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站在堂姐陈娟家的院子里,手里还端着她刚给我盛好的、冒着热气的红薯稀饭,看着那个平日里只在县电视台新闻里出现的身影,快步向我走来,满脸堆笑地伸出双手。那一刻,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堂姐家门口那条窄窄的土路,被三辆黑色的奥迪车堵得水泄不通时,整个陈家湾都炸了锅。
我站在堂姐陈娟家的院子里,手里还端着她刚给我盛好的、冒着热气的红薯稀饭,看着那个平日里只在县电视台新闻里出现的身影,快步向我走来,满脸堆笑地伸出双手。那一刻,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这三天,我像一只过街老鼠,也像一面人性的照妖镜。十年未归,我用一身廉价的衣裤、一辆破旧的五菱宏光和一脸的风霜疲惫,考验着血脉相连的亲情。结果不出所料,却又比意料中更让人心寒。除了堂姐,再无人问我这十年冷暖。
而这一切,都得从我决定开着那辆租来的破车,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那天说起。
第一章 尘土与冷暖
车子驶下高速,进入县道,再拐进通往我们陈家湾的乡间小路时,那辆我特意从二手车市场租来的五菱宏光,开始用它全身的零件合奏出一曲“吱吱嘎嘎”的交响乐。车窗摇下来一半,带着潮气的泥土芬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猪粪味儿,一股脑地涌了进来。这就是我记忆里,故乡的味道。
十年了,陈阳。我对自己说。
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刻意留了三天的胡茬,头发也乱糟糟的,身上是出发前在劳保店买的灰色夹克,洗得发白,袖口还有点磨损。我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以为足够落魄和疲惫的笑容。这场戏,我得演足了。
车子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停稳。我没先回自己家——那栋父母去世后就锁了十年的老宅,而是按照规矩,先去了大伯陈为民家。他是我父亲的亲哥哥,在这个家里,最有话语权。
大伯家早已不是我记忆里的青砖瓦房,而是村里第一批盖起的三层小楼,外墙贴着白色的瓷砖,在阳光下有些晃眼。我拎着两瓶在县城超市买的普通白酒和一箱牛奶,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铁门。
院子里,大伯母张兰正在择菜。她抬眼看到我,愣了足足有五秒钟,才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是,是陈阳?”
“大伯母,是我,我回来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和局促。
张兰手里的青菜“啪”地掉回盆里,她站起身,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目光像两把精准的扫描仪,从我沾满尘土的鞋子,一路扫到我乱糟糟的头发,最后定格在我身后那辆破旧的五菱宏光上。她眼神里的惊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怎么说呢,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哎哟,是陈阳啊!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围裙擦了擦手,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快进来坐,快进来。你大伯去地里了,马上就回来。”
我被她迎进客厅。崭新的液晶电视,欧式沙发的塑料膜还没完全撕掉,茶几上摆着精致的果盘。这一切都和我身上的落魄显得格格不入。
“喝水。”张兰给我倒了杯水,杯子放在离我半米远的茶几上,像是怕我碰脏了她家的什么东西。
“陈阳啊,你这……这些年在外边,还好吧?”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瓷器。
“还行,就那样,混口饭吃。”我含糊地回答,低着头,双手摩挲着裤腿。
“唉,我就说嘛,外边哪有那么好混的。”张兰叹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你看你弟弟陈磊,大学毕业就考了镇上的公务员,现在都提副科了,前阵子刚在县里买了房,一百三十多平呢。虽然要还贷款,但工作稳定,说出去也体面。”
她的话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我心上。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果然,大伯陈为民回来后,这场家庭审判进入了高潮。
大伯比我记忆里苍老了许多,背也有些驼了,但那双眼睛依旧精明。他看到我,同样是先愣后惊,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他接过我递过去的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缭C绕,也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车是你的?”他指了指院子外。
“嗯,开着方便。”
“做什么工作的?”
