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元前359年,秦国都城南门竖起一根三丈高的木头。官府告示:能将此木徙至北门者赏十金。围观者众,却无人敢试。当赏金增至五十金,一名大胆青年扛起木头,果得重赏。
一根木头,一段传奇,一个国家的命运从此改变。
公元前359年,秦国都城南门竖起一根三丈高的木头。官府告示:能将此木徙至北门者赏十金。围观者众,却无人敢试。当赏金增至五十金,一名大胆青年扛起木头,果得重赏。
这场看似简单的街头实验,实则是商鞅为秦国崛起埋下的伏笔。徙木立信,不仅立住了百姓对官府的信任,更立起了秦国未来一百多年的强国基石。
公元前338年,秦孝公驾崩,太子嬴驷即位,是为秦惠文王。旧贵族势力趁机反扑,诬告商鞅谋反。这位秦国改革的缔造者最终遭车裂之刑,家族灭门。
耐人寻味的是,商鞅虽死,其法未废。秦惠文王展现了成熟政治家的理性,深刻认识到商鞅打造的这套国家机器对秦国霸业的价值。他处决了商鞅,却坚决贯彻商鞅变法一百年不动摇。
这种看似矛盾的行为背后,是战国政治的游戏规则——利益至上。
商鞅变法前的秦国,在诸侯中处于相对落后境地。国内旧贵族势力盘根错节,外部中原各国视秦国为蛮夷,魏国更占了秦国的河西之地。内忧外患之下,秦孝公颁布“求贤令”,商鞅携李悝《法经》自魏入秦。
商鞅的变法是一套环环相扣的“组合拳”。第一次变法(公元前356年)推行什伍连坐制,奖励军功,严禁私斗,重农抑商。第二次变法(公元前350年)废除井田制,推行郡县制,统一度量衡。
变法十年,秦国已然脱胎换骨。《史记》记载:“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公元前340年,商鞅亲率秦军击败魏国,收复河西失地。
秦惠文王的理智在于,他能够将个人情感与政治利益分开。他恨商鞅,是因变法曾触及其自身利益——太子时期,商鞅曾以“太子犯法,师代受刑”为由,对秦惠文王的老师公子虔施以劓刑(割鼻)。
但他更需要商鞅的法,因为这套制度让秦国从被人轻视的边陲小国,跃升为诸侯畏惧的强国。
战国政治理性主义的兴起,与一个新兴群体——“士”的活跃密切相关。
西周末年礼崩乐坏,士作为低级贵族从政治结构中被游离出来。在生存压力之下,士面临着再就业的选择。他们根据现实需要,提出不同的思想观念和解决方案,形成了百家争鸣的局面。
士的再就业带来三个深远影响:
社会阶层流动:原本“农之子常为农,士之子常为士”的固定模式被打破,阶层之间开始流动。
私学兴起:士将官学系统中习得的知识(六艺)通过私学传播,孔子“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的开明态度,打破学在官府的传统。
多元思想涌现:关注现实问题、关心人的基本生存状态,成为诸子百家关注的焦点。
在这个背景下,纵横家作为新兴力量登上历史舞台。《汉书·艺文志》记载:“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他们负责接待各国使者和宾客,维护诸侯国之间的关系。
随着周王室权威衰落,这些外交专业人员转型为多国争霸下的职业外交官,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苏秦和张仪。
苏秦,东周洛阳人,早年外出游历多年却穷困潦倒,回家后遭家人讥笑。他闭门苦读,得到《周书阴符》,花一年时间钻研,终找到游说君王的诀窍。
苏秦的职业生涯始于挫折。
他先求见周显王,不被信任;
西入秦国,欲说秦惠文王,却因“秦方诛商鞅,疾辩士弗用”;
转而向东至赵国,又遭丞相奉阳君排斥。
最终,苏秦在遥远的燕国找到了突破口。等待一年多后,他见到燕文侯,从地缘战略形势入手,分析燕赵之间的唇齿相依关系,指出燕国重视遥远的秦国而忽视近邻赵国的危险,提出合纵赵国的战略。
燕文侯被说服,资助苏秦前往赵国。
此时,厌恶苏秦的奉阳君已死,苏秦向赵肃侯提出了合纵六国抗秦的主张。他建议赵国联合六国组建抗秦联盟,借此建立霸业。
苏秦的合纵战略本质上是地缘政治的精妙设计。从地理上看,山东六国基本上是从北到南的一条纵向,联合起来对抗西方的秦国,故称“合纵”。
赵肃侯认同苏秦的计划,封他为武安君,给予重金资助他游说其余各国。
苏秦依次前往韩、魏、齐、楚,成功说服这些国家加入合纵联盟。他担任六国盟长,并配六国相印-4。合纵联盟形成的十五年间,秦国不敢窥伺函谷关以东。
然而,合纵战略存在致命缺陷。它不符合列国的眼前利益,尤其对不与秦接壤的国家来说,秦的威胁并不迫切。且六国地理分散,协调困难,当秦国联合齐、魏攻赵,合纵联盟便瓦解了。
在合纵战略面临危机时,苏秦需要一个人在秦国配合他的行动,这个人就是他的同门师弟张仪。
