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得知,我一手带出来的兵,我的下属张宇,年终奖是十五万,而我这个团队负责人,是零的时候,我正给我养了三年的那盆君子兰浇水。
当我得知,我一手带出来的兵,我的下属张宇,年终奖是十五万,而我这个团队负责人,是零的时候,我正给我养了三年的那盆君子兰浇水。
水珠顺着翠绿肥厚的叶片滚落,渗进土壤里,无声无息,像极了我这几年付出的心血。
三年,我像侍弄这盆花一样,侍弄着我的团队。从最初的三个人,到现在的十五个人,从一个无人问津的边缘项目组,到公司最核心的盈利部门之一。我以为,汗水浇灌出来的,总会是果实,是认可,是起码的尊重。
现在想来,故事的开始,其实很寻常,甚至有些温暖。就在三个月前,李总还拍着我的肩膀,说整个公司,他最放心的就是我,陈默。
第1章 一碗牛肉面
秋末的那个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我的办公桌上切出几道明亮的条纹。键盘的敲击声是整个部门唯一的主旋律,所有人都在为“晨星计划”的最后冲刺埋头苦干。
“默哥,看一眼?”
张宇的脑袋从他的显示器后面探出来,他是我三年前亲自招进来的,一个眼睛里有光的年轻人。那时候他刚毕业,简历上干干净净,但面试时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和清晰的逻辑打动了我。
我走过去,俯身看他的代码。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像一群训练有素的蚂蚁,井然有序。我指着其中一处,“这个冗余判断,可以优化一下。虽然不影响功能,但我们做技术,得有点匠人精神,对吧?”
张宇挠挠头,嘿嘿一笑,“知道了,默哥,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马上改。”
他身上有股冲劲,像一把没开刃的快刀,需要打磨。这三年,我几乎是倾囊相授,从项目架构到代码规范,从沟通技巧到职场生存。我看着他从一个连邮件都写不明白的愣头青,成长为现在能独当一面的项目核心。
我挺欣慰的,就像一个老木匠看着自己亲手打磨的作品,虽然粗糙的痕迹还在,但已经有了温润的光泽。
晚上九点半,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和张宇还在做最后的系统联调。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和泡面混合的奇特味道,这是我们加班的标配。
“搞定!”张宇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默哥,数据全跑通了,完美。”
我也松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感觉每一节颈椎都在抗议。这个项目,我们团队连续熬了两个多月,几乎是以办公室为家。
“辛苦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哥请你吃点好的。”
“别啊,默哥,”张宇一下子坐直了,“该我请你。这两个月,要不是你顶着,李总那边催命一样的需求,早把我们压垮了。”
我笑了笑,没跟他争。我们俩穿上外套,走出空无一人的写字楼。深夜的城市像是褪去了白日的浮躁,安静了许多。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没去什么大饭店,就在公司附近找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面馆。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人,认识我们这些加班狗。
“陈工,张工,又忙到现在啊?”老板热情地打着招呼。
“是啊,来两碗招牌牛肉面,多加肉,多加香菜。”我熟练地点着单。
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大块的牛肉,翠绿的香菜,浓郁的汤底,瞬间驱散了深夜的寒意和一身的疲惫。
张宇狼吞虎咽地吃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默哥,说真的,我有时候觉得,跟着你干,比什么都强。你从来不画饼,有事你真上,有锅你真背。不像别的组,领导就知道PUA。”
我夹起一块牛肉,慢慢嚼着,“说那些干嘛。我带你们,就得对你们负责。一个团队,得像个家的样子,不然人心散了,什么事都做不成。”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刚工作那会儿,也遇到过喜欢抢功甩锅的领导,那种憋屈和无力感,我不想让我的兵再尝一遍。所以,李总那边压下来的不合理需求,我都是自己消化,转化成可执行的任务再分派下去;项目出了问题,我第一个站出去承担责任;团队有了成绩,我在汇报时会把每个人的贡献都点出来。
“等‘晨星计划’的奖金下来,”张宇喝了口汤,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第一件事就是换个好点的房子,把我女朋友接过来。默哥,你说……这次我们项目干得这么漂亮,奖金应该不会少吧?”
