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配阴缘(完)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24 12:13 2

摘要:冥婚那天,他们用蒙汗药迷晕了我,把我抬进了棺材里活埋,当空气越来越稀薄的时候,棺材上头传来了清脆的叩声。

为了十两银子的彩礼钱,爹娘把我许给了员外郎早死的儿子做冥妻。

员外郎的长子半年前横死,化成了厉鬼,横扫祠堂。

道士说他处子身死,未经鱼水之欢,心有怨念,需找一位冥妻解除怨气。

冥婚那天,他们用蒙汗药迷晕了我,把我抬进了棺材里活埋,当空气越来越稀薄的时候,棺材上头传来了清脆的叩声。

一个面色苍白,阴柔绝美的男鬼打开了盖子,怯怯地探出头来:“小娘子,你是新来的吗?”

1

我叫赵妙,那日因柴火生意不好,没卖出几个钱,我爹便将我吊起来打。

我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血,躺在床上已经两日起不了身。

今日是第三日,没想到午夜时分,我娘捧着三个荞麦馒头来看我,她一改从前横眉冷对的样子,慈祥而温柔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下馒头。

三个馒头下肚,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漆黑之中,一股浓烈的松木气味充斥着我的鼻尖,耳畔还能清晰地听见外头唢呐敲锣打鼓的声音。

我很诧异,现在正是荒年,难道村里还有人办喜事吗?

我爱凑热闹,刚想起身看看,脑袋就「嘭」一声撞到了近在咫尺的木板上,疼得直冒金星。

这是什么地方?

我想伸手捂着疼痛的脑门儿,却发觉手臂只能掣肘在不到一寸的空间内,无法弯曲。

闭塞黑暗的空间内,能清晰地听到我沉重的呼吸和用力的心跳,这压抑的地方,令我的身子只能直挺挺躺着,连屈膝翻身都做不到。

指尖传来冰凉柔顺的触感,我才发觉自己身上穿着丝绸华服,可我家贫困,压根就用不起这样昂贵的布料。

正当,我想张口大喊时,一颗冰凉浑圆的珠子从舌尖咕噜噜滑落,差点卡进我的嗓子眼,我心头一紧,一瞬间反应过来一一我躺在一个棺材里!

随着,外头的唢呐声越来越急促响亮,我忽然棺材被凌空抬起,然后,「轰隆」放进了一个土坑里。

“要不是,员外家说新娘子不能饿着肚子上路,我还不想给她做馒头吃!”

那是我娘的声音!

“等拿了十两银子,都够我们吃好一阵子了,几个荞麦馒头算什么!”

我爹这话说得轻快得很,说完,又低声问了我娘一遍:“那个药你下得够不够?”

“放心吧,够让她睡两天了,等醒来之后,埋在地下谁也听不到了。”

“我要吃鸡腿!”

弟弟赵令大声地叫着,打断了他们说话:“还要买大蛐蛐儿,我要去和隔壁小胖斗蛐蛐!”

他们三人一言一语中,我才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员外郎的长子凌长安半年前死了,在员外郎家中祠堂阴魂不散,恐吓亲弟,闹得人心惶惶,据道士说,是因处子身子,心有不甘而化身厉鬼,需要一位冥妻解怨。

我爹娘为了这十两银子的彩礼钱,把我活生生地迷晕了,给他做冥妻!

很快,唢呐喇叭声停,寂静山岭中,我听到了填土掩埋的声音,惊恐之下,我吐出口中的玉琀,铆足了劲儿大声救命。

希望外头的人能听到我的声音,掣肘在身侧的手,胡乱拍着左右的棺材板子。

填土的声音停下了,上头的人传来疑惑的声音:“奇怪,我好像听到那棺材有响声。”

我欣喜若狂,正想更大声地回应他,此时天空却传来一声巨雷,掩盖了我的声音。

雷声一声接着一声,紧接着是半年未遇的倾盆大雨,而我的声音,也掩盖在这暴雨之中。

我心灰意冷,数月未逢的天降甘露,竟是在我濒死时刻,难道上天也不愿让我再次存活吗?

可我这一生才过了十六年,又为何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棺材里的空气稀薄,刚刚大喊声消耗了我不少的力气,很快,我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坚硬的棺材板上,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细细密密的叩击声。

我很惊恐,也很欣喜,赶紧伸手拍打着棺材板回应,紧接着,上头的棺材盖子「轰隆」一声打开了。

一个面色苍白,容貌绝美的男人怯生生地从上头探出头来看着我:“小娘子,你是.……”

阴冷的风循着他周身升起,吹了进来,我一个激灵,猛然坐直了身子,头正好磕到他的脑门。

他「哎哟」了一声,柔柔地跌坐在地上,委屈地看着我。

我没理睬此人,兴奋地想着天不亡我,我竟然得救了,飞快跳出了棺材,朝外头跑去,可三两步后,却发觉有些不对劲。

在我的左右,是无尽的黑暗,往远处不断延伸,周围没有道路,除了偶尔传来鬼吼一般的风声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这不是人间。

我停下了脚步,再回过头去,就看到刚刚那个男人行云流水地翻身进入了棺材,缓缓躺下,准备盖上盖子。

“等一下!”我大吼一声,吓得他一个激灵。

他抬起头来,惶恐地看着我,露出小半个脑袋来:“小娘子还有事?”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冲上前去抓着他的袖子,语无伦次地问。

男人看着我,在幽怨的神情下,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红色的合婚纸,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而名字的右侧,写着凌长安。

如此说来,眼前的男人就是我爹娘说过的员外郎家的长子,凌长安。

我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凌长安已死半年,如今,我亲眼瞧见他和我说话,便是我也死了。

三日前,我还在西街看热闹,瞧员外郎家做法事,若不是看热闹入迷,忘了卖柴火,我也不至于被我爹殴打,也不会被卖了活埋!

这事儿怪来怪去,竟然只能怪我自己造孽!

