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提着尚在滴血的剑悍然闯入我的宫殿,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剖开了我隆起八个月的孕肚,将我的孩子连同我的胞宫一并剜出。
张玉薇的胎刚掉,沈闻天的理智就断了线。
他提着尚在滴血的剑悍然闯入我的宫殿,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剖开了我隆起八个月的孕肚,将我的孩子连同我的胞宫一并剜出。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逼上天出手。
因为我,洛雨萱,是所谓的天命神女,只要我身受重伤、濒临死亡,天道便会降下神药,助我化险为夷。
那孩子通体发紫,弱得像只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细微的啼哭,便在我怀中彻底没了声息。
我瘫倒在血泊中,生命力正急速流逝。
沈闻天却如获至宝地攥着那瓶凭空出现的神药,心情愉悦地瞥了一眼太医:“治好她。”
他声音里甚至带着笑意:“玉薇到底和你不同,她肉体凡胎,哪里受得住失子的痛楚。”
我挥开了太医伸来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平静地陈述事实:“这伤太重,神药既已给了旁人,我撑不过三个时辰。”
没想到,沈闻天的脸色仅仅是白了一瞬,随即就被滔天的怒火覆盖。
他指着我腹部那道正缓慢蠕动的狰狞伤口,出口的话淬着冰:“一个孩子罢了,值得你编出这种谎言?全天下谁不知道你洛雨萱是天命所归的神女?就算朕哪天死了,你恐怕也能活得好好的!”
他一脚将我踹倒在地,任由我的伤口重新崩裂。
他下令所有太医不准为我医治,甚至纵容宫人开盘设赌。
赌我这个皇后,究竟会不会死。
赌我痊愈之后,是否会像以往那般,卑微如尘土地跪到他面前,摇尾乞怜,发誓再也不敢忤逆他。
但沈闻天算错了一件事。
我若执意求死,天命也留我不住。
而我死后,他和他一手缔造的沈家王朝,将要直面上天的滔天震怒。
国师跌跌撞撞赶来时,我正浑身浴血,抱着那具青紫的死婴,机械地哼唱着摇篮曲。
我一遍遍亲吻着他冰冷的小手小脚,仿佛他只是睡着了。
国师只看了我一眼,便骇得面无人色,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开始拼命磕头。
“娘娘,求您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再给陛下一个机会!”
他磕得额头血肉模糊,我才终于抬起沉重的眼皮。
“机会,我已经给得够多了。”
这些年,我给沈闻天的机会,早已数不清了。
他大婚之夜,掀开我的盖头,却不是为了洞房,而是用匕首划花了我的脸。只为了给他心尖上的张玉薇,求一味能祛除伤疤的神药。
他曾对天起誓,绝不碰张玉薇分毫,转头却让她与我同月有孕。
多少次的锥心刺骨,多少次的失望透顶,我都化作苦水和血泪尽数咽下。我一次次信他虚假的承诺,可最后换来的,却是他毫不留情、刺入我腹中的一剑。
国师仍未绝望,他颤抖着说:“沈闻天辜负您,老臣便联络宗室与三公,废黜他的帝位!只求您,不要迁怒整个大商!”
我垂下眼帘,视线落回怀中那双目紧闭的婴孩身上。
我摇了摇头。
“上天感念我有孕,早已将王朝最后的气运,尽数系于我腹中孩儿之身。是沈闻天,亲手斩断了他沈氏王朝的百年国运。”
此言一出,国师如遭雷击,颓然瘫倒在地。
他喃喃自语,问天命是否当真无法违逆,大商是否真的气数已尽。
他说的没错。
沈闻天的命格,本该是末代皇子,随王朝一同覆灭。
是我动了私情,不忍他陪葬,违逆天命救了他和这个王朝九十九次。
若我腹中孩儿能平安降生,本可为大商再续三百年国运。
可现在,孩子死了。
我对这红尘俗世,也再无半分留恋。
只待这具凡胎俗体死去,我便可立地飞升,位列仙班。
国师最终放弃了,他让人收拾了这满地的血污,佝偻着背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贴着孩子冰冷的小脸,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撞门声将我从昏沉中惊醒。
我尚未来得及反应,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便已冲到榻前,粗暴地从我怀中抢走了孩子的尸身。
沈闻天随之而入,他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低吼:“朕早就说过,就算玉薇生下孩子,也绝不会动摇你的皇后之位!你为何如此歹毒,连她都容不下!定是你对玉薇心存怨怼,她服下神药后才会腹痛不止!”
孩子的死,早已斩断了我对他最后的情丝。
但我未曾料到,他竟能荒唐到这个地步。
我甚至都懒得反驳。
当年,沈闻天明知我是天命之女,却依旧冲进了焚烧的祭坛,任凭自己被烈火吞噬,险些丧命。
他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我,不许我再擅自起坛,以身祭祀。
我至今还记得,他那双被烧得焦黑的手,停在我脸颊边,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
记得他沙哑着嗓子说:“上天待你何其不公,为何不能让你随心而为,非要你损伤己身,才肯降下福泽。”
可短短五年。
五年而已。
我不止举手投足皆是错,如今,连我的所思所想,都能被他定罪。
神药入口,张玉薇腹中的胎儿便是想流都流不掉,又怎么可能“胎气不稳”。
我懒得与他辩驳,只命令侍卫:“把孩子还给我。”
谁知沈闻天竟露出一个残忍的冷笑:“民间常言‘以形补形’,朕看有几分道理。”
“这孩子反正是个死胎,不如用作‘紫河车’入药,给玉薇服下。也算你,为你未来的‘嫡子’做出一点贡献。毕竟,那孩子出生后,也要唤你一声母后。”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下唇被我生生咬烂,血腥气在口中弥漫。
“他未足月便被强行剜出,魂魄不稳,只能依附肉身。你这是要让他彻底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吗?!”
到了那时,就算我飞升成仙,也再救不回我的孩儿!
