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年后,当我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时,迎接我的,不是想象中的平静,而是站在我家老式木门前的林晚秋。
五年后,当我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时,迎接我的,不是想象中的平静,而是站在我家老式木门前的林晚秋。
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这些年在部队,我枕戈待旦,用汗水和纪律把关于她的记忆一层层包裹、深埋,我以为自己早已百炼成钢,可当她抬起头,用那双我无比熟悉的眼睛望向我时,我所有的防线瞬间崩塌。她轻轻说了一句:“陈建军,我们……能谈谈吗?”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绷紧的弦,一头是现在这个抱着孩子的、陌生的她,另一头,则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溃败的那个夜晚。
那个闷热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入伍前夜。
第1章 告白前夜
五年前的那个夏天,空气里到处都是樟树浓郁的香气和无休无止的蝉鸣。我家的窗户正对着林晚秋家的后院,院里那棵和我同龄的老樟树,几乎见证了我们全部的少年时光。
我的入伍通知书,就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红色的印章像一团火,烧得我心里滚烫。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小镇,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成为一名军人。激动,憧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搅得我一晚上都坐立不安。
“建军,你林叔叔家的水管又堵了,你去看看。”我妈在厨房喊道。
“欸,来了!”我应了一声,抄起工具箱就往外走。
这几乎是种默契。我们两家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我爸和林叔叔是老战友,我妈和林阿姨是好姐妹。从小到大,谁家缺点油盐酱醋,或者需要搭把手干点力气活,都是一句话的事。而我,更是林家的“编外劳动力”,修个电器、扛袋大米,随叫随到。
我当然不只是为了那一声“谢谢”。
我到的时候,林晚秋正蹲在院子里的水龙头边,挽着袖子,露出两截白藕似的手臂,费力地用铁丝捅着堵塞的下水口。水花溅在她素净的脸上,几缕碎发粘在额前,夕阳的余晖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来吧。”我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铁丝。
“建军哥,”她站起来,冲我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又要麻烦你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像山涧里的清泉,叮咚一下,就流进了我的心里。
我没说话,埋头开始干活。下水道被一些烂菜叶和杂物堵得严严实实,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捅开。污水“哗”地一下涌出来,溅了我一裤腿。
“哎呀!”林晚秋惊呼一声,赶紧拿来毛巾,“你没事吧?”
“没事,小问题。”我摆摆手,接过毛巾擦了擦,心里却因为她的关心而泛起一丝甜意。
林阿姨从屋里走出来,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建军真是好孩子,明天就要走了,还来帮我们忙。来,吃块瓜解解暑。”
“阿姨,您太客气了。”
“客气啥,都是一家人。”林阿姨笑呵呵地把最大的一块塞到我手里,“晚秋,你也吃。你看你建军哥,多能干,以后谁嫁给他,可是有福气了。”
林晚秋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啃着西瓜,没说话。
我的心,却因为林阿姨这句无心的话,擂鼓一样地响了起来。
明天我就要走了,这一走,至少是两年。两年时间,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镇上已经有不少媒人开始打听晚秋了,她学习好,人又文静漂亮,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姑娘。我怕,我真的怕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别人的新娘。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入伍通知书那几个鲜红的大字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保家卫国是我的梦想,但林晚秋,是我藏在心底十八年的另一个梦。
我不能再等了。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怦怦”狂跳。我要去告诉她,告诉她我喜欢她,喜欢了很多很多年。哪怕被拒绝,我也认了,至少我努力过,不会给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
我换上自认为最精神的一件白衬衫,对着镜子梳了梳头,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去执行一项无比重要的任务,推门走了出去。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燥热,头顶的星空格外明亮。我站在那棵老樟树下,抬头就能看到她房间的窗户还亮着灯。
我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第2章 溃败之夜
我绕到林家正门,那扇熟悉的木门虚掩着,透出客厅温暖的灯光。我能听到电视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混杂着林叔叔和林阿姨偶尔的交谈声。
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平日里进出这扇门比回自己家还随意,可今晚,它却像一道天堑,横亘在我面前。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敢敲响正门,而是选择绕回后院,走到她房间的窗下。这是我们小时候常玩的游戏,用小石子轻轻敲击窗户,作为秘密联络的信号。
我捡起一颗光滑的鹅卵石,屏住呼吸,轻轻地朝她的窗户扔去。
“嗒。”
一声轻响。
很快,窗户被推开一条缝,林晚秋的脸探了出来。她看到是我,似乎有些惊讶:“建军哥?这么晚了,有事吗?”