“放心吧,”我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公司不会亏待功臣的。李总亲口跟我说的,‘晨星’是今年的头号项目,集团都盯着,奖金包绝对是史无前例的。”
那晚的牛肉面特别香。我和张宇聊了很多,从技术前景聊到未来规划,从房价聊到爱情。我看着他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感觉自己这三年的心血,值了。
我当时天真地以为,只要你真心实意地付出,踏踏实实地做事,就一定能得到应有的回报。我以为我和李总之间,我和公司之间,有一种不成文的默契,一种基于信任和贡献的承诺。
我忘了,承诺有时候是最廉价的东西,尤其是在利益面前。
第2章 裂缝
“晨星计划”成功上线后,我们团队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在公司的季度表彰大会上,李总把我们团队请上台,亲自给我颁发了“卓越团队负责人”的奖状,那块镀金的牌子沉甸甸的。
“陈默和他的团队,是我们公司的骄傲!”李总拿着话筒,声音洪亮,“他们用两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其他公司可能需要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完成的任务。这种拼搏精神,值得全公司学习!”
台下掌声雷动。我的团队成员们,尤其是那些刚入职不久的年轻人,脸上洋溢着激动和自豪。我站在聚光灯下,看着他们一张张年轻的脸,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那一刻,所有的辛苦和疲惫都烟消云散。
会后,李总特意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亲自给我泡了杯上好的龙井,茶叶在玻璃杯中舒展,像一朵朵小小的绿云。
“陈默啊,这次干得漂亮。”李总靠在的真皮老板椅上,笑容满面,“董事会那边对‘晨星’的数据非常满意,我们今年的业绩,就靠你们这个项目了。”
“都是团队的功劳,尤其是张宇,这小子现在是真能扛事了。”我实话实说。
“嗯,张宇是不错,你带出来的人嘛。”李总点点头,话锋一转,“关于年终奖的事,你放心,我已经在跟HR和财务那边沟通了。你们团队是头功,我绝对不会让兄弟们吃亏。特别是你,陈默,你是定海神针,你的贡献,公司都看在眼里。”
他话说得恳切,我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我这个人不擅长钻营,也不喜欢邀功,我相信的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李总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
从他办公室出来,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团队。大家一片欢呼,已经有人开始计划着年终奖到手后去哪里旅游,要换什么新手机了。整个部门都沉浸在一种丰收在望的喜悦里。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一些细微的裂缝,已经开始悄然出现。
最先让我感到不对劲的,是张宇。
项目上线后,他变得比以前更忙了。经常是我下班了,他还一个人留在会议室,对着电脑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我问他,他只说是想复盘一下项目,总结些经验。
有一次,我路过李总办公室,门没关严,我无意中瞥见张宇在里面,正对着李总的电脑指指点点,两人凑得很近,像是在讨论什么技术问题。我当时也没多想,觉得可能是李总对项目的某些细节感兴趣,找核心人员了解一下也正常。
但这样的情况,后来又发生了几次。而且,公司的一些重要会议,以前都是我代表团队参加,现在李总偶尔会直接点名让张宇也一起去。
团队里开始有了一些闲言碎语。
“哎,你们发现没,张宇现在跟李总走得好近啊。”
“可不是嘛,上周我还看见他俩一起去吃饭了。”
“人家是默哥的得意门生,技术大牛,李总器重也正常。”
“话是这么说,但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这些话零零散散地飘进我耳朵里,我没太在意。我觉得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知根知底。张宇性格是比较积极主动,想多表现自己,这都是年轻人的正常心态。我作为他的领导,应该支持和鼓励,而不是猜忌。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公司财务的同事,一个跟我关系还不错的小姑娘,午饭时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
“默哥,问你个事儿,你们部门的年终奖方案,是你报上去的吗?”
