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存在了许多年的裂痕,终于被山顶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起初是锥心刺骨的疼,后来,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带着暖意的清醒。
那一天之后,我和陈辉再也没有去爬过山。
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存在了许多年的裂痕,终于被山顶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起初是锥心刺骨的疼,后来,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带着暖意的清醒。
我曾以为,我和陈辉的婚姻就像他亲手设计并监工的那些建筑,精准、稳固,每一块砖瓦都砌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十五年,我扮演着温良的妻子,他扮演着可靠的丈夫,我们相敬如宾,却也……相敬如冰。我用日复一日的付出和顺从,维护着这段婚姻的体面,却总在夜深人静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空洞,仿佛我们之间隔着一堵透明的墙。
我一直以为,打破这堵墙需要的是更长久的耐心和更无私的爱。
直到那个雾气蒙蒙的清晨,当陈辉提议去登那座我们从未涉足过的云顶山时,我才明白,有时候,打破一堵墙需要的,或许只是一句来自陌生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
第1章 一个寻常的周末
“小岚,再检查一下,保温杯里的姜茶带了吗?”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陈辉的声音就从客厅传来。他穿着一身专业的冲锋衣,正在有条不紊地整理着两个硕大的登山包,动作像是在完成一个精密的建筑模型。
我应了一声,把刚冲好的红糖姜茶拧紧,放进我的背包里。厨房的窗外,晨雾弥漫,让这个初秋的周末显得有些湿冷。
“都准备好了。”我走出厨房,看着他。
陈辉,我的丈夫,一名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他的人生就像他画的图纸,每一条线都笔直,每一个角度都精确。他热爱秩序,热爱规划,包括我们的生活。结婚十五年,我们家的每一件物品都摆在固定的位置,每天的晚餐时间固定在七点,每个月的家庭开支误差不超过一百块。
而我,林岚,一名普通的社区图书馆管理员,是这个精密世界里最顺从的齿轮。
“今天这座山有点野,路不太好走,你跟紧我。”他走过来,很自然地帮我理了理衣领,手指冰凉,触感一闪而过。他的关心也像设定好的程序,准时,却缺少温度。
“知道了。”我笑了笑,努力让这个笑容看起来和平时一样温和。
去云顶山是他上周突然提出来的。在此之前,我们周末的活动无非是逛逛超市,或者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十几年如一日。对于这个反常的提议,我虽然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一丝隐秘的欣喜。我以为,这是他想为我们沉闷的生活注入一点新鲜感的信号。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行驶,雾气越来越浓。陈辉专注地开着车,下颌线紧绷,一路沉默。我几次想找些话题,比如聊聊他最近的项目,或者说说图书馆里遇到的趣事,但看着他严肃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们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只剩下这种功能性的对话了。
“到了,这里是停车场。”他把车停稳,熄了火。
车窗外,云顶山的入口处已经聚集了不少登山客,大多是三五成群,穿着鲜艳的户外装备,说说笑笑,充满了活力。相比之下,我们这两个人,显得格外安静。
陈辉从后备箱取下登山包,递给我一个较小的,自己背上了那个沉重的。他总是这样,把更重的负担留给自己,用行动表达着一个丈夫的责任,却吝于一句温暖的言语。
“小岚,今天这座山对我很重要。”他锁好车,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期待,又像是某种沉重的决心。“陪我走完,好吗?”
“当然。”我点点头,心底那丝欣喜又冒了出来。这或许是他精心策划的一次“夫妻感情升温之旅”?我甚至开始想象,待会儿到了山顶,他会不会像年轻时那样,牵着我的手,对我说一些久违的贴心话。
我怀着这样的期待,跟在他身后,踏上了通往云顶山的那条蜿蜒曲折的石阶路。山间的空气清新而湿润,混杂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一开始,我的心情是轻松的,甚至有些雀跃。
陈辉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大,很稳。他很少回头,只是偶尔会用登山杖指着某个地方,用他那建筑师特有的口吻,点评一下山路的结构,或者某块岩石的形态。
我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听着他冷静的讲解,心里却在想,或许这就是他的浪漫吧,一种严谨到近乎刻板的浪漫。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我们经过一个休息平台。有几队登山客在那里休整,其中一群看起来是同一个单位组织的,领头的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大姐,嗓门洪亮,正热情地给大家分发着橘子。
她看见我们,也笑着递过来两个:“小夫妻俩来爬山啊?来,补充点维生素!”