“你……你方便出来一下吗?我有话想跟你说。”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你等我一下。”
几分钟后,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悄悄地从后门走了出来,站到我面前。月光洒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蝉在不知疲倦地鸣叫,气氛有些尴尬。
“明天……就要走了吧?”还是她先开了口。
“嗯,早上六点的车。”我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被月光照得发亮的脚尖上。
“那……一路顺风。”她轻声说,“到了部队,要好好照顾自己,给我们写信。”
“我会的。”我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拖了。我抬起头,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直视着她的眼睛,“晚秋,我……我今晚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
“我喜欢你。”
我说出了这四个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还是个要去当兵的穷小子,给不了你什么承诺。但是,我保证,我到了部队会好好干,拼命干,争取提干,等我回来,我一定……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紧张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审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晚秋一直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等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一个世纪都过去了。
她终于抬起了头,眼神却躲闪着,不敢看我。
“建军哥,”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阵风,“对不起。我……我一直都只把你当成哥哥。”
哥哥。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我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都冷了。
我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想问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难道都是我的错觉吗?想问她妈妈白天说的话难道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可我什么都问不出来。所有的质问和不甘,都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股苦涩的酸楚。
“我……我知道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十八年来建立的自信和骄傲,在这一刻碎得一塌糊涂。我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狼狈不堪。
“你早点休息吧。”我丢下这句话,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就走。我不敢回头,我怕看到她脸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同情,那会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没有挽留,没有解释。
回到房间,我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眼泪,这个我以为早就和自己绝缘的东西,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浸湿了枕头。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背上了行囊。我爸拍着我的肩膀,说了一堆“到了部队要听指挥,要争气”的话。我妈则红着眼圈,不停地往我包里塞着煮鸡蛋和苹果。
我没有看到林晚秋。
林叔叔和林阿姨倒是出来送我了,说了许多保重的话。我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她家紧闭的房门。
直到坐上开往县城的汽车,直到小镇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模糊,那扇门,也始终没有为我打开。
也好,我对自己说。
陈建军,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军人了。军人,没有资格儿女情长,更没有资格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掉眼泪。
从那天起,林晚秋这个名字,被我刻意地尘封了起来,成了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区。
第3章 不速之客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在军营里,我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了训练中。五公里越野、四百米障碍、实弹射击……我像一头不要命的蛮牛,用汗水和伤痛麻痹自己,试图把那个夏夜的耻辱彻底从记忆里抹去。
我成了同年兵里的佼佼者,第一年就当了副班长,第三年入了党,第五年以一个“优秀士兵”的荣誉退伍。我的胸前挂着军功章,肩膀上扛着褪了色的行囊,皮肤被晒得黝黑,眼神也变得坚毅而沉稳。
我以为,我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一句话就溃不成军的毛头小子了。
可当我推开家门,看到客厅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我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林晚秋就坐在我家的长凳上,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一岁多点的孩子。孩子很乖,不哭不闹,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她比五年前清瘦了许多,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但那双眼睛,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清澈。
我妈正在厨房里忙活,我爸则坐在旁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和尴尬。
“建军,回来啦!”我妈听到动静,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走出来,看到我,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又收敛了一些。
“爸,妈,我回来了。”我放下行囊,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我爸眼圈一红,站起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小子,结实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林晚秋身上。
她也站了起来,抱着孩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建军哥。”她轻声喊我。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平淡的:“你来了。”
“嗯。”
我妈打破了沉默,她走过来,有些生硬地对林晚秋说:“晚秋啊,你看建军刚回来,一路奔波也累了,有什么事……要不改天再说?”