沈闻天闻言,身形一震。
他幽深的眸子紧锁着我唇边的血迹,伸出带茧的拇指,粗鲁地抹去那抹刺目的红。
片刻后,他挥手让侍卫将孩子还给我,嗤笑道:“不愿便不愿,何必拿这种鬼话来唬朕。”
然而,他话音未落,张玉薇便已扶着八个月的孕肚,哭哭啼啼地闯了进来,身后跟了一群侍女。
她一见我,便直直地跪倒在我脚下。
“姐姐,求您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吧!
“他和您的孩子一般大,您一定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也‘胎死腹中’对吗?”
张玉薇特意在“一般大”和“胎死腹中”几个字上加重了读音,那双含泪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沈闻天立刻心疼地将她扶起,轻柔地为她拭去泪水。
当他对上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红眼时,他沉默了片刻,随即冷声下令,让太医当场制药。
我疯了一般扑过去,却被沈闻天死死禁锢在怀里。
小腹那刚刚勉强愈合的皮肉,在剧烈的挣扎中再度崩裂,鲜血浸透了寝衣。
剧痛让我弓起了身子,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那可怜的孩子,被扔进了药瓮,被药杵一点点捣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张玉薇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擦去嘴角的药渍,冲我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多谢姐姐,救我孩儿性命。”
我突然放声大笑。
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喘不上气。
他们谁都看不见,那婴儿夭折的无边怨气,和王朝气运被斩断的死气,已经顺着那碗药汤,尽数渡入了她的腹中。
沈闻天眉头紧锁,他扼住我的肩膀,冷声喝问:“你笑什么!”
我揩去眼角的泪水,一字一句,冷冷说道:
“笑她张玉薇,亲手害死了自己的骨肉。”
“笑她死期将至,命不久矣!”
...
国师哆哆嗦嗦地将我从冰冷的池水中捞起,不断用颤抖的手去探我的鼻息。
(原文此处有null,表示场景切换)
发现我尚存一丝气息,他才长舒一口气,猛然转头,对沈闻天怒吼:“陛下!您非要逼死皇后,让上天降罪于我大商吗?”
沈闻天微微一怔。
他的视线在我毫无血色的脸,和冻得青紫的嘴唇上停留了许久,方才冷声道:“国师多虑了。皇后身负天命,自有庇佑,她死不了。”
国师没想到他到了此刻还执迷不悟。
他气得一跺脚,指着天空:“您难道没发现吗?天上的大日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三刻之后,若是皇后脉断气绝,那便是天降流火、赤地千里之时啊!”
国师哭得老泪纵横。
“您现在立刻废黜贵妃,跪下求皇后回心转意,一切还来得及!否则,大商将亡!国将不国啊!”
沈闻天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他缓缓上前,目光在我与国师之间游移不定。
终于,他弯下腰,刚要从国师手中接过我软绵绵的身体,一旁的张玉薇却突然啜泣着开口了。
“若姐姐真的这般看我碍眼,我...我生下孩子后,便自请出宫,永不再出现就是了...您又何必...何必联合外人来欺瞒陛下...”
她柔弱地抹着泪:“今日是冬至,大日本就该离人间更近一些的,这是常理啊。”
这话一出,方才还惶惶不安的宫人们立刻镇定了下来。
沈闻天抱住我的手臂骤然缩紧,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玉薇所言极是。”
下一刻,我被他重重摔回了地上。
剧痛让我像虾米一样弓起腰,浑身颤抖,冷汗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可沈闻天视若无睹。
他额上青筋暴起,冷笑道:“装得可真像,朕险些就被你们联手骗了过去。若不是玉薇早就提醒过朕,说你乃是下凡历劫的神女,情劫未过,根本无法归位,朕还真当你快死了呢!”
他猛地弯腰,一把揪住我的头发,逼我抬起头,用那双赤红的眼睛与我对视。
“你洛雨萱,不过是拿朕当你度情劫的工具罢了!只有玉薇,只有她才是真心爱朕!”
我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浑身战栗不止。
这些年,我为他亲尝毒血,为他剜过心尖肉,就连他此刻恶狠狠瞪着我的这双眼睛,也是我当初求天命换给他的!
可我对他所有的好,所有的牺牲,到头来,竟全成了别有用心、虚情假意的“度劫”!
我嘶哑地大笑起来,胸膛剧烈震动,一口又一口的鲜血从我嘴里呕出。
沈闻天厉声让我闭嘴不许再笑,我却仿佛没听见,缓缓闭上了眼睛,静心等死。
空中的太阳越来越近,那灼热的气浪,仿佛是来迎接我得道飞升的。
国师见状,突然发疯般冲出,狠狠一巴掌甩在张玉薇脸上。
“陛下!万万不可信这妖妃的挑拨离间!皇后是凡人升仙,不是神女历劫!她会死的!”
可沈闻天根本不信。
他一挥手,侍卫立刻将国师粗暴地按在地上:“妖言惑众,给朕打!重打五十大板!”
我悚然一惊。
五十大板,那会把国师活活打死的!
我不忍他因我而死,急忙道:“你疯了!擅杀国师,你是要自取灭亡吗?”
沈闻天却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弯腰,用一种近乎亲昵的姿态,捏了捏我冰冷的脸颊。
“这不是还有你吗?朕的神女,朕的皇后。一个情劫,就足以让你护佑朕百年。没了国师,又能如何?”
他话锋一转,语气森然:
“何况,朕倒是很好奇,你到底给了他多少好处,让他如此卖力地替你说话。”
“既然国师说天将大旱,那便请皇后,提前祭祀祈雨吧。也让朕亲眼看看,你洛雨萱,到底会不会死!”
闻听此言,我猛然睁大了双眼,浑身剧烈一颤。
自他当年将我从祈雨祭台上救下,我便再未以身为祭,直至今日。
我惨然一笑。
“你放了国师,我便如你所愿。”
“娘娘,不要啊!”国师在杖责下发出嘶吼,“您这具肉身早已油尽灯枯,此刻上天有感,也绝不会降下恩泽!您会被活活烧死在祭坛上的!”