我愣了一下,“方案?李总说他会跟HR和财务直接沟通,还没定稿吧。”
小姑娘皱了皱眉,压低声音说:“这就奇怪了。我昨天看到一份初步核算表,你们部门的奖金包总额是定了,但分配方式……有点邪门。大部分额度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谁?”
“张宇。”
她说完,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又补充道:“默奇哥,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你心里有个数。这事儿现在还是草案,但李总那边签了字的,估计变动不大了。你……还是找机会问问李总吧。”
那天下午,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窗外的阳光依旧明亮,但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开始回想过去的种种细节。张宇留在会议室的神秘加班,他和李总的单独会面,那些我曾经不以为意的闲言碎语,此刻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不愿意相信,那个曾经和我一起吃牛肉面、眼睛里闪着光说要接女朋友过来的大男孩,会绕过我,直接和李总建立某种特殊的联系。
我更不愿意相信,那个拍着我肩膀说“最放心你”的李总,会做出这种有违常理的决定。
我决定,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亲自去问问李总。我需要一个解释,不为钱,只为这三年来我所坚守的信任和公平。
但我没想到,我连一个当面问询的机会都没有。那个最终的结果,是以一种更冷酷、更具羞辱性的方式,直接砸到了我的脸上。
第3章 零
年终奖发放的前一天,公司的气氛已经有些躁动。大家嘴上不说,但眼神里的期待和猜测,已经把空气都点燃了。
我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财务小姑娘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我几次想去敲李总办公室的门,但都忍住了。我想,或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或许最终的方案会调整。在结果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任何质问都显得沉不住气。
我甚至还在安慰自己,李总是个老江湖,他懂得平衡。就算他再器重张宇,也不可能完全无视我这个团队负责人的存在。这不合逻辑,也不合职场规矩。
下午五点,HR的邮件准时发到了每个人的邮箱,标题是《关于2023年度年终奖发放的通知》。
我看到邮件标题的时候,心脏猛地一缩。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鼠标点击的声音。随即,一些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开始响起。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封邮件。附件是一个加密的Excel表格,每个人只能看到自己的那一栏。我输入工号和密码,回车。
屏幕上跳出了我的名字:陈默。
职位:技术部三组负责人。
年终奖金额:0。
那个“0”孤零零地躺在格子里,像一个黑色的洞,瞬间吸走了我所有的力气和温度。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同事们的议论声变得模糊而遥远。我看到旁边工位的同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到斜对面的组员兴奋地用微信跟家人分享喜悦。
整个世界都在庆祝丰收,只有我的田地,颗粒无收。
我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团队的微信群,已经炸开了锅。
“哇!我拿了三个月!感谢默哥!感谢公司!”
“我四个月!爽!晚上必须搓一顿!”
“默哥,你肯定最多吧?大红包!”
我看着群里的消息,一个字都打不出来。手指僵硬,像是冻住了一样。
这时,张宇的微信私聊弹了出来,只有一句话:“默哥,我的奖金……有点多。”
我盯着那行字,仿佛能看到他此刻脸上复杂的表情。是炫耀?是愧疚?还是试探?