我的内心痛苦不已,为着自己倒霉的命运,想要落泪,却只觉得鼻头和眼睛酸涩,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娘子莫哭,这儿流不出泪的。”

凌长安细心地发现了我的变化,伸手在我的眼前抚了抚,冰冷的手缓解了眼睛的酸胀,也让我注意到这个当事人之一。

我一把抓住凌长安的衣领又拉又扯,看他轻盈瘦削的身体随着我的动作前后摇晃,我断断续续地抽泣开口:“你为何、为何身死而冤聚……都怨你!”

凌长安被我吓得惊叫连连,柔弱无力而无法推开我,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棺材里头钻,却被我死死地压在棺材底下动弹不得。

他带着哭腔冲我叫道:“娘子不要生气啊!前些日子冥灯节,我出门玩了两天,回来才瞧见爹娘烧来的合婚纸!”

我停下了动作,望着他手中飘摇的纸张,一把扯过来,用力地想要撕成碎片,可纸张很有韧劲,无论我如何揉捏扯拽,始终都没有碎裂。

凌长安惊恐地翻过身来,将我手中的合婚纸搂在怀中:“娘子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撕合婚纸啊!若是没了合婚纸,娘子你也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再不能入轮回道!”

他蜷缩在我身侧,怀里攥着纸张,瑟瑟发抖,披散的头发偶尔扫过我的脖颈,却一脸倔强地看着我。

我睨了一眼他,见他浑身冰凉苍白,漆黑的眸子闪烁着莹莹泪光,委委屈屈地捂着嘴,泫然欲泣,心中竟然升起了几分怜惜,方才,想破口大骂的话全部都如鲠在喉,可反应过来后心中大震。

糟糕,万分糟糕至极,难怪都说鬼魅勾人心魄,这也不是空穴来风!

一瞬间,我感觉脸上隐隐发烫,用手摸了摸,竟有一丝温度:“我脸上还热着,说不定还没死呢!”

凌长安幽幽叹了一口气,捻着他的发丝摇摇头:“娘子,你只是还不相信自己下了九泉的事实.....再过个两天,你就真的凉透了!”

我气恼不已,却无力去做什么。

凌长安倒是好言好语的,一会儿哭唧唧地请我跟他回去,一会儿又恐吓我这里是阴阳交界处,过了午时不走,我就会被阳间的太阳晒得魂飞魄散。

我被凌长安唬得一愣一愣的,竟不知不觉跟在他修长飘然的身后,可左右看着他这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横扫祠堂的厉鬼啊,难道真是执念太深......

“凌长安,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说你处子身死,化身厉鬼,在祠堂为非作歹,才让你爹娘到处给你配冥婚!”

我警惕地说道:“我才十六,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我可不会如你所愿的!”

凌长安闻言面露惊恐,大呼冤枉:“天地良心,我怎会是如此龌龊之人,那道士毁我清白,实在、实在是欺人太甚啊!”

他用力一甩袖子,气恼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土堆。

“那你怎么死的?”不追问这个问题,我内心实在不安。

“我…我是.……”凌长安思索良久,眸光深远地瞧着别处,言语细微又快如闪电般划过我耳畔。

“在西街吃豆腐的时候噎死的。”

2

在我看来,凌长安的死法很符合他柔软的气质。

他说他从小身弱,很少出门闲逛,那日风和日丽,他出门路过西街,正赶上豆腐西施热气腾腾的豆腐出锅,他便买了一碗豆腐脑。

可谁知,滚烫柔软的豆腐脑下肚,竟生生卡在他柔软脆弱的喉咙,把他噎死了。

他爹娘为他的丧事大操大办,为他烧的房屋,衣服,金元宝不下百件,而我如今住着的这个大宅子,就是他爹娘为他送来的。

东院是他的房间,里面摆满了东西,从他小时候穿的衣服和用的棉布娃娃,再到他长大后看过的书,写过的一些酸腐诗句,都一一送下来,毫无缺漏。

凌长安带我参观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幸福,说这些东西都是他的,一样也不缺。

我却隐隐觉得奇怪:若是真的想念,为何不留一些东西做念想,反而将所有的东西都烧了?

我没敢多问,只是深夜,我坐在南院的房间里,瞧着外头阴冷青蓝色的月亮沉思。

举杯喝了一口凉酒,清甜可口,这是他爹娘在冥灯节为他祭祀送来的,我又打消了疑虑,觉得不该如此猜忌父母之爱。

毕竟,我从未感受过爹娘对我的疼爱,所以,从不理解父母之爱。

正想着,忽然瞧见院子门外一个慌乱摇摆的小身影急匆匆地朝这里跑来,冲着我招手大喊。

我定睛一瞧,原来是个头上顶着花朵身材矮小的小妖怪,此刻,正神色慌张一手抓着他的花盆,一手捂着他的脑袋。

嗐!冥府啥东西都有,说书先生果然诚不欺我!

我开门想把他驱赶出去赶出去,可门一打开,一股股炽热的风就「轰」地席卷而来,院子口的小妖怪被巨大的风浪吹起,在天空翻了四五个跟头,稳稳当当地砸在了我房间地上,发出尖锐的怪叫声。

我抬头看去,见漆黑寂寥的天空上,从东院那里发出了一道炽热鲜红的光芒,朝着天空不断扩散,大有吞噬房屋的势头。

门外,一波接着一波的精怪从门前飞速跑过,带着尖叫和哭声。

我心中深感不好,一把抓起小妖怪,指着天际的红光:“这是怎么了?”

小妖怪吓得唧唧叫,说是凌长安怨气爆发,深重的怨气会灼伤他们的魂魄,他才赶紧出逃,而黑暗之中发现我这屋里头竟没受到怨气的侵蚀,才跑来避难的。

凌长安的怨气?

我抬头看去,原来那红色的光芒是他散发的怨气,这么大而深重的怨气,和他柔弱的模样大相径庭。

“就因为吃不上豆腐脑的怨气?”一片嘈杂中,我大声问道。

“你是凌长安新娶的娘子?”

小妖怪瞧着我的婚服,见我不置可否,急得伸腿瞪眼:“你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呢?还不快去替他解怨气!”

