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参考来源:《史记》、《汉书》等相关史料,部分章节仅代表笔者个人观点,请理性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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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的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香气。
那不是花香,也非脂粉香。
而是一种由数十种名贵药材与香料混合蒸腾出的,带着一丝苦涩的暖香。
据说,这种熏香能安神助孕,是天底下最金贵的催生方。
陈阿娇就住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呼吸着这种味道。
她曾是这世上最骄傲的女人。
“若得阿娇作妇,当以金屋贮之。”
少年天子一句青梅竹马的戏言,最终成了威加海内的谶语。
她,陈阿娇,大汉朝最尊贵的长公主之女,皇帝的嫡亲表姐,如今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然而,十一年了。
整整十一年,这椒房殿的熏香从未断过,可她的肚子,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
金屋犹在,恩宠渐弛。
那双曾经只凝视着她的深邃眼眸,如今在望向她时,多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有不耐,有失望,亦有一丝,深深的疲惫。
这一夜,刘彻又宿在了椒房殿。
他没有碰她。
只是枯坐着,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
灯火摇曳,将他年轻却威严的侧影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
陈阿娇躺在锦被下,身体僵直。
她能清晰地听到殿外巡逻甲士的脚步声,能听到更漏单调的滴答声,更能听到自己那颗因紧张而狂跳的心。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是像往常一样,用骄傲的语气质问他为何冷落自己?
还是放下身段,如母亲所教,温柔乞怜?
正在她挣扎之际,刘彻放下了手中的竹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像一根无形的针,刺进了陈阿娇的心里。
“皇后,”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太医令又上了新的方子,你明日记得按时服用。”
又是方子。
陈阿娇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那些苦涩的药汁,她喝了整整十年,多得足以汇成一条小河。
可结果呢?
“陛下,”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妾的身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刘彻沉默了片刻。
他转过头,烛光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朕知道你辛苦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近乎冷酷。
“但子嗣,关乎国本。朕与你,都别无选择。”
说完,他站起身,径直走向了殿外。
“夜深了,朕去宣室殿处理政务,皇后早些安歇。”
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带走了室内最后一丝暖意。
陈阿娇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眼泪终于决堤。
国本,国本!难道她陈阿娇于他而言,就只剩下“国本”二字了吗?
那金屋藏娇的誓言,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她不甘心。
这份不甘,像一团烈火,在她心中熊熊燃烧。
她不知道,在她为了虚无缥缈的“国本”而夜夜煎熬时,一场足以颠覆她命运的相遇,正在另一处悄然上演。
而那场相遇的开端,仅仅源于天子一次寻常的烦闷与解脱。
01
长乐宫的空气,似乎总是比未央宫要沉重几分。
这里是太皇太后窦氏的居所。
即便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人早已不怎么过问政事,但她无形的影响力,依旧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整个朝堂。
刘彻每次来请安,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窦太后信奉黄老之学,喜好清静无为。
而他,年轻的皇帝,胸中却燃烧着熊熊烈火。
他渴望建功立业,渴望北击匈奴,渴望将大汉的声威远播四海。
他的治国理念,与祖母的期望,背道而驰。
“皇帝来了。”
窦氏的声音苍老而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她依旧闭着双眼,仿佛只是在假寐。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刘彻恭敬地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听说,你最近又在廷议,想要对匈奴用兵?”
窦氏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刘彻心头一紧。
“回皇祖母,孙儿只是与大臣们商议边防事宜,并无轻举妄动之意。”
“哼,边防?”
窦太后冷哼一声,“哀家看,你是翅膀硬了,忘了高皇帝白登之围的教训了。”
她的话语不重,却字字敲在刘彻的心上。
“如今国库初定,百姓休养生息不易,岂能因你一人好战,而再起刀兵?”
“孙儿不敢。”
刘彻深深地低下了头,掩去了眼中的锋芒。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只要这位祖母还在一天,他的许多雄心壮志,就只能暂时压在心底。
“不敢最好。”
窦太后似乎也有些乏了,她摆了摆手。
“说起来,皇后最近身子如何?可有喜讯?”