我连忙道谢,接了过来。陈辉只是对她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位大姐的目光在陈辉脸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但很快就被笑容掩盖了。
当时的我,完全没有在意那个瞬间。我只是觉得,这位大姐真热情,像我们社区里那些爱张罗的阿姨一样。
我们没有停留,继续向上攀登。山路渐渐变得陡峭,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陈辉放慢了脚步,等了我一下,从包里拿出水递给我,依旧没有多余的话。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我以为,我们只是在爬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山。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再过半个小时,一句悄声的警告,会将我心中那个稳固了十五年的世界,彻底击得粉碎。
第2章 迷雾中的警告
山路越往上走,雾气就越浓。
原本清晰可见的远山轮廓,此刻已经完全隐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能见度不过十来米,前后的人影都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听见彼此的喘息声和登山杖敲击石阶的“笃笃”声。
我的体力渐渐有些不支,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陈辉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的背影在雾中显得格外挺拔,甚至……有些孤绝。
“要不要休息一下?”他终于回过头,看到我微红的脸颊。
“好。”我求之不得,扶着旁边的一棵松树大口喘着气。
我们停在了一块相对平缓的山坳里。陈辉放下背包,拿出地图,又举起手腕上的专业登山表看了看海拔和气压,眉头微微皱起。
“这雾太大了,有点不寻常。”他喃喃自语。
我没太在意,一屁股坐在旁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拧开水瓶猛灌了几口。山里的风吹过,带着湿冷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哆嗦。
“我去找个避风的地方,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陈辉叮嘱了一句,便朝旁边一条被灌木丛遮掩的小路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雾里。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不知名的鸟叫。我靠在冰凉的石头上,看着白茫茫的雾气在身边流动,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安。这种感觉很奇怪,不是因为害怕在山里迷路,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无法言说的恐慌。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我以为是陈辉回来了,刚要回头,一只温热的手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对上了一双充满焦虑和担忧的眼睛。
是刚才在休息平台给我们橘子的那位大姐。
她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此刻正气喘吁吁地看着我。她身后没有其他人,似乎是特意脱离队伍追上来的。
“大姐,您……”我有些疑惑。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紧张地朝陈辉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迅速凑到我耳边,用一种极低的、几乎是气音的声音说道:
“姑娘,听我一句劝,小心你丈夫,赶紧找个借口下山!千万别再往上走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平静的世界里炸开。我愣在原地,完全无法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您……您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都有些发颤。
大姐的脸上写满了急切,她抓着我手臂的手又紧了几分,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你信我,我不会害你!那个男人,我认识他!你快走,就说你身体不舒服,头晕、想吐,无论什么理由,马上下山!”
她的眼神不像是开玩笑,那种发自内心的惊恐和焦灼,让我无法怀疑她的真诚。
可她的话,对我来说,却比天方夜谭还要荒谬。
陈辉?我的丈夫?那个生活严谨、不苟言笑,甚至有些无趣的男人?那个会在我生病时默默熬好一锅粥,会在下雨天准时出现在我单位门口的男人?
小心他?
“大姐,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本能地为陈辉辩解,“我丈夫他……他不是坏人。”
“姑娘,你怎么这么傻!”大姐见我不信,急得直跺脚,“有些事,不是看表面的!这座山,尤其是山顶,对他来说,不是个好地方!你听我的,快走!”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远处传来了陈辉呼唤我的声音:“小岚?找到个山洞,可以避避风。”
大姐的脸色瞬间一变,像是受惊的兔子,立刻松开了我的手,压低声音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记住我的话,保护好自己!”
说完,她不再看我,转身快步走进了另一边的雾气里,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我独自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手臂上还残留着她用力的触感,耳边还回响着她那句“小心你丈夫”。
冷风吹过,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辉从雾中走了出来,看到我煞白的脸色,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熟悉了十五年的脸。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嘴角的弧度,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是在这一刻,我却觉得他无比陌生。
大姐的话,像一颗毒种子,在我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我们生活中的种种细节。
他为什么突然要来爬这座“野山”?