“陛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大商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您,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否则大商真的要亡了啊!”
国师的眼角流出了血泪,那可怖的模样震慑住了所有人。
沈闻天脸上的笑意也褪了去,他挥手让侍卫暂停行刑。
国师素来看重江山社稷胜过自己的性命,绝不会无故说这些。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大日,明明是寒冬腊月,此刻却已热得人汗流浃背。
莫非......
沈闻天不敢再想下去。
无论他自己,还是整个大商,都无法承受我会死的哪怕一丝可能性。
就在他要开口赦免国师时,张玉薇却突然从侍女中推出了一个人。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我曾经的贴身宫女,青鸟。
只见青鸟跪地大喊:“陛下,万万不可信国师的鬼话!奴婢今早亲耳听见,国师与皇后娘娘密谋,他们要废了您,另立新帝!”
我耳边“嗡”的一声轰鸣,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在无尽的恍惚中,我听见沈闻天用冰冷的声音下令:“国师妖言惑众,意图谋反,给朕...乱棍打死!”
几声沉闷的击打声和骨裂声过后,这个一生为国为民的老人,就这么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
领了赏的青鸟,则亲自押着我,一步步走上了祭坛。
她在我耳边低语:“娘娘,对不住了。谁让奴婢...赌您今日会死呢。”
我眼神空洞地与这个曾被我从饥民口中救下的女人对视,问她:“你不怕上天降罪吗?”
青鸟低头为我整理祭服,语气中带着一丝奇怪的怜悯:“娘娘说笑了。您以前受过那么多次伤,何曾见上天降罪于谁?其实奴婢也不想害您,但只有您死了,贵妃娘娘腹中的龙子,才能平安诞生啊。”
她的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等他出世,大商必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我没再说话,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台下。
张玉薇正依偎在沈闻天身边,抚摸着孕肚,笑得志得意满。
我扯了扯唇角,笑了。
台下的侍卫统领请示沈闻天:“陛下,是否点火?”
沈闻天沉默了许久。
直到张玉薇娇滴滴地说,腹中孩儿闹腾,让她站得腿软。
沈闻天才终于一挥手。
“点火。”
烈焰瞬间升腾。
他转头安抚张玉薇,大声道:“祈雨过后,谁也不许再提国师!皇后永远是朕的皇后,谁也越不过她去......”
他剩下的话,全被吞了回去。
在他骤然紧缩的瞳孔中,几颗燃烧着的巨大火球,正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太阳中坠落,呼啸着向皇宫砸来。
砰——砰砰砰!
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大大小小的火球如流星雨般砸下。
霎时间,地动山摇。
无数宫殿在撞击中倒塌,大火瞬间蔓延,皇宫化作一片火海。
青鸟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在与她说话的同乡宫女,被一颗火球正面击中,当场化作肉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天灾!贵妃娘娘!你不是说你腹中的龙子才是天命之子吗!你快让他出手,快让他消弭灾难啊!不要再砸了!所有人都会死的!”
她发疯似的想要扑过去,抓住张玉薇的领子质问,可还未近身,就被张玉薇的侍卫一脚踹飞。
她倒飞出去的方向,恰好迎上了一颗坠落的火球。
从大日落下的火球,温度何其恐怖。
只一瞬间,青鸟从衣物到皮肉,尽数被点燃。剧烈的痛苦让她在地上嘶吼翻滚。
她闻着空气中弥漫开的人肉焦香,恍惚间想起了自己被我救下时的场景。
那时,空中也到处是这个味道。
黄河改道,泛滥成灾,吞人无数。
她在逃难途中,被饿疯的灾民捉住,绑在木架上。他们要像烤羊一样,把她烤熟了果腹。
是我,以身入黄河平息了水患,又将她从烤架上救了下来。
最开始,青鸟对我确实感恩戴德。可后来,她却渐渐恨极了我。
她觉得,我若真有慈悲心,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消弭天灾,非要等到死伤枕籍,才假惺惺地出来救人。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信了贵妃的话,信了她腹中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可为什么...为什么天命之子没有来救她?
国师临死前的谶言在青鸟耳边回荡。
原来皇后娘娘死了,上天真的会降罪。
是她,是她亲手害了所有人。
“娘娘...我悔...我真的...好后悔......”
青鸟朝着祭台的方向伸出手,下一秒,更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将她彻底吞噬。
尸骨无存。
与此同时,无数宫人侍卫在火海中奔走逃命,嘶吼呐喊。
“天谴!上天降罪大商了!”
“皇后娘娘呢!快求皇后娘娘救命啊!”
可我,在火球落下的那一瞬间,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再也无法救任何人了。
天命自有定数。
我曾经逆天改命,改变了许多必死之人的命运。如今,上天不过是在发泄怒火时,顺便收回一点微不足道的利息罢了。
我闭上眼,灵魂漂浮于半空,却迟迟未等到接引的天光。
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丝冥冥中的感悟。
我还有心结未解,所以无法超脱。
我有些诧异,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正逆着人流,冲向祭台的沈闻天。
“雨萱!雨萱——!”
我有些恍惚。不知从何时起,他喊我的,永远只是那冷冰冰的两个字。
皇后。
我看着沈闻天穿过纷乱的人群和熊熊烈火,疯了一般奔向祭台。
“陛下!不能再上前了!火势太大了!”贴身太监哭喊着抱住他的腿。
“会下雨的!上天不会忍心让雨萱被烧伤的!”
沈闻天神色扭曲而癫狂,他一脚踹开太监,指着祭台。
他才不信国师的鬼话!
什么皇后死,天灾降,全都是假的!
洛雨萱还没有给他生一个孩子,她怎么可能会死!