我没有回复他。
紧接着,另一个同事发来私信,语气里满是震惊和不平:“默哥,什么情况?我听B组的人说,张宇这次拿了十五万?!真的假的?那你的……”
十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我们整个团队的奖金包,李总跟我提过,大概在三十万左右。十五万给了张宇,剩下十五万分给了其余的十四个人,而我,这个带领他们拿下项目的负责人,是零。
这已经不是不公平了,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定海神针”,什么“公司都看在眼里”,都是屁话。在李总眼里,我可能只是一个勤勤恳懇的老黄牛,一个用完了就可以丢到一边的工具。而张宇,或许是他眼中的千里马,是他向上邀功的资本。他把所有的功劳,都记在了那个他能直接控制、并且未来能给他带来更大价值的人身上。
至于我这个中间人?我的付出?我的管理?我的担当?一文不值。
办公室里的人开始陆续下班,经过我工位时,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我。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不解。
张宇也收拾好东西,他走到我身边,欲言又止,“默哥,我……”
我没看他,只是平静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那个“0”,淡淡地说:“早点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
我的声音异常冷静,冷静到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一丝波澜。
张宇愣住了,他可能预想过我会暴怒,会质问他,但他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他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整个办公室都空了。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像一场盛大而虚伪的梦。
我拿出手机,翻出妻子的号码,想打过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我被公司耍了?说我辛苦一年,一分钱没拿到,还不如自己带出来的徒弟?我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最终,“今晚加班,不回去吃饭了。”
然后,我关掉了电脑,拿起外套,离开了这座我为之奋斗了三年的写字楼。
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任何地方。我把车开到一个无人的江边,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江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我没有哭,也没有骂。我只是在想,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是我太相信所谓的“匠人精神”?还是我太执着于那可笑的“团队情谊”?
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直到烟盒空了。江面上倒映着城市的灯火,忽明忽暗,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手机在口袋里不停地震动,是团队群的消息,是同事的私信,也许还有张宇的,甚至可能有李总的。他们想干什么?安慰我?试探我?还是警告我?
我不想知道。
我拿出手机,长按电源键,选择了关机。
整个世界,瞬间清静了。
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决定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回家,睡觉。
那一刻,我冷静得像一块冰。我知道,有些东西,在我心里,已经彻底死了。而有些东西,也该重新开始了。
第4章 水与花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客厅里留着一盏温暖的壁灯,妻子苏晴还没睡,她裹着毯子窝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但显然心思不在书上。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回来了?吃饭了吗?”她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外套,触到我冰凉的手时,她愣了一下。
“没吃,不饿。”我换上拖鞋,声音有些沙哑。
苏晴没再追问,她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面条上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这是我的“专属夜宵”,每次我加班晚归,她都会给我准备。
我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
苏晴在我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我,然后轻声说:“今天公司发年终奖了吧?”
我心里一紧,抬起头看她。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追问,没有责备,只有理解。
我点了点头,喉咙发干,“嗯。”
“是不是……不太理想?”她试探着问。
我放下筷子,自嘲地笑了笑,“不能说不太理想,应该说是相当出人意料。”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从张宇的十五万,到我的那个刺眼的零。我以为我会很激动,会很愤怒,但说出来的时候,语气却平淡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苏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等我说完,她站起身,从我身后轻轻抱住我的脖子,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没事,”她的声音很温柔,“钱没了可以再挣,工作不开心,咱们就换。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一刻,我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那些被我强行压下去的委屈、愤怒、不甘,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我的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
“我只是觉得……不值。”我低声说,“我把团队当家,把他们当自己人,结果呢?”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苏晴拍了拍我的背,“但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好领导,也是个好师傅,只是你遇到的人,不值得你这么对他好。有些人,你把他当花一样浇水施肥,他却把你当梯子踩。踩完了,连句谢谢都不会有。”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解开了我心里最纠结的那个疙瘩。
是啊,我没错。我错在把所有人都想得和我一样,以为只要付出真心,就能换来真心。
“睡吧,”苏晴说,“天大的事,睡一觉起来再说。你已经很累了。”
那一晚,我睡得异常踏实。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妻子的理解让我彻底放下了心防。我没有做梦,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我习惯性地去摸床头的手机,才想起来昨晚已经关机了。
我打开手机,无数的微信消息、未接来电瞬间涌了进来,手机嗡嗡地震动了将近一分钟。
有团队成员发来的几十条消息,从最初的庆祝,到后来的疑惑,再到最后的担忧和愤怒。
“默哥,你没事吧?看到回个消息啊!”
“默哥,我们听说了,这太过分了!李总怎么能这么干!”
“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去找他理论!”
