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风自山海关外的渤海湾动身,携着海盐独有的腥甜,又揽过唐山环城水系的温润水汽,一路向西漫溯。它掠过凤凰新城鳞次栉比的玻璃幕墙时,将楼宇的倒影揉碎在流动的光影里,化作满街粼粼的“波光”;擦过石油家园那几棵梧桐树梢,惊得几片攥着枝头不肯离去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水泥板
芦苇花
——秋日里的诗意与生命之歌(一)
文/摄影/王开佐
一、风拂苇浪起苍茫
风自山海关外的渤海湾动身,携着海盐独有的腥甜,又揽过唐山环城水系的温润水汽,一路向西漫溯。它掠过凤凰新城鳞次栉比的玻璃幕墙时,将楼宇的倒影揉碎在流动的光影里,化作满街粼粼的“波光”;擦过石油家园那几棵梧桐树梢,惊得几片攥着枝头不肯离去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水泥板路上。
当这缕带着海韵与水意的秋风,终于抵达青龙湖西畔,湖畔两米多高的芦苇忽然有了默契——千百秆芦苇齐齐侧身,仿佛被无形的指挥棒轻轻一点,整片苇荡便掀起苍茫的白浪,层层叠叠向着湖心涌去。那翻飞的芦花,像是谁在天际抖开了一匹缀满霜花的素绸缎,又似初冬未融的雪,在秋日暖阳下泛着柔和却不怯懦的光。
我站在临湖的观景台上,望着芦苇在风中此起彼伏的模样,竟看得出了神。它们的茎秆褪去了盛夏的青绿,泛着沉敛的青灰色泽,像极了被岁月反复打磨过的青铜剑,虽无锋芒外露,却藏着历经风雨的坚韧。苇叶边缘那圈细密的锯齿,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银光,风一吹,便晃悠悠地闪烁,恍若古代女子鬓间摇曳的步摇,添了几分灵动的韵致。
远处,凤凰新城的天际线在芦花的间隙中若隐若现——钢筋水泥筑就的高楼与苍劲的芦苇荡互为镜像,现代文明的规整与自然野趣的随性在此刻达成了奇妙的平衡。没有谁突兀,没有谁违和,仿佛青龙湖本就该是这样:一边是人间烟火的热闹,一边是草木生长的安然,而芦苇,便是这两种气息最温柔的衔接者。
二、旧洼新生苇初萌
十年前的青龙湖,还不是如今这般模样。那时这里是采煤塌陷留下的洼地,积水浑浊不堪,水面上漂浮着黑褐色的煤矸石,岸边疯长着稗草与零星的芦苇,风一吹,满是尘土与煤屑的味道。附近的居民很少来这儿,只有拾荒人会偶尔驻足,在矸石堆里翻找能换钱的废铁。
后来,市政工程队的推土机轰隆隆开了进来,一铲一铲推平了突兀的矸石山,又用混凝土浇筑出蜿蜒曲折的湖岸,像给这片荒芜的土地系上了温柔的裙边。当第一股清冽的河水从环城水系引入,顺着新修的渠道淌进洼地时,淤泥里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芦苇种子,忽然被唤醒了。
它们像一群倔强的孩子,顶着碎石与煤灰的重压,从混凝土的缝隙里、从贫瘠的淤泥中,一点一点冒出嫩芽。起初只是星星点点的绿,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可没人想到,这些嫩芽竟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在春日里抽枝,在夏日里拔节,到了秋天,竟连成了一片望不到边的苇荡。
如今的青龙湖,早已是唐山这座城市的“绿肺”。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时,晨练的老人便沿着环湖栈道缓缓走着,打太极的身影在芦花中若隐若现,招式与苇叶的摆动竟有了几分呼应;白鹭常常从芦苇丛中惊起,翅膀掠过水面时,带起一串晶莹的露珠,落在苇叶上,又顺着叶脉滚进湖里,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对岸的唐曹铁路上,货运列车偶尔会轰鸣着穿过曹妃甸湿地,铁轨与车轮碰撞的“哐当”声,与芦苇在风中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工业文明与自然生态的一场对话——没有谁压倒谁,只是各自诉说着生命的轨迹,却又在不经意间,谱写出和谐的韵律。
三、素简芦花藏雅趣
芦苇花的美,从不是张扬的。它没有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的雍容,也没有菊花“我花开后百花杀”的孤傲,更没有桂花“暗香浮动月黄昏”的馥郁,却凭着一份素简,在秋日里活出了独有的韵致。
花序初绽时,芦苇花是淡淡的青灰色,像宣纸上未干的水墨画,墨色浅淡却层次分明;等到深秋,便渐渐染成了霜白,如同被月光浸润过的棉絮,蓬松又柔软。风轻轻吹过,芦花便从花穗上挣脱,有的慢悠悠落在湖面上,随着水波漂向远方,像一叶叶微型的白帆;有的粘在行人的衣襟上、发梢间,不声不响,像是秋天偷偷递来的信物,带着草木的温柔。