“古书上说了,神女诞子,才是历劫结束!我们没有孩子,你不许归天!”沈闻天语无伦次地大喊。
原来...是这样。
愤怒和痛苦像岩浆一般,在我冰冷的魂魄中奔腾。
我想起沈闻天得知我有孕时,那瞬间紧绷的身体,和他从牙缝里挤出的话:“有了...就留下来吧。”
又想起他持剑划开我小腹时,那满脸是血的笑容:“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出生。”
可稚子何辜!
我想起我那双未做完的虎头鞋,想起孩子在我肚皮上鼓起的小手小脚,想起他在我梦中,虎头虎脑地喊我“母后”......
我心中大恸。
“下雨了!你看!朕说了会下雨的!”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已泪流满面。
而上天有感,竟真的降下了大雨。
沈闻天脸上瞬间流露出狂喜,他像疯了一样向祭台冲来,连鞋子跑掉了一只都未曾发觉。
“雨萱,朕想通了!你愿意拿朕当历劫的工具也随你!你讨厌贵妃,朕立刻就废了她!朕再也不跟你怄气了,咱们好好过日子...不!不——!”
他的喉咙中,发出一声凄厉到不像人声的惨叫,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痛苦和无尽的悔恨。
与此同时,一颗最大的火球撕裂雨幕,从天而降,径直砸中了祭台,将我那具焦黑的尸体,彻底吞噬。
...
三公等朝廷重臣闯入大殿时,沈闻天正在给“我”梳头发。
我以为天降大雨时,我便会超脱飞升。
可天光只亮了一瞬,天门却并未开启。
我只得作为一缕幽魂,跟着那具被烧得焦黑卷曲的尸身,被沈闻天抱回了寝宫。
“嘘。”
沈闻天回头,以手抵唇,低声道:“小点声,雨萱在睡觉。”
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可那副模样,却让所有见惯了风浪的重臣都为之胆寒。
屋内死寂了许久,位高权重的丞相率先开口。
“陛下,如今天灾遍布全国。黄河泛滥,云城瘟疫,西北大旱...您,没有什么要对天下交代的吗?”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您刚愎自用,逼死皇后娘娘,害死国师,导致天降雷霆之怒于大商!您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给天下万民一个说法!”
“真是呱噪!”
沈闻天猛地一甩袖,桌上的瓶瓶罐罐摔了一地。
所有人瞬间噤若寒蝉。
随后,他再次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我的尸身,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现在的样子极其可怖。
这二十余年来,我仗着天命神女的身份,为大商驱逐天灾,免除兵祸,受创无数。
那些伤口,都靠着天赐神药,或是自身强悍的恢复能力硬生生熬了过来。
可随着我的死亡,那些曾经的旧伤,又一次在这具尸体上悉数显现。
沈闻天抚过我枯黄的头发,那发尾已被火烧得焦黄卷曲。他淡淡道:“这是承天三年,大旱不止,雨萱在祭祀求雨时,被烧焦的。”
他低下头,虔诚地吻过我那双被泡得发白浮肿、指甲脱落的手。
“这是天佑五年,雨萱为平息水患,自沉黄河,被鱼群啃食的。”
“还有这些刀口,是蛮族进犯边境时,她在战场上留下的。”
沈闻天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那一桩桩,一件件,连我自己都快忘了的牺牲,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我讽刺一笑,抬头望天。
我竟第一次庆幸,天门依旧未开。
我若是因为心底还对沈闻天这个仇人抱有半分情爱,而无法超脱成仙,那可真是天底下最恶心的笑话。
可既不是对他还有感情,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大殿中,沈闻天突然话锋一转,厉声质问三公。
“雨萱这些年为大商做了这么多,在座诸公,哪一位没受过她的恩惠?”
“你们说是我逼死了她,可你们呢!”
“是你们说,不能让神女干政,把持后宫,所以我才收走了她的凤印!”
“是你们说国库吃紧,用度艰难,所以明明可以用钱粮解决的事情,朕却只能一次次逼她自伤己身,祈求天恩!”
“够了!”脾气最暴躁的太尉厉声打断他,“难道,伤害亲子,也是我们逼你的吗?”
“臣等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为了大商天下吗?放任皇后与国师联手,焉知有朝一日,她不会以神权代皇权?陛下难道不正是有了这层顾虑,才会默认我们进言的吗?”
太尉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指着我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新旧伤口。
“皇后身上其他的伤,她脸上的划伤,她腹中那致命的伤口,难道也是我们逼着陛下您做的吗?我们何曾让您这般凌虐发妻?是您自己暴虐无道,识人不明,才导致神女弃您而去,上天降罪大商!”
沈闻天哑然。
他死死盯着我脸上那道早已淡去的划痕,突然想起了新婚之夜。
红盖头下,我满面红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羞涩地喊他“夫君”。
他又看到我小腹上那个巨大的、焦黑的空洞,又想起我曾拉着他的手,抚上我隆起的小腹,满脸幸福地憧憬着,说想要一个像他一样英俊的儿子,这个孩子,一定能让大商万国来朝。
是他错了!
是他大错特错!
沈闻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癫狂至极,两眼中竟笑出了血泪。
“是朕的错...是朕的错...不用你们催,朕自会下罪己诏,向上天、向万民谢罪!但在此之前,朕要亲手料理了她!”
我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同看向大殿的阴暗角落。
张玉薇头发凌乱,满脸是血,正瘫跪在地上。她的嘴里,竟还塞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她的神情呆滞,眼珠在眼眶中一动不动,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直到沈闻天持剑走近,她才如梦初醒般,猛地吐掉嘴里的断手,手脚并用地爬向丞相,伸手求救。
“世伯救我!陛下他疯了!他疯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天火停息后,张玉薇刚逃回寝殿,就被侍卫押到了沈闻天面前。
她那名贴身宫女只说了一句:“您不能为了一个死了的皇后,这样对待贵妃娘娘,娘娘腹中还怀着...”
