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很多年后,当我用着德国进口的电动工具,给客户打制一张价值不菲的欧式大床时,总会恍惚地想起1994年那个闷热的下午。
很多年后,当我用着德国进口的电动工具,给客户打制一张价值不菲的欧式大床时,总会恍惚地想起1994年那个闷热的下午。
空气里全是木屑和汗水的味道,师娘刘淑芬端着一碗绿豆汤,凑到我耳边,用一种被蝉鸣声掩盖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建军,我那床……也坏了。”
那张老式的雕花木床,我最终还是修了。那三天,比我后来二十年里做的所有活儿加起来都要煎熬。它像一把迟钝的凿子,在我心里反复地刻,刻下了一道模糊不清却又深可见骨的痕迹。
也正是那三天,让我第一次懂得了,木头之外还有人心,榫卯之间藏着一个家沉默如山的秘密。
故事,还得从那年春天,我背着一床棉被,踏进师傅王振海家的门槛说起。
第1章 刨花香里的师娘
1994年的春天,我十九岁,揣着父亲给的二百块钱,从乡下坐了四个小时的拖拉机,来到县城拜师学木工。
师傅叫王振海,是县城里手艺最好的木匠。他不高,很瘦,背微微有点驼,像是常年被刨子压着。一双手上全是老茧和裂口,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油泥,看着比老树皮还粗糙。
师傅话很少,收下我,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指着墙角的扫帚:“活儿干不好不要紧,地得扫干净。”
第二句,递给我一把刨子:“手艺是磨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第三句,指着里屋:“吃饭睡觉,找你师娘。”
说完,他就自顾自地埋头干活了,刨子推出去,卷起长长的、带着松木香气的刨花,像一层层薄浪。我站在那儿,看着满屋子飞扬的木屑,心里既敬畏又忐忑,感觉自己像一棵刚被砍下来的歪脖子树,前途未卜。
这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是建军吧?快进来歇歇脚。”
我闻声抬头,看见了师娘刘淑芬。
师娘和师傅完全是两种人。她大概四十出头,人很精神,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显得干净利落。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不像师傅,整天板着一张脸,像块没上漆的木头。
“快,喝口水。”她把一个搪瓷缸子塞到我手里,水是温的,里面飘着几粒茉莉花茶。
我拘谨地喊了声:“师娘。”
“哎。”她应得干脆,一边麻利地帮我把行李搬进旁边的小耳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你师傅就那脾气,人是好人,就是嘴笨。你别怕他,有啥事跟我说。”
从那天起,我的学徒生涯就开始了。
师傅教我手艺,是真正的“言传身教”——他只做,不说。辨认木材,他让我用手摸,用鼻子闻;拉锯,他把着我的手,让我感受那条看不见的直线;凿卯眼,他只示范一次,剩下的就让我自己对着一堆废木料练。我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疼得钻心。
每到这时候,师娘就像算准了似的,端着一碗盐水走过来,让我泡手。
“忍着点疼,泡泡好得快。”她蹲在我身边,看着我龇牙咧嘴的样子,眼神里满是心疼,“你这孩子,跟你师傅年轻时一个样,一股子犟劲。”
然后她就会开始夸我:“建军这孩子手真稳,学得快。”“建军有灵气,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
她的夸奖和师傅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师傅的认可,是第二天扔给我一块好点的木料;而师娘的认可,是晚饭桌上多出来的一勺肉,或者是一个热乎乎的煮鸡蛋。
在那个枯燥又辛苦的学徒岁月里,师娘的夸奖和那碗热腾腾的饭菜,是我唯一的甜。
我渐渐知道,师傅家的家具,大到衣柜,小到板凳,全是他亲手打的。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在这个家唯一的权威象征。师娘很爱惜这些家具,每天都擦得锃亮。
但他们的关系,似乎并不像这些严丝合缝的家具一样牢固。
师傅爱喝酒,每天晚上都要喝二两。喝了酒,话就更少了,眼神也变得有些直勾勾的。有时候,师娘会劝他少喝点。
“老王,身体要紧。”
师傅眼皮都不抬,闷下一口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师傅喝多了,突然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头发长见识短!”他冲着师娘吼了一句,眼睛是红的。
师娘的脸瞬间就白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她默默地收拾碗筷,眼圈也是红的。我坐在小板凳上,大气不敢出,感觉屋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比胶水还黏。
从那以后,我才隐约感觉到,师娘那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背后,藏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她对我的好,或许不仅仅是对一个徒弟的关爱,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她把对生活的某种期望,或者说,把对一个“理想中的男人”的某些标准——比如勤快、听话、懂得感恩——投射到了我这个年轻的徒弟身上。
我越是能干,师傅的沉默就越显得刺眼。
我越是感激地喊她“师娘”,她眼里的笑意就越是复杂。
这种感觉很微妙,我说不清楚,就像一块上好的楠木,闻着是香的,但那香味里,总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
第2章 张大妈家的柜子
日子就在刨花、墨线和汗水里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夏天,天气闷热得像个大蒸笼,知了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搅得人心烦意乱。
我的手艺长进很快。从一开始连锯子都拉不直,到现在已经能独立打一张小方桌了。虽然卯榫还不够精细,桌面也需要师傅最后找平,但好歹有了个样子。
师傅依旧话少,但他看我干活的眼神,从最初的挑剔,慢慢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默许。
这天下午,邻居张大妈找上门来。
“王师傅,在家吗?”张大妈是个大嗓门,人还没进院子,声音就先到了。
师傅正戴着老花镜,用角尺在一块木板上画线,头也没抬:“啥事?”