我从小妖怪的口中得知,凌长安是厉鬼,因为身上带着的怨气过大,三不五时就会压不住怨气。

而我作为他如今明面上的「妻子」,是唯一能够在这个时候靠近他的人,也是唯一能够替他解怨的人。

凌长安若是怨气不解,很有可能被他自己的怨气吞噬,那就要永生永世都在地府中受折磨,连带着我也不得转世投胎。

我很害怕,站在东院的门口,巨大的风浪将我的头发吹散,滚烫的热气炙烤刺痛我的皮肤,凌长安一身玄色长袍,苍白的皮肤周围此刻正散发着一圈圈鲜红的光芒。

“凌长安!”我走入这巨大的怨气之中,大声喊他的名字。

周围传来一声又一声痛苦的低吼,是他发出的声音。

东院门口那棵苍天大树下,凌长安倚靠在树旁,任凭散发的怨气沿着树干攀爬,然后冲上树梢,在天际向四散开。

我压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怎么解怨,但见凌长安双眸紧闭,像是晕过去了,害怕他被怨气吞噬,只敢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不停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我急得不行,忽然想着我爹把我打晕后,又总把我掐醒,福至心灵一般,一把掐住了凌长安的脖颈,紧了紧力气,用力摇晃他的脑袋。

凌长安猛然睁开眼,猩红的双眸疑惑地望着我,在看着我的动作后,修长滚烫的手准备握住我的手腕,好似要说什么话,但在碰到我的那一刻,就身子一软,歪歪斜斜地瘫倒下去。

我扶着凌长安,他倚靠在我肩头,而天际红色的光芒渐渐消退,他身上的热气也一点一点褪去,很快又变回了冰冷的体温。

片刻后,他醒来了,一醒来就捂着脖颈,颤颤巍巍地指着我,可怜不已:“你你你.……娘子你怎能谋杀亲夫。”

“你早就死了。”

我瞪了他一眼,都怪他总是这样一幅柔弱的样子,我才忘记了他是一个怨气极大的厉鬼。

凌长安却在我肩头不停拱我,语气带着哭腔:“让娘子见笑了,这幅样子.……实在是丢人。”

“我只是没想到被豆腐脑噎死这事儿,也能让你有这么大怨气,难不成,你真的很爱吃豆腐脑?”

凌长安瞪圆了眼,矢口否认。

他说自己也无法控制这怨气,是他临死前产生了这个念头,才会形成执念,横死之后,这份执念化成了他的怨气,每每十天半个月,就让他疼痛不堪。

“好好的酒就喝了一口,全都洒了。”

凌长安可惜地看着地上的酒盅,那是冥灯节爹娘祭祀送来的,他咂了咂嘴,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眼瞧着他蹲在地上仔仔细细擦拭洇湿的地板,思忖着既然凌长安的怨气是因为吃不上豆腐脑,那让他吃上了,岂不是问题就解决了。

想到这,我兴奋地上前抓住他的肩头:“凌长安,你说巧不巧,我正好会做豆腐,你要不要尝一尝?”

3

游荡人间,我的魂魄很沉重,跟在凌长安轻飘飘的身子后头小跑十分累。

凌长安脚步轻快,唱着小曲儿在前头走,时不时回过头,满面明媚春光,漆黑的眼底都闪烁着星星一般:“哎呀,你说我运气怎么这么好,偏偏遇上个妙手娘子,难怪你叫妙妙。”

我撇撇嘴,别过头去看着周围的街景,假装没听到凌长安的碎碎念。

他的话很多,有时候爱逗趣儿,很难想象这样健谈爱闹腾的他,在生前却有大半的时间在病榻上度过的。

反应过来时,我们二人已经站在了豆腐西施的豆腐坊里,俗话说的好,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豆腐西施起得很早,已经在吭哧吭哧地磨豆子了,她干活麻利,破晓时分还有凉风,她却撸起袖子一刻不停地干活。

说起来惭愧,我们这会儿是来偷用豆腐西施的工具的,如果阳间的人不将东西烧入冥府,我们是得不到这些工具的。

但是,谁好端端会把这些做豆腐的东西用来祭祀呢?

只能趁着午时未到,在这遮光蔽日的房间里用一用活人的工具。

豆腐西施推车出门后,我就赶紧动手,拿一捧黄豆放入石碾,凌长安就忙不迭要帮我磨豆子。

我睨了他一眼,看他瘦削的身子吃力地推着石碾,把他推开,自己用力地转起来。

凌长安搬了一个小板凳坐着,眼巴巴地瞅着我。

“点火。”我对他说。

他手指一伸,柴火堆里燃起了蓝色的鬼火。

很难想象,若此时有人路过这空无一人的房间,听到里面劈啪作响,该吓成什么样。

吓人就吓人吧,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渡人先渡己,如今解凌长安的怨气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时间过得飞快,在午时之前,我终于将一碗豆腐脑端到凌长安跟前。

凌长安小心翼翼地捧着豆腐,如获至宝一般,飘到我面前,抬头瞧着我。

我望着他摄魂夺魄的眼,深邃而漆黑,倒映出我的模样,在他眼中看到我,让我心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又想起我没有心跳了,应该是错觉,只好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他苍白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

“妙妙娘子,这豆腐是给我吃的吗?”他抬头看着我,小声问道。

我翻了翻白眼,不知道他随地大小演的性格从何而来:“还不快吃?”

他张了张口,用汤勺舀了一勺,放在嘴唇边,却又忽然停住了动作。

他抬头望着我,好半天,我才听到他颤抖着的声音:“你说我这次真的能吃上豆腐脑吧?”

我瞧着凌长安,那惶恐而失落的样子,抱着那一碗豆腐,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说话的声音细细轻轻,像是怕惊了碗里的豆腐。

我伸手,抓着他有些发颤的手,用力捏紧,想说一些漂亮话安慰一下他的内心,可是话到嘴边,又只变成了两个简单的字:“快吃!”

回去的路上,我的脚步忽然变得轻快了些。

街上车水马龙,如今已经是正午时分,太阳很大,凌长安兴奋地和我说,这些他曾经熟悉的地方,一边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在树荫下。

他说作为幽魂,我们不能长时间暴晒在午时的阳光下。

我只觉得阳光依旧很大,但是再也不刺眼和滚烫,也许是因为我身处冥府,再也感受不到阳间的一切。

街头忽然想起了唢呐和锣鼓的声音,我循声回过头去,看到不少的人朝着那儿走过去。

“员外家又在办法事,有瓜果米面送呢!”

