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放下手里的碗,瓷器和桌面磕出一声脆响,不大,但在庆祝的饭桌上,格外刺耳。
孙子梁野把最后一只鸡腿夹进我碗里,油亮的皮,嫩白的肉,冒着热气。
“奶,你吃,你这几天陪考辛苦了。”
我还没动筷子,坐对面的儿媳陈琳,脸就僵了。
她放下手里的碗,瓷器和桌面磕出一声脆响,不大,但在庆祝的饭桌上,格外刺耳。
“野野马上就要报志愿,得清净清净。妈,我妈那边身体也不太好,我得常回去看看。你要不趁这档口,回老家住两个月?”
她没看我,眼睛盯着桌上那盘吃剩的毛豆,语气像是在安排一件货物,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在这个家,我当了十年没有工资的保姆,从梁野上小学二年级,一直到他高考结束。十年,我说话走路都怕声大了,怕惹她不高兴。
儿子梁舟坐在我们中间,局促地搓着手,“妈,要不……”
我没等他说完,夹起鸡腿,咬了一口,慢悠悠地咽下去,然后才抬眼看着陈琳。
“行,等野野志愿填完,我就走。”
陈琳眉毛一挑,嘴角那点笑意藏不住了,“最好这两天就走,孩子大了,得有自己的空间。”
梁舟立刻接话:“妈,我明天就给你买车票。”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专心吃那只鸡腿。
肉很香,但我心里是冷的。
他们以为我是行李,收拾好了就可以送走。
这一次,我偏要自己掌着轮子走。
第二天清晨,我五点就起了。
在厨房里,我把锅碗瓢盆洗得干干净净,摞得整整齐齐,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这是我十年练出来的本事。
客厅里,陈琳正开着视频,跟她妈说话。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妈,你放心,她明天就走了。走了我好把那间房腾出来,给你过来住。咱家这地段多好,出门就是公园。”
“她痛快答应了?”
“能不答应吗?梁舟都开口了。再说了,她孙子都高考完了,留在这儿也没用了。”
我擦干最后一滴水,把抹布拧成麻花,挂好。
转身出来,陈-琳已经挂了视频,看到我,脸上堆起笑。
“妈,起这么早啊。”
她走到玄关的抽屉旁,拉开,从里面拿出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放在桌上。
“妈,您的证件我给您放这儿了,省得您走的时候找不到。”
这两样东西,她以“怕我弄丢,替我保管”为由,拿走了五年。
她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只是物归原主。但紧接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张A4纸,也放在了桌上,是我身份证旁边。
那是一张复印件,抬头几个黑体字,我看得分明:《关于XX村老旧宅基地征收补偿的通知》。
我心头一跳。
老家的老屋要拆了。
通知我看过,村里上个月就贴了,补偿款大概八十万。
这八十万,是我后半生的命。
陈琳看我盯着那张纸,笑得更深了,“哦,这个是村里前几天统一发的,我怕您老家没人,就让亲戚帮着领了一份。您不用操心,拆迁这事儿手续复杂,我和梁舟年轻,跑得快,到时候给您办得妥妥的。您呀,就在家享福就行。”
我拿起那张纸,又放下,声音平静地问:“这纸哪来的?”
她的笑意不变,“村里发的呀,您不用操心。”
我点点头,“好,我不操心。”
她以为我看不懂她的试探,以为我还是那个任她拿捏的乡下婆婆。
人情是刀,证件是柄,谁握着刀柄,谁才不会流血。她把柄还给我,是想让我用这把刀,自己割自己的肉。
上午,老邻居王婶提着一兜自己包的粽子过来看我。
她一进门,就看见我放在墙角的行李箱。
“沈荷,你这又是要回老家?”