他为什么一路上都那么沉默,心事重重?
他刚才为什么说“今天这座山对我很重要”?
一个个原本正常的举动,此刻都被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没……没什么,”我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带着一丝颤抖,“可能有点累了,山里风大,吹得头有点疼。”
我下意识地采纳了大姐的建议,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头疼?”陈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我扶你去山洞里坐会儿,我带了止痛药。”
他说着,就伸出手要来扶我。
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那只曾经无数次牵过我、为我拎过重物的手,在这一刻,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第3章 看不见的悬崖
陈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和不解。
“怎么了?”他问,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我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在没有弄清楚任何事情之前,我不能让他看出我的异样。如果大姐的话是真的,那激怒他,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啊,没事,”我立刻掩饰道,用手抚着额头,装作一副虚弱的样子,“就是突然一阵眩晕,站不太稳。我自己能走。”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然后主动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陈辉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的背上,让我如芒在背。
那个所谓的山洞,其实只是岩壁下一个凹陷的石窟,刚好能容纳我们两个人。陈辉让我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和药盒。
“先把姜茶喝了,暖暖身子。如果还疼,就把这个药吃了。”他把药片和水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手里的那颗白色药片,脑子里一片混乱。
大姐的警告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这药……我能吃吗?
这杯姜茶……我能喝吗?
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冒了出来:如果他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呢?
这个想法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和陈辉做了十五年夫妻,我竟然会怀疑他要对我下毒。可是,那种源于未知危险的恐惧,已经像藤蔓一样死死地缠住了我的理智。
“我……我不想吃药,”我推开他的手,勉强笑道,“是药三分毒,我歇歇应该就好了。我喝点姜茶就行。”
为了不让他起疑,我接过了那个熟悉的、我亲自挑选的粉色保温杯。拧开盖子时,我的手抖得厉害。温热的、带着浓郁姜味的液体,在平时闻起来是暖心的关怀,此刻却让我感到一阵反胃。
我闭上眼睛,像是完成一个悲壮的任务一样,小口地喝了两口。
还好,味道和家里的一样。
看到我喝了姜茶,陈辉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他在我身边坐下,我们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那就休息半小时,如果雾还不散,我们就下山。”他看着洞外的浓雾说道。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动。下山?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我觉得……我们还是现在就下山吧,”我立刻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担忧,“这雾太大了,万一迷路了怎么办?而且我头还是晕,我怕待会儿走不动了。”
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我以为他会同意。毕竟,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然而,他的回答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不行。”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为什么?”我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变的尖锐。
他转过头看着我,目光深邃。在昏暗的石窟里,他的脸半明半暗,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们已经走了一大半了,”他缓缓地说,“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山顶了。那里有一个观景台,我想带你去看看。”
观景台?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天,去观景台能看到什么?
这个理由,蹩脚得让我心头发冷。
他一定有别的目的。
大姐的话再次在我脑中响起:“千万别再往上走了!”
恐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沾满泥土的鞋尖。
“我真的……很不舒服,陈辉,”我几乎是在用哀求的语气,“我们下次再来,好不好?等一个天气好的时候。”
“小岚,”他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就今天。”
就今天。
这三个字,像三把冰冷的锥子,刺进我的心脏。为什么必须是今天?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我飞快地在脑中搜索着,不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不是任何一方的生日,也不是什么节假日。
一个普通的,雾气弥漫的周末,为什么他如此执着?
