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刘翠兰,你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去客厅陪妈说话!"赵建国挥着锅铲将我赶出厨房,"省钱要有技巧,你不懂。"
三十七年的账本
"刘翠兰,你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去客厅陪妈说话!"赵建国挥着锅铲将我赶出厨房,"省钱要有技巧,你不懂。"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熟练地控制火候,手上的动作利索得很。
这样的场景,在我们的小日子里并不多见。
我和建国是七八年结婚的,那会儿全国上下都在讨论改革开放,我们也迎来了自己的小日子。
那时候刚分到纺织厂的宿舍,两张铁架单人床一拼,成了我们的新房。
结婚第一天,建国就拿出一个红皮记账本,认真地对我说:"咱俩工资差不多,生活费AA制公平。"
我当时只是点点头,觉得新社会的婚姻就该这样,男女平等嘛。
那会儿我们年轻,还没尝过生活的酸辣苦甜,只知道手拉手往前奔。
厂里每月发四十多块钱工资,算是城里人里过得不错的。
每到发工资那天,建国总要拿出那个红皮账本,掰着手指头算这个月该交多少钱到家用里。
"房子电费两块三,水费一块五,煤球钱四块,买米面油十五块..."他念叨着,一项项记下来。
我在一旁看着,有时候也想,要不咱们钱都放一块儿得了,可转念一想,他爱计较,我由着他就是。
那时候,厂里的食堂一顿饭五毛钱,我们两人一个月省下二十多,建国总高兴地说:"存起来存起来,这可都是票子啊!"
我们每人手里的钱,像是自己的小秘密,谁也不过问谁。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
每到礼拜天,我喜欢买两毛钱的瓜子,坐在单元楼下和邻居大婶们唠嗑。
建国则总爱擦他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擦得锃亮,跟新的似的。
有时我笑他:"擦得再亮也是旧的,何必费那劲?"
他就认真地说:"东西不管新旧,只要用心了,就能多用好些年。"
就这样,我们的日子像纺织厂的布匹,一匹接一匹地织了下去。
八十年代末,我们添了个小子,取名赵小海,盼着他像大海一样有出息。
为了照顾孩子,我请了半年假,工资减了不少。
那段时间,建国看着账本直叹气:"这孩子真是个小财神爷,刚来就把咱家的钱给吸走了。"
虽然嘴上抱怨,但每次回家他都要逗弄小海好一阵子,眼里满是掩不住的喜爱。
九十年代中期,改革大潮下,我们的纺织厂没撑住,双双下了岗。
那天,我拿着遣散费回到家,一头扎进被窝就哭。
建国比我沉稳,他说:"哭有啥用?咱得另谋出路。"
那段日子,我去菜市场摆摊卖豆腐,建国骑着二八大杠跑起了送货。
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腰也越来越不好了。
每天晚上,还是各自清点钱袋子,记在各自的账本上。
这成了我们之间不言自明的规矩。
有时我心里也纳闷,这日子过得,咋像是合伙做生意的搭档,而不是夫妻?
但转念一想,能在这下岗大潮中保住一家人的温饱,已经很不错了,也就不再多想。
小海上了初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能吃三大碗米饭。
有天他问我:"妈,咱家为啥每次买东西都要算得那么清楚?李明家都是想买啥就买啥。"
我摸摸他的头,说:"咱家和人家不一样,爸妈都下岗了,得精打细算。"
其实我心里明白,就算没下岗,建国也会这样计较。
这些年,我悄悄存了点钱,打算给小海将来上大学用。
我想,建国肯定也有自己的小金库,但我从来不问,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春去秋来,一晃就是三十多年。
小海大学毕业,在市里一家外企上班,有了女朋友,很少回家。
我和建国也熬成了老夫老妻,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话也越来越少了。
只是这AA制的习惯,像是已经融进了骨子里,谁也没提过要改。
有时我在想,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之间除了一本账本,还剩下什么?