“哎哟,你快帮我瞅瞅吧,我家那个大衣柜,就是当年你给打的那个,一条腿松了,晃晃悠悠的,我生怕哪天就塌了。”张大妈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师傅皱了皱眉,放下角尺,直起身子捶了捶后腰:“老毛病了。潮了干,干了潮,木头都走形了。懒得动弹。”
“别啊王师傅,你手艺好,整个县城谁不知道?就劳你大驾,过去给瞅一眼,不然我这心里总不踏实。”张大妈满脸堆笑地央求。
师傅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浓茶,咂了咂嘴,还是那副不情愿的样子:“改天吧,手头一堆活儿。”
张大妈的脸拉了下来,刚想再说什么,一直没出声的师娘从里屋走出来,笑着打圆场:“张姐,你别急。老王他这几天腰不得劲,走不开。”
她说着,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对我使了个眼色:“让建军跟你去一趟。这孩子手艺学得差不多了,修个柜子腿,小意思。”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师傅。
师傅瞥了我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心里一阵激动,这还是我第一次独立“出工”。我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找了个布袋,把锤子、凿子、小手锯几样趁手的家伙事儿装了进去。
“师娘,我去了。”我跟师娘打了声招呼。
“去吧,好好弄,别给你师傅丢人。”师娘笑着说,眼神里满是鼓励。
张大妈家就在隔壁胡同,是个老式的大杂院。她家的衣柜是二十年前流行的款式,用料很足,是榆木的,只是因为年头久了,加上地面不平,其中一条腿的榫头有些松脱。
我趴在地上仔细看了看,心里有了数。这活儿不难,关键是要细心。我先用木楔子把柜子固定住,然后小心地把松动的柜腿卸下来,清理了卯眼里的灰尘,又在榫头上重新补了点木胶,再用锤子轻轻敲回去。为了保险,我还从边角料里找了块小木条,在内侧加固了一下。
整个过程,我做得格外认真,几乎是把我从师傅那里学来的所有本事都用上了。
张大妈在旁边看着,不住地夸:“哎哟,这小伙子干活真利索!瞧这手脚,比他师傅当年还麻利呢!”
我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只是嘿嘿地笑,手上的活儿却没停。
半个多小时后,柜子修好了。我让张大妈试了试,柜子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张大妈高兴坏了,非要塞给我两块钱,我死活不要。师傅说过,手艺人的规矩,给街坊邻居搭把手,不能要钱。推辞了半天,张大妈只好作罢,但她抓了一大把糖果塞进我口袋里,还把我送出大门口,对着院子里的人大声嚷嚷:
“看见没?老王家的新徒弟,叫建军,手艺绝了!比他师傅强!”
我听得脸红心跳,赶紧加快脚步溜了。
回到木工房,师傅还在那块木板上画线,仿佛我根本没出去过。师娘却迎了上来,递给我一条湿毛巾。
“怎么样?修好了?”
