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京城卖馄饨,世子当街纵马,撞翻了我的馄饨摊,还抽了我一鞭子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22 23:33 2

摘要:他高踞马上,鼻孔朝天,话语里淬着冰:“不过是个泥腿子,本世子今儿就是不赔,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我在京城支了个馄饨摊,风雨无阻,一晃就是二十年。

那天,成王家的世子爷当街跑马,马蹄子不长眼,踢翻了我的摊子。

滚烫的汤水洒了一地。

我不及闪躲,一记马鞭便抽在身上,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

他高踞马上,鼻孔朝天,话语里淬着冰:“不过是个泥腿子,本世子今儿就是不赔,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次日,我便一纸诉状,去了京兆府,亲手敲响了那面登闻鼓。

那阵仗,大得能吓破人的胆。六部尚书悉数到场,左右御史垂手旁听。

宁昭侯亲自拧着那世子的耳朵进来:“我把这混账东西给您带来了!”

御座上的天子面沉如水,龙颜震怒,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给朕下死手打,打到他亲爹都辨认不出来为止。”

一、

拣选最是脆嫩的白菜心、掐得出水的芹菜杆,再配上一大把青葱,一并细细剁成茸。

精选的猪后腿肉,千锤百炼斩成肉糜,混入菜茸调料,顺着一个方向搅上劲,再用几近透明的面皮裹住。

面皮上还沾着薄薄的干粉,内里的馅料却已是Q弹嫩滑。

熬煮了整夜的浓鸡汤翻滚着,一个个白生生的馄饨在汤中沉浮。

直煮到面皮晶莹,隐约透出内里粉嫩的肉馅,才被师傅用竹笊篱捞入海碗,最后撒上一把碧绿的葱花香菜。

在这料峭春寒的清晨,一碗热汤灌下,那股暖流能瞬间驱散寒意,直达四肢百骸。

这天清早,锅里的白烟刚腾起,老主顾们便熟门熟路地来了。

有走街串巷的货郎,有天桥底下耍手艺的,也有南来北往的马夫……都是熟面孔。

五文钱一碗。在这地价贵如金的京城,是份难得的温饱。

正忙得脚不沾地,我眼角余光瞥见街角有几个影子,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瞧。

我眯眼细看,原来是昨日刚到京的考生,一个个都挤在街角李叔那间柴房腾出来的通铺里。

那地儿,破窗户没个遮拦,冷风呼呼往里灌,却怎么也吹不散满屋子的酸腐气。

可它就胜在一个“贱”,一晚上才十文钱。

住那儿的学子,十个有九个是兜里比脸还干净。一碗五文钱的馄饨,都够他们啃三天的冷硬干粮了。

我心里没来由地一软,便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过来吃吧,我这儿能先记账。”

几个学子你看我、我看你,脸皮涨得通红,在原地局促了半天,才终于磨磨蹭蹭地挪了过来。

摊子角落有棵我三年前随手栽下的小树,如今也努力地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新芽。

我招呼他们到树下坐好,手脚麻利地端上几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安心吃,填饱肚子。寒窗苦读这么些年,可别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把身子骨给拖垮了。”

见还有人捏着筷子,僵着不动,我话锋一转,故意拉下脸:

“我这账本可都记着呢!等你们将来金榜题名,穿上官袍了,我肯定一家家上门去讨债。”

“到时候,谁敢赖账,我就立马去京兆府敲鼓,嚷嚷得满城皆知,说当朝新贵赖我个卖馄饨的帐不还!”

话音刚落,一人“噗嗤”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那年轻人的眼圈却慢慢红了。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砸进汤碗,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二、

年味儿刚过,又到了春闱放榜的时节。

京城里黑压压地涌入了数不清的考生。

家底殷实的,早早便住进了东西城的会馆客栈。

那地方,雕梁画栋,文房四宝都是上供的,三餐热水果品,都有丫鬟殷勤送到房中,当然,那价格也贵得吓人。

因此,更多的寒门学子,会选择在南北城落脚。

四面漏风的通铺大炕,带着一股子霉味的被褥,一天,也只要十文钱。

东贵西富,南贫北贱。

一样的十年寒窗,到了这京城,境遇却是云泥之别。

我的馄饨摊,恰好就开在这“南贫”的集市口上。

以前是我娘撑着。三年前她老人家走了,我就接了手。

这三年,我自个儿琢磨着改良了馅料配方,生意越发红火,在这南城也算有了点小小的名气。

眼下,赶考的举子一日多过一日,许多人都扎堆在南城集市这块,我的摊子前自然是挤满了人。

手头实在周转不开的学子,我就让他们报上姓名籍贯,记在我的账本上。

有的脸皮薄,不好意思白吃,非要干点活来抵饭钱,我也就由着他们,找些劈柴、扫地的轻省活计,图个两相心安。

这么几天混下来,大家倒都熟络了。

等我收了摊,学子们便凑钱买来蜡烛,借我的地界和那点微光,通宵夜读。

烛火摇曳,月影斑驳,只听得一片“沙沙”的翻书声。

我自顾自地坐在角落里算账,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竟也不似从前那般孤单难熬了。

那边忽然起了一阵哄闹。

“宋姑娘!”有人扯着嗓子喊:“谢兄想问问您,芳龄几何?可曾许配人家?”