听到这话,我身形一僵,陡然想到了被我爹痛打的那天,也是赶着去看凌家的热闹。

可如今,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为何这个法事还不停?

我看着凌长安,他背对着我,看着自看着自家偌大的门庭,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也很心疼啊,爹娘还是如此惦记我,为我做法事。”

看起来真正爱孩子的父母,无论孩子是生是死,都是念念不忘的。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凌长安说,他很想进去家里再看一看爹娘,可是自从冥灯节后,他就再也走不进家里一步。

我站在员外郎家的门口,看门外点了一盆火堆,一个师傅拿着桃木剑在空中挥舞,破魔解怨的符纸飞舞的气场中。

师傅眉目凶狠,貌若钟馗,身后插着黑色的旗帜随着他身形飞舞而翻飞,旗面上书写刻画的都是一些复杂的符文。

“破!”他忽然用力将一个东西狠狠摔进火盆,只听到「噼啪」一声,火堆燃烧得更旺了。

我定睛一看,那东西折成了两半,从头到尾劈裂成两半,而上面面用端正的字写着。「凌氏长子凌长安之位」!

4

正在这时,一位坐在门楣之内衣着考究妇女擦了擦泪,声音喑哑:“师傅,为何冥灯节用了驱邪酒供奉,长平却还不见好转?难道长安真的要置弟弟于死地吗?”

“自长平出生之后,长安这孩子就沉默了许多,我们想他或许是因为多了个弟弟而有些不满,却没想到,他真的如此狠心要害弟弟的命啊!”

凌长平是凌长安年幼的弟弟,如今不足三岁。

我想到昨天,凌长安在大树根前被怨气熊熊吞噬的场景,还有掉落在地上的酒盅,他说那是家人为他送来的酒,没想到是驱邪酒,专门用来消灾除鬼的。

他们要驱除凌长安的魂魄。

想到这里,我回过头去看凌长安,只觉得他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透明,双手紧紧握着拳头,盯着火盆中自己的牌位,喃喃自语:“我没有害弟弟……”

那师傅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叹了一口气:“令郎怨气深重,迟迟不愿意放过小公子......”

“我没有!那是我不小心的!”

“正是因为他勾走了小公子的魂魄,使小公子三魂七魄丢了一魂。”

“我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他下巴的烫伤好了没有!”

“小公子才会如今这幅痴傻模样。”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如今看来,唯有将令郎的牌位从祠堂中挪出来,镇压在我法坛之下,令他魂飞魄散,才能让小公子的身体好转。”

凌长安的声音停住了,周围的嘈杂声瞬间静默。

众人都想知道,为了小儿子的命,他们是否会答应将曾经疼爱的大儿子魂魄镇压,我们齐齐地看着坐在主座的员外郎。

员外郎的面色凝重,苍老的眉眼中带着忧愁,是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丧子之痛的模样。

他双手扶额,最终还是大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多谢师傅!”

员外郎的话音刚落,周围忽然平底席卷起一股烈风,猛烈的风声如同鬼叫一样,吹得道路两旁的树梢飞舞,吹得地上的火盆从平底旋转上升,紧接着用力地砸在地上,摔得稀巴烂。

一道红光从我的身旁散开,直达天际。

我惊了一跳,原来凌长安身上的怨气根本没散,他根本不是因为吃不了豆腐脑而心生怨怼的!

想通这件事后,我赶忙转身想拦住凌长安,却发现他已经不见踪影。

风停了,躲闪的众人惊魂未定,指着那破碎的火盆大呼是凌长安厉鬼现身,出来害人了。

众人做鸟兽状四散,转瞬间,就只剩下哭泣的员外郎夫妇二人和面色凝重的法师。

“长安是在怪我,怪我当时因为他不小心烫伤弟弟,责骂了几句,打翻了豆腐脑.……也怪我没有发现他跌落池塘,才让他.………”员外夫人哭得伤心,泪眼婆娑,并非是恨极了凌长安。

法师的面色很沉重,他说若是将凌长安的魂魄镇压在法坛之下,他必定堕入无尽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等等…….永世不得超生?无尽地狱?

凌长安如此,那我岂不是也要永远饱受地狱之苦?

我有点生气了,一跺脚,也想和凌长安一样卷起一阵风,对他们表达自己的怒意,但是很明显,啥也没有发生。

我只好泄愤地捶打门前的石狮子。

“哎哟哟!哪个宵小!别打我!”

5

一个透明的身影从石狮子身上化形而出,我下的尖叫了一声,飞的老远:“鬼!”

“你才是鬼!”小狮子影子瞪了我一眼,摇晃着手中的石球就要朝我砸来。

守门的狮子能够驱散游魂野鬼,所以它瞧着我,满脸戒备。

忽然,他看到我腰间系着凌长安送我的小元宝挂坠,才恍然大悟:“原是少夫人!”

我指了指远去的员外郎夫妇,和他打听关于这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凌长安身死之前,他和娘亲带着弟弟出门逛街游玩。

可几个时辰后,员外夫人就急匆匆地抱着凌长平回来,还派人请了大夫,听下人说是凌长安在喂弟弟吃豆腐脑时,不慎将弟弟的下巴上烫了好大一个疱。

而那日,凌长安很晚才从外面回来。

半夜忽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下了一晚上雨,第二天清晨时,扫撒的下人在花园的池塘边发现了凌长安掉落的鞋子,才发现他不慎滑落至水塘溺毙。

再之后,府中便常常有人在池塘周围的回廊处见到湿漉漉的脚印和衣摆拖沓的痕迹。那痕迹是朝着凌长平房间的方向延伸的。

员外郎夫妇请了师傅画符驱邪,此事才好一些。

可在冥灯节时,他们带着凌长平在祠堂祭祀先祖时,好端端地平地卷起一阵大风,将祠堂的牌位全部吹飞了。

紧接着,小公子凌长平当场就尖叫一声,喊了声「哥」,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据说烧了三天三夜,醒过来的时候的神情呆傻,只会流口水。