“嗯,修好了。”我擦着脸上的汗,把口袋里的糖掏出来递给她,“师娘,这个给你。”
师娘接过糖,剥了一块放进嘴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就知道你行。这张大妈,嘴上没个把门的,到处说你比你师傅强,你师傅听了,脸都绿了。”
我偷偷看了一眼师傅,他的脸确实拉得老长,手里的角尺画得“唰唰”响,好像跟木板有仇似的。
我心里有点打鼓,生怕师傅觉得我抢了他的风头。
那天晚上,师傅破天荒地多喝了一杯酒,一句话没说。饭桌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
可我没想到,张大妈那张嘴,像个扩音器,不出两天,半个县城都知道王木匠家有个手艺超群的小徒弟。来找我做小活儿的人络绎不绝,修桌子腿的,换门轴的,甚至还有人让我帮忙打个小板凳。
师傅从不表态,只是冷眼旁观。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没底。
而师娘,却好像很高兴看到这一切。她总是在外人面前不遗余力地夸我,说我“有出息”、“青出于蓝”。每当这时,我都能感觉到背后师傅那道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开始觉得,师娘的夸奖,不再是单纯的鼓励,它像一根杠杆,一头撬起了我的虚荣和自信,另一头,却重重地压在了师傅那沉默的自尊上。
而我,就夹在这根杠杆的中间,动弹不得。
直到那个闷热的下午,院子里的蝉鸣一阵接着一阵,吵得人头昏脑涨。我刚帮一个邻居修好了一把摇椅,累得满头大汗。
师娘端着一碗冰镇过的绿豆汤走过来,汤碗上还冒着凉气。
“建军,歇会儿,喝碗汤解解暑。”
“谢谢师娘。”我接过来,几口就喝了个底朝天,透心凉,真舒服。
我把空碗递还给她,她却没有接。
她忽然朝我走近了一步,距离近得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她压低了声音,那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却像一颗小石子,准确无误地投进了我心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说:“建军,我那床……也坏了。”
第3章 咯吱作响的床
师娘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手里还拿着那个空碗,感觉有千斤重。
“我那床……也坏了。”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我最敏感的神经上。那个“也”字,用得尤其微妙,仿佛把我之前给所有邻居修修补补的活儿都归了总,最后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她身上。
可是,那不是普通的家具。
那是师傅和师娘的床。
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那间卧室,那张床,是属于师傅的绝对领地。别说我一个徒弟,就连平日里关系再好的邻居,也不会轻易踏足。让一个十九岁的徒弟去修师娘的床,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我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热度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耳廓。我不敢看师娘的眼睛,只能盯着她那件碎花衬衫上的小花,那些小花在我眼前跳动、旋转,搅得我心烦意乱。
“师娘,这……这得让师傅来修啊。”我结结巴巴地说,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师娘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消失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幽怨。
“他?你指望他?”她自嘲地笑了笑,“跟他说了好几回了,床一翻身就咯吱咯吱地响,吵得人根本睡不着。他倒好,要么说‘老东西了,就这样’,要么干脆装听不见。他现在眼里,除了他那些木头,还有什么?”
这番话里充满了对师傅的抱怨,像是在对我诉苦,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更不敢接话了。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掺和?
“师娘,我……我手艺还不到家,怕给您修坏了。还是等师傅有空……”我找了个最笨拙的借口。
“你的手艺,街坊邻居谁不夸?”师娘打断了我,语气里有了一丝急切,“建军,师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实诚。这事儿,师娘就是信得过你才跟你说的。你师傅那犟脾气,我是真没办法了。”
她说完,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期盼,有无奈,还有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那眼神像一张网,把我牢牢地罩住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答应,于情于理都不合,传出去闲话都能把人淹死;不答应,又辜负了师娘平日里对我的好,显得我忘恩负义。
正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
是师傅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块刚从木材厂买回来的花梨木,那是准备给镇上张老板家做太师椅的料。他一进院子,就看到了我和师娘站得很近,气氛有些异样。
他的目光在我们两人脸上一扫,最后落在我手里的空碗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师娘的表情立刻恢复了正常,她接过我手里的碗,笑着对师傅说:“老王,回来了?看把建军热的,我给他盛碗绿豆汤。”
仿佛刚才那段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
我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我赶紧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师傅。”
师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把那块珍贵的花梨木小心翼翼地靠墙放好,然后走到水井边,打了一桶凉水上来,从头到脚浇了下去,激起一身白色的热气。
他自始至终,没再看我一眼。
但我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已经把整个院子都填满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躺在耳房的小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师娘那句话,像个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那床……也坏了。”
我想起她说话时凑得很近的呼吸,想起她眼神里的幽怨,想起师傅回来时那冰冷的目光。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开始胡思乱想。师娘是不是对师傅彻底失望了?她对我的好,难道真的别有用意?我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除了年轻力壮,还有什么?