在一片善意的起哄声里,谢知学被大伙儿推搡了出来。

就是那个起初涨红了脸,僵着不肯动筷的学子。

此刻他脸颊更是红得像要滴血,眼神飘忽不定:“宋、宋姑娘……我……”

我心里暗笑,这些读书人,脸皮就是薄。

我抬起眼,故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

“嗯,模样倒是周正,又是个会读书的,不赖。”

谢知学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可惜啊,”我话锋一转,随口胡诌道:“我娘临终前,千叮万嘱,非要我招个肯入赘的夫婿呢。”

那双刚亮起来的眸子,又忽地暗淡了下去。

这世道,但凡有点血性的男人,谁肯去做那低人一等的上门女婿?读书人向来心高气傲,更是视之为奇耻大辱。

“行啦,快去温你的书吧。”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别闹了,自己则继续低头拨弄算盘。

谢知学却没动。

他站在原地,似乎在经历一场天人交战。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口道:

“宋姑娘,在下年十九。家中已有兄长成婚,延续香火之事,自有他来担当。”

“我知我现在一无所有,配不上姑娘的垂青。若我此次能有幸上榜,可否……可否再登门,向您正式提亲?”

这话,是真把我给说愣住了。

我重新抬起头,再次审视这个年轻人。他,竟为了这么一点微末的善意,就敢不管不顾地押上自己的一辈子。

这要是将来功成名就,再回想起今日的冲动,怕不是要悔青了肠子。

……说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啊。

“等你考上了再说吧。”

我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没让他把话说死。

三、

我万万没想到,谢知学当真一飞冲天,成了今科的春闱会元。

殿试之后,更是被圣上钦点为状元。

坊间都传,陈阁老家的小姐正待字闺中,圣上有意牵这个红线。

谢知学却当庭拒了,说自己早有婚约。

“学生家贫,初到京城时,曾受南城集市口宋姑娘的恩惠,才不至挨饿。

学生当时便向她许诺,若能榜上有名,必当明媒正娶。

承蒙陛下与阁老厚爱,然大丈夫一诺千金,岂可食言。”

圣上听闻,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大悦,赞他重情重义,特批白银千两,让他风风光光地来向我提亲。

新科状元郎要娶个馄饨摊主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我的摊子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连生意都没法做了。

我索性提前收摊。

刚拉下一半铺门,谢知学便带着媒人和成堆的聘礼,敲锣打鼓地来了。

我干脆把门关严实了,任凭媒人在外头说破了嘴,周围看客如何起哄,我就是不开门。

“状元郎,您请回吧。”

“不过是几碗馄饨,当不得您赔上一辈子。”

“我们二人之间,是恩义,不是情意。您何苦为了这点恩义,就搭上自己的终身呢。”

没错,这是恩,不是情。

若我今日真被这“状元夫人”的名头冲昏了头脑,稀里糊涂地应了。

那往后几十年,才会把这点仅有的恩义,消磨得一干二净。

媒人没了法子,甩着帕子对外面道:“状元郎,我看啊,您这喜钱,我老婆子是挣不上了。”

谢知学沉默了片刻。

他独自走到门前,隔着木门唤我:

“宋姑娘,今日,是在下唐突了。”

我隔着门板,叹了口气:“不,是我的不是。”

“前些日子,怕扰了你备考的心,很多话没能说清。”

“我明白你感念我的帮助,可这对我而言,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你的馄饨钱,一共是三百五十五文。你记得差人送来结了,这事就算清了。”

门外,谢知学又是一声长叹。

“好。”他的声音里,满是说不出的怅然。

四、

谢知学最终留下了一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是三百五十五两白银,说是用来结我那三百五十五文的馄饨钱。

那天之后,这件事成了京城开年第一奇谈。

我的馄饨摊更是人满为患,人人都想来瞧瞧我这个“拒嫁状元”的宋姑娘是何等模样,顺便尝尝这馄饨到底有何等滋味。

与此同时,陆陆续续有不少学子,都赶来结我这儿的旧账。

他们中,有的金榜题名,前程似锦;有的名落孙山,神情黯然。

有的时来运转,十倍百倍地奉还;有的依旧囊中羞涩,销了账便红着脸匆匆离去。

自然,也有的从此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我早习以为常。

我掏出那本厚厚的赊账册子,收好一笔钱,便仔细地划掉一个名字。

算着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钱,我盘下了摊子旁边的铺子,请人来仔细修缮装潢。

铺子不大,也就勉强放下八张方桌。

托谢知学的福,不少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也专程跑来,非要点上一碗馄饨。

为了迎合这些贵客,我让匠人把墙壁刷得雪白,又在房檐和桌角上都细细雕了花纹。

我还搬了几株青翠的竹子摆在店里。

这么一番拾掇下来,小店倒也显得雅致脱俗。

我请人做了副“宋珠馄饨”的匾额,挂在了门口。

这匾额一挂,传言中的“宋姑娘”,总算有了个正经名字——“宋珠”。

两月后,铺子开张在即,谢知学又来了。

那时,他已经和陈阁老家的小女儿完婚,在户部领了个员外郎的差事。

一架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口,在南城这地界,扎眼得很。

他先下车,又极其小心地搀扶着一位贵夫人下车。

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

我原本正指挥木工师傅搬桌椅,察觉到动静,走到门外想看个究竟。

谢知学夫妻二人一见我,立刻并肩,躬身对我行了个大礼。

“哎哟!这可使不得!快起来,快起来!”