这一刻,我对他最后一丝信任,也开始崩塌了。
我不再说话,石窟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洞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我感觉自己不是坐在一个避风的石窟里,而是正一步步走向一个看不见的悬崖。而我的丈夫,那个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人,正坚定不移地,要把我推向那个悬崖。
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时间到了,我们走吧。”陈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坐在原地,没有动。
“小岚?”他叫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居高临下的身影,第一次,我从心底里对他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反抗情绪。
“我走不动了。”我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他看着我,眉头紧锁,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耐烦。这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别闹脾气了,”他说,“我拉你起来。”
他又一次朝我伸出了手。
这一次,我没有躲。我任由他冰冷的手指握住我的手腕,将我从冰冷的石头上拉了起来。
我决定不再做无谓的反抗。我要跟着他走,我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我要亲眼看看,这条路的尽头,那个他执意要带我去的观景台,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同时,我悄悄地将手伸进了冲锋衣的口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机。
我按下了紧急联系人拨号的快捷键,屏幕上跳出了我妹妹林薇的名字。
只要情况有任何不对,我就会立刻按下那个通话键。
这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
第4章 悬崖边的真相
接下来的路,我走得魂不守舍。
我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口袋里的手机上,手指始终悬在拨号键上方。我不再去看周围的风景,也不再理会陈辉说了什么。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脚下崎岖的山路,和他沉稳得令人心悸的背影。
雾似乎更浓了,风也更大了,吹得树木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我们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四周的植被渐渐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奇形怪状的岩石。脚下的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更像是在石块间攀爬。
“就快到了。”陈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绕过一块巨大的山岩,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应该就是他所说的山顶了。
没有想象中的开阔平台,而是一片向外延伸的、不大的断崖。断崖的边缘没有护栏,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翻滚着浓雾的深渊。风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呼啸,吹得人几乎站不稳。
这哪里是什么观景台?这分明就是一个天然的、极其危险的悬崖!
我的腿瞬间就软了。
“你……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扶着身后的岩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辉没有回答我。他径直走到了悬崖边上,距离那万丈深渊不过一步之遥。他的背影在狂风中显得异常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下去。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低着头,凝视着脚下翻滚的云海。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达到了顶点。
他想干什么?他想跳下去?还是……他想把我推下去?
我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我要报警吗?我要给我妹妹打电话吗?可是,他什么都还没做,我该怎么说?说我的丈夫带我到了一个悬崖边,我觉得他要害我?这听起来太像一个疯子的臆想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辉就像一尊雕像,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
压抑的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人窒息。我终于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折磨,积攒了一路的恐惧、困惑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陈辉!”我朝着他的背影大喊,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一句话不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的喊声,终于让他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当我看清他的脸时,我愣住了。
他的脸上,没有我预想中的狰狞或疯狂,只有无尽的、深不见底的悲伤。两行清泪,正从他通红的眼眶中滑落,瞬间被凛冽的山风吹干。
一个四十多岁的、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流着泪。
我所有的恐惧和戒备,在看到他眼泪的那一刻,瞬间瓦解了。
“你……你怎么了?”我的声音软了下来。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很久,才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对不起……小岚……对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充满了痛苦的忏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朝他走近。
他抬起手,擦了一把脸,然后抬起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指向了脚下的深渊。
“十年前,”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沉重,“就是今天,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雾天。我带着她……来爬云顶山。”
“她,也站在这里。我跟她说,我想在这里,建一个世界上最美的观景台,送给她做求婚礼物。”
“她很高兴,在悬崖边上又笑又跳,像一只蝴蝶……然后……然后脚下一滑……”
陈辉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蹲下身,用手捂住脸,发出了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要害我。他只是,被困在了一段无法走出的过去里。