有几个关系好的同事发来的安慰信息。
当然,还有张宇的。他给我发了十几条消息,时间从昨晚一直持续到凌晨。
“默哥,对不起。”
“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李总找我谈过,他说这是公司的战略性激励,是为了留住核心技术人才。”
“他说你的贡献会以另外的方式体现,比如升职。”
“默哥,你回个话好吗?我心里很乱。”
看着这些消息,我心里已经没什么波澜了。什么“战略性激励”,什么“另外的方式体现”,都是包装过的谎言。李总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分化我们,同时扶植一个他认为更“听话”的年轻人。
而张宇,或许他一开始没有主动争取,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选择了默认,选择了接受。他没有拒绝这份不属于他一个人的功劳。从他接受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那份纯粹的师徒情谊,就已经有了裂痕。
我没有回复任何人的消息。
我走到阳台,看到那盆君子兰,静静地立在那里。我昨天浇过水,土壤还是湿润的。它的叶片在晨光下,显得愈发厚重、翠绿,充满了生命力。
养花的人都知道,君子兰轻易不开花,需要几年的耐心栽培。它象征着高洁、君子之风。我养了它三年,一直把它当成一种精神寄托。
我看着它,忽然就想通了。
花有花的品格,人也该有人的风骨。水浇错了地方,顶多是浪费。但人要是走错了路,丢掉的就是根。
我拿起手机,“李总,我的辞职报告,今天会放到您的办公桌上。”
然后,我打开了电脑,开始写我职业生涯里的第一封辞职信。
第5章 对峙
周一的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八点半准时踏进办公室。
但气氛和往常完全不同。
原本喧闹的办公室异常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我。团队成员们的脸上,是混杂着担忧、同情和愤怒的复杂表情。张宇坐在他的位置上,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包,打开电脑。然后,我从包里拿出那封已经打印好并签了字的辞职信,起身走向李总的办公室。
我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李总沉稳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他正坐在办公桌后,悠闲地品着茶。看到是我,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陈默啊,来,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没有坐,只是走到他办公桌前,将那封辞去信轻轻地放在他面前。信封上,“辞职信”三个字,是我用黑色的钢笔写的,一笔一划,清晰而有力。
李总的目光落在信封上,瞳孔微微一缩。他没有立刻去拿,而是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陈默,你这是干什么?年轻人,不要这么冲动嘛。”
“李总,我不年轻了,也不冲动。”我的声音很平静,“这个决定,是我想了一整个周末才做出的。”
“为了年终奖的事?”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摆出一副“我早就料到”的姿态,“我就知道你会为这事有情绪。陈默,你格局要大一点。公司这么做,有公司的考量。”
“哦?”我看着他,很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样的“考量”。
“张宇,是个人才,也是个新人。我们用重奖激励他,是为了树立一个标杆,告诉公司所有有潜力的年轻人,只要你肯干,有能力,公司就不会亏待你。这是一种战略,懂吗?”他开始给我上课。
“那我的贡献呢?”我问,“‘晨星计划’从立项到上线,每一个环节,哪一处没有我的心血?团队从三个人带到十五个人,我是怎么把人心聚起来的?这些,在公司的战略里,又算什么?”
