明天就回老家去,别在深圳待了,这里不适合你。”
我抓着她的手,咬着牙说:“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那天晚上,她化了一个特别浓的妆,穿上了她最贵、也是唯一一件真货的旗袍,去了“金碧辉煌”。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陪客,而是直接闯进了龙哥的办公室。
我放心不下,偷偷跟了过去,在门外偷听。
我听到里面传来龙哥的咆哮:“臭娘们,你还敢来找我?是不是那个小白脸被打得还不够?”
“交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交易?”
“我手上有你这几年放高利贷的所有账本,还有你和几个香港老板洗钱的录音。这些东西,如果交到警察手里,你说你得在里面待多少年?”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好久,才传来龙哥难以置信的声音:“你……你敢套路我?”
我站在门外,浑身冰凉,手脚都在发抖。我从没想过,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身体里竟然藏着这么大的能量和勇气。她不是没有脑子,恰恰相反,她比谁都清醒,比谁都懂得怎么在泥潭里保护自己,甚至保护别人。
那晚的谈判结果我不知道,但第二天,林晓月就来找我了。她把一个信封塞给我,里面是我之前偷偷给她的所有钱,一分不少。她说:“龙哥那边都解决了,你不用担心了。”
我问她那些账本和录音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天后,林晓月要走了。她把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扔了,只提着一个很小的行李包。
在楼下,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陈浩,你是个好人。谢谢你,让我觉得,男人……可能还是有不一样的。”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很多年过去了,我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我在深圳扎了根,有了自己的小公司,娶妻生子。当年的岗厦早已被夷为平地,建起了高楼大厦。
但我永远记得那个叫林晓月的女孩,记得那个潮湿的夏天,记得她倚在门框上抽烟的样子,记得她那句“男人都一样”。
后来,我见过了形形色色的男人,确实有很多像她口中说的那样,虚伪、自私、不可一世。但每次我快要变得和他们一样时,我总会想起林晓月,想起她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想起那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是她,在我最纯粹的年纪,为我的良心,上了一道永远打不开的锁。
来源:幸运阳光4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