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公,”她忽然开口,眼睛还盯着手机,“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换个大点的房子?”
凌晨两点十七分。
我轻手轻脚地从卫生间出来,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空气里飘着她那瓶新香水甜腻的木质香,像一层油浮在水上。
许静还窝在沙发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在笑,嘴角翘起的弧度,是我很久没见过的样子。
“还不睡?”我走过去,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这份诡异的宁静。
“快了。”她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
我瞥了一眼,聊天界面,对方的头像是片模糊的风景。
我心里那个疙瘩,又硬了一圈。
没再问,我拿起沙发扶手上她的外套,仔细叠好。
这件外套要三千多,她上周刚买的,说是犒劳自己。
我只是想,这差不多是我半个月的工资了。
“老公,”她忽然开口,眼睛还盯着手机,“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换个大点的房子?”
我叠衣服的手一顿。
“现在这个……不也挺好吗?”我说得有点虚。
六十平米,一室一厅,房贷每个月八千五,像座山一样压着。
“好什么呀,”她终于把手机倒扣在腿上,看了我一眼,“朋友都住一百多平的了,孩子上国际幼儿园,我们呢?”
她的语气里没有抱怨,更像一种陈述。
陈述一个我们正在掉队的事实。
我没吭声,手心的汗把小票的收据都快浸湿了。
那张收据还在我口袋里,是我今天跑外卖偷偷攒下的三百二十块钱。
“我有个朋友,”她坐直了身子,眼睛在昏暗里亮得惊人,“他带了个项目,私募基金,门槛三十万,一年就能翻倍。”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种事……靠谱吗?”
“怎么不靠谱?人家开宾利的,会骗我们这点小钱?”她撇撇嘴,像在笑我没见识。
“我们哪有三十万。”我小声说,这是实话。
家里所有的活钱加起来,不到五万。
她沉默了,重新拿起手机。
屏幕亮起,我看到她给那个风景头像发了句:“我再想想办法。”
那一晚,我躺在她身边,闻着那股不属于我们这个家的香水味,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像往常一样出门“上班”。
灰色的工作服换成了黄色的外卖冲锋衣。
跨上那辆二手电瓶车的时候,清晨的风带着一股早餐铺的油烟味,灌进我的脖子。
冷。
手机APP“叮”地一声,来单了。
“XX小区3栋,一杯冰美式,要求五分钟内送到,超时差评。”
我拧动车把,冲了出去。
生活,就是被这些“要求”推着跑。
送到的时候,刚好四分五十秒。
开门的是个穿着睡衣的年轻人,他看了看表,没说话,“砰”地关上了门。
我连句“祝您用餐愉快”都没来得及说。
手机震了一下,七块五到账。
我长出了一口气,这点钱,好像比我上个月在公司拿到的奖金还实在。
中午十二点半,正是高峰期。
我蹲在马路牙子上,啃着早上带出来的馒头。
冰冷的,有点发硬,硌得我牙龈疼。
许静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老公,我想好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兴奋。
“什么?”我嘴里塞着馒头,含糊不清地问。
“那个项目,我必须投!”
“我们没钱……”
“我想过了!”她打断我,“我们不是还有一笔钱吗?就是你之前说,准备给我换车的那笔。”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那是我爸妈留给我,准备给我们以后孩子用的,二十万。
我一直骗她,说是攒着给她换车的。
“小静,那笔钱不能动。”我的声音也硬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动?林涛我告诉你,这是我们唯一翻身的机会!你到底想不想过好日子了?”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尖锐得像要刺破我的耳膜。
我看着手里半个馒头,忽然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你想想,一年就翻倍,四十万!到时候我们直接换个三房,不好吗?”她又放软了声音,开始描绘蓝图。
那些画面,像海市蜃楼,又远又假。
可我,该死的,竟然有一瞬间的心动。
也许,她是真的为了这个家好呢?