我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想把他们扶起来。

二人却执意不肯起身。

谢夫人握住我的手,抬起眼,声音温婉:

“夫君初到京城时,承蒙宋姑娘照拂,这份恩情,我们夫妻二人没齿难忘。”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真就是几碗馄饨的事,何至于此……”

“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谢夫人说得斩钉截铁。

他们夫妻二人此次登门,除了送上厚礼,竟然还拿出了一张地契。

位置,就在我这馄饨店的隔壁。

那地方原先是家大酒楼,可惜经营不善,掌柜的赔光了家底,已经卷铺盖回西北老家了。

谢夫人将地契递给我,我连连摆手拒绝:“这太贵重了,我万万不能收。”

“状元郎的馄饨钱,早就结清了。”

来回推拒了几次,见我的确没有收下的意思,谢夫人才松了口。

她转而提议,要用这张地契,在隔壁盖一座客栈。

客栈平日里照常迎客,但每逢春闱,就只用来免费接待那些前来应试的贫寒学子。

这是造福天下读书人的大好事,我自然是拍手称赞。

五、

我的“宋珠馄饨”开张大吉,隔壁的客栈也叮叮当当地动工了。

与此同时,我和谢知学的名字越传越广,名声甚至盖过了京城,传到了外地。

人人都说,谢状元郎知恩图报,而卖馄饨的宋珠姑娘,更难得的是不挟恩图报。

二人都成了心系寒门、造福百姓的典范。

有了这层故事加持,宋珠馄饨的生意好到爆棚,我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便又招了几个伙计。

其中有位叫福贵的半大孩子,瞧着也就十四五岁,人却机灵得很。

来应聘时,我观他那一身衣料,虽然旧了,但底子不凡,便多嘴问他,为何要来我这小铺子当伙计。

福贵小脸一板,满是愤愤不平:

“……我爹问我鸡蛋多少钱一个。我答不上来,他就把我撵出家门,

说什么时候我弄清了这柴米油盐的价钱,什么时候再回去继承家业。”

我听着,差点笑出声:

“那你觉得,一个鸡蛋该卖多少钱?”

福贵梗着脖子:“……十两?”

我叹了口气,从厨房灶上摸了两个刚煮好的茶叶蛋出来。

“这两个茶叶蛋,我们店里,一个卖一文钱。”

“要是收生的,更便宜,五文钱能买上七个。”

“你刚刚说的十两银子,都够这南城一户中等人家,过上一整年的开销了。”

福贵瞬间低下了头,不吭声了。

他那身打扮,与其说是来当小二的,不如说是哪家公子哥来体验生活的。

“你要是真想留在这儿,”我说,“我们店里给伙计发统一的衣裳。”

“你身上这身,可不能再穿了,我怕你往门口一站,客人们都不敢进门了。”

听了我的话,福贵猛地一抬头,眼里全是惊喜。

“掌柜的放心!”他中气十足地大声道:“我肯定好好干!”

六、

福贵虽然没干过粗活,可他脑子灵光,嘴又甜,性子也活泼,没几天就和其他伙计打成了一片。

等小半月过去,他再往店门口那么一站,身上那股世家公子的矜贵气儿全没了,

活脱脱就是一个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多年的机灵店小二。

他字还写得漂亮,主动给店里写了新的菜牌,又画了几幅应景的字画挂上,我这小小的馄饨铺子,立马就雅致了好几个档次。

又过了几个月,隔壁的客栈终于竣工了。

谢知学给它取名为“金榜楼”,寓意住进来的学子,都能金榜题名。

顶着谢状元郎的名头,金榜楼开张那日,不少人刚进京,就直奔南城来,非要住上一住。

金榜楼里不设吃食。客人们住下后,自然少不了来我的宋珠馄饨,点上一碗热汤。

闲聊之间,谢知学知恩图报的故事,便又被翻来覆去地传颂。

福贵在旁边听得多了,嘴角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等到店铺打烊,四下无人,他开始向我抱怨:

“不过是沽名钓誉的俗人罢了!”

“这主意,十有八九是他那个阁老岳丈给出的。谢知学在朝中半点根基也无,娶了陈家姑娘,跟入赘有什么分别?”

“那个老狐狸,一肚子算计,还不是想着给他女婿铺路,博个好名声!”

和我说完这些,他转头看着我,眼神里竟有些恨铁不成钢:

“宋珠姐你也是,他们拿你当筏子,耍这些心机手段,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算账的手顿住了:

“他们利用我什么了?”我抬眼看他。

“利用你博取美名啊!”福贵急得跳脚,“还利用了那些赶考的学子,满天下宣扬他们陈家的‘善心’!”

我笑了:“银子是实打实地掏了。

客栈也真金白银地修了,让学子们免费住,也是板上钉钉的。这何来利用一说?”

“好事是他们做了的,这好名声,自然也是他们应得的。”

“可是——”福贵还想争辩。

我抬起手,用沾了墨的食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福贵啊,这世上的事,论迹不论心。人家好事都做到了这个份上,你还管他最初动的是什么念头呢?”

“做好事,就该是纯粹的,不该图任何回报!”福贵坚持道。

“那恐怕只有书本里的圣人才能做到了。”我摊了摊手,

“可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呢?”

