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那辆黑色的奥迪A8L稳稳停在“锦绣江南”饭店门口,柔和的内饰灯光勾勒出一个年轻人俊朗的侧脸时,门口那群还在高谈阔论的同学们,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住了。
当那辆黑色的奥迪A8L稳稳停在“锦绣江南”饭店门口,柔和的内饰灯光勾勒出一个年轻人俊朗的侧脸时,门口那群还在高谈阔论的同学们,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酒后的微醺和香烟的缭绕,却在此刻凝固成一片尴尬的寂静。
几十年来,我习惯了缝补袖口的白线,习惯了保温杯里永远泡着的那几根枸杞,习惯了每月一号准时到账的2600块养老金。这笔钱,不多,但构成了我退休生活的全部底气。我用它支付水电燃气,用它在菜市场为了一毛钱的差价和摊主磨上几分钟,也用它,支撑起了我作为一个父亲,在儿子面前最后的、不愿被戳破的体面。
我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平淡地流淌到终点。
直到今天,在这场时隔三十年的同学聚会上,我这杯温吞水,被现实的冰块砸得水花四溅,寒气逼人。而这一切,都源于三个星期前,老班长在那个几乎从不响起的同学群里,发出的那条聚会通知。
第1章 一件穿了五年的夹克
“建国,你真要去啊?”
妻子秀英一边帮我把衣柜里那件深蓝色的夹克拿出来,一边有些担忧地问。她的手指抚过夹克洗得有些泛白的领口,动作里带着一丝犹豫。
这件夹克,是我五年前过六十大寿时,儿子陈驰给我买的。当时花了七百多,对我来说已经是奢侈品了。我爱惜得很,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重要客人才舍得穿。五年过去,款式早就不时兴了,但料子依然挺括,被我打理得干干净净,连一丝褶皱都找不到。
我对着镜子,把夹克穿上,又脱下,反复了好几次。镜子里的我,头发花白,眼角爬满了皱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退休老头。这身行头,去公园遛弯,去菜市场买菜,再合适不过。可要去“锦绣江南”那样的地方……我心里有点打鼓。
“老班长亲自打的电话,说这次人来得齐,就差我了。不去,不像话。”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虚得很。
同学群里早就炸开了锅。张伟利在群里晒他刚换的奔驰车钥匙,李慧娟发了她在欧洲旅游的照片,还有当了大学教授的赵明,聊的都是学术和课题。他们聊的那些,我一个字也插不上。我退休前是国营纺织厂的一名普通机修工,从学徒干到退休,一辈子就守着那些轰鸣的机器。我们的世界,早就不是一个世界了。
秀英看出了我的窘迫,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她攒下的几张百元大钞。
“拿着,建国。咱不去跟人比,但也别让人看轻了。到时候打车去,打车回,别挤公交了。”她把钱往我口袋里塞,“儿子上个月给的钱,我还没动呢。”
我心里一暖,又有些酸涩,把钱推了回去:“不用,我这把老骨头,坐公交挺好,还能看看风景。再说了,我哪有什么地方要花钱的。”
我知道,秀英是怕我受委屈。儿子陈驰在北京工作,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技术总监,收入不错,每个月都雷打不动地给我们打生活费。但我和秀英一辈子节俭惯了,总觉得儿子在外面打拼不容易,能不给他添麻烦,就绝不开口。他给的钱,我们几乎都原封不动地存着,想着将来他买房换车,或者有了孙子孙女,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我们老两口,就靠着我那2600块的养老金过日子。精打细算下来,每个月还能剩下三四百。
“行了,别担心了。”我拍了拍秀英的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都这把年纪了,谁还看你穿什么衣服,开什么车?不就是凑一起聊聊天,忆忆当年嘛。”
话是这么说,可真到了聚会那天,当我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再步行了十分钟,站在“锦绣江南”那气派的旋转门前时,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一下。
门口的迎宾小姐穿着华丽的旗袍,笑容标准又客气。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蓝色夹克,感觉自己像是走错了地方的乡下亲戚,浑身不自在。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白发,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包厢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喧闹声、欢笑声混杂着浓郁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我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只有眼尖的老班长王涛站了起来,热情地朝我招手。
“哎哟,建国!可算把你给盼来了!快来快来,就坐我这儿!”