“我……我考虑一下。”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挂了电话,APP又在催命了:“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那天我跑到了晚上十一点。
回到家,一身的汗味和油烟味。
许静已经睡了,床头柜上放着一张打印出来的基金宣传单。
红色的标题,写着“财富自由之路”。
我冲了个澡,坐在客厅的小马扎上,打开了我的银行APP。
余额显示,201842.3元。
小数点后面的三毛钱,是我昨天送一单外卖,顾客额外打赏的。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没去跑外卖。
我去了银行。
柜台的玻璃冰冷,映出我憔悴的脸。
“先生,您确定要全部转出吗?这是一笔定期存款,现在取会损失一部分利息。”柜员提醒我。
“确定。”我把身份证和银行卡递过去。
当短信提示转账成功的瞬间,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空了。
“钱转过去了。”
她秒回,是一个“亲亲”的表情。
然后她说:“老公你真好!等我好消息!这是我们共同的投资!”
共同的。
我苦笑了一下。
她似乎忘了,这笔钱的来源,她根本不知道。
她只知道“吃现成”的。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许静变得异常忙碌。
她每天早出晚归,说是要去跟“项目方”开会,学习理财知识。
她买了很多新衣服,说要打造自己的“精英人设”。
家里的香水味越来越浓,也越来越陌生。
而我,每天更加拼命地跑外卖。
我得把那二十万的窟窿,尽快补上一点。
哪怕只是补上一个零头,也能让我心里好受些。
我把每天的目标从三百块,提到了五百块。
这意味着我每天要跑至少十六个小时。
那天晚上,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的腿回到家。
许静竟然还没睡,在客厅里收拾行李箱。
“你要出差?”我问。
“不是,”她头也不抬,“我准备搬出去住一段时间。”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搬出去?为什么?”
“那个项目,需要集中管理,我们这些投资人都住在公司安排的酒店式公寓里,方便随时沟通行情。”她把一件昂贵的真丝睡衣叠好,放进行李箱。
“什么公司要这样?这不是限制人身自由吗?”我急了。
“你懂什么!”她不耐烦地站起来,“这是为了让我们心无旁骛!你以为赚大钱那么容易?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跟你说不通。”
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路边的乞丐。
“那我呢?这个家呢?”
“你先守着呗,”她理所当然地说,“等我赚到钱,我们就换大房子,到时候一起搬。”
她画的饼,已经馊了。
我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把属于她的东西,一点一点地从这个家里抽离。
最后,她合上行李箱,拉到门口。
“我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门“咔嗒”一声关上,也关上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光。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那股还没散尽的香水味。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为了这个家,在外面风吹日晒,像个孙子一样伺候着每一个顾客。
而我的妻子,却拿着我父母的血汗钱,去奔赴一个不知道是谁为她编织的“财富梦”。
第二天,我没去跑外卖。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睡了一整天。
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胃里空得发慌,我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半瓶水和一根快要蔫掉的黄瓜。
许静在家的时候,冰箱总是满的。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家,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的气息。
我,只是个提供房贷和生活费的工具人。
手机响了,是我姐林兰打来的。
“喂,林涛,你跟许静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像连珠炮。
“没事啊,姐,怎么了?”我强装镇定。
“没事?我今天在国贸那边的咖啡馆,看到她跟一个男的在一起,搂搂抱抱的,那男的都能当她爹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
“姐,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眼瞎心盲啊?那男的开一辆白色卡宴,许静就坐副驾上!她还挽着那男的手臂,笑得花枝招展的!”
白色卡宴……
我想起许静说的,那个开宾利的项目方。
原来,连车型都对我撒了谎。
“林涛,你别犯傻!你老婆早就被人勾搭走了!”