法师说,凌长平是被凌长安给勾走了一魂,若是魂魄未归,将永远痴傻。

但我回忆起凌长安说自己冥灯节曾经回家,估摸着应该是三岁孩童天眼未闭,瞧见了哥哥凌长安,魂魄被吓丢了。

“还真别说,俺确实瞧见了小公子的魂魄飞出府中,眨眼间就不见了!”狮子说着拿起手中圆球,轻轻晃动,就看圆球变得透明,如镜子一般倒影出那日的景象。

那日,员外郎府中祭祀,在外做布施,不少人围在门口。

在参差不齐的人群中,一个透明的小人从府中飞快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发出尖锐刺耳的哭声。

员外府对面就是市集,不少百姓在此摆摊,小公子就这样从人群中一溜烟地跑出来,紧接着「咻」的一声飞进了一个卖蛐蛐儿的摊位上,我眼瞧着他的魂魄就附在了最大只的蛐蛐儿上。

“小公子还小,魂魄如果不附在活物身上,肯定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小狮子叹了一口气,很是忧愁:“只可惜我无法挪动,只能看到这些,小公子后来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我紧盯着那个蛐蛐儿摊,片刻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我眼中。

赵令和我爹。

那个大蛐蛐儿,落在了赵令的手中。

我两眼一黑,只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回到凌长安的府中,本以为他怨气频发,又要大闹一场,却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场景,只是东院的大门紧闭,寂静得骇人。

我敲了敲门,喊着凌长安的名字,头好久没有回应,又跑到窗户前头,用力敲了敲窗户,也没有得到回应。

正当。我准备爬墙上房揭瓦时,门不动声色地打开了。

凌长安的头探出来,脸色恹恹,我挤进房间,这里一片狼藉,那些被他视若珍宝的东西都散落在地上。

“凌长安,你弟弟的魂魄其实没丢,他附在我弟赵令的蛐蛐身上!只要找到了那蛐蛐,你弟弟就能恢复神志了!”我兴冲冲地跑到凌长安跟前说道。

可凌长安的眼神凝固在我身上很久,听到凌长平的名字,恹恹的面容上似是僵硬了一下,转瞬间又自己转身躲到角落里去了。

我走上前去,感觉到他身子在发抖,大惑不解:“别难过了,把这事儿解决了,你就不用被法师镇压了,也不会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爹娘想让我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听我这话,他嗷的一声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喊叫,模样可怜而又震惊,继而将怀里一直揣着的布娃娃狠狠扔在地上。

“原来。我爹娘根本不是心疼我,他们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烧了,他们根本不想府中留有我的一点东西!”

他越说越难过,又嘤嘤哭了出来,可地府没有眼泪,他也只能做做动作。

“明明那天晚上,我就准备去看看长平的伤,谁知道走到半路天上下大雨,我不小心跌进池塘,雷雨交加一晚上,谁都没发现!”

原来。他真的不是吃豆腐脑噎死的,我就说如此蠢钝的说法,我竟一开始信以为真。

凌长安的声音悲凉至极:“一开始,我只能困顿在池塘周围,头七之后,我魂魄被符咒驱赶,只能躲在祠堂里……直到今天,我连自己的府门都进不去了。”

“他们宁愿相信那师傅的混账话,也不相信我!他们.....他们怎么对我这么狠心!”

“你现在明白也不迟啊。”

我尴尬地摸了摸他冰冷的身子,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也不是每个爹娘都能一碗水端平,一样疼孩子嘛。”

譬如。我爹娘就是。

而且。我信奉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事已至此,赶紧找到凌长平才是上策,如果蛐蛐儿死了,那凌长平的魂魄又不知上哪找去了。

“快走吧,别耽误时间.....”

凌长安一把将我的手拍掉,自顾自在那发脾气:“你根本不知道我现在多难受!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爹娘曾经多疼我!”

听到这句话,一股无名火从我的心中升腾起来,烧得我脑中一阵眩晕。

我一翻手,用力抓着他的手腕,将他身子强行掰扯过来同我四目相对,我望着他那大受震撼的神色,咬牙切齿:“我确实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吗!”

说罢,我开始解我的衣带,这一身衣服是员外郎家送来的,很是华贵繁琐,我用力地撕扯衣服的锁扣,手忙脚乱地抽出那些纷飞的绦带。

凌长安瞠目结舌地看着我,肉眼可见地忙慌起来,我没理睬他,飞快地脱去了外袍、内衬……

当我脱到只剩下里衣的时候,凌长安吓得一把将床上的被子抓起来,裹在我的身上。

他双目紧闭,用力地贴在我后背的被子上,声音发抖:“好娘子,是我错了,是我不该胡乱说话,你不要生气了!你不要也不疼我!”

我甩开了他的桎梏,脱下里衣,只听到丝丝拉拉的声音,是布帛染血沾黏在皮肉上,撕扯开的声音,虽然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但听得还是让我心惊胆战。

背后的铜镜,映照着我的后背斑斑驳驳,还凝着黑褐色血迹的伤痕,深至骨肉,我被掩埋的时候,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好全,所以。我来到这里也是这副模样。

“凌长安,我确实不知道你多难受,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受过父母的疼爱!”

“你知道吗,活人躺在棺材里,还是能听到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的!记得托梦叫你爹娘给你换个厚一点的棺材,不然躺着也不清净!”

6

凌长安盯着我的后背很久,久到我怀疑他已经睡着了。

可他将我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上,小心翼翼地替我穿这繁杂的婚服,冰冷的手抚摸过我背后层层叠叠的伤疤,我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而衣服上的每一枚扣子,每一个搭扣,每一个绦带穿过的地方,他都仔仔细细,一一对应地将我穿好。

然后,他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长发,用力攥紧了我的手。

“好啊!赵家村是吧!欺负我娘子是吧!赵令是吧!蛐蛐儿是吧!”

他像阎王点卯似的恶狠狠地说了几句,就用力一拉我的手臂,紧接着我就感觉身体腾空而起,耳畔风驰电掣,光影迅速倒退,周围的黑色逆转成了一片白光,回过神来。我就站在了自己家的堂屋口。

房子里冒着腾腾的热气,看起来爹娘领了十两银子,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赵令坐在桌旁,拿着个鸡腿大快朵颐,我爹喝着酒,一口咂巴一次嘴巴,我娘将菜端上桌子,三个人其乐融融。

“明天我还要吃鸡腿!”赵令含糊说道,眼前的还没吃完,就惦记着明天。

我娘慈爱地笑了笑:“好好好,要多少有多少,娘的好大儿就要多吃点,长高个子!”