话未说完,宫女已被暴怒的沈闻天亲手剜舌、断手、砍脚,足足哀嚎了两个时辰才断气。
而她的断手,就被塞进了不断尖叫的张玉薇嘴里。
面对张玉薇这副疯癫的惨状,在场众人无不色变。
只有沈闻天,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疯子?
雨萱都死了,他当个疯子,又如何?
“你既然有胆子对朕撒下这弥天大谎,就该想到今天的下场!”
沈闻天双目通红,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张玉薇这个贱`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这样骗他!
先前所有对她的怜惜,此刻已全数化作了滔天怒火。
只要一想到,雨萱在临死前,听到自己把她所有的付出,都认作是为了“度情劫”时,是何等的绝望...沈闻天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他捂住胸口,猛地一剑劈下!
“雨萱身上受过多少伤,朕今日,便要在你身上,如法炮制多少伤口!”
“不!”
张玉薇尖叫着,竟奇迹般地躲开了这一剑。
“不要杀我!我父亲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对大商忠心耿耿!求陛下看在他的面子上,饶我一命!”
滴答、滴答。
黄色腥臊的尿液,从张玉薇的裙下蔓延开来。
在极致的恐惧下,她失禁了。
丞相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你爹,还有你的全家...都死了。一块陨石,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张府。你家上下四十五口人,无一幸存。”
张玉薇的求救声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抬头,像是不明白丞相在说什么。
她期待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大臣,却没有一个人敢与她对视。
她早该想到的。出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大事,她的父亲,本该和三公一起进宫的......
“报应...哈哈哈...是报应!”
在陨石砸下来的那一刻,张玉薇就后悔了。
她从未想过,洛雨萱的死,真的会引起上天的暴怒。
张玉薇眼前闪过父亲宽厚温热的手掌,母亲慈爱温暖的笑容,还有她那牙牙学语的小侄儿......
都没了!
“娘娘!神女娘娘!是我错了!是我太贪心了!是我嫉妒陛下对你好!我真的错了!”
张玉薇话音未落,一声痛呼响起,沈闻天已持剑划花了她的脸。
随后,是连绵不绝的惨叫。
我懒得去听她的忏悔,也不关心她的下场。我只是抬头望天,想知道,为何天门迟迟不开。
也许,等张玉薇这个罪魁祸首死了,我便能彻底放下人世纠葛了。
就在这时,惨叫声戛然而止。
只见张玉薇死死抱着肚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你不能杀我!我腹中的龙子是天命之子!只有他!只有他才能救大商!”
剑尖,堪堪停在了张玉薇的肚皮上。
张玉薇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
“真的!你信我!我这次没有骗人!我爹爹曾秘密请了天玄子,为我腹中孩儿批命!天玄子说,他是未来的...天下共主!”
天玄子,是老国师的另一位弟子。自老国师继位后,此人便云游四海,不知所踪。
丞相闻言,连忙劝道:“陛下!宁可信其有啊!大商江山要紧!”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王爷,此时也终于开了口。
他重重一敲拐杖,声音低沉:“皇帝!你已酿成大错。若再一意孤行,休怪我等宗室,行废立之事了!”
沈闻天一脸的不可置信。可老王爷和隐隐站在他身后的重臣们,用沉默告诉他,他们没有在开玩笑。
沈闻天从未想过,雨萱一死,自己竟会被逼到如此境地。
他咬牙冷笑,刚要开口,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通报声。
“陛下——!不好了!先帝的陵寝,被天雷劈开了!!”
“哐当”一声,宝剑落地。
沈闻天最终还是低头了。
在联合起来的宗室与重臣面前,这个依靠我才登上皇位的帝王,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我平静地看着张玉薇,再一次大摇大摆地搬回了坤宁宫。
而沈闻天,则一夜白头。
他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形容枯槁,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他日日夜夜抱着我的尸体,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泪水从他凹陷的眼眶中滴落,又被他慌忙擦去。
“不能...不能掉在雨萱脸上...会让她...走不安生的......”
沈闻天跪趴在我的尸身旁,用自己的脸贴着我冰冷的脸颊。
“雨萱,你再等等我...等大商有了合适的继承人...朕就去陪你。”
没有雨萱的每一天,都让他痛不欲生,恨不得立刻随我而去。
若不是这江山风雨飘摇,他早已不愿苟活。
可惜,他不知道。
大商,已经没有未来了。
而同样不知道这个事实的张玉薇,刚刚以“肚中龙子闻不得香烛味”为由,叫停了沈闻天为我举办的七七四十九天大道场。
而后,当她又一次“不小心”剪烂了那个我曾亲手为沈闻天缝制的香囊时,沈闻天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他看张玉薇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
但张玉薇却全然不惧。
在心腹担忧她是否会遭皇帝秋后算账时,张玉薇正双手抚摸着高耸的肚腹,不以为意道:
“本宫腹中怀着的,可是天命之子。有洛雨萱的教训在前面,陛下他...不可能冒着得罪天命之子的风险,再对本宫做什么。”
等众人退下后,张玉薇满脸慈爱地和腹中胎儿互动着,突然,她抬起头,冷笑着朝我这片空无一人的地方开口了。
“洛雨萱,你是不是没有料到,能笑到最后的人,终究是我。”
张玉薇的声音淬着毒,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划过我虚无的魂体。她轻抚着自己高耸的腹部,脸上是即将大权在握的扭曲狂喜。
“等我腹中的皇子呱呱坠地,你的那副枯骨,我就要把它碾成齑粉,再扬到九霄云外,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至于沈闻天还会念着你?呵,别做梦了。等我的孩儿登基,他那个废帝还有什么用?届时,我便是俯瞰众生的太后,会把你这点可悲的念想,连同你的牌位,一同踩在脚下,让你永永远远被我压上一头!”