我挂了电话,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冲出家门,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国贸。
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只是要去。
我要亲眼看看。
晚上九点的国贸,灯火辉煌。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里乱转。
我甚至不知道那家咖啡馆的名字。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了。
在那家最显眼的商场门口,一辆白色的卡宴旁边,站着两个人。
许静,和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
男人地中海,啤酒肚,穿着一件看似昂贵的Polo衫,商标大得晃眼。
许静正仰着头,对他笑。
那笑容,和我那天晚上隔着手机屏幕看到的,一模一样。
男人伸手,捏了捏许静的脸。
许静顺势就靠在了他怀里。
我躲在一根巨大的罗马柱后面,浑身冰冷。
原来,所谓的“私募基金”,所谓的“精英人设”,所谓的“酒店式公寓”,全都是谎言。
她拿着我的二十万,去给另一个男人当同居的资本。
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柱子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推开门,屋里一片死寂。
我瘫在沙发上,那个许静坐过的位置。
空气里,那股香水味好像又浓了。
我拿起她的那个抱枕,狠狠地扔在地上。
凭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行尸走肉。
外卖也不跑了,饭也懒得吃。
我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块因为漏水留下的霉斑,像一张嘲笑我的脸。
我给她打电话,不接。
发微信,不回。
她好像从我的世界里,彻底蒸发了。
连同那二十万一起。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没钱了。
房贷的扣款日马上就到,八千五百块,像个催命符。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爬起来,刮了胡子,换了身干净衣服。
我得去工作。
我不能再跑外卖了,那点钱,根本不够填窟窿。
我想起了我原来的工作。
我在一家生鲜电商平台做城市仓的运营主管,干了五年。
虽然工资不算顶高,但稳定。
三个月前,公司组织架构调整,我们那个部门被整个砍掉了。
我拿了N+1的赔偿,失业了。
这件事,我一直瞒着许静。
我怕她看不起我,怕她觉得我没用。
所以,我才每天假装去上班,实际上是去跑外卖。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我维护的,不过是一个虚假的体面。
而她,连这个体面都懒得再为我伪装。
我决定去找我的老领导,张总。
他跳槽去了另一家更大的平台,做区域总监。
我想看看,他那里还有没有机会。
我整理了一下简历,打印出来。
看着上面“五年运营经验”、“主导XX项目,提升人效30%”的字样,我心里有了一点点底气。
我还是有点用的,不是吗?
我给张总发了条微信,问他方不方便见个面。
他很快回了:“下午三点,来我公司楼下咖啡馆。”
我松了口气。
至少,他还愿意见我。
下午两点,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
我坐在咖啡馆里,反复演练着待会儿要说的话。
我要怎么介绍我的优势,怎么表达我的诚意,怎么让他相信我能胜任新的工作。
就在我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时候,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人,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是许静。
她化着精致的妆,穿着一条我没见过的连衣裙,手里拎着一个名牌包。
她好像瘦了点,但气色很好。
她径直朝我走来。
不,不是朝我,是朝我身后的那个方向。
她根本没看到我。
我下意识地把头埋低,用菜单挡住自己的脸。
我听到她用一种娇滴滴的声音说:“张总,您怎么还在这儿啊?马哥都到楼上了。”
张总?
我猛地抬头。
我看到许静正对着一个男人笑,而那个男人,就是我的老领导,张总。
“哦,我约了个朋友。”张总淡淡地说,目光扫过我这边,但并没有停留。
“什么朋友比我们马哥还重要啊?”许静撒娇道。
“一个……以前的旧同事。”张总的语气有些含糊。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原来,许静口中的“马哥”,就是那个地中海男人。
而我的老领导,竟然也认识他们。
这个世界,真他妈的小。
许静挽着张总的胳膊,两个人一起朝电梯走去。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发现,她要抛弃的丈夫,就坐在离她不到五米的地方。
我坐在原地,动弹不得。
简历被我捏得皱成一团。
还谈什么工作?
我连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三点整,我的手机响了。
是张总。
“林涛,不好意思,我这边临时有个重要的会,今天见不了了,改天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官方。
“张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刚才……看到您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他才说:“哦,那你也看到许静了?”
“是。”
“林涛,有些事,当断则断。”他叹了口气,“你是个好人,但不适合她。”
“她跟那个马哥,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是问出了口。
“老马是做投资的,许静……跟他是那种关系。你懂的。”
我当然懂。
“那笔钱,还能要回来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难。”张总只说了一个字。
“林涛,听我一句劝,别来找我了。我们公司,跟老马那边有业务往来,我不想惹麻烦。”
“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看着窗外车水马龙。
原来,我不仅被妻子抛弃了,也被我唯一能指望的职业关系网,给抛弃了。
我成了那个“麻烦”。
我不知道自己在咖啡馆坐了多久。
直到服务员过来提醒我,他们要打烊了。
我走出咖啡馆,夜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许静以为我还在原来的公司上班,她找不到我,会怎么样?