“……工地上的,跟着跑跑项目。”我编了个最容易让人联想到辛苦和不稳定的职业。
“哦。”大伯应了一声,又是一阵沉默。空气里弥漫着尴尬。
晚饭是在大伯家吃的。陈磊也从镇上开车回来了,一辆崭新的大众朗逸,和我那辆五菱宏光停在一起,对比鲜明得像一出讽刺喜剧。
饭桌上,大伯一家人围绕着陈磊的工作、房子、以及他那个在县医院当护士的女朋友,谈笑风生。我像个局外人,偶尔被张兰“关心”一句:“陈阳,多吃点肉,看你瘦的。”那语气,像是在施舍。
“哥,你这次回来,是打算不走了?”陈磊喝了点酒,脸颊微红,说话也直接了许多。
“还没想好。”
“要不就在家发展吧。”张兰立刻接话,“我让你大伯给你问问,去县里的建筑队找个活儿干,虽然辛苦点,但总比在外边漂着强。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成家了,就你现在这条件,在城里……怕是不好找哦。”
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我预想过他们会嫌贫爱富,但没想到会如此赤裸裸,连一点遮掩都懒得做。
“我吃饱了。”我放下碗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伯,大伯母,我先去堂姐家看看。”
“去吧去吧,”张兰挥挥手,像是赶苍蝇,“让你姐给你收拾个地方住,你那老房子十年没人住,怕是不能睡人了。”
走出大伯家那栋亮堂的小楼,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村庄。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显得格外孤寂。我坐进我的五菱宏光,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很久。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我这次回来,确实是带着一个庞大的投资计划。过去十年,我从一个身无分文的打工仔,靠着一股狠劲和几次机遇,创办了自己的科技公司,小有成就。这次响应政府“乡贤回乡”的号召,准备在家乡投资兴建一个生态农产品深加工基地,既是回报家乡,也是为父母了却一桩心愿。
回来之前,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如果我不是衣锦还乡,而是落魄而归,亲人们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我看到了第一份答卷。
我发动车子,车灯划破黑暗,照亮了通往村子另一头的小路。那边,住着我唯一的堂姐,陈娟。她家是村里最穷的几户之一,姐夫前几年在工地上出了意外,腿落下了残疾,只能干点零活,全家就靠她一个人在镇上的小餐馆打零工撑着。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第二份怎样的答卷。
第二章 一碗面的温度
堂姐陈娟家,还是我记忆里那座低矮的砖瓦房,院墙是用石头和泥巴垒起来的,院门是两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门。和村里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小洋楼相比,它像一个固执地停留在旧时光里的老人。
我的车灯照亮院门时,一条黄狗先叫了起来。随即,屋里的灯亮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谁啊?”是堂姐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姐,是我,陈阳。”我熄了火,推门下车。
陈娟显然也愣住了,她快步走到门口,借着屋里透出的昏黄灯光,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她的眼神里没有嫌弃,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震惊和心疼。
“阳阳?真的是你?”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你这孩子,怎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一句话,让我在大伯家强撑起来的伪装,瞬间有了一丝裂痕。我的鼻子有点发酸。
“快进来,快进来!”她把我拉进院子,又回头冲屋里喊,“他爸,快出来,阳阳回来了!”