福贵又一次沉默了。

第二天,他再看“金榜楼”那块匾额时,眼神复杂了许多,只是再没了那股不屑。

七、

又过了两年,我二十二岁了。

一晃眼,福贵在我这儿,也做了快两年半的工。

这两年半里,他身子骨抽条得厉害,像雨后的春笋。年头刚给他做的新伙计服,到了年底就短了一大截。

他家里似乎是出了些变故,来我这儿帮工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少了。

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几次,见他都有意搪塞过去,便也不再多问。

只是到了年底发月钱时,我给他封的红封,比去年厚了整整一倍。

福贵掂着那分量,立马觉得不对。

年底了,不少伙计都要回乡过年。

为了给大家践行,晚上,我亲自下厨炒了几个拿手菜,又搬出店里藏的最好的酒,热热闹闹地摆了一大桌。

院子里的那棵小树,不知不觉已经粗壮了不少。北风呼啸而过,将树杈上积的雪吹得簌簌落下。

酒过三巡,大伙儿都有些醉意醺然。

福贵扯了扯我的衣角,压低声音问我是不是发错了月钱。

“没发错,”我笑着回他,“你放宽心,家里的事要紧,好好去处理。”

“你只管记住一点,万一将来家里真出了什么变故,我这馄...馄饨铺,也还养得起一个店小二。”

从前店里有一对夫妻帮工,老家遭了灾,哭着来向我辞行时,我也一样给他们多发了一个月的工钱。

再告诉他们,若是实在无处可去,随时都可以再回来。

馄饨铺的生意如今蒸蒸日上,多养几口人,还是养得起的。

福贵闻言,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倒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十七岁的少年人,脸庞上虽然还带着稚气,可行事作风,却比两年前果敢沉稳了太多。

他向我请了几个月的假,只说是父亲病重,他作为儿子,理应回去侍奉汤药。

八、

过了年关,转眼又是二月春闱。

与往年截然不同的是,今年圣上龙体抱恙,这关乎国运的春闱大典,便交由太子全权主持。

圣上与发妻感情深厚,太子是中宫嫡长子,地位本该稳如泰山。

只可惜,先皇后去得早,太子母家早已式微。

反倒是刘贵妃,出身世家高门,又接连诞下几位皇子,对那个位子,始终是虎视眈眈。

早前坊间就有风言风语,说圣上对二皇子青眼有加,动了易储的心思。

可如今,圣上力排众议,将主持春闱这等大事交予太子,也算是给朝堂上下,定了个风向。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离我们这些市井小民,终究是太遥远了。

春闱临近,天南海北的考生再次涌入京城。

只是今年,怪事发生了。许多有钱的考生,放着东西城奢华的会馆不住,非要挤破头地先来金榜楼。

可惜,越是有钱有势,这金榜楼的门,就越是难进。

“公子请回吧,您头上这颗东珠便价值不菲,小店实在无法接待。”

“公子请回吧。”

“公子……”

春闱期间,金榜楼有铁律,只接待进京赶考的学子,且必须是家境清贫、盘缠不足之人。

短短一天,金榜楼的掌柜的就在门口劝退了无数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说得口干舌燥。

可劝退了大部分,还是不够。

小小一个金榜楼,容不下全天下的寒门学子,也庇护不了所有的劳苦百姓。

李叔家的那间宅子,因为三年前出了个谢状元,早被当成了风水宝地,被有钱人家花天价买了去,专门给自家子侄读书备考。

可没了李家,还有赵家、齐家、钱家。

周围邻居家的通铺里,依旧挤满了赶考的学子。

依旧是那 阴暗潮湿的房间,酸臭扑鼻的被褥。

只要十文钱,就能捱过一晚。

第二天一早,宋珠馄饨刚开张,那股浓郁的骨汤香气便飘出了十里。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街角,几个衣衫单薄、囊中羞涩的学子站在那里,探头探脑,满脸的渴望,却又不敢上前半步。

我心中了然,一如多年前那个清晨,对着他们,笑着招了招手。

“来吧,吃吧,账先记着。”

九、

会试刚落幕,先帝龙驭宾天的那一夜,京城便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血光之灾。

有人胆大包天,竟敢调动兵马,强叩宫门。

宫里杀声震天,京城也跟着乱成了一锅沸水。

城中的地痞流氓、宵小匪类,嗅着这股血腥味儿便倾巢而出,趁着这兵荒马乱的当口,专挑富户下手。

只是东西两城的豪门显贵,府邸相连,家丁护卫多如牛毛。那些劫匪折腾了半宿,硬是没啃下几块硬骨头。

里头有几个脑子活泛的,立马调转方向,直奔我们南城而来。

南城这边,多是寻常百姓,势单力薄,一家老小在这些乱兵悍匪面前,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虽说油水不多,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总好过白跑一趟。

万幸中的万幸,谢知学,还有其他几位曾在铺子里赊过账、如今已在朝为官的熟客,都提前派人送来了信。

他们千叮万嘱,让我务必紧闭门户,有几位,甚至还直接派了三五个精壮的护卫过来。

我得了风声,哪里敢耽搁,立刻招呼左邻右舍,连同那些寄住在街坊家中的赶考学子,一股脑儿地全躲进了我的馄饨铺。

陈家那边也极讲义气,往金榜楼里派驻了十多名护院。

那群劫匪远远望见我这铺子附近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又有手持刀兵的护卫严阵以待,掂量了半天,也不敢贸然冲杀过来。

就这么提心吊胆,倒也算是有惊无险地熬过了这漫长的一夜。

天蒙蒙亮时,宫里的动静也彻底平息了。

原来,作乱的,正是刘贵妃所出的那几位皇子。

他们不甘心储君继位,妄图在先帝弥留之际,用刀兵相逼,胁迫先帝更改遗诏。

所幸太子早有准备,已提前将诏书密送至京城外的驻军统领手中,命他即刻带兵勤王。

先帝见太子行事如此周全稳妥,于欣慰之中,撒手人寰。

随后,新皇登基。

那几位悖逆的皇子悉数伏法,刘贵妃在宫中自缢,刘氏一族更是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菜市口那股血腥气,熏得京中百姓着实惶恐了好一阵子。