我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悬浮在半空中,如同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闹剧。
张玉薇的周身,早已被肉眼可见的晦暗黑气层层包裹,那丝丝缕缕的邪气,几乎凝成了实质。而她口中那个寄予了全部野心的“好皇儿”,其实早已没了声息,不过是一团死肉罢了。
被困在这人间的岁月里,我的心绪早已被磨得古井无波。沈闻天和张玉薇的任何举动,都再也无法在我心中掀起一丝涟漪。我所等待的,不过是张玉薇命数终结的那一刻,届时天门为我而开,我自可超脱这凡俗尘世,位列仙班。
很快,那个所谓的“瓜熟蒂落”之日,终于在一片阴霾中到来了。
张玉薇的产期,成了一场席卷整个皇城的噩梦。她足足痛了三天三夜,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穿透了京城的每一片瓦,让闻者无不心惊肉跳。
一盆盆触目惊心的血水从产房里端出,染红了宫人们惨白的脸,可她腹中的孩子,却始终不肯出来。换作寻常妇人,流干了血,耗尽了气力,恐怕早已香消玉殒。但张玉薇不同,她曾吞下过“神药”,身上又背负着诅咒,这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清醒地承受着这无休无止的、堪比炼狱的折磨。
宫殿之外,满朝文武重臣与宗室皇亲,一个个面色凝重地枯守着。他们听着殿内传出的凄厉叫声,也听着一个接一个从全国各地传来的、足以动摇国本的噩耗。
先是坐落于各处的历代皇陵,竟在同一时刻被天雷劈开,祖宗蒙羞。紧接着,被大商奉为龙脉所在的天宁山,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剧烈的地动,雄伟的山脉轰然断绝,仿佛一条巨龙被拦腰斩断。
大商的气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
在一片绝望的死寂中,沈闻天手持一把长剑,在张玉薇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一步步向她走来。他的影子被烛火拉长,像一尊索命的死神。
“陛下!你……你要做什么?我怀的可是天命之子,我……我是他唯一的母亲!”张玉薇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沈闻天死死地握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向她的眼神,不再有丝毫的夫妻情分,只剩下饿鬼看到猎物般的贪婪与疯狂。
“三公九卿已经全都同意了,”他一字一顿,声音里满是即将大仇得报的笑意,“朕要亲自为你剖腹取子。”
“朕早就说过了,你腹中的孩子,只要能活下来就好。至于你,张玉薇,你早就该死了!”
话音未落,伴随着张玉薇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叫,沈闻天手中的长剑已然决绝地劈下。
霎时间,一道刺目的天光毫无征兆地冲破了宫殿的屋顶,将整个大殿照得恍如白昼!
所有人的脸上都瞬间流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就连沈闻天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也不由自主地燃起了一簇希望的火焰。
他终于可以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了。 他也……可以去见雨萱了。
然而,希望的火焰,只燃烧了一瞬,便被现实的冰水彻底浇灭。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听见期待中的婴儿啼哭。沈闻天颤抖着手,从张玉薇腹中剖出的,是一个早已死去的婴孩。
那死婴至少已在腹中殒命两月有余,被浑浊的羊水泡得全身浮肿,呈现出骇人的巨人观模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不……这不可能!我不信!我明明吃了神药!我还……我还吃了洛雨萱腹中胎儿做成的药引!天玄子说过的,我的孩子是未来的天下共主!我注定是万人之上的太后!没有人可以越过我!”
在张玉薇癫狂的尖叫声中,整个京城再一次地动山摇,仿佛在应和着一个王朝的崩塌。
死婴从沈闻天的手中滑落,他怔怔地愣了许久,随即,竟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他那瘦骨嶙峋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笑声凄厉,笑到最后,竟演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号啕大哭,他疯狂地弯下腰干呕,仿佛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呕出来。
“哈哈哈哈……大商真的要亡了!列祖列宗在上,朕……朕是千古罪人!”
而雨萱,他的雨萱,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闻天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撕心裂肺的悔恨,他恨不得用手中的剑,一刀捅死那个愚蠢至极、无可救药的自己。
他笑了很久,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才缓缓直起腰,抹掉嘴角的血沫,神情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
在张玉薇惊恐到失语的眼神中,沈闻天一脚踩在她流出体外的肠子上,在她凄厉的惨叫声中,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放心,在大商彻底灭亡之前,朕会先好好地‘料理’了你。朕保证,会让你后悔……没有死在两个月以前。”
这场人间炼狱般的凌虐,足足持续了三个月。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灾祸四起,民乱此起彼伏,烽火狼烟燃遍了大商的疆土。
沈闻天对此全然不顾。
他每日只是抱着我那具早已冰冷的尸体,用最残忍的手段,一刀一刀地折磨着张玉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他心中那足以将他吞噬的悔恨与痛苦。
当那个名为天玄子的始作俑者被抓住、押送进宫中时,张玉薇早已不成*人形,只是一滩勉强还有一丝呼吸的肉泥。
这段时日里,她数次濒临死亡,却因为那该死的神药和腹中死胎的怨气,始终无法解脱,只能日日夜夜、清醒地承受着这无尽的折磨。
张玉薇费力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个一身老农装扮,朴实得像个乡野村夫的天玄子,用尽最后一丝气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她不信,她不信自己的一生,竟然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但天玄子投向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宇宙洪荒以来最愚蠢的生物,那眼神,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点幻想。
“天降神药确有其事,但紫河车做药引一说,纯属老夫杜撰。谁让你这个人太蠢,野心又太大,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
“你可知,天命之女腹中的胎儿,那才是真正集结了大商最后气运的天命之子。你吃了用他做成的药引,竟还敢妄想自己能有命在?不过,也多亏了你这颗好用的棋子,否则我们想悄无声息地除掉天命之女,还真是要费一番大功夫。”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从张玉薇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她真的后悔了。
早知一切都是假的,她当初为何要鬼迷心窍地去伤害皇后!如果自己不那么贪心,现在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享尽荣华的贵妃娘娘。
好悔啊。 她真的好后悔。
我没有去看魂魄离体的张玉薇,是如何被她身上的黑气瞬间撕扯成碎片,彻底魂飞魄散。我的目光,径直投向了那个名为天玄子的老人。
我搜遍记忆,也不知自己究竟在何时得罪过他,竟能让他怀着如此深仇大恨,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天玄子竟突然朝着我的遗体,直挺挺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下一秒,身后传来沈闻天惊喜交加的狂喊:“雨萱!雨萱你没死!真是太好了,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不会舍朕而去的!”