张仪,魏国人,与苏秦一同拜在鬼谷子门下学习纵横之术。学成后,张仪游说诸侯,曾陪楚相喝酒,席间楚相丢失玉璧,门客怀疑张仪,他被抓起来鞭笞。
面对妻子的哀叹,张仪却问:“你看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得知舌头仍在,他笑言:“这就够了。”
苏秦派人暗中引导张仪前来赵国,却故意冷落羞辱他,激怒张仪西入秦国。与此同时,苏秦暗中派门客资助张仪,助他见到秦惠文王,被任命为客卿。
当张仪得知真相后,感叹:“我还是不如苏先生高明啊!”并承诺苏秦在世时决不攻打赵国。
苏张二人的配合,本质上是共同创造了一个市场需求。苏秦的合纵需要秦国的威胁存在,张仪的连横则需要合纵作为对立面。
没有合纵,就连横失去了市场;没有连横,合纵就失去了价值。
这对师兄弟联手在空白市场上创造了一个纵横捭阖的舞台。
苏秦死后,张仪成为战国舞台的主角,他的连横策略将战国政治理性主义推向了新高度。
张仪生涯的巅峰之作是诈骗楚怀王。他出使楚国,对楚怀王承诺:若楚与齐断交,秦将把商於之地六百里赠与楚国,并献上秦国美女,永结兄弟之邦。
楚怀王喜出望外,不顾大臣陈轸劝谏,毅然与齐国断绝关系。然而当楚国派将军随张仪赴秦接收土地时,张仪佯装坠车受伤,三月不朝。
待楚齐关系彻底破裂,齐秦建交后,张仪才上朝面对楚使,轻描淡写地说:“我有秦王赐给的六里封地,愿把它献给楚王。”
被激怒的楚怀王仓促兴兵,先后在丹阳和蓝田被秦军大败,最终割让两城向秦求和。
张仪的诈骗术能够成功,正是基于对各国利益的精准把握。他深知楚怀王的贪婪与短视,也清楚齐宣王的易怒与轻率。在张仪看来,国际关系中没有永恒的敌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而当楚怀王以黔中之地换张仪时,张仪竟主动请缨使楚。他深知秦国的实力已足以保障他的安全——“秦国强大,楚国弱小”,他料定楚王不敢杀他。
果不其然,张仪通过楚大夫靳尚走通郑袖的门路,最终安全返回。
张仪诈骗楚怀王的行为,代表了战国政治的一种趋势——随着竞争加剧,各国间的道德约束日益松弛,利益计算成为主导国际关系的核心逻辑。
这种政治理性主义的兴起,有其深刻的社会背景。
春秋至战国,政治伦理发生了根本转变。在宗法制下,孝既是道德概念,更是政治概念,君臣与父子同体,家与国同构。而至春秋时期,孝不再处理君臣上下关系的准则,而成为专门处理血亲宗族关系的准则。
公元前651年,齐桓公主持葵丘之会,誓约第一条就是“诛不孝”。然而在春秋时期的36件“弑君”事变中,却没有一例是从“不孝”的角度来评判的。
更典型的是鲁昭公失国事件。昭公被三桓击败,逃亡齐国,而鲁国百姓却悦服,诸侯乐往。晋国大夫史墨评论道:“鲁君世从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
这种政治理性的崛起,催生了百家争鸣的思想盛况。诸子百家各自提出对政治、社会、伦理的不同理解,形成四大主要学派:儒家、墨家、道家和法家。
儒家倡导“克己复礼”,希望恢复周代的礼乐制度。孔子提出“仁爱”思想,强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伦理黄金律。
墨家则提出“兼爱”理念,主张无差别的爱,认为“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
道家则倡导“无为而治”,认为“治大国如烹小鲜”,反对过度干预,主张顺应自然。
法家则彻底拥抱政治理性,主张以法和制度治国,否定道德教化的作用,强调权力和利益的支配地位。
法家思想最终帮助秦国统一六国,正是因为其高度理性化的制度设计,符合了战国时期激烈竞争的需要。
政治理性主义帮助秦国崛起,但也埋下了秦朝速亡的种子。绝对的理性计算忽略了对人性的尊重,导致严刑峻法,社会矛盾激化。
秦朝统一后,延续了战国时期的法家路线,以严酷的刑法治理国家。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最终统一六国,但秦朝仅存十五年便告灭亡。
秦的兴衰告诉我们,政治需要理性,但不能只有理性。成功的政治需要在理性计算与道德价值间找到平衡。
今天,我们回望战国时代的那场变革,依然能从中汲取智慧。政治的本质是什么?领导力的边界在哪里?制度与人性应该如何平衡?这些问题,依然值得每一个思考公共事务的人深入反思。
正如秦惠文王所示范的——恨你但要使用你,这是政治家的理性;而如何不被这种理性吞噬人性,则是政治永恒的课题。
来源:跟老赵学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