可这股子恐慌,转眼又被会试放榜的喧天喜气给冲淡了。

也不知是何等的巧合,这一科的状元郎,又是一位曾在宋珠馄饨赊过账的寒门学子。

殿试之上,新皇听闻他奏对时,坦言自己家境窘迫,只得屈居南城集市,

甚至在我这小小铺面赊账度日时,竟当廷朗声笑了起来。

他龙指一点,指向早已晋升为户部侍郎的谢知学,笑道:

“接连两榜魁首皆出于此,宋珠你这小小的馄饨铺,当真是块藏龙卧虎的福地啊。”

十、

新皇一句“藏龙卧虎的福地”,简直比什么金字招牌都管用。

宋珠馄饨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了。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将我尚未婚配的消息给捅了出去,一时间,登门求亲的媒婆简直络绎不绝。

形形色色想要见我的人实在太多,我不堪其扰,索性躲进了后厨,轻易不在前堂露面。

直到这日,伙计抹着汗跑来后厨寻我,说是外头有位“旧人”来访。

我擦干手上的面粉,疑惑地走到堂前,一眼便瞧见个魁梧如山的汉子大马金刀地坐着。

他生得浓眉环眼,不怒自威,眼神随意一扫,都能让邻桌的孩童止住哭闹。

有他这尊大神镇着,店里的食客都快走光了。

他那裸露在外的臂膀上,一条狰狞的刀疤自腕部攀援而上,如恶龙般没入袖中。

“……蒋大哥?”我试探着,惊喜地唤了一声。

那汉子猛一回头,瞧见是我,满脸的凶煞之气瞬间烟消云散,咧开嘴笑得如春暖花开:

“宋家妹子!”

这汉子,正是蒋鹤鸣,原先是江湖上走镖的镖头。

约莫五年前,他领着一众弟兄押镖入京。

谁曾想,货是送到了,可那家雇主却在京城犯了事,转眼间就被抄家流放。

尾款泡汤不说,连带他们押送的那箱货物,亦被官府当作罪证扣下。

这群镖师平日里来钱快,花钱更是如流水。。

京时带的银钱早已挥霍一空,付了客栈的房钱,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窘迫到险些要喝西北风。

我见他们着实可怜,便做主赊了他们数日的馄饨。

没过几天,他们便寻到了新的差事,立刻将饭钱给补上了。此后,便是数年未见。

此刻,蒋鹤鸣一挥手,指挥着手下将数口沉重的大箱子抬了进来,往铺子中央一撂。

箱盖打开,里头竟是白花花、明晃晃的银锭子。

我当场就惊呆了:“蒋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蒋鹤鸣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妹子,你蒋大哥我呢,是个武夫,不懂文人那套酸的。”

“实不相瞒,大哥我前些日子,因救驾有功,被陛下亲封为宁昭侯,这些银子,都是圣上的赏赐!”

他拍着胸脯,声若洪钟:“你当年能在我等落魄时施以援手,一碗馄饨便见你心善。这世道再不公,也不能让好心人寒了心!”

“这些,你安心收着!往后但凡遇上难处,只管来侯府找我!”

“日后你若出嫁,宁昭侯府便是你的后盾,就是你的娘家!我倒要瞧瞧,哪个不长眼的,敢为难我蒋鹤鸣的恩人!”

他话音刚落,一个带笑的清朗声音便自门口传来:

“——宁昭侯这话,说得甚合朕意。”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福贵一身紫金锦袍,手持折扇,正含笑倚着门框。

我还未及反应,便听见身旁的蒋鹤鸣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陛、陛下?!”

十一、

朕?

陛下?

福贵……就是新皇?

我的脑子瞬间乱成了一团浆糊。可在那纷乱的思绪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幽幽感叹:果然如此。

这个念头,其实早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只因太过惊世骇俗,被我死死按在了心底最深处,不曾再敢去触碰。

圣驾一到,方才还豪气干云的蒋鹤鸣,立时成了见了猫的耗子,

手足无措地请了安,没敢多留半刻,便寻了个由头溜之大吉。

转眼间,铺子里便只剩下我与“福贵”。

铺子外围,早已被随行的禁卫不动声色地清空,无人再敢靠近。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竟是无言。

良久,我才猛然惊觉失仪,慌忙手脚并用地跪了下去:

“民、民女宋珠,参见陛下。”

“诶诶诶,快起来,快起来!”他连忙伸手将我搀扶起来,“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

他扶着我重新坐下,目光沉静,一改往日的随和,径直切入了正题:

“朕今日微服前来,是有一桩要紧事,必须亲自问你。”

“宋珠,你可晓得,前朝那位宋太傅?”

宋太傅……

我的心猛地一沉,声音也变得有些艰涩:“宋太傅曾为先帝帝师,德高望重,天下何人不知。”

“是啊,”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可即便是帝师,又能如何?十五年前,刘家权倾朝野,

罗织了宋太傅通敌叛国的弥天罪证,硬是逼得宋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宋氏一族,男丁尽数问斩,女眷无论老幼,一律充作官妓。”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探究:“朕早已查知,你的母亲,曾是宋夫人的贴身婢女。

到了年岁,宋夫人感念她忠心,便放了她的身契,又赐下金银田产,风光送她出嫁。”

“宋夫人于你母亲有活命之恩,你母亲感念在心,遂改姓宋。

你生父早亡,母亲又与夫家恩断义绝,便也为你改了姓,取名宋珠。”

“……是。”我垂下眼帘,指尖微微发颤,“陛下……明察秋毫。”

“那么,你究竟是谁?”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你是宋珠?还是……宋澜声?”