我请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是啊,孙子高考完了,我也该歇歇了。”
王婶叹了口气,拍拍我的手,“你在这家里,活得像个影子。儿媳妇说东,你不敢往西。”
我没作声,给她剥了个粽子。
王婶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我可听说了,你们村拆迁的事,动静不小。那钱,可都是走你户头下的,你可别犯糊涂。”
我抬起头,对上她关切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婶走后,我回到房间,锁上门。
我从陈琳放证件的那个抽屉最深处,翻出了家里的户口本。
我用我的老年机,对着户主页和我那一页,仔仔细细地拍了照。拍完一张,就放大检查,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可见。
然后,我把照片用蓝牙传到了我藏在枕头底下的一部旧智能机里,又在小本子上一笔一划地抄下了户口本上的每一个信息。
照片存两套,纸本留一套。
王婶说得对,留痕,啥都留痕。
留下的痕迹,就是我们这种没权没势的穷人,唯一的护身符。
临走前一晚,梁野敲开我的房门。
“奶,你真要走啊?走多久?”
他一米八的大个子,在我面前还是像个孩子。
我摸摸他的头,头发有点扎手,“等你录取通知书来了,奶奶就回来。”
“那我给你打电话。”
“好。”
陈琳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客厅传来,“梁野,出来喝牛奶!别总惯着孩子,这么大了,该独立了。”
梁野撇撇嘴,不情愿地出去了。
我关上门,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冷了下去。
我拿出手机,把厨房、阳台、我的卧室,每个角落都拍了视频。
我住了十年的地方,每一处都有我擦拭过的痕-迹,每一件家具都是我亲手打理的。我要记住它们本来的样子。
最后,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铁盒,擦去上面的灰。
陈琳正好走过我门口,看见我手里的盒子,她脚步一顿,笑着问:“妈,这盒子里装的什么宝贝呢?”
我把盒子抱在怀里,也笑,“几十年的老照片,不值钱。”
盒子里没有照片,只有老屋的土地证复印件,和我好多年前刻的一枚私章。
梁舟走过来,帮我把行李箱立好,“妈,回去就好好放松一下,你也该歇歇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养大的儿子,如今却要看着他媳妇的脸色过日子。
“我这人,歇在眼里,忙在心里。”
我把小铁盒塞进贴身的布袋里。
人到晚年,不能只想着活在儿孙绕膝的梦里,更不能只活在别人尖酸刻薄的嘴里。
出发那天,天阴沉沉的。
陈琳一反常态,格外亲热,主动帮我拎行李箱。
“妈,路上慢点,到家了就给我们打电话报个平安。”她嘴上甜得像抹了蜜。
我注意到,她出门前,不经意地抬手,把客厅那个对着大门的监控摄像头,转了个方向,对准了墙角。
我心里冷笑一声,没说破。
到了楼下,在社区做协管的老同事老赵正等着我。他看见陈琳,只是点点头,然后把一个牛皮文件袋塞到我手里。
“荷姐,你让我打听的事,都在这里面了。街道办发的拆迁补偿政策解读、几个咨询点的电话,还有一张社区法律援助律师的名片。”
我把文件袋塞进随身的布包里,紧紧捏了捏,“老赵,谢了,这些东西,我肯定会用上的。”
陈-琳站在一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我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当着她的面晃了晃。
“家里的钥匙,我也带一把走。万一你们出差加班回不来,我还能赶回来开个门。”
她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我拉着行李箱,对她笑了笑。
“妈走了。”
笑可以借给她看,钥匙,不能还。
回到乡下老家,空气里都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村里比我想象的热闹,到处都是扛着测量仪器的丈量队,村委会的大喇叭循环播放着拆迁政策。
我放下行李,先去了村委会。
村主任见了我,格外热情,拉着我坐下,给我倒了一大杯热茶。
“沈大娘,您可算回来了!就等您签字呢。这补偿款啊,政策规定得明明白白,必须打到您本人名下的卡里,您得亲自来签字确认。”
我点点头,“我识字,我自己签。”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
是陈琳。
“妈,到家了吗?路上还顺利吧?”
“到了。”
“那就好。对了妈,您把您的银行卡号发给我一下,村里那边说要登记。我怕您在村委会人多手杂的,搞不清楚,我帮您弄。”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处处都是“为我好”。
“还有啊,梁舟单位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抽不开身。您那边要是有什么需要跑腿办手续的,就跟我说,我来帮您跑。”
她急的不是我这个人,是那笔钱。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不用了,你照顾好梁野就行,家里的事要紧。这边我自己能应付。”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不信我?”