李总的脸色沉了下来,“陈默,你的贡献,我当然清楚,公司也清楚。我不是跟张宇说了吗?你的回报,会以其他形式,比如职位晋升,来体现。你作为部门负责人,眼光要长远,不能只盯着眼前这点钱。”
我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冷笑。
“李总,您知道我为什么给团队起名叫‘晨星’吗?”我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问。
“因为我希望,我们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像星星一样,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光。而我这个负责人,就像托起这些星星的夜空。星星亮了,夜空才有价值。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他们争光。”
我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是,夜空也是有尊严的。你可以摘走最亮的那颗星,甚至可以把它捧到天上去,但你不能告诉夜空,说它的存在毫无价值。”
“我辞职,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赌气。而是因为,您用您的决定告诉我,我这三年来所坚守的一切——公平、信任、团队精神——在您眼里,一文不值。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团队,这片夜空,我守不住了,也不想守了。”
李总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可能习惯了用权威和利益去掌控一切,却没想过,有些人,是有自己的底线的。
他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权衡利弊。最后,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陈默,我知道你委屈。这样,我跟公司再申请一笔特别奖金给你,作为补偿。辞职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现在项目刚上线,后续的维护和二期开发,离不开你。”
他以为,这又是一次可以用钱解决的问题。
“不必了,李总。”我摇了摇头,“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工作交接我会做完,这点职业素养我还有。您还是尽快找人接手吧。”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当我回到工位时,整个部门的人都看着我。我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气氛已经凝固。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对着所有人说:“各位,我刚刚,已经向李总提交了辞职报告。”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决定离开。感谢大家这几年来的支持和陪伴。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我会把手头的工作都交接清楚。希望大家在我离开后,能继续努力,把我们‘晨星’的光,散播得更远。”
我的话说得很官方,很平静。但团队里几个跟我关系最好的老员工,眼圈已经红了。
张宇的脸色,则是一片惨白。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我的离开,对他来说,或许比扣掉他那十五万奖金,更让他难以承受。因为这意味着,他用一份奖金,换掉了一个真心待他的师傅,也亲手打破了这个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团队。
这代价,远比他想象的要沉重。
第6章 交接
我提出辞职后的一个星期,是我在这家公司最漫长,也最微妙的一段日子。
李总没有再找我谈话,他批准了我的辞职申请,大概是觉得我的态度坚决,多说无益。HR很快发来了离职流程的邮件,一切都显得公事公办,冷漠而高效。
办公室的气氛变得很奇怪。团队成员们对我,是一种混合了惋惜、不舍和敬佩的情感。他们会默默地帮我倒好水,在我加班整理交接文档时,给我带一份晚饭。话不多,但那份情谊,我能感觉到。
而对于张宇,大家则是一种疏远和戒备。没有人公开指责他,但那种无形的隔阂,已经悄然建立。午饭时,大家会有意无意地不再叫他;讨论技术问题时,也会下意识地绕开他。
张宇成了团队里的一座孤岛。
他好几次想找我谈谈,但都被我用“正在忙交接”为由挡了回去。我不是在记恨他,我只是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路是他自己选的,后果,也需要他自己去承担。
交接工作的对象,李总指定了张宇。
这对我俩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我们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我打开电脑,开始一项一项地给他讲解项目的后台架构、核心代码、运维要点,以及那些只有我才知道的,隐藏在系统深处的“坑”。
我讲得非常仔细,毫无保留,甚至比我过去带他时还要耐心。这是我的职业操守,我不能因为个人的恩怨,给公司留下一个烂摊子。
张宇坐在对面,拿着笔记本,却迟迟没有动笔。他一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挣扎。
“默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嘶哑,“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我停下讲解,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你拿到了十五万奖金,即将接替我的位置,成为部门的负责人,李总面前的红人。从世俗的眼光看,你是成功的。”