我笑着走过去,一路上和几个还有印象的同学点头示意。目光扫过全场,几乎每个人都衣着光鲜。男人们大多挺着不大不小的“领导肚”,手腕上不经意间露出的名表在灯光下闪着光。女人们更是保养得宜,烫着精致的卷发,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丝巾,都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贵气。
我身上的蓝色夹克,在这片衣香鬓影中,显得格外扎眼,像是一块朴素的棉布,不小心掉进了一堆华丽的绸缎里。
第2章 推不开的酒,躲不掉的话题
“建国,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老班长王涛拉着我的胳膊,热情地把我按在他旁边的空位上,“这位,张伟利,你还记得吧?当年咱班最调皮的那个。现在可是张总,自己开了家建材公司,生意做得大得很!”
我看向张伟利,他变化很大,胖了至少两圈,头发也有些稀疏,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精明和优越感,却和当年没什么两样。他端着酒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角一撇,笑呵呵地说:“建国啊,三十年不见,你这身板还是这么硬朗。在哪儿发财呢?”
他的目光在我那件蓝色夹克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不带恶意,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我一下。
“发什么财啊,”我局促地笑了笑,“就是个退休工人,在家养养花,带带孙子。”其实我哪有孙子带,陈驰忙得连女朋友都没时间谈。这么说,不过是想找个最普通、最不会引人注意的身份罢了。
“退休好啊!清闲!”张伟利哈哈一笑,举起杯子,“来,老同学,这么多年不见,必须得喝一杯!”
我连忙摆手:“伟利,不行不行,我血压高,医生不让喝酒。”
“哎,老陈,这就没意思了啊!”张伟利把脸一板,“今天是什么日子?三十年同学聚会!你不喝,就是不给我张伟利面子!再说了,什么高血压,喝点好酒,活血化瘀,比吃药还管用!我这可是茅台!”
他说着,不由分说地给我面前的小酒杯倒得满满的。那醇厚的酱香味飘过来,我却觉得有些呛人。
推辞不过,我只能硬着生平抿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我胃里一阵难受。
酒过三巡,包厢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话题也自然而然地从当年的趣事,转移到了现在的生活。这是一个我最想回避,却又根本无法回避的环节。
“老赵,听说你现在是博导了?那退休金不得一万多一个月啊?”有人问道。
被称为老赵的赵明,扶了扶金丝边眼镜,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就一万二三吧,不算高,不算高。”
“谦虚了不是!”李慧娟接话道,“我一个普通中学老师退休,都有八千多呢。你这级别,怎么也得一万五往上走!”
“哎,你们这些体制内的就是好啊,旱涝保收。”张伟利端着酒杯,看似感慨,实则炫耀地说,“我们这些自己干的,年轻时候操心,老了也退不了休。不过还好,公司现在交给儿子管了,我每年拿点分红,也就够花了。”
有人立马捧哏:“张总,你那叫‘点’分红吗?我可听说了,你去年给孙子买的学区房,全款就砸了八百多万!”
张伟利脸上笑开了花,连连摆手:“瞎说,瞎说!孩子们的事,我不掺和。”
一时间,包厢里充满了各种数字。八千,一万二,公司分红,国外定居的儿子寄回来的美金……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却又持续不断地敲打着我的自尊心。
我默默地低着头,夹了一筷子面前的凉拌木耳,慢慢地嚼着,试图让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可有时候,你越想躲,聚光灯就越要打在你身上。
张伟利喝得满面红光,他转过头,大着舌头问我:“哎,对了,建国,刚才光顾着喝酒了。你……退休金多少啊?”
这个问题一出,原本嘈杂的包厢,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集到了我身上。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端着茶杯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
第3章 两千六百块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
十几双眼睛,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好奇、探寻,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我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老班长王涛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窘迫,他打了个哈哈,想把话题岔开:“哎呀,聊这个干嘛!钱多钱少,不都是过日子嘛!来来来,吃菜,吃菜!这道松鼠鳜鱼可是‘锦绣江南’的招牌,凉了就不好吃了。”
可张伟利却不依不饶,他摆了摆手,打断了王涛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哎,班长,你别打岔。咱们老同学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外人。建国,你说说,没事儿。咱们就是随便聊聊,关心关心老同学的生活嘛。”
他把“关心”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但我听到的,却是赤裸裸的“盘问”和“比较”。
我能怎么说?
