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可能比努力还累?庄子的“逍遥”不是“躺平”|访杨立华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20 21:34 2

摘要:杨立华,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院长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1992年,杨立华从浙江大学能源系本科毕业后,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硕士,师从陈来、许抗生研究儒家哲学;1995年-1998年,攻读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师从汤一介研究道教。2023-2024年,杨立华录

杨立华,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院长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1992年,杨立华从浙江大学能源系本科毕业后,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硕士,师从陈来、许抗生研究儒家哲学;1995年-1998年,攻读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师从汤一介研究道教。2023-2024年,杨立华录制音频课程《北大杨立华讲〈论语〉》,受到一众听众的喜爱。

当下,“躺平” 成了许多年轻人面对压力时的高频词,但杨立华说:躺平”可能比努力还难!《问答神州》专访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院长杨立华,凤凰卫视中文台10月20日晚20:30首播。

庄子的 “逍遥” 不是躺平

甘于平凡比努力更需要境界

吴小莉:现在年轻人觉得生活压力大、竞争激烈,“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所以选择 “躺平”。你也提到过,《逍遥游》很多人误解庄子,误认为“逍遥”是“躺平”,你觉得庄子的 “逍遥” 和 “躺平” 怎么区隔?

杨立华:庄子核心哲学问题是真知问题,“逍遥” 是真知的起点。“逍遥” 本字是消失的 “消”、动摇的 “摇”, “逍遥”两个字是后来产生的。“消” 和 “摇” 都是否定意义,所以“逍遥” 是要克服遮蔽真知视野的东西,通过否定狭隘的、功利性的束缚,打开大知和真知的视野,真正达到真知之境后,对周围一切人都产生影响,这才是真正的逍遥。

我也觉得确实现在年轻人压力太大了,但是 “躺平” 实际上非常难。你若有庄子那么高的境界,没关系,可以躺;但没有那么高的认识和精神境界,其实是躺不平的。

吴小莉:是不是躺平的时候,脑袋还喋喋不休各种焦虑和压力?

杨立华:对,你躺平比你努力还累呢。其实现在很多话语对孩子很有说服力,但是我觉得他们没明白,比方说一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说 “这辈子想成为普通人”,他们没明白,一个人能甘于平凡,精神境界得多高,要达到那个境界付出的努力,不如直接去努力算了。所以我觉得,倒不是说非得怎么样,就是不管什么样的压力,你总得想办法完成自己的人生。

吴小莉:假设庄子活在当下,你觉得他怎么应对当代的压力?

杨立华:我们今天好像有很多位置是我们能选择的,但其实大部分时候,即使你选择了这个位置,你在这个位置上所做的一切,绝大多数也不见得能选择。我认为庄子若在这样的位置上,照样能处理,这叫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译文:知道世事艰难,无可奈何却又能安于处境,顺应自然——《庄子·内篇·人间世》),就看你在什么位置上。不能以为只有努力是累的,有些情况下,不断努力、用功、干活,其实是内心中最轻松的时候。

我大四那年遇到的煎熬,其实很多年轻人也遇到过,考研成绩在录取线边缘,能不能录取不知道,工作也没搞定,还得在实验室做煤粉燃烧器,杭州到了梅雨季节,煤粉比面粉还细,煤粉一旦湿了之后,燃烧效率就不行了。我和一个同学,要在十几个电炉上面翻炒煤粉,一天下来鼻孔全是煤粉,洗都洗不掉。但在那段煎熬的时候,干这个活儿,对我来说无比幸福,因为能忘掉考研能不能录取、前途在哪、明天在哪的焦虑。

吴小莉:其实人最大的问题,是脑袋里头各种声音,面对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和忧虑,你反而是动起来、做起来,还没有那么艰难。

杨立华:对。如果庄子活在我们今天这个时代,我不相信庄子是无法应对这种压力的,他精神的内核很稳定。

从研究锅炉到研究哲学:

一场被漫画改变的人生

吴小莉:你曾经说过一句话,庄子非常有魅力,不论你人生在什么样的境遇,你总是有机会和他不期而遇。你在大二、大三时遇到庄子,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

杨立华: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做科学家,高考没考好,少考了几分,就上不了我自己喜欢的专业,我上的那个专业是研究锅炉到汽轮机的。

吴小莉:你觉得你不喜欢,一辈子就跟锅炉打交道,还是你精神上也是属于很迷茫?