话里的疏离和逐客令,再明显不过。
我能理解我妈。当年我走后,她大概是从我的失魂落魄里猜到了什么。在她心里,这个从小看到大的邻家姑娘,是伤了她儿子心的人。
林晚秋的脸色白了白,她咬了咬嘴唇,抱着孩子的手臂紧了紧。
“阿姨,我知道我今天来很唐突。但是这件事……我必须跟建军说清楚。”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爸掐灭了烟头,叹了口气:“桂兰,让孩子们自己谈谈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妈看了我爸一眼,没再说话,只是拉着我坐下,把那盘饺子推到我面前:“先吃饺子,刚出锅的,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
我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
客厅里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只有那个孩子,偶尔发出一两声咿咿呀呀的声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叫豆豆。”林晚秋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
我“嗯”了一声,眼睛盯着面前的饺子。
“他……”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建军,我想跟你谈谈豆豆的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荒唐又可怕的猜测,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我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落在了那个孩子的脸上。他很白净,眼睛很大,很亮,像两颗黑葡萄。我试图从他的眉眼间,找出一些熟悉的痕迹。
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筷子。
“你想谈什么?”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第4章 河边的对峙
晚饭我没吃几口,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
我妈看出我的不对劲,借口让晚秋帮忙,把她叫进了厨房,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爸则一个劲地给我夹菜,嘴里念叨着:“在部队肯定吃了不少苦,瘦了,多吃点,补补。”
我心里五味杂陈。
过了一会儿,林晚秋从厨房里走出来,眼圈红红的。
“建军哥,我们能出去走走吗?”她说。
我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家门,豆豆已经睡着了,安详地趴在她的肩头。
小镇的夜晚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安静,祥和。我们沿着河边的小路慢慢走着,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只是那棵老樟树,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枝繁叶茂了。
“你……在部队还好吗?”她打破了沉默。
“挺好的。”我回答得很简短。
“那就好。”她似乎松了口气,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我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我在等,等她给我一个解释。解释为什么五年前那么决绝地拒绝我,又为什么五年后带着一个孩子出现在我面前。
“豆豆……他不是你的孩子。”走了很久,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响起。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你说什么?”
“我说,豆豆不是你的孩子。”她重复了一遍,迎着我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丝毫躲闪,“我知道你可能在胡思乱想,所以,我必须先告诉你这个。”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沉重了。
“那是谁的?”我追问道,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找了块河边的石头坐下,轻轻地拍着豆豆的背。
“建军哥,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她抬起头,月光下,我能看到她眼里的水光。
我没有说话。
恨吗?
在部队的第一个春节,万家灯火,我一个人站在操场上站岗,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那一刻,我是恨她的。我恨她的绝情,恨她让我成了一个笑话。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尖锐的恨意慢慢被磨平了,变成了心底一个隐秘的伤疤。不碰,就不疼。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歉意,“我那时候……有我的苦衷。”
“苦衷?”我冷笑一声,“有什么苦衷,需要用‘我只把你当哥哥’这样的话来打发我?林晚秋,你知不知道,我当时……”
我话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我不想在她面前,再表现出丝毫的软弱。
“我知道,”她打断了我,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那句话伤了你。可是建军哥,如果我当时不那么说,你会安心地去部队吗?”