“信,怎么不信。”我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我只是觉得,钱的事,还是得按流程走。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对谁都好。”
信是信,但人呐,得对自己手里那枚章子负责。
我挂了电话没两天,一辆白色的轿车就停在了我老屋门口。
车门打开,陈琳和她妈刘美,一人提着一大堆礼品下了车。
刘美一见我,就热情地迎上来,抓住我的手,“哎呀,亲家母,您一个人在老家怎么行呢,我们多不放心啊。”
陈琳则转身进了村委会,没一会儿就搀着村主任出来了,手里还塞了两条好烟。
她们俩一唱一和,把村里的邻居哄得眉开眼笑,都夸梁舟娶了个好媳妇,孝顺。
进了屋,刘美把礼品往桌上一放,就拉着我坐下,开始诉苦。
“阿姨,您是不知道,陈琳和梁舟现在压力有多大。这孩子马上上大学,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他们俩白天上班,晚上还得琢磨孩子报志愿的事,人都熬瘦了。”
陈琳在一旁泡着茶,适时地接话:“妈,我们也是想早点把拆迁的事办完,了却一桩心事,您也能早点拿到钱安心。”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代办委托书》,推到我面前。
“妈,您在这上面签个字就行。剩下的所有手续,都交给我去办,保证给您办得利利索索,一分钱都不少。”
刘美也凑过来,“是啊阿姨,您就别跟着操心了。我们年轻人跑得快,腿脚也利索,您这么大年纪了,别为这点事累着。”
我看着那份委托书,上面的条款写着,一旦签字,所有关于此次拆迁补偿的相关事宜,包括但不限于手续办理、合同签订、款项收取,均由受托人陈琳全权处理。
这哪里是委托,这分明是把我的钱袋子,直接交到她手上。
我把委托书推了回去,淡淡地说:“不累。”
陈琳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她压低声音,话里带上了威胁的意味,“妈,您别跟我置气。您要知道,这个家现在还得我撑着。梁野的前途,家里的开销,哪一样离得开钱?您把钱攥在手里,对大家都没好处。”
我笑了,看着她,“撑家的人,首先得撑起自己的良心。”
刘美一看谈不拢,立刻换了策略,眼圈一红,开始抹眼泪。
“我们琳琳这是什么命啊,嫁到你们家,里里外外一把抓,没享过一天福,现在还被婆婆这么不信任……”
外面的邻居听到哭声,都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好听的话是糖,吞多了,会齁死人。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外面看热闹的人说:“家里有点事,说开了就好,大家别担心。”
然后我回头,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你们要是觉得我这老屋住着不舒服,车就在外面,随时可以走。”
签约那天,村委会门口人山人海。
项目方把最终的补偿名单和金额公示在大红榜上,每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的名字后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收款账户类型:个人实名账户”。
陈琳挤在人群里,看到这行字,当场就变了脸。
她一把将站在旁边的梁舟拉到角落,我隔着几个人,都能听到她压着火气的声音。
“梁舟,你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让她去改!必须改成家庭共同账户!这笔钱是咱们家的,不是她一个人的!”
梁舟被她推搡着,一脸为难地走到我面前。
“妈……你看,这钱……要不还是放到家里的公共账户上?这样用起来也方便,反正……反正都是一家人,放谁那儿不都一样吗?”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垂越低。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悲哀。
“梁舟,放我这儿,是我的钱。放你那儿,就是你和陈琳的钱。这不一样。”我一字一句地说,“钱,我一分都不会乱花,这个家,我也会管。但钱必须在我名下。”
陈琳冲了过来,指着我的鼻子,“你这是防着我们呢!我们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到头来你把我们当贼防?”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梁野发来的信息,只有三个字:“奶,随你。”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走到签字台前,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下了我的名字:沈荷。
被逼着退让出去的,不叫孝顺,叫吞咽。
我咽了半辈子,剩下的半辈子,我不想再咽了。
从老家办完手续,我准备临时回城里一趟,主要是看看梁野的志愿填报情况。
没想到,我刚跟梁舟说了行程,陈琳就立刻表示要开车来接我。
“妈,您一个人坐长途车,我们不放心。再说您带着那么多重要的文件,不安全。”
她话说得漂亮,但我知道,她是怕我把钱转移了。
车上,陈琳没怎么说话,而是把她的手机投屏到了车载屏幕上。
屏幕上是一个Excel表格,密密麻麻,全是数字。
“妈,您看,这是我给野野整理的志愿填报方案。光是请专家咨询,就花了两万。后续还有夏令营、买电脑、置办上大学的行头,我初步算了算,没个十来万下不来。”
她一边开车,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我的反应。
“现在经济不景气,梁舟的项目回款也慢。家里确实有点紧张,缺口挺大的。妈,您是过来人,也得多多担待我们一下。”
这是在敲打我,提醒我那八十万该派上用场了。
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淡淡地回了一句:“等补偿款到位了再说吧。”
她冷笑一声,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妈,钱是打到您卡上的,到没到位,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您现在说了算了?”