青龙湖的芦苇荡深处,藏着许多因芦花而起的动人故事。每到周末,摄影爱好者们总会扛着相机、支起三脚架,找一处逆光的角落,耐心等待晨光穿过芦花的瞬间——那时的芦花,会泛着一层金色的光晕,纤毫毕现的绒毛在镜头里,像是被镀了一层碎金,美得让人心颤。
画家们则偏爱在午后赶来,找一块临湖的青石板上坐下,铺开画布,蘸取墨色与淡赭石,几笔便勾勒出芦苇的风骨。他们不刻意追求细节的精致,只凭着对苇荡的感知,用浓淡相宜的笔触,将芦花的柔、苇秆的韧、湖水的静,一一呈现在画布上,让秋日的诗意在宣纸上缓缓流淌。
孩子们更是把芦苇荡当成了乐园。放学后,几个孩子背着书包钻进苇丛,有的追逐着飞舞的芦花,伸手去抓那些轻飘飘的“白羽毛”,笑声清脆得惊起了栖息在苇秆上的水鸟;有的则折下几支粗壮的芦苇,去掉叶片,做成简易的“芦笛”,含在嘴里轻轻一吹,便能发出“呜呜”的声响,虽不成曲调,却满是童真的欢喜。
就连负责清扫湖岸的环卫工人,也懂得欣赏芦苇的美。他们挥动扫帚时,总会特意避开还未枯萎的苇秆,只将落在步道上的芦花扫成一堆,然后小心翼翼地堆在路边的树根下。“这芦花软和,冬天能给树根挡挡寒,就当是给城市盖的‘小棉被’。”一位戴着草帽的环卫工师傅笑着说,眼里满是对草木的珍视。
四、苇畔相伴忘年情
自退休那年深秋,在青龙湖畔与那片芦苇相遇后,我便与这丛草木结下了剪不断的缘分。而这份缘分里,最珍贵的,是一位常陪我割芦苇的老大哥——他比我年长两岁,在家中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我便一直亲切地称他“大哥”。
大哥是土生土长的唐山人,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片土地。年轻时在城郊的农场干活,种过地、修过渠,练就了一身好手艺,也养成了勤恳担当的性子。如今已七十五岁高龄,比我大两岁,他依旧精神矍铄,脊背挺得笔直,手脚也不见迟缓——家里的门窗坏了,他自己找工具修;庭院里的蔬菜园,他每天清晨都要去浇水、除草;就连他弟弟家屋顶的瓦片松了,他也能踩着梯子爬上去,动作比年轻人还稳当。
退休后的大哥,日子过得比上班时还忙碌。他总说“闲不住”,时常往住在乡下的三个弟弟家跑。春天帮着播种,夏天顶着烈日除草,秋天跟着收割玉米和水稻,冬天就帮着修缮房屋、编些农用的竹筐。弟弟们心疼他年纪大,劝他在家歇着,他却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干活儿还能活动筋骨,比在家坐着强”。
每到深秋,苇叶泛黄、芦花纷飞时,大哥总会提前给我打电话:“苇子该割了,周末咱去青龙湖”。我总是欣然应允——于我而言,和大哥一起割芦苇,早已不是简单的劳作,而是退休后最惬意的时光。
到了湖边,大哥会先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那把用了十几年的镰刀。刀身被磨得雪亮,刀刃在秋日暖阳下泛着清亮的光,连刀柄上的木纹都被手汗浸得发亮。“这老伙计趁手,割苇子不费劲儿”。他一边说,一边弯腰屈膝,左手轻轻扶住芦苇秆,右手挥镰,只听“唰”的一声脆响,一束芦苇便带着新鲜的草木气息应声倒地。
大哥割芦苇的动作娴熟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他的眼神格外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的镰刀与眼前的芦苇——时而弯腰,时而起身,时而调整姿势,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与土地相处多年的默契,仿佛不是在劳作,而是在与深秋的芦苇、与脚下的土地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我跟在他身后,捡拾着割下的芦苇,再用提前准备好的草绳,将它们捆成紧实的草捆。干枯的苇秆带着细密的纤维,在掌心轻轻划过,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泛红的划痕。那划痕不疼,反倒像大地给我的温柔印记,提醒着我这份劳作里藏着的踏实与自在——没有职场的纷扰,没有琐事的烦忧,只有阳光、芦苇,还有身边这位沉默却温暖的老大哥。
傍晚时分,我们把捆好的芦苇装上三轮车,慢悠悠往大哥家赶。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乡间的小路上,与车斗里的芦苇叠在一起,成了秋日里最质朴的风景。
【作者简介】王开佐,曾用名王振清,笔名晨影。1952年生于甘肃古浪,1972年从军,后入职中石油,定居河北唐山,历任多职。2012年退休后,随季节流转于山水间,舒展心境。闲暇寄情摄影,用镜头捕捉光影里的人间百态;亦醉心读写,文字如晨露般质朴,记录生活点滴与人生感悟。以“候鸟式”生活安度晚年,作品散见于网络。
来源:丰融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