“可我……”他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我丢了更重要的东西。这个团队,是我待过最舒服的地方,你是我最敬佩的领导。现在,一切都毁了。”
“不是你毁的,也不是我毁的。”我说,“是规则。或者说,是制定规则的人。你只是在那个规则下,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这无可厚非。”
“可是我……”
“张宇,”我打断他,“你不用跟我道歉。你真正应该思考的,是另一件事。”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
“你拿到这十五万,靠的是‘晨星计划’的成功。而这个项目的成功,靠的是整个团队十五个人两个多月的拼命。你一个人,拿走了超过一半的功劳和奖励。现在,团队因为这件事人心浮动,我走了,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扛起后续的二期开发吗?李总把你推到这个位置上,他看重的是你的技术能力,但一个团队的负责人,光有技术就够了吗?你怎么去服众?怎么去凝聚人心?当下一个项目来临,你还能指望大家像以前一样,不计得失地跟着你拼吗?”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刺破了他所有虚假的繁荣。他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我没想过这些。”
“现在,该你想了。”我把一份文档推到他面前,“这是团队每个成员的技术特点、性格优劣,以及激励方法的总结,是我这几年带队的心得,或许对你有用。李总看重的是结果,他不会管你过程有多艰难。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继续讲解我的工作。张宇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开始记录。但我知道,我的话,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至于这颗种子未来会发芽,还是会枯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最后一天,我收拾好个人物品,一个不大的纸箱。团队成员们都围了过来,大家都没说话,气氛有些伤感。
“行了,都别跟送终似的。”我笑着拍了拍离我最近的一个小伙子的肩膀,“我又不是消失了。以后江湖再见,还得请我喝酒。”
大家勉强笑了笑。
我抱着箱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奋斗了三年的地方。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工位,最后落在了张宇身上。
他也站着,在人群的外围,远远地看着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当我走到楼下,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时,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高耸的写字楼,在阳光下,它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我曾经以为,这里是我实现价值的地方。但现在我明白了,一个人的价值,不应该由别人来定义,更不应该由一笔年终奖来衡量。
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陈默先生吗?我是猎头公司的,我们从您前同事那里了解到您最近在看新的机会……”
我笑了。
看来,夜空离开了,星星的光,并不会因此而黯淡。
第7章 花开
离开公司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我没有急着去面试,而是给了自己一个彻底的假期。我每天睡到自然醒,给苏晴做做饭,下午去公园散步,或者在家里阳台上侍弄我的那盆君子兰。
我的心,像一池被搅浑的水,需要时间慢慢沉淀。
苏晴非常支持我,她从不过问我找工作的事情,只是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拉着我一起看老电影。她说:“陈默,你以前总是绷得太紧,像一根拉满的弓,现在正好,松一松。”
在家的这段时间,我收到了很多前同事的电话和信息。他们告诉我,我走后,部门的气氛一直很压抑。李总提拔了张宇做负责人,但团队成员们对他,始终是敬而远之。几个核心的老员工,也开始悄悄地更新简历,寻找新的机会。
“晨星计划”的二期开发,举步维艰。因为缺乏一个能凝聚人心的主心骨,各个小组之间配合频频出错,进度一拖再拖。张宇焦头烂额,据说被李总在会议上骂了好几次。
有一次,一个跟我关系最好的老同事约我出来喝酒。他告诉我:“默哥,我们现在才明白,你以前为我们挡了多少事。现在所有压力都直接压到我们身上,张宇他……他顶不住。他技术是好,但他不会带人,也不会跟老板周旋。李总要什么,他就应什么,回来就逼着我们加班。兄弟们怨声载道的。”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我同情张宇的处境,但我知道,这是他成长的必经之路。有些跟头,必须要自己摔过,才会知道疼。
一个周末的清晨,我照例去给君子兰浇水。
当我走到阳台时,我愣住了。
在几片肥厚的绿叶之间,一个花苞,正悄然挺立,顶端已经微微泛红。
它要开花了。
我养了它三年,看了它一千多个日夜的绿叶,终于,等到了它绽放的时刻。
我把苏晴叫过来,她也惊喜地捂住了嘴。
“真好看,”她说,“我就知道,它早晚会开的。”
我看着那含苞待放的花,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明悟。
过去的我,就像这盆不开花的君子兰。我勤勤恳恳,默默付出,以为只要根扎得够深,叶长得够绿,总会被人赏识。我把开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比如李总)的评价和认可上。