一个跛着脚的男人闻声走了出来,是姐夫刘军。他憨厚地冲我笑了笑:“阳阳回来了啊,快进屋坐。”
屋子很小,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还贴着我侄女的奖状,“三好学生”、“学习标兵”,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鲜艳。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扎着马尾辫,正趴在小桌子上写作业,好奇地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快叫小叔。”陈娟推了推女儿。
“小叔好。”小姑娘怯生生地喊道。
“你好。”我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为了演戏,身上根本没带什么像样的东西,只有一个皱巴巴的钱包,里面放着几百块现金。
“姐,我回来得仓促,也没给孩子买点东西。”我有些尴尬。
“你这孩子,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陈娟嗔怪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进了厨房,“你肯定没吃饭吧?在大伯家,他们……”她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是叹了口气,“你等着,姐给你下碗面条,卧两个鸡蛋。”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葱花的“笃笃”声和油下锅的“刺啦”声。姐夫刘军给我倒了杯热茶,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话不多,问的都是“路上累不累”、“这次回来待多久”这样寻常的家常话,绝口不提我的工作和收入。
那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端上来的时候,上面卧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我才发觉,自己在大伯家那顿饭,根本就没吃几口,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我埋头“呼噜呼噜”地吃着,面条筋道,汤头鲜美。吃着吃着,眼眶就红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父母在外打工,我跟着爷爷奶奶生活。那时候家里穷,鸡蛋是稀罕物。每次陈娟来我家,奶奶总会偷偷煮个鸡蛋塞给她。而陈娟总是舍不得吃,想方设法地把鸡蛋再偷偷塞回我的口袋。有一次被我发现了,她就红着脸说:“你是男孩子,要长身体,你吃。”
这世上,总有一些温暖,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都不会改变。
“慢点吃,锅里还有。”陈娟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眼圈也红了,“阳阳,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吧?”
我抬起头,嘴里塞满了面条,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我再多看一秒,这场戏就演不下去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安慰她自己,“什么都别想,就在家安心住下。天大的事,有姐呢。”
那天晚上,我就住在了堂姐家。她把唯一一间还算像样的次卧给我收拾了出来,床上的被褥虽然旧,但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躺在床上,我久久不能入睡。隔壁房间,隐约传来堂姐和姐夫的对话。
“……看阳阳那样子,在外边肯定没混好,八成是钱都赔光了才回来的。”是姐夫压低了的声音。
“别瞎说!”堂姐立刻打断他,“阳阳从小就懂事,要不是走到绝路了,他那要强的性子,肯定不会回来的。他现在心里肯定难受,你可不许在他面前提这些。”
“我哪会提啊。我就是觉得……唉,这孩子也可怜。你看他大伯一家子,今晚我听邻居说了,陈磊又开个新车回来,一家人神气活现的,怕是没给阳阳好脸色看吧。”
“还用说吗?他大伯母那个人,眼睛就长在头顶上。算了,不说他们了。明天我去把咱家那张存折取出来,里边还有两万多块钱,是留着给婷婷上高中用的。你明天给阳阳,让他先拿着应应急。一个大男人,身上没钱怎么行。”
“那婷婷上学……”
“上学的事再想办法,我再去多打一份工。阳阳是咱们的亲人,他现在有难了,咱们不帮他,谁帮他?”
黑暗中,我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
两万块,对于现在我的来说,不过是一顿饭钱。但对于堂姐这个家,我知道,这几乎是他们的全部。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梦中,就被院子里的争吵声惊醒了。
第三章 撕破的脸皮
我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看到大伯母张兰正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嗓门提得老高。堂姐陈娟则拦在她面前,脸色涨得通红。
“陈娟,我不是说你,你心眼好是好事,但别被人当傻子骗了!”张兰的声音尖锐得像要划破清晨的宁静,“他陈阳一个大男人,要手有手要脚有脚的,凭什么要你个女人家接济?你家什么条件你自己不清楚吗?刘军的腿常年要吃药,婷婷马上要上高中,哪一笔不是开销?你把钱都给他了,你们娘俩喝西北风去?”
“大伯母,这是我家的事,不用您操心!”陈娟气得浑身发抖,“陈阳是我弟弟,他有困难我能不帮吗?”
“弟弟?他有把你当姐姐吗?回来两天了,除了往你这个穷窝里钻,他去给你买过一根葱吗?我看他就是看你好欺负,赖上你了!”
我站在屋檐下,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原来,堂姐一大早去银行取钱,不知怎么被张兰知道了,她竟直接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大伯母!”我沉声开口,走了出去。
张兰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把矛头对准了我:“哟,大老板醒了?陈阳我可告诉你,我们老陈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没出过吃绝户的孬种!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拖累你姐,她过得够苦的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管不着?我是你长辈!你爸妈走得早,你大伯和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你现在搞成这个样子,我们脸上也无光!”张兰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我昨天就跟你说了,让你去建筑队找个活,你嫌丢人是不是?你现在这样就不丢人了?开个破面包车回来,赖在姐姐家吃白食,你还要不要脸了?”