赵令得意地笑了笑,满嘴流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挥舞着手中的鸡腿:“可惜,买的那只大蛐蛐儿一点用也没有,害我输了小胖这么多铜板,等会儿我就穿了竹签子烤着吃!”

堂屋的桌角,我才看到一个小笼子,里头正关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蛐蛐儿。

天地良心,这里头是凌长安年幼的弟弟,赵令这混蛋连蛐蛐儿都不放过!

我飞到那蛐蛐儿跟前,手穿过笼子,摸了摸它,蛐蛐叫唤了两声,好在还有气。

“长平弟弟,别担心,我来带你回家去。”我低声对着那蛐蛐儿说道。

蛐蛐儿似乎是能听懂我的话,一个激灵站起来,发出「吱吱」的叫声。

赵令听到了蛐蛐儿的声音,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提起笼子,眼睛地抵着笼子的缝隙,恶狠狠开口:“现在知道叫了!都等会儿我就吃了你,没用的东西!”

蛐蛐儿忽然弹起来,一只脚稳准狠地戳进了赵令的眼珠子。

赵令“哎哟”一声捂着眼睛,一把将笼子用力摔在地上,笼子碎裂,蛐蛐儿奄奄一息趴在地上,他抬起脚就冲着蛐蛐儿踩过去。

我着急了,想挡在蛐蛐儿前头,可我只是一个幽魂,哪里能挡得住阳间的东西?

正当,脚穿过我的手臂要踩下去时,一阵阴风破窗而入,吹落了挂在悬梁的玉米棒子,稳稳当当地砸在赵令的脑袋上,砸得他晕头转向,仰头摔倒在地上。

我的娘吓得不行,上前对着我弟又哄又揉,看着那地上不见踪影的蛐蛐儿,说道:“明日再买一个,好儿子,别生气了!”

赵令气得捶地,蛄蛹闹腾,大喊大叫:“都怨你!要是我多几个姐姐就好了,多换点钱,天天都买蛐蛐儿!”

我爹放下酒杯,满脸通红,听了赵令这话,忽然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起来:“要不然,等今天晚上咱们再把赵妙挖出来,送到远一点的地方再嫁一次,十两银子又到手……”

他话音未落,厅堂的供桌忽然开始晃动,上面摆放的数十个牌位一个接一个地跌落,紧接着。整间屋子的桌椅都开始摇晃,如同地震一般,让人晕头转向。

“噼啪”一声,桌案上的香炉碎裂,堆积的香灰被阴风扬起,吹了他们三个人一脸。

我爹吓了一跳,一不留神从椅子上滑下来,摔了个屁股蹲。

“真是见鬼了!”

我娘吓了一跳,用手胡乱扑腾着飞舞的香灰,瞧着那门楣上悬挂的铜镜忽然裂成八块,惊恐大叫:“赵妙!是赵妙找上门来了!”

我爹听到这句话,一骨碌就爬起来,指着空气开始破口大骂:“小贱货,敢上门来找老子,就真的把你挖出来,挫骨扬灰!叫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变成猪狗!”

可话音刚落,因为摇晃而脱落的墙壁灰和舞在空中的香灰掺杂在一起,飞进了他的嘴巴里,就像用人用力塞进去一样,我爹一边大喊一边呛咳,很快就捂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悬挂在屋檐上的铜镜碎片一块接着一块掉落,砸在他的脑门上。

眼前乱成了一锅粥,我回过头去,看到凌长安不复从前阴柔的模样,神色冷冷地看着眼前一切,他周身环绕着的猩红之气,正一阵一阵翻涌。

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老人说的故事,红为厉鬼,怨气深重,尤为危险。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觉得此刻应该替我的家人说两句,但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毕竟眼前这一场好戏,是我做梦都想见到的。

“活埋亲女,谋财害命,不知悔改,早就该有报应了!”

他反手握着我的手,阴冷的声音如同从幽冥地狱传来,狭长的眼眸透着猩红的色泽,似是地狱修罗。

正当他抬手时,破碎掉落的牌位泛起了点点荧光,继而升起了一股烟气,化成了数个面生的幽魂将我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老头我认识,是我大爷,他指着我的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赵妙,你个不孝之女,竟敢纵容厉鬼在我赵氏供桌前捣乱.……”

大爷话还没说完,凌长安一阵风似的闪到他跟前,伸手一把掐住他短粗的脖子,攒劲一扯,拧着他的头朝桌子上撞。

“咚!咚!咚!”我还是头一次知道鬼也能撞到实物,声音咚咚带着回响。

老头被撞得摔在地上撒泼打滚,而桌子受到了撞击,朝着一边歪斜倒下,桌上的饭菜连汤带水地倒了下来,浇在了躲在桌子底下的赵令身上。

赵令:“我去你个大爷的!”

我大爷躺在地上嚎叫,听得赵令的话,气得一巴掌虚空打在赵令的脑袋上。

“赵妙!”

一声尖锐的声音传来,站在后头的我奶飘了出来,瘦小的老人站在我跟前,脸色扭曲得如从前一样狠毒:“你这赔钱货?你爹养你一场,你不但没还恩情,还带来厉鬼,由着厉鬼造次!真是不孝之女!”

“当初,你生下来我就说要扔茅坑溺死,你那便宜娘不肯,你可真是烂命抗活,我三根银针扎进你头里,你都没死,早知道当初就该狠狠心,直接将你沉湖去,早早来伺候我,省得你爹养出一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我撇了撇嘴,我奶骂我的时候多了,这些话如同隔靴搔痒,早已伤害不了我。

可凌长安盛怒异常,我奶丰富的词汇让素来修养良好的他震惊。

反应过来后,他飞速伸出冷冽坚硬的手,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地提起我奶的脖颈,用力捏得她老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疼得我奶说不出话。

“娘子!你打她!”他将我奶送到了我跟前。

我后退了一步,面露迟疑又嫌弃之色。

我奶吓得挣扎,可逃不开凌长安的桎梏:“你!你这胡搅蛮缠的小鬼,和这小贱女人勾结苟且,赵妙,你这小浪蹄子,做了鬼还要出来卖,你如今对你爹妈不敬,往后无人供奉,过不了多久,你就要魂飞魄散!”