我睁开眼,转头看着她,“我说了不算,法律说了算。”
钱到谁的卡上,是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文写的,不是谁的嘴皮子能改的。
我回到城里家的第三天,门铃响了。
我刚把从老家带回来的土特产放进冰箱,转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陈琳,她提着一篮子进口水果,脸上挂着我许久未见的、真诚的笑容。
“妈,我来给您道歉了。那天在村里,是我太着急了,说话冲了点,您别往心里去。”
她一边说,一边走进屋,把水果放在餐桌上。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表现得像个犯了错的女儿,又是给我削苹果,又是给我倒水。
“妈,其实我跟梁舟商量过了,您说得对,钱放在您那儿,我们最放心。您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也该有点自己的钱傍身。”
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眼神恳切。
我刚要伸手去接,她忽然话锋一转,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一叠复印件和一支录音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但是,妈,有些事,我们必须说清楚。”
她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
里面传出我的声音,是前几天在村口和几个老邻居的闲聊,但声音被剪辑得支离破碎。
“……钱……我肯定都给孙子……他们俩死活……我可管不着……”
我愣住了。我当时的原话是:“这钱是我的养老本,但只要孩子读书上进,需要用钱的地方我肯定支持。至于他们俩,有手有脚的,死活我可管不着他们伸手要。”
她竟然断章取义,剪辑成了这样。
她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复印件,“妈,您不光在外面败坏我们名声,说不管我们死活,还想独吞这笔家庭财产。您看看这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是几张照片的复印件,拍的是我临走前整理房间时,打开首饰盒的画面。
“您还趁我们不在家,偷家里的首饰,这些可都是有录像的。您说,我要是拿着这些东西去报警,会怎么样?”
我气得浑身发抖。那个首饰盒是我的,里面的东西是我结婚时的嫁妆!
她不等我反驳,又将一张打印好的表格推到我面前。
表格的标题是《自愿家庭共同财产声明》。
“妈,您把这个签了。签了,这笔拆迁款才算是安全的家庭财产,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地用它来供野野上学。不然,您这就是非法侵占。”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她妈刘美和梁舟、小姑子梁瑶一起冲了进来。
刘美一进来就扑到我面前,开始哭天抢地。
“阿姨啊!您不能把我们孩子往死里逼啊!他们压力那么大,不就指望这点钱给孩子铺路吗?您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梁舟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看我,嘴里含糊地说:“妈,你就签了吧,都是一家人,别闹到外面去,不好看。”
小姑子梁瑶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啊妈,嫂子也是为了这个家好,为了我大侄子好。您就别固执了。”
整个屋子像一个巨大的蒸笼,闷得我喘不过气。
空气里弥漫的,全是打着“孝顺”和“为我好”旗号的刀刃。
(付费卡点)
他们一步步地逼近,把那份声明和笔,硬往我手里塞。
他们不是在求我,是在逼我,逼我亲手把刀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我没有哭,也没有吵。
在他们四个人组成的包围圈里,我缓缓地坐回沙发上,然后把我从老家带回来的那个小铁盒,放在了茶几上。
“啪嗒”一声,很轻,却让屋里的哭喊和劝说声戛然而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掉漆的铁盒上。
陈琳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妈,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拿这些老照片出来有什么用?”