说我儿子在北京是大公司的总监,年薪百万?那听起来就像是吹牛,而且用儿子的成就来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做不出来。
说我们老两口过得挺好,不愁吃穿?在他们这些动辄上万退休金的人面前,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的酸楚。
我的嘴唇动了动,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干涩得厉害。我看到妻子秀英为我熨烫得平平整整的蓝色夹克,在包厢华丽的水晶灯下,显得那么陈旧和寒酸。
沉默在蔓延,尴尬也在发酵。
终于,我抬起头,迎着张伟利的目光,用一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音量,轻轻地说:“我……两千六。”
为了避免他们听错,我又补充了一句:“两千六百块。”
我说完,整个包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这寂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但对我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能感觉到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紧接着,是一种压抑不住的、细微的骚动。有人低下头假装喝茶,有人转过脸去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同情,以及一种我最不愿看到的——优越感。
“两千六?”张伟利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建国,你没开玩笑吧?现在两千六百块……能干啥呀?”
他旁边的李慧娟也掩着嘴,看似惋惜地说道:“是啊,建国,这也太少了点。我女儿给她家狗买一个月的狗粮,都不止这个数呢。”
这话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血气直冲头顶。几十年来,我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没偷过懒,没害过人。我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把儿子培养成才,我自认活得堂堂正正。可是在今天,在这些所谓的“老同学”面前,我一辈子的努力和坚守,仿佛就被这“2600块”的标签,给钉在了耻辱柱上。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我想站起来,想大声反驳他们,想告诉他们人生的价值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可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呢?说我儿子有出息?那会让他们觉得我更可悲,一把年纪了还要靠儿子来挣面子。说我精神世界富足?那只会引来更深的嘲笑。
在他们的世界里,金钱就是唯一的度量衡。没有钱,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老班长王涛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张伟利!李慧娟!你们俩怎么说话呢!今天大家是来叙旧的,不是来比阔的!建国为厂里贡献了一辈子,光荣退休,拿多少退休金,都是国家的规定,有什么好说的!”
张伟利被王涛吼得一愣,随即也来了火气,脖子一梗:“班长,你吼什么!我哪说错了?我就是实话实说,关心一下老同学嘛!两千六的日子怎么过?我这不是替他发愁吗?”
“用不着你发愁!”我终于忍不住了,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颤抖。
我站起身,感觉整个包厢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大家慢慢吃,我家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蓝色夹克,甚至不敢再看任何人的眼睛,低着头,快步朝包厢门口走去。
身后,是老班长焦急的呼喊:“哎,建国,建国!你别走啊!”
还有张伟利那夹杂着酒气的、不屑的嘟囔:“嘁,多大点事儿,还急眼了……真是穷横……”
我没有回头,一把拉开沉重的包厢门,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第4章 那个打给儿子的电话
走出“锦绣江南”的大门,外面微凉的晚风吹在脸上,我那火辣辣的脸颊才稍微降下温来。
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映照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色匆匆的人群。这座城市如此繁华,如此喧嚣,却好像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
我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包厢里那些人的话语和眼神。李慧娟说“买狗粮都不止这个数”,张伟利说“穷横”,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
我掏出手机,想给秀英打个电话,告诉她我提前回来了。可号码拨到一半,我又挂断了。我该怎么说?说我被人羞辱了,待不下去才跑出来的?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更不想让她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当了一辈子顶梁柱的男人,最怕的,就是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承认自己的无能和失败。
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看着公交站台下等车的人群。他们和曾经的我一样,每天为了生活奔波,脸上带着疲惫,却也带着希望。曾几何时,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觉得自己活得很充实,很有价值。
可今天这场同学会,却像一面哈哈镜,把我原本自洽的世界照得扭曲变形。我引以为傲的朴素、勤劳、正直,在金钱的映衬下,竟然变得如此可笑和不值一提。
难道我这一辈子,真的就错了吗?