那个“她”,是谁?是他的前女友吗?我从来不知道,在他生命中,还曾有过这样一个“她”。我们结婚十五年,他从未提起过。
“她叫苏晴。”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陈辉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的未婚妻。”
“那场事故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害了她。她的家人,我的朋友……虽然最后警方的结论是意外,但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凶手。”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没有辩解。因为某种程度上,他们说的是对的。如果不是我带她来这个危险的地方,如果我能拉住她,她就不会死。”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我总梦见她,梦见她掉下去时那双绝望的眼睛。”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更不敢告诉你。我怕……我怕你也会像他们一样看我。我怕你觉得我不吉利,是个会给身边人带来灾祸的人。”
他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我终于明白了他那些年的沉默和疏离,明白了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是什么。
那不是冷漠,是沉重的、无法与人言说的负罪感。
“那你今天带我来……”我的声音哽咽了。
“今天是她十周年的忌日。”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我想带你来,是想……是想当着她的面,告诉你一切。我想跟过去做个了断,我想告诉她,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有了一个很好的妻子。我想……我想从今天开始,放下这一切,好好地……和你过日子。”
“对不起,小岚。我用了一种最愚蠢、最自私的方式。我只想着自己解脱,却完全没考虑你的感受,把你吓坏了。”
风依旧在呼啸,雾依旧在翻滚。
可是在我眼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我走到他身边,在他身旁蹲下,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他颤抖的肩膀。
“你这个傻瓜。”我把头靠在他的背上,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第5g章 下山的路
陈辉的身体在我怀里僵硬了一下,随即,他紧绷了许久的肩膀,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他转过身,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像一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失声痛哭。
十五年来,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脆弱、如此情绪外露的一面。
我们就在那呼啸的冷风中,在悬崖边上,紧紧相拥。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彼此的体温和泪水,在无声地诉说着积压了十年的秘密,也冲刷着我们之间那道厚厚的壁垒。
过了很久,他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我们……下山吧。”我轻声说,声音因为哭泣而有些沙哑。
“嗯。”他点点头,从我怀里直起身,用冲锋衣的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他站起来,然后朝我伸出了手。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把我的手,稳稳地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依旧冰凉,却不再让我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踏实的暖意,从我们相握的地方,一点点传递到我的心里。
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时好走了许多。
雾气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散去了。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投射下来,在林间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们一路牵着手,走得很慢。
“那个……提醒我的大姐,”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她是谁?”
陈辉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她应该是苏晴的姑姑,李秀梅。”他低声说,“当年,她是苏晴家闹得最凶的一个,认定是我为了摆脱苏晴,才故意把她带到这里,设计了那场意外。”
我的心一沉。原来是这样。
难怪那位李大姐看到陈辉时,眼神会那么奇怪。难怪她会那么急切地警告我。在她眼里,陈辉就是一个十年前害死了自己侄女,十年后又带着现任妻子故地重游的、心怀不轨的“凶手”。
她的警告,并非恶意,而是源于她内心深处无法愈合的创伤和根深蒂固的偏见。
“她大概是认出我了,”陈辉苦笑了一下,“看到我和你一起来,以为……以为历史要重演吧。”
我能想象,当李大姐在山上再次看到陈辉,看到他那张因为心事重重而显得阴郁的脸,看到他坚定地带着我走向山顶的背影时,她内心的恐惧和愤怒。
她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她只是一个试图阻止一场她预想中的“悲剧”再次发生的、可怜的长辈。
“我们都误会她了。”我说。
“是我不好。”陈辉握紧了我的手,“如果我能早点把一切都告诉你,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不会让你担惊受怕。”
我们走到半山腰的休息平台时,大部分登山客都已经下山了。平台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垃圾。
我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找到了那位李大姐的联系方式——之前在社区活动中,因为一些工作事宜,我们互加过微信,只是从未聊过,我甚至都快忘了她的存在。是今天看到她的脸,才隐约记起。
我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李大姐,您好,我是今天在云顶山上和您遇到的林岚。谢谢您的提醒,我们已经平安下山了。有些事,可能和您想的不太一样。我丈夫他……这些年,也很痛苦。当年的事,对他来说,也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希望您也能……早日放下。”
发送完这条信息,我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我不知道她看到后会作何感想,或许她依然不会相信,或许她会觉得我愚不可及。但这不重要了。我只是想告诉她,我们很好,也希望她能从那段痛苦的记忆中,得到一丝解脱。
回到停车场时,夕阳正从西边的山峦落下,给整个山谷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陈辉为我打开车门,等我坐好后,又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