我没理她,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铁盒。
我先拿出来的,不是照片,而是一部小小的录音笔,和我手里这个一模一样。
我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出的,是我和村主任签约当天的完整对话录音。
村主任的声音清晰洪亮:“沈大娘,这笔款子是您个人名下的宅基地补偿,政策上就是归您个人所有。除非您本人自愿,否则任何人都无权要求您把钱交出来。”
接着,是我平稳的声音:“我明白,主任,这钱是我养老的,也是给孙子读书的,我会安排好。”
陈琳的脸,白了。
我没停,又从铁盒里拿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签约现场,我一笔一划地在个人账户确认书上签字,旁边项目方的公章鲜红刺眼。
然后,我展示了银行发来的到账短信通知,八十万,一分不少。
“陈琳,你说我侵占家庭财产?这是国家给我的个人补偿,有法律文件,有银行记录,怎么就成了家庭财产?”
最后,我拿出了老赵给我的那份文件,最上面一张,是盖着街道办红章的《财产归属法律咨询确认书》。
我拨通了老赵的电话,开了免提。
老赵在街道办干了二十年,声音自带一股威严。
“喂,荷姐。”
“老赵,麻烦你把关于农村集体土地宅基地补偿款归属的政策,再给我念一遍。”
电话那头,老赵照本宣科,把政策条例一字一句读了出来:“……补偿款的受益主体为被征收土地的权属人。若权属人为个人,则补偿款归其个人所有。家庭其他成员,除非有共同出资建房且有明确协议,否则无权强制要求分割……”
陈琳冷笑一声,打断了老赵的话:“政策是政策,人情是人情!妈,您亲口说过,这钱要拿出来给我们当首付,给野野上学用,现在您是想反悔了?”
她再次举起她的录音笔,“您别忘了,您说不管我们死活的话,我这可都录着呢!”
“是吗?”我拿起我的录音笔,按下了另一个文件。
里面是我和邻居聊天的完整录音。
“……只要孩子读书好,肯上进,这钱别说十万八万,就是都给他用,我也愿意。但前提是,这账得明明白白,不能稀里糊涂成了别人的。至于他们俩,有手有脚的,日子过得比我好,死活我可管不着他们伸手跟我要养老钱……”
完整的录音放出来,陈琳那份断章取义的剪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断章取义是她递过来的刀,而我手里,有保护自己的刀鞘。
“你……你居然还请了律师?”陈琳看着我手里的咨询确认书,声音都变了调。
我从铁盒里拿出最后一份文件,一份我请社区法律援助志愿者帮我草拟的《赠与附条件协议草案》。
我把它拍在桌上。
“我没请律师,我只是咨询了懂法的人。这份协议,你们可以看看。”
梁舟第一个拿了起来,他念出声:“甲方沈荷,自愿从拆迁补偿款中出资,用于资助孙子梁野的大学教育及后续深造费用……乙方梁舟、陈琳,作为梁野监护人及家庭成员,应履行如下责任:一,定期向甲方公示家庭开支,特别是与梁野教育相关的费用清单;二,保障甲方在同住期间的基本生活与居住权利,不得干涉甲方个人财产……”
陈琳一把抢过协议,翻到最后,脸色更难看了,“您还要我们签这个?有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吗?”
她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行,妈,就算我们错了,我们道歉。那您先把钱打给我,我保证,每一笔都花在野野身上,我来执行,行不行?”
“不行。”我拒绝得干脆利落,“要去,就去社区调解室,请调解员做第三方见证。这笔钱的用途,我们可以设立一个专项账户,专款专用。”
梁舟在一旁小声嘟囔:“妈,都是一家人,别搞这么复杂了……”
我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他,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眼神看我的儿子。
“复杂,是因为你这个当家的不敢担事!这个家,早就被你媳妇搅得没有规矩了!”