夜色越来越深,我的心也越来越凉。
我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手指停留在“儿子”那两个字上,久久没有按下去。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抱怨吗?诉苦吗?他工作那么忙,压力那么大,我怎么能用我这些鸡毛蒜皮的烦心事去打扰他。
可除了他,我又能跟谁说呢?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无力感将我淹没。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时代抛弃的老兵,守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功勋章,却发现世界早已不再承认它的价值。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正是“儿子”那两个字。
我愣了一下,赶紧清了清嗓子,接通了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喂,小驰啊。”
“爸,您在哪儿呢?”电话那头,传来儿子陈驰沉稳而温暖的声音。
“我……我在外面散步呢。同学会刚结束。”我撒了个谎。
“哦?这么快就结束了?怎么样,见到老同学开心吧?”
“挺好的,挺好的,大家都挺好的。”我言不由衷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陈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爸,您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您的声音听起来不对劲。”
知子莫若父,反过来,知父也莫若子。我这点伪装,根本瞒不过他。
我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积压在心里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听到儿子关切声音的那一刻,差点就要决堤。
但我还是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把那股酸楚咽了回去。
“没事,能有什么事。就是……就是喝了点酒,有点上头。”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您不是高血压,从不喝酒吗?”陈驰一针见血地戳穿了我的谎言。
我无言以对。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陈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爸,您把位置发给我,我现在过去接您。”
“不用不用!”我急忙拒绝,“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很方便的。你工作那么忙,别折腾了。”
“爸,”陈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坚持,“您听我的,把位置发给我。我今天不忙,刚好加完班,顺路。”
我知道他说的“顺路”只是为了让我安心。从他的公司到我这里,南辕北辙,怎么可能顺路。
挂了电话,我把位置信息发了过去。没过多久,就收到了他的回复:“收到了,爸。您在那儿别动,我大概二十分钟就到。”
看着手机屏幕,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那块堵着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一些。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是真正关心我,在乎我的。这就够了。
第5章 震惊全场的奥迪车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心里五味杂陈,既盼着儿子快点来,又怕他看到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大概一刻钟后,饭店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同学会散场了。
张伟利、李慧娟那群人簇拥着走了出来,一个个都喝得满脸通红,还在大声地说笑着。他们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在包厢里发生的不快,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把那当回事。
我下意识地往长椅的阴影里缩了缩,不想被他们看到。
“老班长,今天多谢款待啊!让你破费了!”张伟利拍着王涛的肩膀,大声嚷嚷着。
王涛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张伟利说:“行了,都赶紧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叫了代驾!”张伟利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奔驰车钥匙,“对了,建国呢?那老小子不是先走了吗?不会是走回去了吧?哈哈哈!”
他身边的几个人也跟着附和地笑了起来。
我的拳头再次攥紧,脸上刚刚褪去的红色又一次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饭店门口,稳稳地停在了那群人的面前。
那是一辆我叫不出型号,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车。车身线条流畅,漆面在夜色中泛着深邃的光泽,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生,目光都被这辆突然出现的豪车吸引了。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合身休闲西装的年轻人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他个子很高,身姿挺拔,虽然年轻,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干练。
“请问,哪位是陈建国先生?”年轻人开口问道,声音清晰而有礼貌。
所有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我坐在长椅上,也看呆了。这个年轻人,不就是我儿子陈驰吗?他什么时候换了这么好的车?
没等我反应过来,陈驰的目光已经穿过人群,落在了我身上。他看到了我,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快步朝我走了过来。
“爸,您怎么坐这儿了?天凉,快上车吧。”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我的肩上。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瞬间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饭店门口,那十几个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同学,此刻全都像被点了穴一样,呆立在原地。他们的嘴巴微微张着,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张伟利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奔驰车钥匙仿佛也失去了光彩。李慧娟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看那辆黑色的奥迪A8L,又看看我儿子陈驰,再看看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眼神里充满了颠覆性的震撼。
“这……这是……你儿子?”老班长王涛最先反应过来,他结结巴巴地问我。
我点了点头,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惊讶,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和扬眉吐气。
“小驰,这是爸的同学,快叫人。”我拉着儿子的胳膊,介绍道。
陈驰非常懂事,他微笑着对众人点了点头:“叔叔阿姨们好,我叫陈驰,是来接我爸回家的。”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既有年轻人的朝气,又有超出同龄人的稳重。他的出现,就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这个黯淡无光的老头子。
张伟利看着陈驰,又看了看那辆车,脸上的表情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精彩极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场面话,但最终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那声音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优越,只剩下掩饰不住的尴尬和震惊。
我没再理会他们,在儿子的搀扶下,坐进了车里。车门关上的那一刻,仿佛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纷扰。车内空间宽敞而安静,真皮座椅柔软舒适,和我坐了一路的硬邦邦的公交车座位,简直是天壤之别。
车子缓缓启动,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那群同学还愣在原地,像一尊尊雕塑,目送着我们远去。
我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恐怕会成为他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第6章 回家路上的谈心
车内很安静,只有轻柔的音乐在流淌。陈驰开得很稳,路边的霓虹灯在车窗外飞速掠过,拉出一条条彩色的光带。
我靠在座椅上,身上还披着儿子的西装外套,心里暖烘烘的,但情绪却很复杂。沉默了许久,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小驰,这车……是你的?”