她会不会……来公司找我?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我就是要让她来。
我就是要让她亲眼看看,她选择的“上流社会”,和我这个被她抛弃的“失败者”,到底有什么联系。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她引以为傲的靠山,和我这个她瞧不起的前夫,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可能是我,唯一能做的,小小的报复。
第二天,我没有再去联系任何工作。
我回到了我原来公司的办公楼下。
我进不去,只能在对面的马路边待着。
我像个侦探一样,观察着进进出出的人。
我不知道许静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
但我有的是时间。
我就这么等了两天。
饿了就去便利店买个面包,渴了就喝瓶矿泉水。
晚上就回家那张冰冷的床上睡几个小时。
到了第三天中午,她终于出现了。
她还是那副光鲜亮丽的样子,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进办公楼大厅。
我看到她跟前台说了几句话,前台摇了摇头。
她似乎不信,又比划着什么。
然后,她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我的手机没有响。
她在给谁打?
过了几分钟,一个穿着西装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好像是人事部的经理,我有点印象。
他和许静说了几句,许静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愤怒。
她好像在和经理争吵,声音很大,引得大厅里的人都朝她看。
我离得太远,听不清。
但我能想象得到。
她一定是问:“林涛呢?让他出来见我!”
而经理,大概是这样回答的:“林涛?他三个月前就已经离职了。”
我看到许静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她脸上的妆都花了,那副“精英人设”的外壳,在众目睽睽之下,碎了一地。
她像个疯子一样,指着经理骂了几句,然后被保安“请”了出去。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大楼门口,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躲在树后面,心里没有一丝快感。
只有一片荒芜的悲凉。
看,这就是我们曾经的婚姻。
建立在谎言和欺骗之上,最后,也在一个更大的谎言面前,轰然倒塌。
她的手机终于响了。
是我的。
我看到她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时,表情扭曲了一下。
她接了。
“林涛!你这个骗子!”她一开口就是咆哮。
“我在你对面。”我平静地说。
她猛地抬头,穿过车流,看到了我。
她冲了过来,不顾红灯,好几辆车在她身边紧急刹车,发出刺耳的鸣笛声。
她跑到我面前,扬手就要打我。
我没躲。
但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看着我,看着我这几天没刮的胡茬,看着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你为什么骗我?你早就辞职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让你更理直气壮地离开我吗?”我反问。
“你……”她被我噎住了。
“许静,”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离婚吧。”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提出这两个字。
以前,我连想都不敢想。
她愣住了,好像没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我重复了一遍,“房子卖了,贷款还清,剩下的钱,我一半,你一半。”
“我不离!”她突然尖叫起来,“林涛,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把钱都投进去了,都是为了我们好!”
“为了我们好?”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是为了你和那个马哥好吧?”
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他根本不姓马,他对不对?他就是个骗子!”我吼了出来,积压了这么多天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不许你这么说他!他不是骗子!”她还在维护他。
我彻底心死了。
“随你便吧,”我转身就走,“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寄给你。”
“林涛!”她在我身后喊,“你站住!你这个窝囊废!你除了会骗人,还会干什么!”