不,不可能。师娘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只是太孤独了。师傅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她一腔的热情和委屈,都砸在了石头上,连个回响都没有。而我,一个年轻、听话、懂得感恩的徒弟,恰好成了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修床,或许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她表达不满的出口。
可是,这个出口太危险了。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躲着师娘。她几次想跟我说话,我都借口干活给岔开了。我埋头锯木头,把所有的烦躁和不安都发泄在了那根圆木上,木屑飞溅,汗如雨下。
师娘看出了我的躲闪,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眼神里的光,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到了下午,师傅把我叫了过去。
他指着那块花梨木,面无表情地说:“明天开始,跟我学做太师椅。这活儿精细,不许分心。”
我心里一凛,知道这是师傅在敲打我。他是在告诉我,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把心思放在正经手艺上。
我连忙点头:“知道了,师傅。”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不了了之。我刻意地疏远,师傅明确地警告,师娘应该会知难而退吧。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一个女人长久压抑下的执拗。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师傅被张老板请去喝酒了,说是要商量太师椅的细节,可能要很晚才回来。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师娘两个人。
晚饭很简单,一盘炒青菜,一碗鸡蛋汤。师娘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老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我埋头吃饭,不敢看她。
“建军。”师娘突然开口了。
“哎,师娘。”我赶紧应声。
“你是不是……怕了?”她问得很直接,声音有些沙哑。
我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怕你师傅骂你?还是怕别人说闲话?”她追问道。
我沉默了。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眼圈却红了:“我就知道。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最看重的就是那点面子。家里的东西坏了,宁可让它烂掉,也不愿意动手,好像一动手,就承认自己不行了似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失望和委屈。
“师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着想解释。
“你不用说了,我懂。”她站起身,默默地开始收拾碗筷,背影显得格外孤单,“行了,你早点休息吧。那床……不修也罢。”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我心里堵得难受。一种强烈的愧疚感涌了上来。师娘对我那么好,把我当亲人一样看待,如今她只是想修一张床,想睡个安稳觉,我却因为害怕所谓的“闲话”和师傅的责骂,就退缩了。
我算什么男子汉?
那一刻,我心里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晃。
第4章 沉默的爆发
师傅是快半夜才回来的,喝得醉醺醺,走路都打晃。
师娘默默地把他扶进屋,给他擦脸,盖被子,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她才疲惫地走出来,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对着月亮发呆。
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一早,师傅酒醒了,头疼得厉害,脾气也格外暴躁。他检查我昨天开的榫头,板着脸,用角尺在我手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急什么?毛毛躁躁!这榫头大了半毫,料都让你给废了!”
手背上火辣辣地疼,但我不敢吭声,只能低着头认错:“师傅,我错了。”
“错了?错了有什么用?一块好料就这么糟蹋了!”师傅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在吼。
师娘闻声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我通红的手背,忍不住开口了:“老王,你冲孩子发什么火?建军才学了多久,有点差错不正常吗?”
“你懂什么!”师傅把火气全撒到了师娘身上,“头发长见识短的儿,就知道护着!慈母多败儿,就是被你这种人惯坏的!”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了师娘心上。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王振海!”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师傅,声音都在发颤,“我惯着他?我对这个家掏心掏肺,你看见过吗?我让你修床,你当耳旁风。我让建军帮忙,你就觉得我跟你过不去!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压抑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
师傅大概也没想到师娘会当着我的面跟他顶嘴,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
“你还有理了?让一个半大的小子去修你的床,你安的什么心?你还要不要脸了?”
这话太重了,也太伤人了。
师娘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没有再争辩,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师傅。那眼神里,有失望,有伤心,还有一丝彻底的冷漠。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
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感觉自己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师傅的每一句指责,都像是在骂我。师娘的每一滴眼泪,都像掉在我的心上,又烫又疼。
“好,好,王振海,算你狠。”师娘一字一句地说完,转身回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师傅愣在原地,脸上的怒气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烦躁。他拿起桌上的旱烟袋,装上烟丝,点了好几次才点着,然后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猛抽,院子里很快就弥漫开一股呛人的烟味。
那天,整个木工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师傅没再让我干活,只是一个人对着那块花梨木发呆。师娘一天都没出房门,午饭也没做。
我饿着肚子,在院子里坐立不安。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当初不给张大妈修那个柜子,如果我没有得到那些虚名,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场争吵。
到了下午,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走进工具房,拿起了我的工具袋。
然后,我走到师傅面前,把工具袋放在地上。
“师傅。”我低着头,声音很小。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我鼓起全身的勇气,说道:“师傅,师娘的床,我去修。修完了,您要是觉得我做错了,要打要骂,我都认。要是您觉得我不能再待在这儿了,我就走。”
说完,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师傅盯着我看了很久,嘴里的烟锅明明灭灭。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惊讶,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我说不出的疲惫。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好了?”