他呆呆地看着我,眼中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重新凝聚了实体。
我没有理会那个又哭又笑、状若疯魔的沈闻天,只是将目光锁定在眼前这个朴实得有些过分的老人身上。
“为什么?”我问。
看到我“死而复生”,天玄子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他只是再次跪下,又对着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娘娘,刚才那三叩,是老夫替大商的百姓磕的,谢您这些年护佑大商,风调雨顺。”
“而现在这三叩,是老夫为自己磕的。当年地龙翻身,是您救了老夫全家老小,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娘娘,对不住了,您必须死。”
我心中的疑惑更甚,但冥冥之中却有一种感觉,我能否顺利飞升的关键,就在这个老人的身上。
只见天玄子缓缓站起身来,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黝黑脸庞上,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因为这人间,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天命神女!天破了,就该由人自己去补;洪水来了,就该拿血肉之躯去填!大坝不稳,就去一代代地改进技艺;饥荒遍地,就去跋山涉水地搜寻良种!而不是世世代代跪倒在地,祈求什么神女显灵,乞求虚无缥缈的救赎……”
“噗——”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老人口中喷出。
沈闻天不知何时已闪到他身后,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天玄子的后心。
“一派胡言!你这妖道,竟敢蛊惑朕的雨萱!雨萱为了大商不惜牺牲性命,是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贱民,辜负了她!”
天玄子捂住胸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流出,但他依旧艰难地开口,声音虽弱,却字字铿锵。
“人……立于天地之间……脊梁……不能跪……跪久了,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噗嗤!”
匕首被残忍地拔出,又再次狠狠捅入。
天玄子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他听着宫殿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苍老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大商……早就该亡了……暴虐无道……尸位素餐……正因为有你这位神女在……百姓们才迟迟不敢起来反抗……你死了,天降灾祸,确实会死很多人……可若有你一直在……那受苦的,将是万代苍生啊……”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突然回光返照般直起身子,用尽毕生力气,朝着天空大喊道:
“凡人天玄子,恭请神女升仙,愿神女此后,再不复临人间!”
又一口鲜血喷出,溅在我错愕的脸上,滚烫得惊人。
老人,气绝身亡。
就在这时,天光大作,仙乐飘飘。
“你可悟了?”
一个空灵浩瀚的声音,在我的神魂深处这样问道。
我的眼前,闪过老人脸上那最后欣慰的笑容,耳边,是殿外那“大商无道,取而代之”的震天喊杀声。
前几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原来,我之所以能成为天命之女,是因为我累世都在行善救人,时而为官,时而行医,舍己为人,积累了无量功德,因此才被上天选中,赐予我得道成仙的机缘。
可我却迟迟不能飞升。
直到这一世,我终于明白,我滞留人间,不是因为对沈闻天还有残存的爱,也不是因为对张玉薇尚存的恨,而是源于一份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天下百姓的“不放心”。
我对“救人”这件事的执念,实在太深了。却从未想过,他们,是否真的需要一个神仙,来拯救他们。
我缓缓点头。
“你可悔?”
那个声音又问道。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具身体上残留的伤痕,有为沈闻天挡下的,也有为天下百姓承受的。
为男人受的伤,悔。但为百姓受的苦,不悔。
我轻轻摇头。
我想起,纵使张玉薇停了宫中所有为我祈福的法事,却依旧有许多宫人偷偷为我烧纸祭祀。纵使她将那些念我名字的人拖出去一个又一个,可宫外为我祈祷、望我早登极乐的百姓,却越来越多。
甚至,那些密谋推翻大商的起义军,在我死后,也悄悄为我立了祠堂。
我知道,纵使千百年后,依旧会有人记得我。
“是我忘了问他们,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洛雨萱可以救人,但神女救人,反而是害了人。”我认真地答道。
那声音突然爆发出一阵朗笑,声震整个京城。
“大善!恭喜神女,终得大道!”
仙乐自九天之上飘来,金光万道,天门在我的头顶,缓缓打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空中飘去。
就在这时,脚腕突然一紧。
沈闻天死死地拽住了我的脚,那双曾经满是帝王威仪的眼中,此刻只剩下惶恐与阴鸷。
“雨萱,你要去哪里?你是我的妻子,是大商的皇后!你不准走!”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看待陌生尘埃的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见我毫无反应,沈闻天立刻缓和了语气,他向我伸出手,声音里充满了刻意营造的深情。
“雨萱,别闹了,害你的人朕都已经杀了。以后,咱们俩好好过日子。朕发誓,朕再也不会误会你了,朕以后只守着你一个人。”
沈闻天的声音,在我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注视下,逐渐变小,直至消失。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这一次他放手,那他与我之间,就真的再也没有以后了。
他猛地一把将我拽向他的怀里,想用一个吻来留住我,却被我挥袖间的一股柔力,狠狠震开。
他整个人狼狈地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却依旧执着地向我伸着手。
声音嘶哑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杜鹃啼血。
“雨萱,你别这样看我,我……我受不住。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是一直说,想和我生个孩子吗?咱们生两个,好不好?男孩像我,女孩像你……等男孩长大了,咱们就把这皇位传给他,然后我带着你,带着咱们的小公主,一起去游山玩水,看遍这世间繁华……”
沈闻天努力地描绘着我过去最向往的未来,却绝望地发现,我的眼神,没有因此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的胸口,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剜掉了一大块,只剩下呼呼漏风的空洞,痛得他无法呼吸。
见我缓缓蹲下身子,沈闻天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他的嘴唇哆嗦着,声音里满是悔恨与最后一丝希冀。
“我真的知错了,雨萱,我不能没有你。你若不在,我宁可去死。为了我,别走,好不好?”