我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就在你跟我告白的前一天,”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说出什么沉重的秘密,“我爸……在工地上被掉下来的钢筋砸中了腿,送到了医院。医生说,情况很严重,可能会……会残疾。”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怎么会?我走的时候,林叔叔还好好的……”
“是啊,他好好的。因为他怕你担心,怕耽误你去当兵,所以他和我们全家说好了,谁都不准告诉你。”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豆豆的衣服上,“那天晚上,我刚从医院回来,我妈哭得快要晕过去,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去交了医药费,还欠了一大笔债。我整个人都是懵的,我不知道这个家以后该怎么办。”
“就在那个时候,你来了。你跟我说,你喜欢我,你要去当兵,要我等你回来。”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建军哥,你让我怎么回答?我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爸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我怎么能自私地让你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去部队?我不能。我不能让你一边在部队为国效力,一边还要为我家的事分心。所以……我只能用最伤人的话,把你推开。”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觉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我设想过无数种她拒绝我的理由,或许是她不喜欢我,或许是她有了喜欢的人,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可能。
原来,我以为的溃败之夜,于她而言,却是家庭崩塌的开始。
原来,我耿耿于怀的“哥哥”两个字,背后藏着的是她独自扛下的,不为人知的沉重。
第5章 迟到的真相
河边的风,带着夜晚的凉意,吹得我有些发冷。
我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不,现在应该说是一个女人了,心里翻江倒海,百感交集。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就算我要去当兵,我也……”
“你也什么?”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你也能立刻变出钱来给我爸治病吗?还是你能放弃你的梦想,不去当兵,留下来帮我们?建军哥,你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我比谁都了解你。当兵是你从小的梦想,我不能那么自私,毁了你的前程。”
“所以你就选择毁了我?”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
她愣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对不起,”我立刻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摇了摇头,惨然一笑:“你没有说错。为了保全你的梦想,我确实毁了你对我的信任,也毁了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的未来。”
那晚的真相,像一把迟到了五年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心底那个早已结痂的伤口。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愚弄后的荒唐和无力。
我以为的个人情感的失败,原来背后是一个家庭的灾难。
我以为的她的冷漠无情,原来是她笨拙的、自以为是的保护。
“那……林叔叔现在怎么样了?”我艰难地开口,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腿保住了,但是落下了病根,干不了重活了。”她擦了擦眼泪,语气平静了一些,“这几年,家里就靠我妈打零工和我……我撑着。”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不再像五年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眼睛,看着她因为长期劳作而有些粗糙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五年,我在部队磨砺筋骨,保家卫国。而她,却在用她柔弱的肩膀,独自扛起了一个家的风雨。
“那豆豆……”我看着她怀里熟睡的孩子,那个最大的谜团还没有解开。
提到豆豆,林晚秋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孩子的额头。
“他是我姐姐的孩子。”
“你姐姐?”我更惊讶了,“你什么时候有个姐姐了?”在我印象里,林晚秋是独生女。
“她是我的堂姐,林晚晴。从小在乡下姑姑家长大,我们关系很好。”林晚秋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三年前,我爸的腿需要做第二次手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是我姐和姐夫,把他们准备买房的钱拿了出来,才救了我爸。”
“后来……一年多以前,他们去外地打工,路上出了车祸……”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里,藏着的是生离死别的巨大悲痛。
“两个人……都没了。”
我的心,再一次被重重地击中了。
“豆豆那时候才三个月大。姑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根本没法带孩子。所以……我就把他接了过来。”她抱着豆豆,就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他是我姐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我答应过我姐,一定会把他好好养大。”
真相,终于完整地呈现在我面前。
一个因为家庭变故,为了不拖累我而撒谎拒绝我的女孩。
一个为了报答恩情,毅然决然地收养了姐姐遗孤的女人。
我看着她,这个独自承受了父亲重伤、家庭负债、姐姐离世、抚养孤儿等一系列重创的林晚秋,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这五年所承受的那点失恋的痛苦,和她所经历的一切相比,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第6章 樟树下的拥抱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走回家的。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但这一次的沉默,和来时的沉默截然不同。没有了对峙和猜疑,只剩下一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理解和心疼。
回到家,我爸妈还没睡,正坐在客厅等我们。
看到我们一前一后地进来,我妈立刻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我走到她面前,轻声说:“妈,给我和晚秋……不,给晚秋和豆豆收拾个房间吧。她今晚,就住我们家。”
我妈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她看了一眼面色憔悴、眼眶通红的林晚秋,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我爸站了起来,走到我妈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听建军的吧。”
我爸是老兵,他或许不清楚全部的细节,但他从我的表情和语气里,读懂了一切。
那天晚上,林晚秋和豆豆就住在了我隔壁的房间,那是我小时候的书房,我妈给她们铺了崭新的被褥。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林晚秋这五年所经历的一切,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我无法想象,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是如何扛下这一切的。而我,这个口口声声说喜欢她、要保护她的人,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因为一个善意的谎言,远在千里之外,甚至还心怀怨恨。
强烈的愧疚和自责,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第二天一早,我起了个大早。
我妈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看到我,她叹了口气:“建军,你和妈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昨晚林晚秋告诉我的事,原原本本地跟我妈说了一遍。
我妈听完,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愣在原地,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这……这孩子……她怎么这么傻啊!”我妈的声音都哽咽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一个人扛着啊!她林叔也是,怎么就不跟我们说呢!我们两家……我们两家还分什么彼此啊!”