我掏了掏耳朵,这老奶入土多年了,还是这几句话翻来覆去说个不停。

身旁的凌长安却脸色一变,阴冷苍白的脸变得铁青黑沉:“赵妙是我凌长安明媒正娶进来的妻子,过了宗祠牌位!写了合婚书,哪怕是冥妻,她也是我凌长安的妻子,有我在一日,便没有她无归的时候,就算没有我在,她也是我凌家的人。受我凌家香火供奉!”

说完,凌长安松开了手,从袖口拿出一枚钉子,狠狠地抵住我奶的额头:“老太婆,你既用银针刺我娘子的头,今时今日我也用锁运钉扎进你的脑袋,让你尝尝什么滋味!”

我听故事时听过,锁运钉能锁一族的运势和气运,被锁运钉钉上的人,往后三代难传,家门不幸,邪祟缠身,运气颓败,也能,令鬼魂永世不得超生。

这么多年,我终于在这个狠毒泼辣的老奶脸上见到了惶恐:“你敢!”

凌长安的手纹丝不动,眸光看向了我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爹,他将钉子对准了我爹的额头,阴沉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狂妄的笑。

“那就给你儿子。”

“不行!”我奶叫得很大声。

“好啊,那不然就钉在你身上!”凌长安又说。

我奶迟疑了,很久。

久到,凌长安将锁钉钉在我爹额头,横手用力一劈,钉子深深刺入了我爹的头颅里。

我爹虎躯一震,八尺壮汉,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见我爹忽然不省人事,我娘和赵令,连着赵家的祖宗,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哭得此起彼伏。

我忽然觉得头很痛,走出门外,瞧着门口那棵茂盛的绿荫葱茏的树。

凌长安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我身边,他挡在我的眼前,望着破草屋子,面上依旧是狠辣而凌厉神情。

“那天,我爹就是在树下把我吊起来打的。”我忽然对他说。

说完这句话,一向平静的情绪,忽然觉得委屈了,鼻子酸酸的,眼睛涨涨的。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告状似的开口:“打了一个时辰。”

凌长安震惊地望着我,伸出手来,用力把我揽在怀里,声音闷闷带着哭腔:“娘子别怕。”

然后伸出手来,手掌上闪过一丝丝红色的痕迹,继而用力朝树干上一击。

天上忽然闪下一道明亮的鲜红色闪电,带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打在了茂盛的树梢上。

大树震颤了一下,粗壮的树干从中裂开,一分为二,其中一半稳稳地,沉沉地,不偏不倚地,朝着房顶倾倒。

里头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更大声了,几个祖宗此起彼伏地嚎啕大哭。

“我赵家百年的功德树啊!”

“赵家百年积攒的功德,被这混蛋活埋嫁女败光了。”凌长安说道。

他颀长的身影挡在我的身前,光影错落,遮蔽了房屋倒塌后扬起的一片烟尘。

我忽然感觉脸上划过一丝温热,伸手擦一擦,竟濡湿了指尖,凌长安的身体依然冰冷,但我却周身觉得暖暖的,他挡在我身前,我望着他的背影,那是为我而出头的他。

7

我在房屋的角落里找到了大蛐蛐儿,此时,它在那里抹泪,看着我来了,“吱吱哇哇”地说了很多,又是感谢,又是说两个魂魄挤在身体里让它打架都不能发挥实力。

毕竟,凌长平只是个稚子,当然不懂这些。

凌长安盯着那蛐蛐儿很久,将它抓在手中,飘然回到了员外府门口。

他大手一挥,一个三岁的小幽魂从蛐蛐身上脱出,虎头虎脑的,一板一眼地对着我们作揖,那和凌长安几分相似的面容,此刻,抬起头看着凌长安许久许久。

“阿哥,我爱吃豆腐脑。”

凌长安笑了,欺红的眼依旧流不出泪,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凌长平下巴淡淡的疤痕:“是阿哥不好,喂你吃豆腐脑时,没注意烫伤了你。”

凌长平却咯咯一笑,伸手握住了凌长安的指头:“娘说,阿哥……会保佑我,我想和阿哥再出去玩。”

凌长安身子顿了顿,转手将他推进了府中:“你娘说的是保佑你,没有阿哥的事。”

“好好替哥哥去吃去玩,好好长大。”

他伫立在府邸门外,周身曾经泛红的微光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明亮的白光。

当天夜里,员外郎的二公子凌长平就恢复了神志。

听闻,他醒来之后,说是阿哥和一位姐姐救了自己,员外郎夫妇喜极而泣,深信不疑那是自己的大儿子和新婚的儿媳妇解救,重新将凌长安的牌位请入宗祠。

又在城中施粥三月,倒也救了不少饥荒而来的百姓,为凌长安积了不少阴德。

我很是感慨,这样一来,凌长安消了怨气,又能受香火供奉,又有了不少福报,只等时候到了,就能够转世投胎,而我也能顺利入轮回道。

我说,我下辈子做一棵树或者蝴蝶就好了,自由自在,毕竟做人实在是太苦了。

凌长安指着自己,有些委屈:“那我呢?”