“够了!”陈娟大吼一声,她从来都是个温和的人,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张兰,你给我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
“嘿!你个陈娟,为了个外人跟我横是不是?行,我走!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姐弟情深能撑到什么时候!”张兰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到院门口,又回头指着我,脸上满是鄙夷,“陈阳,我把话放这儿,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别靠女人!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去搬砖,别在这儿装大爷!”
说完,她“砰”地一声摔上木门,扬长而去。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堂姐粗重的喘息声。她转过身,看到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阳阳,你别往心里去,你大伯母她就是那样的人,嘴巴毒……”她哽咽着,想安慰我,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走上前,从她手里拿过那个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沓用旧手帕包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最大面额的是一百,最小的是十块。
我把钱重新塞回她手里,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姐,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要。”
“为什么不能要?你是不是也嫌弃姐穷?”陈娟急了。
“不是。”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姐,你相信我吗?”
她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我。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和婷婷喝西北风的。给我三天时间,就三天。”
我不知道她是否听懂了我的话,她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我几乎没怎么出门。我用手机处理了一些公司紧急的事务,打了几通关键的电话。堂姐和姐夫也没再问什么,只是默默地为我做着一日三餐。村里的流言蜚语却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老陈家那个在外面发大财的陈阳,是个骗子,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
“可不是嘛,开个破车,还赖在他堂姐家不走,听说连他大伯都不要他了。”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这些话,或多或少都会传到堂姐耳朵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每天晚上给我下的面条里,荷包蛋从两个变成了一个。我知道,她不是舍不得,而是家里的鸡蛋,可能真的不多了。
第三天下午,阳光正好。我正帮着姐夫在院子里拾掇他那个小小的菜园子。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恭敬而又带着一丝激动地声音:“请问,是陈阳陈总吗?我是县招商办的王振,我们李县长想跟您见个面,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
我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院门口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平静地回答:“方便。你们直接过来吧,我在陈家湾,我堂姐陈娟家。”
挂了电话,我对正在给菜浇水的姐夫说:“姐夫,家里有茶叶吗?泡壶好茶,待会儿有客人要来。”
姐夫愣了一下,憨厚地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整个陈家湾,都被引擎的轰鸣声惊动了。
第四章 黑色的奥迪
三辆黑色的奥迪A6,打头的那辆车牌号是“0001”,在陈家湾这种地方,这串数字的意义不亚于古代的尚方宝剑。
车队缓缓驶过村里新修的水泥路,经过大伯家那栋气派的三层小楼,最终停在了堂姐家那扇破旧的木门前。狭窄的土路被堵得严严实实,引得全村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把堂姐家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谁家的亲戚?这么大排场?”
“车牌是县政府的!天哪,是县里的领导来了!”
“来陈娟家的?不可能吧?她家能有什么大人物?”
议论声、惊叹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人群中,我看到了大伯陈为民和他老婆张兰,还有他们的儿子陈磊。他们一家三口挤在最前面,脸上的表情比见了鬼还要精彩。张兰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辆黑色的轿车,仿佛要用目光把车身灼穿。
车门打开,先下来几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工作人员,他们迅速拉开后座的车门。一个地中海发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是李县长!真的是李县长!”人群中有人惊呼起来,显然是在电视上认出了他。
李县长下车后,并没理会周围的村民,而是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搜索着。当他的视线和我对上时,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快步向我走来。
我放下手中的稀饭碗,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迎了上去。
“陈总!哎呀,可算见到您了!”李县长隔着老远就伸出了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欢迎陈总回乡考察,您这次回来,可是我们全县人民的福音啊!”