但现在我明白了,开花,是植物自己的事。它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生命力积蓄到一定程度的自然绽放。外界的阳光、水分固然重要,但最终决定它能否开花的,是它内在的成长。
我的价值,也一样。它不取决于李总的奖金,不取决于公司的职位,而在于我这十年来积累的技术、经验,以及我做人做事的原则。
这些东西,谁也拿不走。
想通了这一点,我整个人都豁然开朗。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之前联系我的那位猎头的电话。她向我推荐了一个职位,一家处于高速发展期的创业公司,正在寻找技术合伙人。
“陈先生,我知道您之前的经历,也了解了您带团队的能力。”猎头的声音很诚恳,“这家公司的创始人非常欣赏您这样既懂技术又懂管理的人。他们给不了大公司的光环,但能给您足够的尊重、信任,以及最重要的——股份。”
股份。
这两个字,让我心头一动。这意味着,我不再是为别人打工,而是为自己奋斗。我将成为公司的所有者之一,我的每一分付出,都将与公司的未来牢牢绑定。
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和那家公司的创始人见了一面。他是一个比我年轻几岁的技术狂人,我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从技术架构聊到团队文化,从产品前景聊到人生理想,相见恨晚。
他握着我的手说:“陈默大哥,我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我们一起,干一番事业。”
我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的光,那光芒,和三年前我初见张宇时,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我知道,我不再是那个只想做一片夜空的人了。
我也要做一颗星星,一颗能自己发光、也能照亮别人的星星。
第8章 自己的天空
我最终接受了那家创业公司的邀请,成为了他们的技术合伙人。
入职那天,我没有穿西装,只穿了一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新的办公环境没有之前那么气派,甚至有些拥挤,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蓬勃的朝气。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睛里却闪着光。
我的工作比以前忙碌百倍。我不仅要负责整个技术团队的搭建和管理,还要参与到公司的战略决策中。每天都有无数的问题需要解决,无数的挑战需要面对。
但我却感觉无比充实。
因为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尊重和信任。我的每一个建议,都会被认真倾听;我的每一次付出,都会被团队看在眼里。我们是一个真正的整体,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
我按照自己的理念,重新打造了一支团队。我告诉他们,技术是我们的武器,但团结和信任,才是我们战无不胜的灵魂。我建立了一套公平透明的激励机制,让每一个人的贡献都能被量化,被看见。
半年后,我们的第一款产品成功上线,市场反响远超预期。公司拿到了新一轮的融资,规模迅速扩大。
庆祝晚宴上,公司的创始人,我的合伙人,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真诚地说:“默哥,没有你,就没有今天。”
我笑了笑,和他碰了一下杯,“是我们大家。”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张宇发来的一条很长的微信。
他说,我走后,团队散了,核心骨干走了大半,“晨星计划”二期最终也以失败告终。李总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他成了替罪羊,最后也被迫辞职了。
他说他辗转了几家公司,见识了形形色色的领导,才终于明白,我当初教给他的,不仅仅是技术,更多的是做人做事的道理。
“默哥,我现在也在带一个小组。我努力学着你当年的样子,去保护我的组员,去为他们争取利益。我才知道,原来当一片夜空,是那么难,也那么值得。”
在信息的最后,他写道:“我听说你的新公司发展得很好,真心为你高兴。当年的事,是我错了。希望有一天,我能有资格,再次叫您一声‘师傅’。”
我看着这条信息,沉默了很久。
我回复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好好干,别辜负了你手下的那片星空。”
放下手机,我走到办公室的窗边。外面,是这座城市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汇成一片星海。
我想起了那盆君子兰。在我搬到新公司后,我也把它带了过来,就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它开出的那朵橙红色的花,花期很长,足足开了一个多月。
花谢之后,它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继续默默地生长着肥厚的绿叶,积蓄着下一次绽放的力量。
人生,或许也是如此。
总会遇到一些不公,一些背叛,一些让你觉得心灰意冷的时刻。就像漫长的等待,只看到叶,看不到花。
但你不能因此就放弃生长。
你只需要扎深自己的根,长厚自己的叶,积蓄自己的力量。当时机成熟,属于你的花,一定会开。而当你真正强大时,你会发现,你不再需要依附于任何一片花园。
因为你,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整片天空。
来源:欢快钢笔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