杨立华:不光是不喜欢,而且我从黑龙江省大庆郊区的一个中学出来的,跟杭州的同学差距特别大 —— 他们高中就学过相当一部分高等数学,我得很费劲才能跟上。我当时有一些理性思考,分析这个差距到底是什么,如果是智商的差距,我也承认,后来发现好像不是,那段理性思考,对我的改变挺深的,到现在都很重要,我开始学习有效地接受信息和处理信息的方式。

吴小莉:所以你很幸运的是大二最迷茫的时候,读到了蔡志忠的漫画《庄子》。是什么话或什么内容,触动了你?你说人生整个改变了。

杨立华:蔡志忠先生画的庄子形象,可能跟个人心境有关,觉得颓废,也有美感。这其实理解错了,对庄子的理解是错的,我现在也不觉得,蔡志忠先生那个理解是对的,尤其我到后面研究庄子的过程当中。但是我仍然觉得,他那个画呈现出来的,主要是美感,一种生活态度的美感。

吴小莉:当时哲学并不热门,而且你学的是理工科,毕业后包分配,家长同意你读哲学吗?

杨立华:我爸不同意,他是学雷达工程的,特别理性,他说: “你怎么可能考得上北大哲学系”。但我母亲特别相信我,觉得我只要用心是能考上的。那时候考研是低谷,要是足够热门的话,我不可能用一年半业余时间,考上北大哲学系。

吴小莉:您考北大时,给陈来教授写过一封信,你写了什么内容,人家会愿意给你回信啊?

杨立华:我大概在信里写,我是浙大能源系的,对中国哲学非常有感兴趣。那时候正好买了他一本书,其实没读懂,但是完全就进入到他的那个语境里,导论那部分写的极漂亮,年轻的时候特别容易被美感打动,然后就给他写了一封信,讲我自己的情况。其实有一个背景是,陈来教授也是理工专业出身(中南矿业大学地质系)。

他就给我回信,他结合自己的经验,说学理工的人学哲学有优势,还让我加油,那封信我贴在床头上,一起来就能看到。

吴小莉:理工专业背景学哲学,有什么优势?

杨立华:到后面研究就发现,结构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强,无论讲课、写文章、写书,相当难的部分是结构,而且工科对相对不太着边际的东西有本能排斥,加上跟着陈来老师,我对含糊其辞、落不实的、不解决实际人生问题的思想都没兴趣。我不接受 “无用之用”这个说法,一个学科能长期存在,一定是有用的。

儒学里的幸福密码

吴小莉:你在讲《论语》首篇《学而》时(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说“说”,“乐”,其实就是幸福,这怎么理解?

杨立华:“说” 和 “乐”在这句话里,孔子是把它作为人的普遍追求来说的。“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我们一般领会说,学习怎么能是愉快的呢?孔子他是这么讲的,什么是真正的愉悦?是伴随学而时习,人不断努力、精神的成长和提高,而有的那种饱满的愉悦。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最快乐的还有朋友交往,而儒家讲 “以友辅德”,朋友切磋砥砺能带来提高,两者都指向人的提高。

如果把《论语》《孟子》里所有关于 “说” 和 “乐” 的内容概括起来,会发现它整体上就是指人的幸福。孔子说 “乐以忘忧”,从个人遭际来讲,他一生不幸,但从另一个角度,他又一生幸福,因为他的精神没有停顿过。

吴小莉:儒学的这种幸福感,对你后来的研究产生什么影响?

杨立华:整个人生态度的深刻塑造。我 21 岁时,读到《论语·里仁篇》“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突然就懂了,真正明白人生如何,取决于你的态度,就是你去怎么理解、怎么面对,不是给你什么样的物质生活,你就能好。后来朱子注这句话说 :“不仁之人,失其本心,久约必烂,久乐必淫”(朱子集注:再富裕的日子,也有人过得乱七八糟,再普通的生活,也有人过得饱满光彩),这个瞬间懂了之后,对我影响是塑造性的。

吴小莉:你曾经也说过与基督教的罪感文化,和佛教的苦感文化相比,儒教是乐感文化,最早是哪一位学者提出的?

杨立华:应该是梁漱溟先生,这个概括不得不说是,有极高程度洞见。

吴小莉:这样的提出,对于你在研究中国哲学,尤其是儒学的时候,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杨立华:深入研究后会发现,乐感文化确实是儒家贯通性的根本。儒学昌盛之时,历史上那些人物,无论人生如何起伏,内心的安定、平正是贯通的。尤其宋代的儒者,普遍有点看不起唐代,唐人一遇顺境兴奋、意气风发,一遇被贬等逆境,马上颓唐失志;但宋代尤其是北宋,儒者一贬再贬,内心的安宁和乐、向上的精神气质却不动摇。

吴小莉:中国人 “乐天知命”是真的,就是受儒家很大影响?

杨立华:对,像余敦康先生老讲,中国人儒道互补,总体是以儒家为骨干,孔子也有冲淡平和的一面,不是只汲汲于进取,《论语・微子篇》全是讲孔子跟隐者的关系,《周易》蛊卦上九也有 “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译文:不为王侯之事操劳,把这种行为看得很高尚),我们要以积极主动的人生态度完成人生,这是贯通始终的,至于能做什么、做成什么,不完全由自己掌控。

制作人:韩烟

编导:穆媛

编辑:金芃

来源:凤凰卫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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