去年冬天,我的风湿病犯了,腿疼得厉害。
建国二话不说,骑着电动车带我去医院。
挂号、检查、取药,他忙前忙后,一点不含糊。
回家路上,他忽然说:"要不咱以后买点好的钙片,别总买便宜的了。"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心里却暖暖的。
或许,这就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吧。
昨天,老家的婆婆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车来看我们。
七十多岁的人了,腿脚还算利索,就是牙口不太好。
我想着要做些软烂的菜,特意去市场买了五花肉,准备做婆婆最爱吃的红烧肉。
刚切完肉,建国就紧张兮兮地跑进厨房。
"少放点糖,那玩意儿贵。"他盯着我的手。
"妈难得来一次,做得好吃点怎么了?"我有些不高兴。
"酱油也少倒,够用就行。"他继续唠叨,眼睛紧盯着调料瓶。
我心里一阵烦闷:"就几滴酱油的事,至于这样吗?"
"你这样炒,肉都老了,火候也把握不好。"建国皱着眉头说。
"那你来?"我把锅铲往他手里一塞。
没想到他还真接过来,开始认真地翻炒起来,还不忘把我赶出厨房:"去陪妈说话,这里我来。"
我被他这一出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出去陪婆婆聊天。
婆婆问东问西的,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小海的婚事。
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心思却全在厨房里。
建国这三十多年来,很少下厨,今天是怎么了?
半小时后,他端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婆婆尝了直夸好吃。
"建国啊,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婆婆笑眯眯地说。
建国难得露出笑容:"妈,您多吃点。"
吃完饭,我收拾碗筷,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晚上,趁建国洗澡,我鬼使神差地翻开了他床头的抽屉。
平时我从来不会这样,但今天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一本工商银行的存折静静躺在那里,上面的数字让我眼睛一酸——三十万。
三十七年,他一个人默默存了这么多,竟一分不肯拿出来改善生活?
难怪这些年来,他对每一分钱都计较得那么清楚。
我们住的还是老房子,家具也是二十年前的老款式,电视机还是那种大背的老式彩电。
每次我提出要换新的,他总说:"能用就行,花那冤枉钱干啥?"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他是把钱都悄悄存起来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酸楚。
这么多年的同甘共苦,到头来却连他有多少存款都不知道。
我们之间,究竟算什么呢?
"你在干什么?"建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转身将存折甩在他胸口。
"你存了这么多钱,宁愿我们过苦日子,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眼泪一下涌出来。
三十七年的委屈,像决了堤的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钱是我们一起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你一个人藏着掖着,是不是早就不拿我当自家人了?"
建国愣住了,随后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床边,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翠兰,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打断他,"AA制三十七年,我当了一辈子的合伙人,连你存了多少钱都不知道!"
建国深吸一口气:"妹妹得了病,医生说要动手术,我想着......"
我这才想起他那个在南方的妹妹小芳,前几年丈夫出了意外,一个人拉扯孩子。
建国是家里的长子,从小就照顾着弟弟妹妹。
"小芳怎么了?"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肝上长了东西,需要手术,大概要二十多万。"建国搓着手,"我这些年就是想着...万一家里有个大病小灾的,咱们还有口气。"
我一时语塞。
原来他存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应对可能的变故。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也软了下来。
"怕你不同意。"建国抬起头,眼里有了些许湿润,"这么多年AA制惯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顿了顿,继续说:"再说,你也有自己的小金库吧?我从没问过。"
我愣了一下,是啊,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我也存了些钱,准备给小海结婚用的。
"可你也不能什么都瞒着我啊,"我还是有些委屈,"小芳生病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说呢?"
建国叹了口气:"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不善言辞。"
是啊,认识这么多年,他就是这样一个闷葫芦。
有什么心事都憋在心里,从来不跟人说。
"我明天就去看小芳。"我拿出自己的存折,"我这里有十五万,咱们一起凑。"
建国愣住了,眼圈微微发红:"翠兰,你..."