十二、

宋澜声。

这三个字听得我一阵恍惚。

近十年来,再也无人唤过我这个名字。

只是依稀的记忆间,父亲母亲曾经温柔叫我一句:“澜声。”

宋家诗书传家,我是最小的女孩。上有兄姐,对我多加宠爱。

父亲也有姬妾,可母亲宽厚,后宅和睦,从不见勾心斗角。

直到七岁那年,宋家塌天大祸,男子抄斩,女子充为军妓。

宋家的女眷都被关在诏狱深处,等候发落。

暗无天日的监牢里,母亲抱着我,缩在角落。

“澜声不怕,”她摸着我的头发,明明声音打颤,却还是硬作坚强,“娘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夫人?夫人!”

一声轻呼打破了这片宁静。

“婉娘?!”母亲连忙冲到栏杆边,泪水瞬间流了满脸,“你怎么来这了?快回去!宋家没救了,不能连累你!”

“夫人对我有大恩,何谈连累不连累的。”婉娘摆摆手。

她给我们带来了食盒,里面的饭菜温热精致。

我当时年纪小,又在狱中受了不少苦,抱着桂花糖糕大快朵颐。

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婉娘心疼地握住母亲的手,“夫人,你金尊玉贵的,如何能受这种苦啊!”

母亲惨然一笑,“我和官人夫妻一体,官人去了,我又岂能独活。”

“只可惜我的澜声,她还那么小……”

说着,她失声痛哭。

“夫人别怕,”婉娘咬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有办法,一定能救小姐出去。”

上路前夕,我又一次在诏狱里见到了婉娘。

她的怀里,抱着一位和我年岁相仿的女孩。

女孩昏沉睡去,嘴角还带着笑意。

像是正在作一个长长的美梦。

“这是我的亲生女儿,名叫宋珠。”婉娘依依不舍地拂了拂女孩的鬓发。

拂着拂着,她眼眶一红,发了狠,直接把人从栏杆之间送了进来。

母亲大惊:“婉娘?你这是做什么!”

婉娘却异常冷静:“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婉娘无以为报。我思来想去,唯有用我的亲生女儿把小姐换出来,以此报恩。”

“诏狱守备森严,进出都要搜身。刚刚门口的守卫知道进来了两人,不可能放出去三个人。”

“那也不能让你的亲生女儿替澜声受过!”母亲摇头。我也抱着母亲,不住摇头。

人立足世间,活,就要堂堂正正地活。我受苦是我的命数,怎么能让人替我受苦呢?

“夫人别想了,再不换,等一会惊动了守备,我们谁都走不了!”

母亲看了看宋珠,又看了看我,一咬牙,竟真的把我往外推。

我吓得哇哇大哭:“母亲!我不去!我死也要和母亲死在一起!”

可我还没哭几句,后脑勺就传来一阵剧痛。

视线的最后,是婉娘发红的双眼。

等第二日我醒来,发配宋家女眷的车马早就出了城门。

再也追不上了。

十三、

明面上,我叫婉娘“娘”,婉娘唤我“珠珠”。

私底下,婉娘让我叫她“婉娘”,叫我“小姐”。

充为军妓的罪臣家眷,过了风头后,能使银子把人赎出来。

婉娘拼了命地卖馄饨,卖了一碗又一碗,终于攒够了银子。

她带着银子,找了关系,想要把母亲和宋珠赎回来。

可她兴高采烈地去,却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宋珠早在随军的路上,就因为奔波劳累而死。

母亲刚到军营,就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婉娘回家后,发了好一顿烧。

醒来之后,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可我慢慢发现,她的神智有些不清了。

她开始分不清我和宋珠了。

雷雨夜,她抱着我,温言安慰:“珠珠别怕,娘在呢。”

我缩在她的怀里,闷不作声。

婉娘又认错了。宋珠怕打雷,我不怕。

可有的时候,她又很清醒。

“小姐,你不知道,夫人当年在山匪手里救了我的命啊!”

婉娘对着我念叨,“我当时就想,我这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她的恩情。”

只不过后来,她神志不清的时候占了大多数。

唯有在临终时,她看着房梁,泪流满面。

“珠珠,娘的珠珠哟,娘终于要来陪你了。”

她低低地念着,叹着。

直到最后,她的嗓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道凄厉吼声:

“夫人,您的大恩大德,婉娘这辈子终于还完了!”

说完,她双眼一闭,终于断了气。

我呆坐在床边,双手手掌撑住额头,呆呆地看着地面。

豆大的泪滴滴落在地,打湿了泥地。

十四、

恩义。

恩义。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母亲救了婉娘,婉娘承了母亲的恩。

宋珠被换了我,我又承了宋珠的恩。

受了恩义,便要用一辈子去报答。

我知我这辈子都无法偿还宋珠的大恩,思来想去,那就只有两个目的。

如今刘家倒了,凶手伏诛,那就只剩一个。

我顶着宋珠的名字,便要让这名字流芳百世。

从我接手馄饨摊后,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如此。

十五、

“你是宋珠?还是宋澜声?”

看我默不作声,皇帝又问了一遍。

“朕已经接了还活着的宋家女眷回京。其中一位自称是宋太傅的姬妾,”

“她说,她在狱中亲眼看到婉娘用亲生女儿换了宋家的幺小姐,宋澜声。”

“那么你……”

“我是宋珠。”我打断皇帝的话,“她应当是看错了,我那日的确和我娘去了诏狱,但是却没把宋澜声换出来。”

皇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是吗?”