当妈的退一步,儿子就永远学不会自己站起来。
社区调解室里,气氛凝重。
陈琳带着她妈刘美,还有那摞她伪造的《自愿家庭共同财产声明》复印件,坐在我对面。
调解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阿姨,她先请陈琳说明情况。
陈琳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那份声明的来源。
她话锋一转,拿出手机,调出一张转账截图。
“调解员同志,您看,三年前,我婆婆还找我借过三万块钱。我们之间是有债权关系的,所以这笔拆迁款,她理应先还我们钱,并且和我们共同管理。”
我还没开口,陪我一起来的老赵就把一份清单递给了调解员。
“这是三年前,沈荷姐家里购买冰箱、洗衣机和空调的发票,总金额是两万九千八百元,支付人是陈琳。这笔钱,是用于家庭共同生活的开销,不是借款。”
陈琳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平静地开口:“我建议,把我过去三年为这个家买菜、交水电燃气费的流水都拉出来,谁付了什么,白纸黑字算清楚。另外,我同意设立孙子的教育基金专户,这个账户可以由我们三方共管,但任何一笔超过一千元的支付,都必须有我们两人以上的签字才能生效。”
陈琳猛地一拍桌子,失控地喊道:“凭什么!我才是为这个家付出最多的人!我生孩子养孩子,我上班挣钱,我哪点对不起你们家了?”
我缓缓站起身,看着她,“付出,不等于就有权利掏空别人的养老钱。”
家是讲感情的地方,但更是算得清账本的地方。家是账本,不是情绪的垃圾桶。
从调解室出来,我直接去了法律援助处。
我详细咨询了关于录音剪辑是否构成诽谤、伪造声明需要承担的民事责任。
律师告诉我,如果对方将不实言论散布到一定范围,造成了恶劣影响,我可以起诉。
我把陈琳前几天在亲戚群里发的那些“我虐待她”、“想独吞拆迁款逼死儿子儿媳”的编造言论,一张一张截图,存了证。
第二天,刘美果然带着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堵在了我家门口。
“大家快来看啊,这个没人性的恶婆婆啊!”
“不孝顺老人天打雷劈,她这是不顾儿孙死活啊!”
他们试图用舆论压垮我。
我没出去,老邻居王婶却闻讯赶来。
她举着手机,打开了直播模式,对着那群人。
“哎,大家说话可要注意点,现在是法治社会,在居民区聚众闹事,还进行人身攻击,这可是涉嫌寻衅滋事和扰民的。我这可都录着呢。”
那几个亲戚一看这架势,立刻就蔫了。
我把门口的小米摄像头对准他们,然后打电话给社区网格员备了案,把这群人上门骚扰的记录,留得清清楚楚。
我反客为主了。
晚上,等所有人都走了,我把梁舟叫到我房间。
我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梁舟,这个家,你要么就拿出个当家人的样子来管好,要么,你就跟你媳-妇搬出去,另外立户。”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最后,他抬起头,眼睛里带着血丝,对我说:“妈,我站你这边。”
一个沉默了十年的儿子,终于学会了发声。
我拿出我最终的方案,一份打印好的家庭协议,摆在了梁舟和陈琳面前。
协议内容清清楚楚:
第一,八十万拆迁款,设立“教育与养老双账户”。六十万,作为孙子梁野的教育基金;剩下的二十万,作为我个人的养老医疗备用金。
第二,教育基金账户,由我、梁舟、陈琳三方共同管理,每一笔支出和报销,都必须有票据,并在家庭群里公示,做到完全透明。养老账户,由我个人全权支配。
第三,家庭分工与赡养义务,白纸黑字写入协议。包括日常开销的分担比例,对我这个老人的照顾责任。
第四,协议签订后,若任何一方再出现造谣诽死、恶意侵占财产、家庭暴力等行为,共同管理协议自动解除,另一方有权依法追究其法律责任。
陈琳看着协议,浑身都在抖。
这是让她把吃到嘴里的肉,再吐出来。
她拒绝签字。
她把梁舟拉到卧室,关上门,我听到她在里面嘶吼:“梁舟你选谁?你今天要敢签这个字,我们就离婚!孩子归我,他报哪个学校,去哪个城市,以后都你说了不算!”
她想用孩子的未来,做最后的威胁。
梁舟从卧室出来,脸色惨白,看着我,满眼都是挣扎。
我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递给他。
视频是梁野偷偷录屏发给我的。
屏幕上,是高考志愿填报的页面,陈琳正把梁野心仪的A市的王牌计算机专业,删掉,改成了学费更便宜的C市的一个冷门专业。
这时,调解员和梁野也到了。这是我提前约好的。
梁野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的妈妈,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
“妈,我想读的专业,你为什么要偷偷给我换掉?就因为那个城市的消费低一点吗?”
