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佣人周姨捧着熨烫平整的米白色香云纱连衣裙进来,无声地挂进衣帽间。那里密密麻麻,都是这个款式,这个颜色,只是尺寸全然贴合我的身形。连同空气中弥漫的“午夜飞行”的香水味,三年了,早已浸透这座别墅的每一寸肌理,也浸透了我。
窗外的银杏又落了一回,这是我嫁进陆家的第三个秋天。
佣人周姨捧着熨烫平整的米白色香云纱连衣裙进来,无声地挂进衣帽间。那里密密麻麻,都是这个款式,这个颜色,只是尺寸全然贴合我的身形。连同空气中弥漫的“午夜飞行”的香水味,三年了,早已浸透这座别墅的每一寸肌理,也浸透了我。
陆沉舟喜欢我穿这些,用这些。他说,这样让他觉得“她”还在。
他的“她”,叫林晚秋。一朵开在陆沉舟少年时代,却过早凋零的白月光。车祸带走了她,然后,陆沉舟找到了我,这个与她眉眼间有七分相似的替代品。
一枚用得顺手,且无需投入真心的棋子。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沉稳,熟悉。陆沉舟走到我身后,手臂环过来,下巴轻轻抵在我发顶,目光却投向镜子里的我,或者说,投向镜子里的“林晚秋”。
“晚秋,”他低低唤了一声,随即像是惊醒,顿了顿,才改口,“……夫人,下午陪我去个画展。”
他时常这样恍惚。我不答,只是透过镜面,安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倒映着我的脸,却又分明不是我。
画展是林晚秋生前最钟爱的那位抽象派画家的。我穿着米白的裙子,踩着恰到好处的高跟鞋,挽着他的手臂,步履从容,看画时唇角维持着一个温婉的弧度。这些都是陆沉舟亲自“ ** ”出来的,他说晚秋就是这样,静默如水,举止优雅如诗。
周围投来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京圈里谁不知道,陆家太子爷陆沉舟对亡妻念念不忘,娶了个替身放在身边,极致宠溺,也极致残忍。
期间,他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走到一旁去接。我站在原地,目光掠过眼前一幅色彩狂放的作品,署名处,有画家给林晚秋的私人题赠。我记得资料里说,林晚秋酷爱这位画家,几乎收集了他所有作品。
可不知为何,此刻看着那淋漓的、几乎要挣脱画布的笔触,我心里泛起一丝极淡的疑惑。那样一个被陆沉舟描述为“清淡如菊”的女子,灵魂深处,真的会如此炽热奔放吗?
这疑惑一闪而过,很快被压了下去。扮演一个人太久,偶尔也会生出些不该有的错觉。
回去的车上,陆沉舟闭目养神,忽然开口:“下个月,是晚秋的忌日。老宅那边有些她的旧物,你去整理一下,挑几件她最喜欢的,到时候带去墓园。”
“好。”我应着,声音和他一样听不出情绪。
次日,我独自去了陆家老宅。那是一座有些年头的西式别墅,林晚秋出嫁前一直住在这里。自从她去世后,这里基本保持着原貌,只有定期打扫的佣人会来。
空气里有灰尘和旧木头混合的气味。我按照管家指引,上了二楼,走进林晚秋曾经的卧室。
很雅致的布置,符合陆沉舟的一切描述。梳妆台上,护肤品摆放整齐,衣帽间里,也多是素雅风格的衣物。我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些首饰和零碎物件。
在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里,我摸到一个硬壳的本子。拿出来,是一本旧日记本,封皮是柔软的皮革,已经有些磨损。
鬼使神差地,我翻开了它。
扉页上,是清秀的字迹:林晚秋。
我一开始只是随意浏览,想着找几件她心爱之物的线索。直到某一页,日期是她去世前半年左右。
「三月十五日。阴。陆沉舟又送来了百合,整个屋子都是。天知道我对百合的花粉过敏有多严重,每次他走后我都要打十几个喷嚏,眼泪直流。可他说他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初恋影子就喜欢百合,喜欢它的纯洁。算了,继续喜欢吧。」
我指尖一僵。
继续喜欢?
往下翻。
「五月三日。晴。他今天说,最喜欢我安静画画的样子,像他梦里的人。可我讨厌油画颜料的气味!为了‘像’,我把自己关在画室一整天,画些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真好笑,他爱的,究竟是什么呢?」
「七月二十日。雨。他又讲起他童年那个关于穿白裙子女孩的幻梦了。听了无数遍。我必须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能露出一点破绽。他说我的眼神很像她。像谁?那个只存在于他臆想中的,被他不断美化、填充的虚构幻影吗?我有时候觉得,我们都活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他在外面看他想看的,我在里面演他想要的。」
一页页,一字字,像冰锥,缓慢而坚定地凿开我三年来赖以生存的假象。
原来不止是我。
原来林晚秋,这个被陆沉舟奉若神明、刻骨铭心的白月光,本身,也是一个扮演者。她也在努力模仿着他心中一个模糊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影子。
我们都在演。演给他看,也演给自己看。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她去世前一周。
「烦死了。一切都烦死了。这该死的白色,该死的百合,该死的安静优雅!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一定要穿最鲜艳的红裙子,用最浓烈的香水,让所有人都记住,我是林晚秋,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字迹到这里,有些潦草,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懑与决绝。
我合上日记,指尖冰凉。窗外夕阳西沉,橘红色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那些素雅的衣裙上,显得格外讽刺。
那天晚上,我没有带任何“林晚秋最喜欢的”东西回去。
陆沉舟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听见我空手而归,眉头蹙起:“没找到?”
“找到了。”我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我觉得,她可能并不喜欢那些。”
他抬眼,目光锐利地扫过我:“你懂什么?”
我没再说话,径直上楼。
夜深了。主卧里,灯火通明。
我站在衣帽间 角落 ,看着眼前这一排排米白、浅杏、淡粉的衣裙,这些三年来如同枷锁一样套在我身上的“林晚秋”的标志。空气里,“午夜飞行”的后调幽幽盘旋。
然后,我伸出手,抓住了最近的一条裙子,用力一扯。
“刺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
我把那裙子扔在地上,又抓起另一条,再次撕开。一条,又一条。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把这三年积攒的所有屈辱、所有麻木、所有被掩盖的自我,都发泄在这一场疯狂的毁灭里。
丝绸、纱料、 化纤 ……变成破碎的布条,散落一地,像一场盛大葬礼后的狼藉。
脚步声急促地响起,伴随着陆沉舟惊怒的低吼:“你在干什么!”
他冲进衣帽间,看到满地的狼藉,眼睛瞬间红了。那是他精心维持的、关于“林晚秋”的幻梦,此刻正被我亲手撕得粉碎。
他一步上前,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掼在冰冷的镜面上。镜子里,映出他扭曲狰狞的脸,和我因窒息而涨红的面孔。
“谁准你动她的东西!”他几乎是咆哮着,额角青筋暴起,手指不断收紧,那力道是真的想要杀了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个替身!”
呼吸变得困难,视线开始模糊。可我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盛怒的眼睛,艰难地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笑容大概很难看,因为喉咙被扼住,声音也破碎不堪,带着嗬嗬的气音。
“陆沉舟……你猜……她葬礼那天……为什么……要穿红裙子?”
掐在脖子上的手,猛地一僵。
那力道,松了一丝缝隙。
我贪婪地吸进一口带着他暴怒气息的空气,咳着,血沫星子溅在他昂贵的手工衬衫上,像雪地里落下的红梅。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那里面,除了未散的狂怒,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某种名为惊疑和……恐慌的东西。
来源:心海拾贝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