我没有回头。
是啊,我是个窝囊废。
我为了维持一个家的假象,骗了你。
而你,为了一个荣华富贵的幻梦,骗了我。
我们,扯平了。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属于许静的东西,都打包起来。
她的衣服,她的化妆品,她的包。
还有那瓶我无比讨厌的香水。
我把它们堆在客厅中央,像一座小山。
然后,我给中介打了电话,挂牌卖房。
中介的效率很高,第二天就带人来看房了。
房子很快就卖了出去,价格比我预期的还高了点。
拿到钱的那天,我先还清了银行的贷款。
剩下的钱,我没动,等着和许静办手续。
我搬出了那个承载了我五年青春和一场噩梦的家。
我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租了一间十平米的单间。
一个月八百块。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墙皮是发潮的,带着一股霉味。
但很奇怪,我睡得却格外踏实。
我重新开始跑外卖。
这一次,不是为了伪装,不是为了还贷。
只是为了活着。
为了我自己。
每天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十二点回家。
听着APP里“订单完成”的提示音,看着账户里一点点增加的余额。
我感觉自己像一台机器,麻木,但高效。
有一天,我接了一个送水果的单子。
去一个批发市场取货。
市场里人声鼎沸,空气中混杂着水果腐烂的甜味和泥土的腥气。
我找到了那个摊位。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皮肤黝黑,手上全是老茧。
他正在把一箱箱的阳光玫瑰往外搬。
“师傅,是这个单吗?”我把手机递过去。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上的外卖服。
“小伙子,干这个,辛苦吧?”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还行,挣口饭吃。”我笑了笑。
“我看你人挺精神的,不像是一直干这个的。”
“以前在公司坐办公室的。”我没隐瞒。
“那怎么……”
“公司黄了。”
他“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他把水果递给我,又从旁边拿了两个苹果,塞到我怀里。
“拿着,路上吃。”
“这怎么行?”我赶紧推辞。
“拿着吧,看你这孩子,脸色不好。”他硬塞给我,“这苹果,是我自家种的,甜。”
我拿着那两个沉甸甸的苹果,心里突然一暖。
这是我失业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后来,我经常接到这个市场的单子。
一来二去,就和那个大叔熟了。
他姓强,大家都叫他强叔。
强叔的摊位,是市场里最大的之一。
他说,他干这行三十年了。
从一开始用扁担挑着卖,到现在有自己的冷库和货车。
“做生意,就讲究一个‘鲜’字,一个‘信’字。”他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跟我说。
我听着,心里若有所动。
我学的专业,就是物流管理。
我在生鲜电商平台干的,就是和“鲜”与“信”打交道。
只不过,平台用的是数据,是KPI,是冰冷的规则。
而强叔用的,是他的经验,他的手感,和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有一天,我送完货回来,看到强叔在跟人吵架。
对方是平台过来的采购员,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
“强叔,你这批荔枝,我们测下来甜度不够,糖酸比不达标,只能降级处理,价格要砍掉一半。”小年轻拿着一个平板,指指点点。
“放屁!”强叔气得脸都红了,“我这‘妃子笑’,是刚从广东空运过来的,早上开箱我自己都尝了,甜得很!你们那破机器,懂个啥?”
“我们只认数据,”小年轻面无表情,“你要是不同意,这批货我们就不要了。”
强叔气得直哆嗦,但最后还是妥协了。
一大车荔枝,如果平台不要,他自己根本消化不了。
等小年轻走了,强叔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没说话。
我递了瓶水过去。
“强叔,别上火。”
“我不是上火,”他灌了一大口水,“我是心疼。这么好的果子,就这么被他们糟蹋了。”
“他们就是这样,一切按标准来,不管实际情况。”我想起以前在公司,也经常为这种事和品控部门吵架。
“标准?他们的标准就是怎么压价怎么来!”强叔骂道,“说是为了消费者好,其实就是想两头吃,压我们供应商的价,再高价卖给顾客。中间的损耗,最后还是我们担着。”
我沉默了。
他说的是事实。
这就是平台的逻辑。
“小林啊,”强叔突然看着我,“你说,有没有办法,不经过他们,直接把好东西送到想吃好东西的人手里?”
我心里一动。
“有。”我说,“社区团购。”
“那玩意儿我试过,不行,”强叔摇头,“乱七八糟的团长,收了钱就跑路。货送过去了,烂在小区门口都没人管。”
“那是因为模式不对。”我蹲下来,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
“强叔,你有最好的货源,我有最懂的物流经验。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干?”
“我们把目标客户,锁定在那些对品质有要求,但又没时间去市场精挑细选的家庭。”
“我们不做低价竞争,我们只卖最好的东西。”
“我来负责建群、推广、配送,你来负责品控、采购。”
“我们把中间所有乱七八糟的环节都砍掉,把利润,还给果农和你,把实惠,给到真正懂货的顾客。”
我越说越兴奋,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公司做项目提案的时候。
强叔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这事……能成?”