“是。”我语气坚定。

皇帝叹了一口气。

“朕原本还想着,若你是宋太傅的亲生女,为宋家翻案也更容易些。”

“你不是也不打紧,朕依然会为宋太傅翻案,你大可放心。”

皇帝走后,我呆坐在馄饨铺里。

春秋时有赵氏孤儿。

程婴用自己的亲儿子换走了晋国大夫赵盾的亲生子,独自一人将其抚养成材。最终,赵氏孤儿长大,向屠岸贾复仇。

世人赞叹程婴忠义,赞叹赵氏孤儿胆色和蛰伏。

却无人在意那个程婴的亲生子。

无人想问问她,是否愿意被父母推出去,用命来偿还恩情。

历史的长河里,她的名字就如同流星一瞬,再不见踪迹。

十六、

宋家的冤案已翻,宋太傅的牌位被送入太庙,享万世奉养。

我暗中派人接济了那位还活着的小娘。

宋家如今,也就只活她一人了。

我依旧在京城卖馄饨,一卖就是二十年。

宋珠馄饨在京城开了四五个分店,还是一样的好味道。

店开得越来越多的同时,也有人来向我提亲,被我通通拒绝。

天下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不外乎如是。

若是我成了亲,有了丈夫,宋珠的名字就会变成宋氏。

卖馄饨赚得的钱,被我大半用于赈灾济贫。

每每有灾情,宋珠馄饨的门口便会搭建起粥棚,分发给遭灾的百姓。

沦落青楼的女子、被责打的丫鬟……这些年来,我亦是数不清自己救了多少。

听着那些对“宋珠”的称赞声,我才会感觉到一丝心安。

十七、

我三十七岁那年,成王携家眷进京。

成王世子在封地长大,从小无拘无束。

他日日一身红衣,骑着汗血宝马在京城里奔驰。

终于有一日,一辆马车躲避其不及,一头扎进了我的馄饨摊子。

咚地一声,马车撞上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树,才堪堪停下。

只可惜,车体全散了架。

我听了声音出来,恰巧看见成王世子坐在马上,下巴高抬,满脸不屑。

马夫刚挣扎着从一片废墟里拍出来,他竟然抬起手,又想一鞭子抽过去:

“哪里来的贱民,也敢挡本世子的道!”

“住手!”我连忙跑过去,挡在那马夫前。

鞭子劲道没收,一鞭子抽过来,我的左臂皮开肉绽。

“哪里来的贱民!”世子冷哼。

我强压着痛感,高声道:“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世子策马狂奔,才导致马夫出了祸。

你不想着赔偿就算了,竟然还抽他鞭子?”

我话音未落,又是一鞭子抽来。

右臂也是一道血痕。

“一个贱民而已,本世子就算不赔,你又能如何?”

世子趾高气昂,“有本事你就去告官!”

“等到了京兆府,你看京兆府尹到底能不能为了你这一个贱民,来指认本王!”

十八、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我第二日,就去京兆府击鼓鸣冤。

鼓敲了大半天,京兆府的门终于开了。

我走进去一看,发现京兆府尹苦着脸坐在主位。

他的身后,站着笑眯眯的谢知学。

三十八岁的谢知学已经入阁,兼任户部尚书。

他蓄了胡须,笑起来让人心惊胆战的。

“府尹大人,快升堂啊。”谢知学拍了拍京兆府尹的肩膀。

“升升升升堂!”京兆府尹连忙拍响了惊堂木:“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民女姓宋名珠。”我不卑不亢地跪下。

“你要状告何人?”

“民女要状告成王世子,当街策马,搅乱民生,肆意责打百姓。”

“荒唐!”京兆府尹一拍桌子,像是下定了决心:“你一介平民,竟敢状告成王世子?真是荒谬!快拉下去——”

“李大人!”谢知学黑着脸打断了他的话,“你一不问来由,二不问清原委,就这么青红皂白地,就要拉人下去打板子?”

“哪敢问谢大人要我怎么办?”京兆府尹破罐子破摔,“那可是成王世子!”

成王是当今陛下唯一的亲弟弟,成王世子又是成王唯一的独苗。

若是成王世子出了事,成王岂会善罢甘休。

“——成王世子又如何?”

一介清亮男声响起。

我回头一看,看见左都御史缓步走来。

他和谢知学同年科考,当年一同在我的馄饨摊里吃着馄饨。

他走到我身边,将我扶起:“宋珠姑娘近来可好?”

“还行。”我点点头。

动作间,两侧手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左都御史也沉下脸。

他转过身,抬高声音道:“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成王世子当街纵马,御史台早有证据。

今日听说京兆府审案与他有关,特来呈上。”

“……”

京兆府尹一脸便秘。

他翻着那些证据,五官皱成了一团。

“可是……”

“李爱卿若是为难,这案子不如交给朕来审。”

这道声音一出,在场众人齐齐下跪:“参见陛下。”

皇帝身着锦袍,走上大殿。

他身后跟着好几位朝中要员。

官职或高或低,为人或忠或奸,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曾经在我的馄饨摊,吃过那一碗馄饨。

那一丁点的恩情,过了二十年,依然让人念念不忘。

见皇帝来了,京兆府尹连忙让开主位。

皇帝也不推脱,大赖赖地一坐,拿起惊堂木狠狠一拍:

“把成王世子带上来!”