“嗯,公司的配车。”陈驰目视前方,轻描淡写地回答,“方便跑业务见客户。”
“哦……”我点了点头,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我就说嘛,他一个工薪阶层,哪买得起这么贵的车。可即便是公司的配车,能配上这种级别的车,也足以说明他在公司的地位和能力了。
“爸,”陈驰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今天在同学会上,是不是有人让您不高兴了?”
我的心一紧,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我张了张嘴,想说“没有”,但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我知道我骗不过他。
我叹了口气,把包厢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他讲了一遍。讲到张伟利他们如何攀比退休金,讲到李慧娟说我的钱不够买狗粮,讲到最后我如何狼狈地逃离。
讲述的过程,像是在揭开一道刚刚结痂的伤疤,虽然还有些疼,但说出来之后,心里却轻松了不少。
陈驰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或者不屑的情绪。他的平静,反而让我感到更加安心。
等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爸,您觉得,是您错了吗?”
我愣住了。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是觉得委屈,觉得憋屈,觉得被羞辱了。
“我……我不知道。”我有些茫然地回答,“我一辈子踏踏实实工作,本本分分做人,没觉得有什么错。可今天……我感觉自己好像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了。”
“爸,您没格格不入。”陈驰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是他们的价值观太狭隘了。他们用退休金的多少来衡量一个人的成功,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您想想,在您那个年代,作为一名国营厂的工人,您用自己的技术和汗水,为国家建设出了力。您把最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岗位,养活了我们这个家,还把我培养成了大学生。在我心里,您比那些只会投机倒把、夸夸其谈的人,要成功一万倍。”
“我今天开这辆车去接您,不是为了向他们炫耀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也告诉您——您的儿子,被您教育得很好。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源于您和妈从小对我的培养和教导。您才是我们家最大的功臣。您的价值,根本不是那2600块养老金可以衡量的。”
儿子的话,像一股温暖的溪流,缓缓淌过我干涸的心田。那些盘踞在我心头的阴霾、委屈和自我怀疑,在这一刻,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动和欣慰。
是啊,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标准来否定自己的一生呢?
我或许没有挣到大钱,没有当上大官,但我有一个正直、善良、懂得感恩的儿子。这难道不是比任何金钱和地位都更宝贵的财富吗?
“小驰,爸明白了。”我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哽咽,“爸不难受了。”
陈驰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爸,以后谁再拿养老金说事,您就告诉他,您儿子每个月给您一万块零花钱,您都花不完,只能存着。”他半开玩笑地说。
我被他逗笑了,心里的那点疙瘩彻底解开了:“臭小子,跟你爸还吹上牛了。”
“我可没吹牛。”陈驰认真地说,“爸,妈,你们别总舍不得花钱。我挣钱就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从下个月开始,我每个月给你们的卡里打两万块。你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去哪儿旅游就去哪儿旅游,别再委屈自己了。”
我心里一惊,连忙摆手:“那可不行!两万块!太多了!你自己在北京开销也大,还要攒钱买房子……”
“爸,房子我已经买了。”陈驰平静地投下一个“重磅炸弹”。
“什么?!”我惊讶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上个月,付了首付。怕你们担心,就没跟你们说。”陈驰笑了笑,“所以啊,您和我妈就别再为了,安安心心享福就行。你们把身体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车子驶入了我们家那条熟悉的老巷子。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我心里百感交集。
今晚的经历,像一场梦。从被人踩到泥里的屈辱,到被儿子高高捧起的荣耀,大起大落,让我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深刻地体会了一把人情冷暖,世态炎真。
但现在,我的内心无比平静和富足。
因为我终于明白,一个人的底气,从来不是来源于存折上的数字,也不是来源于别人艳羡的目光。
而是来源于,当你回头时,家里那盏永远为你亮着的灯;是你失意时,亲人那双永远支持你的手;是你用一生的心血,浇灌出的那棵茁壮成长、能为你遮风挡雨的大树。
第7章 一碗热汤面的温度
回到家,秀英还没睡,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织毛衣,电视开着,但她的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门口。
看到我和陈驰一起回来,她惊讶地站了起来:“小驰?你怎么回来了?”