他的态度热情得近乎谦卑,和我这身廉价的行头形成了极度荒诞的对比。
我笑了笑,抽回手,指了指身后的堂姐,她已经完全吓傻了,端着一盆刚洗好的青菜,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县长,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姐,陈娟。这几天,我一直住在我姐家。”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县长的目光立刻转向陈娟,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哎呀,原来是大姐!失敬失敬!陈总的姐姐,就是我们全县的贵客!大姐,我们冒昧到访,给您添麻烦了!”
堂姐被这阵仗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陈总,您看,我们是进屋谈,还是?”李县长客气地征求我的意见。
“就在院子里吧,屋里小,坐不下这么多人。”我指了指院子里那张小石桌和几个小板凳,“条件简陋,李县长多担待。”
“不简陋,不简陋!这才有家乡的味道嘛!”李县长哈哈大笑,一点也不嫌弃,率先就往院子里走。
几个工作人员立刻手脚麻利地从后备箱里搬出折叠椅和瓶装水,还有一个公文包,里面装着厚厚的文件。
而此刻,院子外面的村民,尤其是大伯一家,已经彻底石化了。
张兰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精彩纷呈。她死死地拽着丈夫陈为民的胳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前天还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没出息”、“吃绝户”,今天,县里的一把手却亲自登门,对我恭恭敬敬。这种冲击,比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还要火辣。
陈磊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那个引以为傲的“副科级”身份,在李县长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大伯陈为民,这个一辈子都活得精明算计的男人,此刻只是呆呆地站着,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烫了手都毫无知觉。他想不通,也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院子里,我和李县长一行人已经围着石桌坐下。
“陈总,您上次在电话里提到的,关于在家乡投资兴建生态农产品深加工基地的计划,我们县委县政府连夜开了个会,专门成立了项目小组。”李县长开门见山,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份文件递给我,“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合作方案和政策扶持清单,您过目一下。土地、税收、水电,我们都给您最大的优惠力度!只要您点头,我们今天就能签意向书!”
我接过文件,随意翻了翻,然后把它推到了一边。
“李县长,投资的事,我不急。”我看着他,平静地说,“我这次回来,除了考察项目,更重要的,是想看看家乡的人。”
我的目光越过李县长的肩膀,缓缓扫过院子外那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最后,我的视线落在了大伯一家人身上。
“这几天,我看到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我端起姐夫泡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温暖了整个胸膛。
“这个项目,我会投。初步计划,投资金额在一个亿左右。”
“一个亿!”
院子内外,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个数字,对于陈家湾的村民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张兰的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幸好被旁边的陈磊扶住了。
我放下茶杯,看着李县长,继续说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陈总您说!别说一个,一百个我们都答应!”李县长激动地身体前倾。
“这个项目的具体落地执行,我信不过外人。”我的目光转向了还处在呆滞状态的堂姐,“我希望由我姐姐,陈娟,来担任这个项目的本地事务总负责人。”
第五章 人性的AB面
我的话音刚落,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堂姐陈娟身上。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手上还沾着泥土,站在那里,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与“总负责人”这个头衔格格不入。
“我……我不行……”陈娟结结巴巴地摆着手,脸都吓白了,“阳阳,你别开玩笑,我……我连字都认不全几个,我怎么能当什么总负责人……”
李县长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一个投资上亿的项目,交给一个农村妇女负责,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仅仅一秒钟的错愕之后,便立刻恢复了笑容。
“陈总真是重情重义啊!我们完全理解!”他打着哈哈,“大姐的能力问题,您不用担心。我们可以派最专业的团队来辅助她,前期负责把所有流程都理顺,后期让她主要负责和乡亲们协调沟通,以及一些基础的监督管理工作。这方面,还是自家人最可靠嘛!”