“能成!”我斩钉截铁地说,“他们有平台,我们有信任。他们的优势是规模,我们的优势是品质和人心。”
那天晚上,我和强叔聊了很久。
我们把所有的细节都过了一遍。
从怎么建第一个种子用户群,到怎么设计配送路线,再到怎么处理售后问题。
我感觉自己身上那些沉睡了很久的细胞,都被激活了。
我不想再当一个被系统支配的骑手了。
我要做自己的系统。
说干就干。
我用卖房款里属于我的那部分钱,拿出五万块,作为启动资金。
买了一辆小型的二手冷链车,租了一个更小的冷库。
强叔负责整合他手里的优质货源。
我们的第一个产品,就是那批被平台“降级”的“妃子笑”荔枝。
我建了一个微信群,拉了第一批用户。
有我以前关系好的同事,有我跑外卖时认识的几个熟客,还有强叔的一些老主顾。
一共不到五十人。
我在群里发了第一条推广信息。
“【强叔鲜果】今日上新:广东空运‘妃-子笑’,坏果包赔,不好吃不要钱。明早十点前送达。”
定价,比平台上便宜了百分之二十。
我心里很忐忑。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下单。
没想到,不到半个小时,五十份荔枝,全部预订一空。
我看着手机里不断跳出来的收款通知,手都在抖。
第二天早上五点,我和强叔就到了冷库。
我们亲自打包,分拣,确保每一份荔枝都是最新鲜的。
然后,我开着那辆小破车,开始了我的第一次“老板”配送。
没有平台的路线规划,全靠我自己对这个城市的熟悉。
没有催命的倒计时,只有客户收到水果时惊喜的笑脸。
“小林,你这荔枝,比我在山姆买的都好!”
“以后就定你家的了!”
看着群里一条条的好评,我感觉比我赚一百万还开心。
我们的生意,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起步了。
用户从五十个,变成了一百个,三百个。
我们的品类,也从荔枝,扩展到了水蜜桃、蓝莓、榴莲。
强叔负责在产地死磕品质,我负责在城市里死磕服务。
我们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再也不用为了几块钱的差评跟人点头哈腰。
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都带着汗水和尊严。
就在我的小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许静的律师联系我了。
她同意离婚,但财产分割有异议。
她要求,我必须把我名下所有的钱,都分她一半。
包括我卖房后拿到,但还没来得及花的钱。
也包括我这个小生意的所有收入。
理由是,这是“婚内共同财产”。
我气笑了。
她拿着我爸妈的二十万去养别的男人,现在还有脸回来跟我谈“共同财产”?
我直接拒绝了。
“你告诉她,房子那部分,按法律来,我没意见。但我的生意,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如果她非要闹,那就法庭上见。”
我以为她会就此罢休。
没想到,两天后,她直接找到了我的冷库。
那天我正在卸货,浑身是汗。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穿着一身名牌,和我这个狼狈的样子,格格不入。
她身后,还跟着那个地中海男人,马哥。
“林涛,你现在长本事了啊,都当上老板了。”许静的语气,酸得掉牙。
我没理她,继续搬我的货。
“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她冲了过来,想抢我手里的箱子。
“有事说事,别动手。”我把箱子放下,冷冷地看着她。
“好啊,说事!”她指着我的冷库,我的车,“这些,都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我要一半!”
“许静,你还要不要脸?”我还没开口,强叔从里面出来了。
“你拿着小林的钱在外面乱搞,现在看他日子好起来了,又想回来薅羊毛?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你谁啊你?我们夫妻间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卖水果的插嘴?”许静轻蔑地看着强叔。
“他是我合伙人!”我挡在强叔面前,“许静,我再说一遍,我的生意,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创业的本钱,不就是卖房的钱吗?那房子是我们一起买的!”她找到了逻辑漏洞,很得意。
“是,房子是我们一起买的。首付五十万,你家出了十万,我家出了四十万。月供八千五,我一个人还了五年。”
“这些,要不要算清楚?”