“想好了。”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没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佝偻而固执的背影。
我知道,他默许了。
我拎起工具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的士兵。我的心跳得很快,手心里全是汗。
我走到师傅和师娘的卧室门口,门虚掩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师娘,是我,建军。”
里面没有回应。
我又敲了敲:“师娘,我……我来帮您修床。”
等了一会儿,门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然后是师娘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进来吧。”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我第一次进他们的卧室。房间不大,陈设很简单,一张八仙桌,两个木箱子,还有就是靠墙的那张老式雕花木床。
师娘坐在床边,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她看到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樟脑丸和淡淡的霉味。
那张床看起来很结实,是柞木的,床头雕着繁复的“喜上眉梢”图案,看得出是师傅年轻时的得意之作。只是因为年深日久,油漆已经有些斑驳脱落了。
我放下工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专业。
“师娘,您先起来一下,我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师娘默默地站起身,退到了一边。
我走到床边,弯下腰,开始仔细地检查。
第5章 床板下的秘密
我先是用手推了推床头,又晃了晃床尾。床很沉,但确实在连接处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肯定会很清晰。
我趴下来,钻到床底下。里面积满了灰尘和蛛网,呛得我直咳嗽。我用手电筒照着,一根根地检查床的龙骨和支撑。
很快,我找到了问题所在。
床头和床身连接处的一根主承重横梁,它的卯榫结构松动了。榫头因为常年受力,已经有些磨损,和卯眼之间出现了缝隙。正是这个缝隙,导致了床的异响。
这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修理起来需要格外小心。这种老式家具,全靠榫卯连接,一环扣一环,拆卸和安装都得有章法。
“师娘,问题找到了,是卯榫松了。我得把床头拆下来,重新加固一下。”我从床底钻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对师娘说。
师娘点了点头,默默地帮我把床上的被褥和枕头都抱走。
接着,我开始动手拆床。我先用橡皮锤轻轻敲击连接处,让卯榫进一步松动,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床头整个抬了下来,靠在墙边。
就在我准备处理那个松动的榫头时,我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床板上。
这张床的床板,是由一块块独立的木板铺成的。因为刚才的拆卸,其中一块床板被震得稍微错开了位置,露出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透过缝隙,我似乎看到下面垫着什么东西,不是普通的稻草或棉絮,而是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已经泛黄的布。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
我回头看了一眼师娘,她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发呆,并没有注意到我。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轻轻地掀开了那块床板。
床板下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用蓝色手帕包裹着的小方块。手帕的颜色已经洗得发白,但四个角上绣的兰花,针脚依然细密。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这是什么?是师娘藏的私房钱?还是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无数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好奇。我拿起那个手帕包,感觉很轻,里面似乎是纸片之类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
里面没有钱,也没有信。
只有一张小小的、已经泛黄卷边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笑得灿烂又青涩。男的穿着一身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虽然瘦,但眉宇间英气勃勃。女的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碎花衬衫,眼睛笑得像月牙儿。
是年轻时的师傅和师娘。
那时的师傅,还没有被岁月和木屑磨掉所有的棱角,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那时的师娘,脸上还没有如今的愁绪,笑容干净得像山泉水。
我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隽秀的小字:
“赠吾妻淑芬,愿同床共枕,白首不离。振海,一九七五。”
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那份承诺,却仿佛穿透了近二十年的时光,清晰地烙印在纸上。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原来,这张床,就是他们结婚时,师傅亲手打的那张。这张照片,这份承诺,一直被师娘压在床板下,压在她睡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我拿着照片,手微微有些颤抖。我终于明白了,师娘为什么对这张“咯吱”作响的床如此执着。
她执着的,根本不是床本身。
“建军……”