“妈,我顺路,就接爸一起回来了。”陈驰笑着走过去,从我手里接过那件蓝色夹克,挂在衣架上。
秀英看到我身上披着的西装,又看看我红着的眼眶,立刻紧张起来:“建国,你这是怎么了?在同学会上喝酒了?还是跟人吵架了?”
我还没开口,陈驰就抢着说:“妈,没事。爸就是见到老同学太激动了,多喝了两杯。我扶他去休息,您赶紧去下碗面吧,我们爷俩都饿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让秀我为我担心。我心里一暖,配合着他说:“是啊,秀英,饿死了,快去下碗你拿手的西红柿鸡蛋面,多放点葱花。”
“好,好,你们等着,我马上去!”秀英这才放下心来,转身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菜和水烧开的声音。我和陈驰坐在餐桌旁,谁也没有说话,但彼此心里都感到一种安宁。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就端了上来。黄色的鸡蛋,红色的番茄,绿色的葱花,配上白色的面条,香气扑鼻。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条,吹了吹,送进嘴里。熟悉味道瞬间温暖了我的胃,也温暖了我的心。
这才是生活,这才是家。
什么茅台,什么松鼠鳜鱼,都比不上眼前这碗普普通通的热汤面。
吃完面,陈驰坚持要帮秀英洗碗,被我们老两口硬是推出了厨房。他说明天一早还要赶回北京,就先去休息了。
卧室里,秀英一边帮我铺床,一边还是忍不住问:“建国,你老实跟我说,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看着她担忧的眼神,笑了笑,把她拉到床边坐下。我握着她那双因为常年做家务而有些粗糙的手,把今天在同学会上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这一次,我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秀英听完,气得眼圈都红了:“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太欺负人了!这同学会,咱们以后再也不去了!”
“去,怎么不去。”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着说,“下次再有聚会,我还要去。不过,下次去,我心里就有底了。”
我的底气,不是儿子那辆奥迪车,也不是他承诺的每个月两万块生活费。
我的底气是,我终于想明白了,我这一辈子,活得到底值不值得。
我这一生,没能给家人带来大富大贵,但我用我的肩膀,为他们撑起了一个安稳的家。我用我的言传身教,培养出了一个正直、孝顺、有担当的儿子。
这,就是我陈建国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任何人都拿不走,也贬低不了。
第二天一早,我送陈驰到巷子口。晨光熹微,他那辆黑色的奥迪车在老旧的巷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和谐。
“爸,您回去吧,外面冷。”陈驰帮我紧了紧衣领。
“好。”我点点头,看着他,“小驰,在北京好好工作,别太累了。家里……有我呢。”
我说出这句话时,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能为儿子遮风挡雨的父亲,而不是一个需要靠儿子来挣面子的可怜老头。
陈驰笑了,那笑容,像清晨的阳光一样灿烂。
他发动车子,缓缓离去。我站在巷子口,目送着他的车消失在拐角,久久没有动弹。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老班长王涛打来的。
“喂,建国啊……”他的声音充满了歉意,“昨天的事,真对不住。张伟利那家伙就是个酒疯子,你别往心里去。我早上在群里把他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我笑了笑,心里一片释然:“没事了,班长,都过去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他呢。”
“谢他?”王涛在电话那头一头雾水。
“是啊,”我抬起头,看着初升的太阳,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要不是他,我还真没机会,好好看清楚自己这辈子,到底拥有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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