“长安长安……你下辈子能福寿绵长,平平安安就好了。”我说。

凌长安看了我很久,但是什么也没说,忽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打断我的思绪:“今日过节,我们出去玩玩。”

他牵起我的手往外头飘去,我跟随着他的脚步飞速前进,周围光影飞速后退。

停下来时,发觉他已经带我到了一处绿草茵茵、广袤无垠的花谷,我看着遍地绽放的百花,还有鸟鸣啾啾,一片生机,大呼一声,仰面躺在松软的草垛上,抚摸着柔软的花瓣。

“这是我的风水宝地,一般人我可不带过来。”凌长安得意洋洋地说道。

我笑着深吸一口气,可鼻尖传来的仍然只是空白的凉风。鬼是没有嗅觉的。

我有些可惜:“要是还能闻一闻花香就好了。”

凌长安手中的花环插上了最后一支花,轻轻地戴在我头上:“娘子,你看前头。”

我循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飞流直下的瀑布,瀑布的前头,一座独木桥连着此岸和彼岸。

凌长安牵着我的手,站在了独木桥前,我停住了脚步,瀑布竖直地飞流而下,用力力打在银色的湖面,升腾起烟雾,倒映着七彩的光芒,而穿过烟雾的独木桥看起来摇摇欲坠。

“瀑布后面是什么地方?”我问他。

“我也不知道,不如娘子替我去看看。”凌长安笑道。

我却忽然警觉起来,紧紧地攥着凌长安的手,摇摇头:“不去!”

“你叫我一个人去,我不去!”

凌长安身形顿了顿,片刻后,冲着我可怜巴巴地说道:“我怎么舍得娘子一个人去,只是我天生恐高又恐水,娘子在前头带路,我跟在后头走,这样不好吗......”

他说的言之凿凿,我半信半疑,在他的催促下,踏上了独木桥。

独木桥狭窄,一人通过时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时间回头照顾身后的人。

我脚步停顿,心神不安,总担忧身后空无一人。

“娘子,往前走,千万别回头,不能掉下身后。”凌长安急促的声音传来。

脚底下的水流湍急,越靠近瀑布,凉风越大,纤细的独木桥左右摇晃,好像马上就要拦腰折断。

“凌长安,我害怕。”我头也不敢回,闭着眼睛大喊。

“赵妙,别害怕,你只管往前走,再往前走!不要回头!”凌长安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心中一横,脚下的步伐越发飞快,三两步就冲进了瀑布之中。

瀑布里面是一片光亮的白,却什么也看不见。我回头想牵着他过来,可回过头去,后面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唯有。一个身着玄青色长袍的男子,颀长的身子站在飞瀑之中,面上泛着白光,看不清楚眉目。

他叹了一口气:“娘子,都说了不要回头了。”

8

我陷入了深深的梦境,却是苍白而光亮的梦境。

梦里,我站在凌长安的跟前,抓着他冰冷的手,狠狠道:“凌长安,你骗我!我知道你会骗我,从见面的第一次你就骗我!”

梦中,我并未看清楚他的脸,一片亮光遮挡了他的容颜。

他笑了笑,忽然将我紧紧抱在怀中,身体冰凉而宁静:“娘子,去闻花香,去吃美食,去游历人间,好好生活。”

“凌长安,你说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现在你却要弃我而去,岂不是让我丢人!”我贴在他的胸口,感觉眼泪滚滚,濡湿了他的胸襟。

他笑着,用力按着我的头,紧紧把我搂在怀中:“娘子,答应我,好好生活,我们自会再相见。”

他的身上渐渐变淡,我失控地伸手,想要抓住凌长安,却怎么抓不到他缥缈的影子。

9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温软的床榻上,旁边是中药沸腾的咕噜声和浓郁的药味,外头是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若是七日之内没有醒来,只怕是难了。”

“哎,好可怜的姑娘,要不是那日,我进山躲雨发现了这孩子,只怕是在棺材里活活憋死了。”

我吃力地动了动身子,浑身酸痛不已,伸手的时候,却不小心打翻了身侧的汤药碗。

外头的声音停下了,几个人飞速走进了房间里,惊喜地瞧着我。

“醒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是城郊的医馆。

那日,医馆的学徒上山采药,忽逢天降大雨,他躲在山洞中避雨,而或许是因为大雨突然,掩埋棺材的人匆匆了事,以至于,薄土在大雨细密冲刷下褪去,露出了棺材一角。

雨停时,学徒经过此处,听到了里面传来拍打棺材板的声音。

他惊恐之下掀开了盖子,才发觉尚有余温的我,将我救了回来。

那时,大雨已经渗入棺材,再过不久我就会在昏迷中被雨水溺毙。

医馆的老大夫替我检查了一番,醒来后,我身上并没有大碍,可我只觉得脑中空空的,一切恍若一场梦。

回忆起来,那奋力拍打棺材的声音,正是我回应凌长安的叩门声。

那我是否见过凌长安此人,又是否真的去过地府?

我不敢细想,也不想去打探,怕一切只是我的黄粱一梦。

因为,我说自己记不得家住在哪里,好心的老大夫收留了我在此生活。

后来,在一次进城诊病的时候,我看到了两个疯疯癫癫的人。

一个人撑着拐杖,瘸了一条腿,另一个女人蓬头垢面,言辞无状,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娘。

“听说,这两个人为了十两银子活埋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后来糟了天谴,那天晴天霹雳,把他家门口的树劈倒了,压塌了房子,给他家男人腿压断了。”

“那十两银子都用来治腿和盖房子了,可这村里头有谁去帮他家一回,隔天就倒霉,邪乎得很!现在谁也不敢靠近他们两个。”

“听说两人还有个大胖儿子,饿得跑去偷豆子吃,完了去溪边喝水喝多了,竟然活活撑死了!然后这两人就彻底疯了,跑到山里去,偶尔才下来捡点垃圾吃。”

“听说,还能时不时看着他们对着一个空坟头磕头呢!”

我听着身后村民的絮絮叨叨,看着他们二人,心无波澜,只剩下活该两字。

老大夫今天早早就回家了,看起来心情很好。他有个儿子,听闻为了学习医术而去了远方拜师,今日归来。

我照例在院门口收拾晒干的药草,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吹飞了手中的当归叶。

我起身要追,却看到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抓住了飞舞在空中的叶子。

眼前的人笑了笑,将东西递给我:“你好,你是赵妙吧。”

我抬头望着他,心中大震。

那和凌长安一模一样的容颜,此时站在我的咫尺之间,静静含笑地望着我。

“小娘子!你好。”

远处,飘摇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我耳畔轻语,那日,凌长安离开我时,在我耳畔的呢喃渐渐清晰。

“你不必难过,在我见你第一次的时候,我就知道终有一别,所以,我早已将自己的容颜化作了你未来夫婿的模样。”

来源:九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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