师娘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手一抖,照片差点掉在地上。我赶紧转过身,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把照片递给她。
“师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师娘没有责怪我。她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那张照片,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照片上年轻的丈夫,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都快二十年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哽咽,“那时候,他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他会给我写诗,会拉着我的手逛县城,会跟我说一晚上的话都不嫌烦。”
她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这张床,是他当年花了三个月,用最好的木料给我打的。他说,要让我睡一辈子安稳觉。可是现在呢?”她凄然一笑,“床响了,他人也变了。我跟他提,他嫌我烦,嫌我瞎折腾。他不知道,这床一响,就像在我心上拉锯子,一下,一下,疼得慌。”
“他觉得我找你修,是故意让他没面子,是在打他的脸。”师娘摇了摇头,泪水掉在了那张老照片上,“他不懂,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他看看,这个家里的东西坏了,总得有人修。感情,也是一样的啊。”
那一刻,所有的误解、猜测和暧昧的想象,都在师娘的泪水中烟消云散。
我终于明白了她那句“我那床……也坏了”的真正含义。
坏的,又何止是那张床。
正当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时,门口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我来。”
我猛地回头,看见师傅王振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手里拿着刨子和凿子,眼睛也是红的,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师娘,看着她手里的那张照片。他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笨拙的温柔。
他没有说一句道歉的话,只是默默地走进来,从我手里接过工具。
然后,他蹲下身,开始专注地修理那个松动的卯榫。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照在那些飞舞的细小木屑上,也照亮了师娘脸上那两行无声的泪。
第6章 不响的夜
师傅接手后,整个修床的过程变得安静而肃穆。
他没有用我那些“取巧”的办法,比如补木胶或者加固木楔。他用一把小巧的解离凿,小心翼翼地将磨损的榫头表面削去薄薄的一层,然后再从一块同材质的旧料上,取下一片更薄的木皮,用鱼鳔胶仔细地贴合在榫头上。
这是一个极费工夫的活儿,需要绝对的耐心和精准。鱼鳔胶干得很慢,贴好后要用夹具固定住,等上好几个小时。
在那漫长的等待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
师娘默默地把那张黑白照片重新用手帕包好,放回了床板下。然后她走出去,不一会儿,端了两碗面进来。一碗放在师傅旁边的地上,一碗递给我。
是西红柿鸡蛋面,上面还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
我饿坏了,接过来狼吞虎咽。
师傅没动,只是盯着那个被夹具固定的榫头发呆。
师娘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轻声说:“先吃吧,凉了就坨了。”
师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他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我看到,他吃第一口面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眼角似乎有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沉默寡言、脾气暴躁的男人,其实一点也不强大。他的固执和沉默,或许只是他用来掩饰内心笨拙和不安的盔甲。他不是不爱,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了。
时间,磨平了木头的棱角,也磨钝了表达爱的能力。
等到鱼鳔胶彻底干透,天已经黑了。
师傅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天衣无缝,才开始重新组装床。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一丝不苟。当床头和床身重新连接在一起时,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再无一丝晃动。
他站起身,用手用力地推了推床头,床纹丝不动,安静得像一座山。
“好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释然。
师娘走上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床头那“喜上眉梢”的雕花,就像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那天晚上,师傅破天荒地没有喝酒。
他走进厨房,乒乒乓乓地忙活了一阵,炒了两个菜:一个青椒肉丝,一个醋溜白菜。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藏了很久的白酒,给我和他的杯子里都倒上了。
“建军,”他举起酒杯,看着我,“今天这事……你做得对。是我,钻牛角尖了。”
我受宠若惊,赶紧站起来:“师傅,您别这么说,是我不懂事,给您和师娘添麻烦了。”
“坐下。”他摆了摆手,“喝了这杯酒,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好好学手艺。”