我妈一边抹眼泪,一边快步走到炉子边,把火开到最大:“不行,我得赶紧给晚秋和豆豆熬点鸡汤,好好补补。这孩子,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看着我妈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我心里那块最硬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林晚秋起来的时候,一锅香浓的鸡汤已经熬好了。我妈拉着她的手,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鸡肉,眼里的心疼和怜爱,是那么真切。
林晚秋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吃过早饭,我爸把我叫到院子里。
他递给我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
“建军,你是个男人了,也是个兵。”他看着远处,缓缓说道,“有些事,爸不教你,你也该懂。一个女人,能为一个家,为一份情义,做到这个份上,不容易。”
“爸,我知道。”
“知道,就拿出个爷们儿样来。”我爸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别让好姑娘再受委屈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午,我约林晚秋出去走走。
我们又走到了那棵老樟树下。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晚秋,”我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对不起。”
这句道歉,迟了五年。
她摇了摇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不该骗你。”
“不,”我打断她,“你没有错。换作是我,可能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你只是……太善良,也太傻了。”
我们相视一笑,五年的隔阂与误解,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
“以后,有什么事,不要再一个人扛着了。”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有我。”
林晚秋的眼眶又红了。
我伸出手,轻轻地,将她和她怀里的豆豆一起,揽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同样迟了五年。
但幸好,还不算太晚。
怀里的她,瘦得让人心疼。我能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我收紧了手臂,想用自己的力量,给她一些温暖和依靠。
从今天起,我不仅要为国尽忠,也要为她,为这个小家,撑起一片天。
第7章 新的开始
生活,似乎在一夜之间,回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轨道上。
林晚秋没有再回自己家住,在我爸妈的强烈坚持下,她和豆豆暂时安顿在了我们家。用我妈的话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白天还要去镇上的服装厂上班,太辛苦了。住过来,我们还能帮你搭把手带带豆豆。”
林叔叔和林阿姨自然是千恩万谢。两家的关系,因为这场迟到的真相,反而比以前更加亲密了。林叔叔的腿虽然不能干重活,但精神头好了很多,每天拄着拐杖来我们家串门,逗逗豆豆,和我爸下下棋,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我的生活,也迅速被这个叫豆豆的小家伙填满了。
他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的,像一只小企鹅。我成了他的专属“坐骑”和“玩具”。在部队练就的一身力气,现在全用在了把他举高高和陪他满院子疯跑上。他很喜欢我,尤其喜欢我那身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旧军装,小手总是在上面摸来摸去,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清脆的笑声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每当看到这一幕,林晚秋总会站在一旁,温柔地笑着。她的笑容里,少了几分疲惫和忧愁,多了几分久违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明媚。
我知道,她肩上的担子,分了一半给我,也分了一半给我的家人。
退伍回来,我暂时还没找工作。镇上的武装部给我推荐了几个岗位,有去当保安队长的,也有去政府部门开车的,我都没急着答应。我想先用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家人,也好好地……陪陪她。
我开始学着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
我跟着我爸学着修整院子里的菜地,把部队里种菜的经验用上,没多久就让菜地绿油油的一片。
我会在晚秋上班前,提前起来给她和豆豆做好早饭。
我会在她下班后,骑着我爸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去接她,让她坐在后座上,就像我们年少时那样。
有一次,路上颠簸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衣服。我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衬衫,烫得我心里一颤。
“抓紧了。”我故作镇定地说,耳朵却不争气地红了。
她“嗯”了一声,没有松手。