我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淡漠如风:“我确实还不能走,因为你我之间,还有最后一桩事,没有了结。”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从殿外摔了进来,死死拽住沈闻天的袖子,惊恐地大喊道:“陛下,快走吧!起义军……起义军已经攻进宫里来了!”
沈闻天反手便是一个耳光,将那太监打得口鼻窜血。
他指着我,整个人仿佛瞬间恢复了神采,容光焕发。
“慌什么!有雨萱在朕的身边,大商的国祚,便可再延千年!区区一群乱臣贼子,算得了什么!”
他挣扎着爬起身,又恢复了往日那不可一世的帝王威仪。他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像攥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然后举起右手,向天发誓。
“雨萱,朕对天发誓,朕这一生,再不负你。如违此誓……”
剩下的话,他再也没能说出口。
因为我的手,已经轻轻地抚上了他的那双眼睛。
我平静地说道:“这是我的眼睛,现在,也该还给我了。”
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从沈闻天的喉咙中爆发出来,像是濒死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他痛苦地捂住双眼,鲜血从他的指缝中狂涌而出,疼得他在地上来回翻滚。
“雨萱……别开玩笑了……我好痛……求你,救救我……”
这样求救的声音,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我听了无数次。每一次,我都会心软。要么伤害自己为他求得神药,要么用自己健康的身体,去换他安然无恙。
可现在,我的心,早已在被他送上祈雨台的那一天,彻底死了。
我指着他在地上翻滚的身体,平静地继续说道:“你的左腿膝盖,右手手腕被烧伤的皮肤,还有……你的一半肾脏……”
我每说出一句话,沈闻天身上对应的部位,就会凭空消失一块,那些本该由他承受的伤痛,一一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等到他浑身鲜血淋漓,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后,我终于停了下来。
感觉到我的靠近,沈闻天用尽力气呻吟道:“雨萱,救救我……我真的知错了,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啊。”
时至今日,他竟然还以为,我是过去那个会为他一句虚假的“爱”,而赴汤蹈火的傻子。
我轻声说道:“沈闻天,你不是不能没有我,你是不能没有你的皇位。你从始至终,爱的只有你自己。”
“在你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天命之子’,而将我亲手送上祈雨台,任我被烈日暴晒,被万民唾骂时,你我之间,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沈闻天还想说什么,却被我施法定住,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我侧耳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微微一笑。
“这些年,我赠予你的一切,刚才都已经悉数拿回。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样了,那便是——你的大商江山。”
在沈闻天撕心裂肺、却无法喊出声的“不”字中,我轻松地说道:“从现在开始,这世上,再无大商。”
冥冥之中,我仿佛听见大商的龙脉发出最后一声哀鸣,随即,颈断而亡。
我飞升之时,起义军的先锋,也终于攻入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杀死狗皇帝!” “改朝换代,就在今日!”
原来,在朝廷上下都在痴痴等待张玉薇诞下所谓“天命之子”的那两个月里,各地灾情愈演愈烈,饿殍遍野,但朝中却无一人过问。他们都愚蠢地想着,待天命之子降世,自有神力镇压,那些贱民,翻不出什么浪花。
可现在,那些朝臣的府邸,尽数被愤怒的起义军攻破,一颗颗养尊处优的头颅,被一一砍下。
而沈闻天这个本不该亡国的皇帝,也终究没能逃过他应有的命运。在当了几个月的阶下囚,受尽凌辱之后,他被推上了法场。
临死之前,他还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朕是天子!有神女庇佑!朕的大商不会亡!”
头颅滚落在地。
他嗫嚅的嘴唇,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终于发出一声暗哑破碎的、几不可闻的呼唤。
“雨萱。”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我偶然路过地府时,听孟婆闲谈时说起,有个执念深重的魂魄,在弱水边徘徊了数百年,迟迟不肯去投胎,眼看就要魂飞魄散了。
我心念微动,来到了那片浑浊的弱水之畔。
那个身影,果真是沈闻天。
他的魂体,依旧保持着死前最凄惨的模样,眼眶是两个空洞的血窟窿,脖子上是一道狰狞的砍头红痕,浑身上下布满了被我收回的伤口。他的魂魄,已经稀薄得几近透明。
“雨萱,是你吗?”
沈闻天似有所感,竟缓缓“看”向我所在的方向。
我没有说话。
他苦涩地一笑。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这几百年来,我时常会想,如果当初的我没有那么贪心,既想要你,又想要这至高无上的皇权,我们……会不会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又或者,我若不那么偏执,能再多想一想,没有轻易相信张玉薇的鬼话,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见我依旧沉默,他也沉默了良久。
最后,他竟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容,“不管怎么样,能在彻底消散之前,再‘见到’你一面,我真的……很高兴了。”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但沈闻天却有预感,雨萱已经离开了。
他空洞的眼眶“望”着奔流不息的弱水,感受着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魂体的痛楚,正在慢慢减弱。
他突然想起了他们定情的那一日,上元花灯节。
人群熙攘,灯火如龙,汹涌的人潮险些冲散了他俩紧握的手。
却还是被他,用尽全力,死死地攥住了。
“你后悔吗?”他当时突然问道。
“嫁给我,可就不能成仙了。”
洛雨萱沉默了片刻,随即,反手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有你在我身边,我哪儿都不去。”
可她为什么,后来还是说话不算话了呢?
沈闻天想了很久,很久,才在魂魄彻底消散的前一刻,终于想起了洛雨萱当初说的,完整的后一句话。
“只要你不放手,我就永远不会放手。”
原来,是他先放的手。
——已完结——
来源:小澳看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