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攥着他已经凉下去的手，脑子里蹦出的第一句话不是“走好”，而是“老伙计，神木中学今天评上省示范了，你欠我的那盘饺子到底还不还？

2019年3月17日凌晨一点零七分，子安兄在榆林二院停止呼吸。

我攥着他已经凉下去的手，脑子里蹦出的第一句话不是“走好”，而是“老伙计，神木中学今天评上省示范了，你欠我的那盘饺子到底还不还？

”

四十年零一个月，我们从毛头小伙到白发老头，中间隔着三所中学、两座城市、一次直升机救援失败，还有五毛钱一盘、如今被列入“陕西老字号”的塞上饺子。

故事不长，却刚好把陕北这四十年的教育、医疗、人情味全装进去。

今天把它摊开，不是单纯哭坟，而是告诉你：有些友情像黄土地，表面干裂，底下根须勾连，哪怕人没了，风一吹，新芽照样破土。

一、1979：两个“土包子”的第一次见面

那年秋天，神木中学刚恢复“省重点”牌子，我师范毕业分去教语文，子安兄早一年报到，教化学。

报到那天，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中山装，脚上是手工纳底布鞋，却硬把宿舍唯一一张带抽屉的桌子让给我，说“你稿子多，我实验少”。

一句话，把我这个关中小伙的心收买了。

当晚，他用煤油炉煮了二十个羊肉饺子，五毛钱一盘的价格，在那时算“奢侈”。

那锅饺子就是我们友情的“开笔”，一吃就吃了四十年。

二、1980-1999：一起把“县中”扛成“省示范”

神木当时穷，县财政一半靠煤，一半靠天。

我们穷得叮当响，却想让学生飞出黄土地。

子安兄把化学实验室当家，试管不够，拿医院废输液瓶替代；我凌晨五点带学生翻墙进操场背《滕王阁序》，被校长拿手电照到，子安兄冲出来解围：“我让他帮我抄实验报告！

”其实哪有什么报告，他就是替我背锅。

1992年，神木中学高考本科上线首次破百，县领导一激动批了二十万建新实验楼。

剪彩那天，子安兄把我也拽上台，说“楼是我俩的，缺一块砖都不行”。

台下哄笑，我却鼻子发酸：原来兄弟就是功劳簿上硬要给你留半页空白的人。

三、2000-2015：饺子还在，人开始分岔

新世纪后，煤价飙涨，神木一夜之间全国百强县。

子安兄被任命为校长，我调去榆林教研室。

身份远了，习惯没改：每月最后一个周六，他坐早班大巴晃到榆林，我提前去塞上饭庄占座。

饺子从五毛涨到五块，再涨到十五，我们照点羊肉大葱，两斤散装白酒，把一个月的苦辣酸甜倒进胃里。

2013年，他体检查出心肌大面积缺血，我陪他转西安、跑北京，最后决定放支架。

手术那天，我签完字在楼梯间哭成狗，他却麻醉前给我发语音：“别怂，等我回去吃饺子。

”语音还在我手机里，声音脆生生的，像四十岁那年。

四、2019：直升机没跑赢死神

2019年3月16日下午，子安兄突发广泛前壁心梗，当地医院建议立即转西安。

那天陕北刮七级大风，民航停飞，急救直升机从榆林起飞，一路颠簸，舱内仪器报警声像催命鼓。

飞到延安南，病人室颤，被迫就近降落，最终还是没赶上。

我在停机坪看着舱门打开，白布单盖到下巴，突然明白：原来人跟时代赛跑，赢的永远是时代。

那天夜里，我回到空荡的病房，把他的手表撸下来套在自己手上，表针停在一点零七分——他替我背的最后一口锅，时间永远扣住了。

五、2023：黄土地上的“后续故事”

1. 神木中学新校史馆开馆，杰出校友展区挂着子安兄当年在实验楼前的黑白照。

讲解员说：“这位老校长，把县中扛进了省示范。

”我站远处听，学生成群涌过，没人认识我，我却像偷到糖的小孩——看，我兄弟被写进历史了。

2. 塞上饭庄评上“陕西老字号”，推出怀旧套餐，还是羊肉大葱饺子，十五块六个。

我回去吃，老板娘多送一盘，说“听说您和安校长是旧友，这盘不收钱”。

饺子入口，味道没变，只是对面少了那个抢最后一瓣蒜的人。

3. 陕西航空医疗救援网络2023年覆盖全省，榆林新增三个起降点，直升机能在四十五分钟内把病人送到西安。

培训会上，讲师播放当年失败的航线图，我举手问：“如果早五年建成，成功率能提高多少？

”讲师答：“至少提高三成。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有些数字，只能安慰活人，叫不醒逝者。

4. 中国作协启动“银发作家支持计划”，我递交了长篇散文《子安兄》，审核编辑留言：“文章有时代刻度，也有体温。

”我回他：“体温是两个人的，现在只剩一半，我得替他把话说完。

”

六、最后一口饺子

今年清明，我把饺子、白酒、他最爱的《化学教育》杂志摆进墓盘。

风还是陕北的风，吹得纸灰像黑蝶乱飞。

我倒两杯酒，一杯洒地，一杯自己闷了，辣得直咳嗽。

咳完忽然笑：四十年来，我们习惯把坏消息留给自己，好消息留给对方；今天反着来——好消息留给黄土，坏消息留给我自己。

临走，我把手腕上那块停针的老表贴到墓碑上，指针仍卡在一点零七分。

我对照片里的他说：“老伙计，省示范、老字号、航空救援、银发作家，这些词我全替你看见了。

你那边没有饺子，就别等了；我这边还有几十年，慢慢把故事写完。

下次风起，别急着投胎，先飞回饭庄看看——饺子出锅，我替你多吃一个。

”

下山时，夕阳把新修的柏油路照得晃眼。

我回头望，子安兄的墓碑很小，像黄土地上一截倔强的旧粉笔头，风再大，也写不完剩下的板书。

来源：快乐葡萄2RwW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