“来了来了!”

宁昭侯拎着成王世子,一个箭步冲上大殿:“我把这小兔崽子逮来了!”

“陛下,你都不知道,臣冲进成王府邸的时候,成王全家死都不放人!”

“多亏我机灵,出了府就翻墙从后院进去。这小子就躲在屋里不出来!”

“蒋爱卿做得甚好,朕日后必有嘉奖。”皇帝笑着点点头。

他看向成王世子:“近日来,你在京城策马狂奔。百姓稍有阻拦,你就肆意责打,认是不认?”

成王世子还想挣扎:“不……”

皇帝:“欺君死罪。”

成王世子:“……我认。”

“可以。你倒是认得痛快,”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来人,给我把这小子打到他爹都认不出来!”

十九、

等成王赶到时,成王世子已经被打成猪头了。

成王看着儿子,心疼得不行,又不敢求情,急得直跳脚。

等打得成王世子只剩下一口气在,皇帝才施施然地抬手。

“住手吧。”

成王立刻扑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号道:“儿啊——”

“行啦,别吵了。”皇帝制止了他,

“朕这里有个名单,等这小兔崽子养好了伤,挨家挨户地上门道歉、赔偿。听明白了吗?”

成王点头如小鸡稻米:“臣领旨。”

“还有,”皇帝指了指我,“宋姑娘身上的两鞭子,你要怎么办?”

成王:“等犬子伤好后,臣必带白银千——”

皇帝:“嗯?”

成王:“……臣必带黄金万两前去致歉。”

皇帝:“嗯。”

我却傻了:“这这这,黄金万两这也太多了。”

两鞭子就黄金万两。

这事要传出去,怕是有不少人蹲守在成王府,就等着挨鞭子。

“宋姑娘人品贵重,京城上下皆知,想来这黄金万两你也不会收受。”皇帝笑了,“朕倒是有个好法子。”

“不如这黄金万两便作为基本资金,在京南建一座书院,如何?”

建书院可是大善举,在场众人都没有意见。

皇帝满意一笑:“那就这样,今天散了吧。”

“你家这个小兔崽子要是再到处惹事生非,朕就把他打得连这一口气都出不来。”

临走时,皇帝还不忘警告成王。

二十、

过了大半个月,成王世子病还没好全,就被成王从床上揪起来,挨家挨户地道歉。

另一边,京南的书院拔地而起。

皇帝找到我,让我担任书院的第一任院长。

我连忙摆手:“书院书院,我都不通文墨,怎么能当书院院长?”

“你虽不通文墨,可品性德行,都有目共睹。”

皇帝正色道:“书院院长必得是德高望重、公平公正之辈。除了你,朕都不放心。”

“几十年前,你曾告诉我,做好事不求回报,那只有圣人才做得到。”

“可朕看这几十年,你做了这么多好事,又求了什么回报呢?”

回报……

我压下喉头的苦涩。

心安,便是我最大的回报。

“书院的教师朕自有安排,你只要秉持本心就好了。”临走时,皇帝嘱咐我。

秉持本心……

我宋澜声的本心,究竟是什么?

这一辈子,我顶着宋珠的名字,万不敢行足踏错一步。

人人都称赞宋珠为人纯善、品性高洁。

可每每午夜梦回时,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不是宋珠,你是宋澜声。

别装了,做回你自己吧。

但等到白天一醒来,我又会做回那个完美无瑕的宋珠。

这一装,就是一辈子。

二十一、

书院建立得十分顺利。

各路大儒听说建立了面向天下贫寒学子的书院,都自发来到书院教书。

我把宋珠馄饨交给了靠谱的掌柜的打理,开始埋头在书院理事。

一年年过去,只要我走在书院里,所有人都会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宋珠院长”。

我的名字被刻在书院内的纪事石碑上。

我看着被刻在首行的“宋珠”两个字,觉得这或许已经达到了我的目的,将宋珠这个名字流芳百世。

但就算还没达到,我也没办法做得更好了。

二十二、

我六十七岁时,卸下了书院院长的重任,开始回到家中荣养。

常来探望我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丫头。

十几年前,她被兄嫂卖到别人家,当童养媳。

我刚好路过,重金将她赎出。

小丫头感念我的恩情,嚷嚷着要和我签了死契,给我当丫鬟,一辈子伺候我。

我连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一辈子太长了。

别为了那一点恩情,就随随便便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话是这么说,可我的一辈子,已经义无反顾地搭了进去。

小丫头在我的资助下慢慢长大,然后嫁了人,生了孩子。

我老了之后,她经常来看望我。

陪我吃了晚饭后,她推着工匠新发明出的轮椅,带我去曾经的馄饨摊看看。

五十年前,我亲手栽下的那棵小树,现在已经枝繁叶茂。

硕大的树冠遮挡住了阳光,撒下了一片绿荫。

白白胖胖的馄饨,在鸡汤锅里熟了,被捞出,撒上葱花香菜。

有客人躲在树下,抱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大快朵颐。

我也躲在树荫下,眯着眼睛,感受着这一片阴凉。

“宋澜声。”

恍然间,我突然听见有人叫我。

我仓皇回头,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看见。

“宋珠院长,怎么了?”小丫头问。

“没事。”我摇摇头。

一股疲累感袭来,我的眼皮昏昏沉沉,慢慢闭合在一起。

再也没力气睁开。

“宋珠”的恩情,我这辈子也算是还完了。

一片昏暗中,我浑浑噩噩地想。

下辈子,还是让我别这么累了罢。

来源:小蔚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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