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亲家母李秀英那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在我那只旧皮箱上扫来扫去,生怕我多拿了儿子家一根针线。她男人王建国,已经大喇喇地坐在我儿子冯涛最爱的那张单人沙发上,一边剔牙一边看电视,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派头。我儿子冯涛和我儿媳王丽萍,尴尬地站在一旁,搓着手,想说点什么又说不
亲家母李秀英那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在我那只旧皮箱上扫来扫去,生怕我多拿了儿子家一根针线。她男人王建国,已经大喇喇地坐在我儿子冯涛最爱的那张单人沙发上,一边剔牙一边看电视,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派头。我儿子冯涛和我儿媳王丽萍,尴尬地站在一旁,搓着手,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口。而我,张桂兰,这个家里的免费保姆,在勤勤恳恳带了七年孙子之后,正被“光荣劝退”。可我脸上呢,偏偏挂着笑,发自内心的笑。
这笑容,把他们所有人都给整不会了。
想看我哭?想看我闹?门儿都没有。我慢条斯理地拉上皮箱拉链,直起我那因为抱孙子而有些弯的腰,环顾了一下这个我付出了七年心血的家,最后目光落在我那不知所措的儿子脸上,笑着说:“涛啊,妈走了。以后,妈就享清福喽。”
那天我特别高兴,起了个大早,给乐乐煮了他最爱吃的两个荷包蛋,还特地用平底锅煎了个笑脸。七年了,从乐乐呱呱坠地,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我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孩子小的时候怕他夜里踢被子,大一点了怕他磕着碰着。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我盘算着,以后白天乐乐上学了,我总算能喘口气,去楼下公园跟老姐妹们跳跳广场舞,或者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也能多逛一会儿,不用火急火燎地赶回家。
可我这口气还没喘匀呢,儿媳王丽萍就给我端来了一杯“鸿门宴”的茶。
那天晚饭后,冯涛支支吾吾地把我叫到客厅,王丽萍也一反常态地给我端茶倒水,脸上堆着笑。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没好事。果不其然,王丽萍清了清嗓子,开了口:“妈,您看,乐乐现在也上小学了,不用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了。您这七年,真是太辛苦了,头发都白了不少。我跟冯涛商量了,不能再这么累着您了,该让您好好歇歇,享享清福了。”
“我爸妈呢,前阵子也退休了,在老家闲着也是闲着。他们也想乐乐了,就想着,要不让他们过来住一阵子,白天接送一下乐乐,做做饭。您呢,就回老家,种种菜,养养花,多清闲啊。”
我捏着茶杯的手,指节都发白了。好一个“卸磨杀驴”!我在这当牛做马七年,把一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养成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学生。这刚不需要我了,就要一脚把我踢回老家去?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为了我好?
我看向我的儿子冯涛,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可他呢,从头到尾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手指甲,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妈,丽萍也是心疼你……你确实该歇歇了。”
七年啊,整整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我把自己的晚年生活,全都缝进了这个家的柴米油盐里。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付出,他们总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没想到,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有“保质期”的工具。如今,乐乐上了学,我这个工具“过期”了,就该被扔掉了。
我当时真想把那杯茶直接泼在他们脸上,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一顿。可我忍住了。吵闹有什么用?只会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不明事理、赖着不走的老太婆。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压了下去,脸上反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行啊,你们有这份孝心,妈很高兴。是该歇歇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快散架了。”
我的爽快,让他们俩都愣住了。他们可能准备了一大堆说辞来对付我的哭闹,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有一个习惯,就是记账。这倒不是为了防着谁,是我苦日子过惯了,每一笔钱花在哪里,心里得有数。我有一个小本子,藏在我的旧皮箱夹层里。从我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起,我每一笔开销,都记得清清楚楚。小到今天买了一块八毛钱的豆腐,大到乐乐报早教班花的三千块钱,还有我每个月雷打不动交给他们的三千五百块退休金。