李县长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我面子,又巧妙地解决了实际操作的难题。
我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我本来也没指望堂姐能真的去管理一个现代化工厂,我只是要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宣告我的态度。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在我陈阳这里,什么最重要。
“那就这么定了。”我看向堂姐,眼神坚定而温暖,“姐,你什么都不用怕,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确保我们付给乡亲们的土地租金、收购农产品的钱款,一分不少地发到他们手里。确保工厂招工,优先录用咱们村和附近村子的困难户。其他的,有专业的人去做。你只需要凭着你的良心做事,就行了。”
堂姐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她不是激动,也不是高兴,而是一种复杂到无法言说的情绪。
而院子外,大伯一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悔恨、嫉妒、恐慌和不甘的扭曲表情。尤其是张兰,她看着陈娟,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一个她向来看不起、可以随意呵斥的穷亲戚,转眼间就要成为一个投资上亿的项目的“总负责人”,成为她需要仰视的存在。这种天翻地覆的转变,让她几近崩溃。
“陈阳……”大伯陈为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挤开人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脸上强行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阳阳啊,你……你这孩子,真是出息了……出息了啊!怎么回来也不跟大伯说实话呢?你看看,这闹的,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了张兰一眼。
张兰也立刻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我面前,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谄媚又悔恨的表情:“阳阳,是伯母错了!伯母有眼不识泰山!伯母前天说的那些话,都是混账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我……我给你道歉,我给你跪下都行!”
说着,她膝盖一弯,竟真的要往下跪。
我急忙侧身避开,眉头紧锁。
这一幕,让我觉得无比恶心。如果今天来的不是县长的车队,而是讨债的恶棍,他们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大伯,伯母,你们不用这样。”我疏离地开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说“我原谅你们”。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
陈磊也跟了过来,他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阳……阳哥,对不起。”
我看了他一眼,这个曾经在我面前炫耀着“副科级”身份的堂弟,此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李县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人老成精的他,瞬间就明白了个中缘由。他笑着站起身,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啊。陈总回乡投资,是天大的好事,大家应该高兴才对!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不打扰陈总和家人团聚了。陈总,明天上午,我们在县政府等您,具体细节,我们再详谈。”
“好。”我点头。
李县长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三辆奥迪车在村民们敬畏的目光中,缓缓掉头,绝尘而去。
但他们带来的震撼,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陈家湾炸开了锅。
县长的车队一走,原本围观的村民立刻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把我和堂姐一家团团围住。
“娟子,你家阳阳这么大本事啊!”
“陈总,以后可要多照顾照顾我们啊!”
“那个什么工厂,还招人吗?你看我家那小子……”
一张张热情洋P溢的脸,一句句恭维讨好的话,和前两天的冷眼与流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大伯一家,则被尴尬地挤在了人群之外。他们想靠近,却又拉不下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众星捧月般地围在中央。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和堂姐一起摆脱了热情的乡亲们,回到了屋里。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堂姐、姐夫、还有他们的女儿婷婷,一家三口坐在我对面,像是在做梦一样,表情还有些恍惚。
“阳阳,这……这到底是真的吗?”堂姐颤声问道。
我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姐,这里面有一百万。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
“一百万?!”堂姐和姐夫同时惊呼出声。
“你先拿着,把家里的房子翻新一下,给姐夫的腿找最好的医生看看,给婷婷报个好点的补习班。”我看着他们,认真地说,“这笔钱,等你当上‘总负责人’,领了工资,再慢慢还我。”