"别说了,"我摆摆手,"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
昨夜我们聊到很晚。
把这三十七年来的酸甜苦辣,都掏心窝子地说了个遍。
建国告诉我,他每次省吃俭用,就是怕有一天家里遇到难处。
我则说出自己的委屈,觉得他太计较,像是不把我当自家人看。
说着说着,我们都笑了,原来各自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小九九。
今天一早,我们一起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车。
车窗外,是初夏的田野,油菜花黄得耀眼。
建国握着我的手,手心里全是粗茧。
这是他几十年劳作留下的印记,也是我们共同生活的见证。
"翠兰,"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哽咽,"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我鼻子一酸,这个在金钱上斤斤计较的男人,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表达感情。
"以后咱们不搞那个什么AA制了,"他继续说,"钱都放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点点头,眼泪悄悄滑落。
人到中年,才明白,婚姻里最重要的不是精打细算,而是心里装着对方。
那些被我们计较的柴米油盐,终究抵不过彼此的牵挂与责任。
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前奔驰,窗外的风景飞速变换。
我和建国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就像三十七年前,我们刚刚踏上婚姻的旅程那样。
小芳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过段时间就能出院。
看着病床上虚弱却满脸感激的小芳,我心里百感交集。
这么多年来,建国一直惦记着妹妹,却从不在我面前提起。
他把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生怕给我增添负担。
回家的路上,建国少有地主动开口:"翠兰,我想给咱家换个新冰箱,那老冰箱制冷效果越来越差了。"
我笑了:"行啊,电视也该换了,那老电视看着眼睛都花了。"
建国点点头:"都换,都换,这些年委屈你了。"
回到家,我们第一件事就是把各自的存折拿出来,然后一起去银行开了个新的共同账户。
三十七年的分割,在这一刻终于合二为一。
晚上,建国主动下厨,做了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我想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他虽然计较,但从未亏欠过家;他虽然木讷,但一直用行动表达着关心。
或许,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爱情吧。
不善言辞,不懂浪漫,但心里始终装着对方。
小海回来看到我们的新电视新冰箱,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
"爸妈,你们中彩票了?"他半开玩笑地问。
建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就是觉得是时候改变一下了。"
小海若有所思:"你们最近怎么了?感觉不一样了。"
我和建国相视一笑:"没怎么,就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晚饭后,建国和小海在客厅看球赛,我在厨房收拾碗筷。
忽然听到建国对小海说:"儿子,爸给你个建议,结婚后钱要放一起花,别像我和你妈这样AA制。"
小海惊讶地问:"为什么啊?"
建国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婚姻不是做生意,不需要算得那么清楚。"
我在厨房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倔强的男人,终于想通了。
几天后,建国拿回了那个陪伴我们三十七年的红皮账本。
他郑重其事地在最后一页写道:"从今天起,共同账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然后他把账本递给我:"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我想了想,拿起笔写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建国看了,咧嘴笑了。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年轻时的样子又回来了。
三十七年,我们的账本终于要合为一本。
其实账本里记录的,不只是钱,还有我们共同经历的酸甜苦辣,和未来要一起面对的风雨。
人这一辈子,到头来看,钱财如过眼云烟,真正值钱的,是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啊。
现在,我和建国常常一起去公园散步,偶尔还会手拉手,像年轻时那样。
有时路过银行,他会开玩笑地说:"要不咱把钱都取出来,包顿饺子吃了?"
我就笑他:"得了吧,这么多年的老抠,能改?"
他也不恼,憨憨地笑着说:"有钱不如有你。"
这样的甜言蜜语,从前可是一句都听不到的。
日子还是那个日子,我们还是那对夫妻,但心里的隔阂没有了,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
或许,这就是婚姻的奇妙之处吧。
经历了风风雨雨,才能真正懂得彼此的珍贵。
今天,我们又收到了小芳的电话,她已经康复了,准备下个月来看我们。
挂了电话,建国说:"翠兰,谢谢你。"
我笑着说:"谢什么呀,都是一家人。"
他点点头,眼里有光:"是啊,一家人。"
我想,这或许就是生活的真谛吧。
不在乎钱财多少,而在乎心里是否装着彼此。
三十七年的账本,记录的不只是钱,还有我们的青春、岁月和爱情。
每一笔支出,都是生活的见证;每一次计较,都是对未来的担忧。
如今,我们终于学会了放下计较,学会了真正的共同进退。
这也许就是上天给我们的最好礼物吧。
来源:第三人称81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