除了钱,我还记了别的东西。王丽萍一个月点几次外卖,买几件新衣服,大概花了多少钱。冯涛给他的狐朋狗友借出去多少钱,没了下文。乐乐生了多少次病,我陪着熬了多少个夜。这些,我都用最朴实的语言,像写日记一样记了下来。我当时只是想,等我老了,实在干不动了,拿出来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妈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没想到,这个本子,现在成了我唯一的武器。
亲家搬进来的前一天晚上,我把乐乐哄睡着后,一个人在房间里,戴上老花镜,就着台灯,把我那本厚厚的账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每一笔记录,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三十五万,在我那个小县城,能买一套不错的两居室了。我用这笔钱,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一句“您该歇歇了”,换来了被扫地出门的结局。
我没有哭,反而笑了。张桂兰啊张桂兰,你糊涂了一辈子,总算要在晚年活明白一次了。
第二天,亲家两口就提着大包小包来了。王丽萍忙前忙后,把我那间朝南的小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上了全新的床上用品,热情地招呼她爸妈住下。那殷勤劲儿,跟我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李秀英一进门,就以女主人的姿态巡视了一圈,一会儿嫌我买的酱油不是名牌,一会儿又说我用的抹布太旧了。
才有了开头那一幕。我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在故作坚强。我的笑,是因为我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他们以为赶走了一个累赘,实际上,是请来了两位“活菩萨”。我那亲家母李秀英,在她们老家可是个出了名的“甩手掌柜”,连碗都懒得洗一个。我那亲家公王建国,更是顿顿饭得有酒有肉的主儿。让他们来伺候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提着箱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我付出了七年青春的“家”。我没有回乡下老宅,而是在我们县城里,用我自己的积蓄,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干净又敞亮。我给自己买了一张舒服的床,换掉了所有旧东西。我开始学着给自己做点好吃的,去公园里跟着人家跳舞,还报了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走后的第一个月,冯涛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问我过得怎么样。我乐呵呵地告诉他,好得很,吃得香睡得着,腿脚都有劲儿了。他沉默了半天,挂了电话。
我心里冷笑,乐乐想我我信,但你给我打电话,恐怕不是因为这个吧?我淡淡地说:“你爸妈刚来,不习惯,慢慢就好了。我这儿挺好的,你们不用惦记。”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
第三个月,冯涛的电话又来了,这次是半夜打来的,他喝了酒,在电话里嚎啕大哭。他说他快被逼疯了,岳父岳母天天跟他要生活费,一个月要五千,还说这是他们应得的“带孙费”。家里天天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王丽萍跟他闹,岳母也跟他闹,他夹在中间受气,公司里也不顺心。他哭着求我:“妈,你回来吧,我求求你了!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啊!我知道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第二天,我把我那本账本,一页一页地拍了照片,然后,连同我手写的一封信,用快递发给了冯涛。
信里我写得很清楚:
“冯涛,这本账,妈记了七年。不是为了跟你们算账,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上面记着的,不光是钱,还有妈这七年的心血。现在看来,这心血,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
快递寄出去之后,我换了手机号,彻底断了和他们的联系。
我不知道他们看到那本账本和那封信时是什么表情,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从我走出那个家门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那个任劳任怨、委曲求全的张桂兰了。我是为自己而活的张桂兰。
大概半年后,我正在公园里练字,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是冯涛,他瘦了,也憔悴了,胡子拉碴的。他手里拿着一张银行卡,递到我面前,声音沙哑:“妈,这里面是十万,是我所有的积蓄。剩下的钱,我会想办法,我砸锅卖铁也会还给您。”
我没有去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摇了摇头:“钱,我收下。家,我是不会回去了。你和你媳妇的日子,你们自己过。我这把老骨头,只想过几天清净日子。”
后来我听老家的亲戚说,王丽萍的父母在我走后不到四个月就待不下去,回了他们自己家。王丽萍和冯涛大吵了一架,差点离婚。冯涛为了还我的钱,把车卖了,还找了份兼职,每天累得像条狗。王丽萍也像是变了个人,开始学着做饭,学着自己带孩子,再也不买那些没用的奢侈品了。
生活,终究是教会了他们成长。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掏心掏肺,但血缘亲情,终究是割不断的。我只是明白了,人与人之间,无论是母子还是婆媳,最好的关系,是保持距离,互相尊重。付出要有底线,善良要带锋芒。一味地牺牲和奉献,换不来感恩,只会换来理所当然和得寸进尺。
如今,我在我的小房子里,过得平静而自由。我的笑,不再是强颜欢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为自己而活的笑。
来源:西瓜味的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