我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备忘录。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每一笔账。
许静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林涛,你……你竟然算计我?”
“我不是算计你,我只是让你看清楚事实。”
“别跟她废话了,”旁边的马哥终于开口了,他搂着许静的腰,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小伙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把该给小静的钱给她,对你没坏处。”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施舍我。
“你又是谁?”我看着他。
“我是她男朋友。”他很嚣张。
“哦,”我点点头,“那正好,我也有笔账要跟你算。”
“许静拿走的那二十万,是你教唆的吧?涉嫌诈骗,金额巨大,够判几年的了。”
马哥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你别胡说八道!我不知道什么二十万!”
“不知道?”我冷笑一声,“要不要我报警,让警察来帮你回忆一下?”
许静也慌了,她拉了拉马哥的衣袖。
“马哥,他……他不会真报警吧?”
马哥没说话,只是眼神阴鸷地看着我。
“林涛,算你狠。”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扔在地上。
“这里面是二十万,密码六个八。拿了钱,以后别再纠缠小静。”
说完,他拉着许静,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静被他拽着,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
有不甘,有怨恨,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没有去捡那张卡。
强叔把它捡了起来,塞到我手里。
“拿着,这是你应得的。”
我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心里五味杂陈。
钱回来了。
但那个家,那段感情,是再也回不来了。
这场闹剧之后,我和许静很快就办了离婚手续。
除了法律规定的房产分割,我一分钱都没多要她的。
她也再没来找过我。
听说,她和那个马哥,也分了。
马哥的“私募基金”,其实就是个庞氏骗局,后来被经侦查了,他也进去了。
许静投进去的钱,自然也打了水漂。
她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甚至比原来更差。
我姐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正在仓库里核对第二天的订单。
我只是“哦”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的人生,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的“强叔鲜果”,在我的苦心经营下,越做越大。
我们从一个不到五十人的小群,发展成了覆盖十几个小区的千人大群。
我的小破冷链车,也换成了一辆全新的大货车。
我还招了两个退伍军人,帮我一起配送。
他们干活利索,人也靠谱。
我给他们开了行业里最高的工资,交了五险一金。
因为我知道,人心,比任何制度都重要。
有一天,我接到了老领导张总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林涛,听说你现在自己干,干得不错?”
“还行,混口饭吃。”我淡淡地说。
“唉,我从公司出来了。”他叹了口气。
“怎么了?”
“老马那个案子,我也被牵连了。虽然没啥大事,但公司为了避嫌,还是把我给劝退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说一句:“多保重。”
“林涛,”他突然说,“你那儿……还缺人吗?管仓库,管运营,我都在行。”
我愣住了。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为了不得罪人而把我拒之门外的张总,现在竟然想来投奔我。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张总,我这儿是小本生意,庙小,怕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我委婉地拒绝了。
我不是记仇。
我只是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的事业,是建立在“信任”这两个字上的。
而他,为了利益,可以随时牺牲掉信任。
我们不是一路人。
挂了电话,我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果箱,闻着那股熟悉的、清甜的果香。
心里一片宁静。
从被背叛,被抛弃,到一无所有,再到重新站起来。
这一路,走得真不容易。
我失去了很多东西。
一个家,一个妻子,一份看似稳定的工作。
但也得到了更多。
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一份掌控自己命运的底气,和一份发自内心的尊严。
我打开手机,我们的用户群里,又在热闹地讨论着明天想吃什么水果。
“老板,明天有A级车厘子吗?我女儿超爱吃!”
“老板,上次的晴王葡萄还有没有?我妈说从来没吃过那么甜的!”
我笑了笑,在群里回复:“都有,管够!保证大家吃到的,是最新鲜、最甜的!”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城市里华灯初上。
我知道,明天又将是忙碌的一天。
但我的心里,充满了阳光。
别拿好心当借口,你只盯着我的账本。这句话,是我对许静说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人这一辈子,不能总活在别人的期待和定义里。
你得先找到自己的账本,一笔一笔,把它算清楚。
然后,清清爽爽地,为自己活一次。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