“小岚,”他叫我的名字,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清澈,“以前,我总觉得,一个家的稳固,在于结构的合理,在于承重的精准。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构建这个家的‘硬件’,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
“一个没有坦诚和沟通的房子,不管建得多牢固,都只是一个空壳,不是家。”
“谢谢你……今天没有放弃我。”
我看着他,眼眶又有些湿润。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我吸了吸鼻子,对他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回家吧,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番茄牛腩。”
“好,回家。”
他笑着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离云顶山,在晚霞中,朝着我们家的方向开去。
我知道,我们失去了一些东西,比如那份看似完美却脆弱不堪的平静。
但我们得到的,却更多。
第6章 被阳光照进的裂痕
回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打开灯,温暖的橘色光芒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家具摆放得一丝不苟,地板干净得能反光。可我却觉得,这个家,好像和早上出门时,有些不一样了。
空气中,少了一丝冰冷的秩序感,多了一丝……烟火气。
陈辉脱下冲锋衣,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挂进衣帽间的指定位置,而是随手搭在了沙发上。然后,他卷起袖子,径直走进了厨房。
“你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下,饭很快就好。”他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种久违的轻松。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听着厨房里传来切菜的“笃笃”声和抽油烟机的轰鸣声,这些在过去十五年里再熟悉不过的家庭交响乐,在今夜,却显得格外动听。
我没有去洗澡,而是泡了一壶热茶,端着走进了厨房,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他正在处理牛腩,刀工精湛,每一块都切得大小均匀。番茄在一旁已经去皮切块,洋葱和土豆也准备妥当。
“我帮你吧。”我说。
“不用,你站着就行。”他没有回头,但语气里带着笑意,“今天让你受累了,该我好好表现一下。”
我看着他的侧脸,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下,他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几根白发清晰可见。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已经不再年轻了。而他独自背负着那个沉重的秘密,踽踽独行了十年。
十年,足以让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得沉默寡言,内心沧桑。
“陈辉,”我轻声开口,“苏晴……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我怕触碰到他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
他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切菜的节奏。
“她?”他似乎陷入了回忆,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她像一团火。热情,勇敢,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她喜欢冒险,喜欢挑战一切不可能。和我……完全是两种人。”
“她总说我太闷,像块木头,说要用她的热情,把我这块木头点燃。”
“她喜欢爬山,尤其是没开发过的野山。她说,站在山顶,感觉自己能拥有整个世界。”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没有了在山顶时的那种激烈的情绪,只剩下一种淡淡的、经过岁月沉淀的怀念。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他尘封的过去。
“其实,当年准备求婚的那个观景台,后来我还是把它建起来了。”他把切好的牛腩放进锅里焯水,发出了“滋啦”一声。
我有些惊讶:“建起来了?”
“嗯,我用匿名的名义,捐赠给了当地的旅游部门。我画了全套的图纸,并且要求必须按照最高安全标准来施工。”他说,“现在,那里应该已经成了一个正式的景点了,有坚固的护栏,有警示牌,还有一条平坦好走的路通向那里。”
“我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勇气再去一次。”
原来如此。他用自己的方式,弥补了当年的遗憾,也保护了后来的人。
“那……你以后还会去吗?”我问。
他关掉火,转过身看着我,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会了。”他说,“过去的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吧。我现在只想,也只需要,看着眼前的人。”
那一刻,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温暖的水蒸气。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的样子。
我们之间的那堵墙,真的消失了。
晚饭后,我们并肩坐在沙发上,看了一部很无聊的喜剧电影。我们没有像以前那样,一个看电视,一个看书,互不打扰。他很自然地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则靠在他的怀里。
电影演了什么,我一点也没记住。但我却无比清晰地记得他胸膛的温度,和他平稳的心跳声。
快要睡着的时候,我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李大姐发来的微信。
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祝你们好好的。”
我把手机递给陈辉看。他看完,沉默了片刻,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里,仿佛吐出了积压了十年的郁结。
“小岚,”他关掉电视,客厅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他捧起我的脸,郑重地吻了我的额头,“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们不是重新开始,”我笑着,泪水却滑了下来,“我们只是……继续我们的人生,用一种更好的方式。”
是啊,人生无法重来,过去也无法抹去。
但我们可以选择,如何面对未来。
那一天之后,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依旧是那个严谨的建筑师,我依旧是那个普通的图书管理员。
只是,他开始在下班回家时,给我带一束路边小摊上买的鲜花;他开始在周末,陪我去看一场我喜欢的文艺电影;他开始在晚上,和我聊起他工作中的烦恼和喜悦。
而我,也开始学着表达我的想法,告诉他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不再一味地顺从,而是作为一个平等的伴侣,参与到我们共同的生活里。
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并没有消失,它依然存在。但它不再是隔阂与鸿沟。
它变成了一道敞开的窗。
阳光,终于可以毫无阻碍地,照进我们真实而温暖的婚姻里。
来源:高级精灵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