我收回手机,看着面如死灰的陈琳,一锤定音。
“孩子的未来,不应该成为你算计的筹码。”
爱是托举,不是按头。
最终,陈琳在社区调解员的见证下,签了那份家庭协议。
但她不甘心,转头就去法院提起了诉讼,要求法院确认八十万拆迁款为“夫妻共同财产的家庭共有部分”。
法院的调解意见书很快下来了,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该笔补偿款,属于宅基地权属人沈荷的个人财产,并非梁舟与陈琳的婚内共同财产,予以驳回。
她在亲戚群里散布的那些诽谤我的言论,我也把证据提交给了社区。社区出面,对她进行了严肃的训诫,并要求她在亲戚群里公开道歉。
她的道歉信写得干巴巴的,但终究是发了。
道歉不是嘴上抹蜜,而是让她真真切切地,把自己手里那把伤人的刀,亲手放下。
家里的格局,一夜之间变了。
梁舟主动提出,和陈琳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一下,他暂时搬到了书房住。
家里的门锁,也换了新的,一把在我这里,一把在他那里。客厅的监控,被他调回了正对大门的位置。
家庭协议正式生效。
教育基金专户设立的第一天,第一笔支出就划了出去,是给梁野报的一个计算机夏令营和请专业老师进行志愿规划的咨询费。每一笔票据,梁舟都拍照发在了我们三个人的小群里。
梁野也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他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奶奶,爸,妈,以后的每一笔钱怎么花,我都会跟你们商量,也会把花销公开在群里。”
我只回了他一句:“你对得起自己的努力就行。”
透明,是家庭关系里最便宜,也是最值钱的东西。
陈琳的算计,最终也反噬了她自己。
她单位的领导找她谈话,说她因为家庭纠纷处理不当,影响了整个团队的工作氛围,扣了她当季的奖金。
她妈刘美,再也没上过我家的门。
小姑子梁瑶,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眼看风向变了,她主动提着水果上门,把之前跟我哥借的三万块钱,先还了两千,剩下的两万八,工工整整地写了张欠条给我,保证年底还清。
我没有把事情做绝。我没提离婚,也没把陈琳赶出家门。
我对梁舟说:“你跟她的事,你们自己处理。但只要她还是这个家的儿媳妇,就得守这个家的规矩。”
我给陈琳留了最后的体面:“以后家里有真实的、大额的需求,你拿正式票据来,我们按协议走流程报销。”
留一扇门,是我的教养。她进不进这扇门,是她的人品。
一个月后,梁野的志愿填报全部完成。
陈琳以看孩子为由,试探着想和梁舟复合。
我们三个人,约在了社区的咖啡厅见面,这是梁舟提议的。
陈琳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她对我说话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我说:“你想好好过日子,很简单,把手从别人的口袋里拿出来,管好自己的心。”
她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说她愿意接受三方共管的模式。
但她还是不死心,在最后又提了一个要求:“妈,那您的养老账户,是不是也可以改成我们家庭共管?这样万一您有什么事,我们也能第一时间动用资金。”
我拒绝了。
“我的养老账户,支配权必须在我自己手里。但我可以承诺,每个月会把账户支出明细发在群里,让你们知情。你们有知情权,但没有支配权。”
老人家的安全感,从来不靠儿女嘴上的承诺,只靠自己银行账户上的名字。
录取通知书来了。
梁野被他的第一志愿,A市的王牌计算机专业正式录取。
我高兴得一整天都合不拢嘴,去菜市场买了他最爱吃的五花肉,给他做了满满一锅红烧肉。
晚饭的饭桌上,梁舟和陈琳也都在。
没有了剑拔弩张的客套,也没有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桌子中间,放着一本账本,和一张为梁野未来四年做的财务计划表。
我不是要赢谁,我只是想在我的晚年,把属于我自己的那份尊严,堂堂正正地摆回到饭桌上。
梁舟给我夹了一块肉,声音里带着愧疚:“妈,对不起,以前是我太怯懦了。”
我把肉吃了下去,看着他,“从今天起,学会当家。别再让你妈活得像个影子。”
亲情不是一根可以无限索取的吸管,它更像一个杯子。能装多少水,装得满不满,看的,是各自划清的边界。
来源:聆听情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