我知道,如果直接给她钱,以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要的。但说是借,就不一样了。
堂姐看着那张薄薄的卡片,仿佛有千斤重。她看着我,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但这一次,泪水里没有了委屈和心酸,而是充满了欣慰和感动。
她没有再拒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堂姐做了一大桌子菜,比过年还要丰盛。她又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姐夫刘军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干,眼睛通红地对我说:“阳阳,谢谢你。你不仅是帮了我们,更是给了我……给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尊严。”
我知道,腿部的残疾一直是他心里的痛,家里的贫困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而现在,生活有了希望,他重新看到了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
我笑了笑,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杯酒,敬这世间冷暖,也敬那份未曾被世俗染指的、最纯粹的亲情。
第六章 尘埃落定
第二天,我去了县政府,和李县长他们敲定了投资的所有细节。合同签得很顺利,县里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诚意,我也展现了自己作为投资人的专业和果断。
会议结束后,李县长非要设宴为我接风,我婉拒了。我告诉他,家里的姐姐还等着我回去吃饭。李县长听了,不但没有不悦,反而对我更加高看了一眼,连声说“应该的,应该的,亲情为重”。
回到村里的时候,我发现堂姐家门口已经大变样。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竟然在一夜之间被施工队用推土机推平,并且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碎石子,虽然还没硬化,但已经比之前好走太多了。我知道,这肯定是李县长的“手笔”。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大伯陈为民的声音。
“娟儿啊,你看,阳阳这个项目这么大,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让陈磊去帮你吧,他好歹是大学毕业,又是国家干部,懂政策,会办事,给你当个副手,你也能轻松点。”
我走进院子,看到大伯和伯母正满脸堆笑地跟堂姐说着什么,陈磊也站在一旁,表情有些不自然。堂姐则是一脸为难。
看到我回来,他们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围了上来。
“阳阳,你回来得正好!”张兰抢着说,“我跟你大伯商量了,让你弟弟陈磊辞了职,一心一意帮你。咱们自家人,总比外人信得过,对不对?”
我看着他们急切而又贪婪的嘴脸,心里一阵冷笑。前倨后恭,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大伯,伯母,”我淡淡地开口,“陈磊是国家公务员,铁饭碗,前途无量,辞职来我这个小庙,太屈才了。”
“不屈才,不屈才!”陈为民连忙摆手,“能跟着你干,是他的福气!什么铁饭碗,一年到头才挣几个钱?哪有跟着你当老板有前途!”
我没再理会他们,而是转向堂姐,问道:“姐,你的意思呢?你觉得需要陈磊来帮你吗?”
堂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满脸期盼的大伯一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阳阳,姐听你的。但是……我觉得我一个人,可能真的做不来……”
“做不来,可以学。”我打断她,“我会给你请最好的职业经理人团队,他们会手把手地教你。至于帮手,”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陈为民和张兰,“村里那么多年轻人找不到工作,那么多因为家里穷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我们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机会?非要用一个已经端着铁饭碗的人?”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大伯一家的头上。他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阳阳,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兰的脸色有些难看,“陈磊是你亲堂弟啊!你宁愿帮外人,也不帮自家人?”
“亲堂弟?”我冷笑一声,终于撕下了最后一丝伪装,“我开着破车回来,被你们当成瘟神一样嫌弃的时候,你们想起他是我亲堂弟了吗?你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让我去搬砖的时候,你想起我是你亲侄子了吗?我姐姐,因为收留我,被你堵在门口破口大骂的时候,你又想起她是你亲侄女了吗?”
我一连串的反问,像一把把尖刀,刺得他们哑口无言,脸色惨白。
“在我陈阳最‘落魄’的时候,只有我姐姐,这个你们眼里的‘穷亲戚’,毫无保留地接纳了我,甚至准备拿出给孩子上学的救命钱来帮我。所以,在我这里,她才是我唯一的亲人!”
“这个项目,负责人的位置是她的,谁也抢不走。工厂未来的所有岗位,优先录用有困难的乡亲,想走后门,一个都别想!至于陈磊,他想来也可以,和所有人一样,从最基层的岗位干起,同工同筹,能不能干得上去,看他自己的本事。”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拉着堂姐进了屋。
“把门关上。”
身后,传来了张兰不甘的哭嚎声和陈为民的叹息声,但很快,这些声音都随着那扇木门的关闭,被隔绝在了外面。
我知道,我这么做,可能会背上“六亲不认”的名声。但那又如何?