我们之间的关系,在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常里,慢慢地发酵、升温。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喜欢”或者“爱”这样的字眼,但彼此的心意,早已不言而喻。
有些感情,不需要轰轰烈烈的誓言,它就藏在清晨的一碗热粥里,藏在傍晚归家的路途中,藏在看着孩子玩闹时,相视一笑的默契里。
这天,我带着豆豆在院子里的樟树下玩。豆豆捡起一片落叶,递给我,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爸……爸……”
我愣住了。
林晚秋刚从屋里走出来,也听到了这一声,她也愣住了,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我看着豆豆那双清澈无邪的大眼睛,心里某个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我蹲下身,把他抱进怀里,在他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欸,爸爸在。”
我抬起头,看向林晚秋。她站在那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她身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
我抱着豆豆,朝她走了过去。
“晚秋,”我站在她面前,郑重地开口,“等我找到工作,稳定下来……我们就结婚吧。”
这不是一个问句。
这是一个承诺。
一个军人,对未来的承诺。
林晚秋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我,眼泪先掉了下来。但这一次,不是悲伤的泪,而是喜悦的泪。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樟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为我们鼓掌。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抚养豆豆长大,照顾两家的老人,都需要我们付出巨大的努力。但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们,是一个家。
第8章 生活的勋章
几个月后,我通过了镇上派出所的招录考试,成了一名辅警。工资不高,但工作稳定,最重要的是,能守着这个家。
穿上警服的那天,我特意回家给我爸妈和林晚秋看。我爸拍着我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我妈则拉着我的手,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林晚秋站在一旁,抱着豆豆,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目光,比我胸前崭新的徽章还要亮。
我们的生活,正式步入了正轨。
我上班,她也上班。我妈和我爸就在家帮我们带豆豆。每天下班回家,推开门,总能闻到饭菜的香气,听到豆豆的笑声和父母的交谈声。那种踏实和温暖,是我在部队五年,最渴望的东西。
周末,我们会一起带着豆豆去镇外的河边散步,或者去探望林叔叔和林阿姨。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林叔叔买了一副新的按摩仪,给他常年疼痛的腿做理疗。林叔叔嘴上说着“乱花钱”,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我和晚秋,也终于有时间像普通情侣一样,聊聊过去,谈谈未来。
我给她讲部队里的趣事,讲那些同甘共苦的战友,讲第一次实弹射击时的紧张。她则给我讲这五年她是怎么挺过来的,讲她怎么学会了踩缝纫机,讲豆豆第一次喊她“妈妈”时她的心情。
我们都在用这种方式,填补彼此生命中那段五年的空白。
有一天晚上,豆豆睡着后,我们坐在院子里纳凉。
“建军,”她忽然开口,“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和我在一起。我带着豆豆,等于是个拖累……”
我转过头,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柔软。
“晚秋,你听着。”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在部队,我拿过优秀士兵,得过嘉奖。那些勋章,是我的荣耀。但是,能和你,和豆豆,和爸妈他们组成一个家,能守护你们,这才是我这辈子,最想得到的,也是最珍贵的一枚勋章。”
“它不是拖累,是责任,是甜蜜的负担,是我陈建军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她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但嘴角,却挂着幸福的微笑。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们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谁都没有再说话。
五年前,我以为我的人生在那一夜溃不成军。
五年后,我才明白,那不是溃败,而是一场迟到的、关于爱与责任的考验。命运让我绕了一个大圈,吃了一些苦,也让她受尽了委屈,但最终,还是把我们带回了彼此的身边。
真正的成长,或许不是学会如何去征服世界,而是学会如何去守护身边最重要的人。
那身褪色的军装,见证了我青春的誓言和热血。而如今,这身崭新的警服,将见证我后半生对家人的守护和承诺。
生活没有剧本,充满了误解和错过。但只要心中那份最真挚的情感还在,只要我们愿意去沟通,去理解,去承担,那么无论绕了多远的路,最终,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来源:运筹帷幄小鱼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