“是,师傅!”我激动地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我却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师娘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脸上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舒展和灿烂。
那一晚,我睡得特别香。
耳房的窗户正对着主屋,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没有再听到任何“咯吱”作响的声音。
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只有月光,像水一样,温柔地洒在屋顶的青瓦上。
从那天起,木工房里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
师傅的话依然不多,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板着脸了。他教我手艺的时候,会多说几句要领,偶尔看到我做得好了,嘴角也会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师娘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也更真实了。她不再刻意地在我面前夸我,但她看我的眼神,却比以前更加亲切和温暖,那是一种真正把你看作家人的眼神。
他们夫妻之间,似乎也多了一些我看不见的默契。有时候师娘一个眼神,师傅就知道她要什么。师傅咳嗽一声,师娘就会端来一杯温水。
那张修好了的床,仿佛成了一个新的开始。它修复的不仅仅是松动的卯榫,更是这个家庭里,那道看不见的裂痕。
我也在悄然地改变。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干活,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愣头青了。我开始懂得,手艺是用来谋生的,但比手艺更重要的,是懂得人心。
一块木头,在成为一件家具之前,它有自己的纹理和脾气。一个人,在开口说话之前,他心里也藏着自己的故事和委屈。一个好的木匠,不仅要懂得如何顺着木头的纹理下刀,更要懂得如何体察人心的细微之处。
这些道理,是师傅的刨子和凿子教不会我的。
是那张咯吱作响的床,是师娘的眼泪和师傅的沉默,教会了我。
第7章 木头的年轮
两年后,我出师了。
离开的那天,师娘给我煮了满满一锅饺子,猪肉白菜馅的,是我最爱吃的。她一边给我盛饺子,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我,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别太实在,要懂得变通。
师傅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但他把他用了十几年的那套刨子,用布包得整整齐齐,交到了我手里。
“这套家伙,跟了我半辈子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手上还是那么有力,“别给它丢人。”
我眼圈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走了之后,先是在县城给人打零工,后来攒了点钱,自己开了个小小的家具作坊。我的手艺是师傅亲传的,用料扎实,做工精细,从不糊弄人,慢慢地也闯出了一些名气。
再后来,时代变了,机器代替了手工,效率至上。我也顺应潮流,买了电锯、电刨,开了家具厂,生意越做越大。我做的家具,从老式的八仙桌、太师椅,变成了时髦的沙发、组合柜。
我变得越来越忙,回老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只是每年过年,我都会雷打不动地回去看望师傅和师娘。
每次回去,他们都好像又老了一些。师傅的背更驼了,手也开始抖,已经拿不稳刨子了。师娘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
但他们俩的精神头,却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他们会手挽着手去公园散步,师傅会耐心地听师娘讲邻居家的长短,师娘也会在师傅看报纸的时候,安静地给他递上老花镜。
那座小院,还是老样子。院子里的老槐树更粗了,只是那个曾经堆满木料和刨花的木工房,已经空了,落满了灰尘。
有一年,我又回去看他们。吃过饭,师娘拉着我,非要我再去看看他们的卧室。
我走进那间熟悉的屋子,一眼就看到了那张老床。
二十多年过去了,它非但没有变旧,反而因为常年的擦拭和保养,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光泽,像一块古玉。床头的“喜上眉梢”,已经被岁月打磨得无比光滑。
“建军,你来看。”师娘指着床头,“你师傅,去年又把它拆开保养了一遍。他说,人老了,东西可不能老。”
我走上前,用手抚摸着那严丝合缝的连接处,心里感慨万千。
这张床,就像一位沉默的见证者,见证了这个家庭所有的争吵、眼泪、和解与温情。它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从一个懵懂少年到一个中年男人的成长轨迹。
那天下午,我陪着师傅师娘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师傅忽然开口问我:“建军,你现在做的家具,还用榫卯吗?”
我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师傅,现在都用钉子和胶水了,快,省事。用榫卯的,太少了,年轻人不爱学,客户也等不及。”
师傅沉默了。
他拿起他的旱烟袋,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烟雾。
“钉子……钉子会生锈,胶水……胶水会老化。”他看着远方,悠悠地说,“只有木头和木头,严丝合缝地咬在一起,才能撑得住时间。”
我愣住了。
我看着师傅苍老的侧脸,看着他身边安静微笑的师娘,忽然明白了。
他们俩,就像这世上最精密的一对榫卯。曾经有过摩擦,有过缝隙,甚至差点分崩离析。但最终,他们还是找到了最合适的角度,最牢固的方式,严丝合缝地结合在了一起,共同抵御着岁月的侵蚀。
而我,有幸成为那个给他们之间涂上“鱼鳔胶”的人。
后来,师傅和师娘相继去世了。他们的子女遵从老人的遗愿,把那张老床送给了我。
如今,这张床就放在我厂里的陈列室里。每个新来的徒弟,我都会带他们到这张床前,给他们讲这张床的故事。
我会告诉他们,做木工,手艺是根,但心要比手更细。你要懂得木头的纹理,更要懂得人心的纹理。
因为每一件用心的家具,它承载的,从来都不只是物品,而是一个人,一个家,一辈子的故事和温度。
来源:欢快花猫一点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