有些人,你把他当亲人,他把你当工具。对于这样的人,所谓的亲情,不过是一块可以随时丢弃的遮羞布。
而有些人,哪怕生活在泥泞里,心中却依然开着最善良的花。这样的亲情,才值得用一生去守护。
第七章 新生
接下来的日子,陈家湾每天都像过年一样热闹。
工程队、勘探队、设计师团队……一波又一波的人开着各式各样的车辆进了村。工厂的选址很快就定了下来,就在村东头那片荒废的坡地上。征地补偿款,由我派来的财务人员和我姐姐陈娟一起,挨家挨户地发放到村民手中,公开透明,一分不差。
堂姐家那栋老房子也被推倒重建了。我请了市里最好的设计师,为她设计了一栋中式风格的两层小楼,既保留了农家院落的韵味,又兼具了现代生活的舒适。
姐夫刘军的腿,我托关系联系了省城最好的骨科专家,进行了第二次手术。医生说,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如初,但只要坚持康复训练,以后正常行走将不成问题。这个消息,让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医院走廊里哭得像个孩子。
侄女婷婷也被我送到了市里最好的私立学校,接受更好的教育。小姑娘很争气,第一次月考就拿了全班第三名。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堂姐陈娟,也在这场巨变中,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她一开始确实什么都不懂,面对各种报表和文件,手足无措。但我派来的团队非常专业且有耐心,他们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一步步地教她。陈娟虽然文化不高,但她为人真诚、做事踏实,又极有耐心,特别是在和村民打交道这件事上,她有着天然的优势。谁家有困难,谁家有矛盾,她都了如指掌,处理起来合情合理,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渐渐地,她身上那种怯懦和不自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容和干练。她不再是那个在小餐馆里看人脸色的打工妹,而是我们“阳帆生态农业有限公司”陈家湾分厂备受尊敬的陈总。
至于大伯一家,他们终究还是没能在我这里讨到任何便宜。陈磊拉不下脸从基层做起,最终还是回镇上继续当他的公务员去了。只是,村里人看他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羡慕和敬畏。
张兰来找过几次,想让我在工厂里给他们家安排个清闲又体面的职位,都被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碰了几次壁后,他们也就不再来了。只是每次在村里遇到,他们都会远远地避开,像是在躲避什么让他们难堪的东西。
我并没有赶尽杀绝。在工厂招工的时候,对于符合条件的大伯家的远房亲戚,只要是踏实肯干的,我都一视同仁地录用了。我只是想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靠自己努力得来的,才是最踏实的;想靠着血缘关系不劳而获,在我这里行不通。
半年后,工厂正式投产。开业庆典那天,彩旗飘扬,锣鼓喧天,李县长亲自前来剪彩。
我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着一张张洋溢着希望和喜悦的笑脸,心里百感交集。
我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堂姐,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正在和县里的领导们从容交谈。阳光照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假装落魄回乡的那场“测试”,或许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它让我看清了人性的凉薄,但也让我收获了最宝贵的真情。它让我明白,金钱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永远改变不了刻在骨子里的善良。
庆典结束后,我没有留下参加庆功宴,而是独自一人,开着车,去了村后的山坡上。那里,有我父母的坟。
我拔掉坟前的杂草,摆上带来的水果和酒,点上三炷香。
“爸,妈,我回来了。”
我跪在坟前,轻声诉说着这十年来的所有经历,好的,坏的,都毫无保留。
“……你们放心,姐姐一家,我会照顾好。咱们陈家湾,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仿佛是父母在回应我。
我洒下三杯酒,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时,我看到山下的村庄,炊烟袅袅,新落成的厂房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小王,帮我订一张明天回深圳的机票。”
“好的,陈总。陈家湾这边……”
“这边,”我看着远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已经不需要我了。”
是的,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这里有我最信任的姐姐,有日渐走上正轨的工厂,有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乡亲。我的根在这里,但我的战场,依然在远方。
回乡的路,我走了十年。而这一次的离开,我心中没有了迷茫和孤寂,只剩下满满的温暖和力量。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永远有一盏灯,是为我而留。那盏灯下,有我最亲的家人,和一碗永远热气腾腾、卧着两个荷包蛋的手擀面。
这就够了。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