话题猝不及防地转到了子嗣之上。
刘彻的心,又是一沉。
这似乎成了他无法摆脱的魔咒。
在朝堂,大臣们明示暗示。
在后宫,皇后终日愁眉不展。
如今到了祖母这里,依旧是这个问题。
“皇后……一切安好。太医们正在尽心调理。”
他只能如此回答,声音干涩。
“尽心?”
窦太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
“皇帝,你要明白。陈家于你有拥立之功,阿娇是你的皇后,她的腹中,必须诞生大汉的嫡长子。”
“这不仅是你的家事,更是国事。”
“孙儿明白。”
刘彻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
他当然明白。
他的皇位,有一半是丈母娘馆陶长公主刘嫖争来的。
他的皇后,是他维系朝局平衡的重要棋子。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与爱情无关,它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联盟。
可他也是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
他也渴望一个能让他身心放松的温柔乡,渴望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次踏入椒房殿,都像是去完成一项沉重而又注定失败的任务。
那里的香气让他窒息。
皇后幽怨的眼神让他烦躁。
母亲王太后殷切的期盼,更让他觉得压力如山。
从长乐宫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昏暗。
压抑了一天的烦闷,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他不想回未央宫,更不想去椒房殿。
“摆驾。”
他对身边的宦官说。
“去平阳侯府。”
平阳公主,是他的同胞长姐。
也只有在姐姐那里,他才能暂时卸下皇帝的伪装,做回那个真实的刘彻。
平阳侯府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得知圣驾光临,平阳公主刘嫖喜出望外,立刻将府中豢养的歌女舞姬全部召集起来,为皇帝献艺。
大殿之内,丝竹悦耳,舞姿曼妙。
刘彻斜倚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神情却依旧有些寥落。
平阳公主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
她一眼就看出了弟弟的心事。
她挥手斥退了大部分歌舞姬,只留下了几个最出色的。
然后,她亲自为刘彻斟满一杯酒,柔声问道:
“陛下今日似乎兴致不高,可是又为朝中之事烦心?”
刘彻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朝堂之事,朕尚能应付。只是……”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家事,尤其是子嗣之事,实在难以启齿。
平阳公主却已心领神会。
她看了一眼弟弟那英俊却紧锁的眉头,心中了然。
“陛下,”她压低了声音,“皇后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刘彻沉默地点了点头。
“唉。”
平阳公主叹了口气。
她对那个弟媳,其实并无太多好感。
陈阿娇太过骄纵,仗着馆陶长公主和窦太皇太后的势,时常不把她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更重要的是,她没能为刘家诞下皇子,这便是她最大的过失。
“陛下,臣姐说句不该说的话。”
平阳公主凑到刘彻耳边。
“子嗣之事,有时候也看缘分。或许,换换环境,换换人,便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刘彻的眼神微微一动。
他何尝没有想过?
只是,皇后之位干系重大,窦太皇太后和馆陶长公主那一关,就绝不好过。
平阳公主看出了他的顾虑,微微一笑。
她拍了拍手。
“都退下吧。”
殿内的乐师和舞姬纷纷行礼告退。
很快,整个大殿便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以及几个侍立在远处的宦官。
“陛下可还记得,臣姐前些时日,网罗了十几个良家女子,个个品貌俱佳。”
平阳公主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
“本是想为陛下充实后宫,以广子嗣。既然今日陛下在此,不如……见上一见?”
这便是赤裸裸的进献了。
若是往常,刘彻或许会推辞。
但今天,在经历了窦太皇太后的敲打和内心的极度烦闷之后,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需要一个出口。
一个能让他暂时忘记烦恼,忘记责任,忘记那座金屋囚笼的出口。
很快,十几个精心打扮过的女子,鱼贯而入。
她们环肥燕瘦,各有风姿。
对着高高在上的天子,她们既紧张又兴奋,每个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博得那唯一的青睐。
刘彻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她们脸上扫过。
很美。
确实都很美。
但这些美丽的面容,就像是工坊里精心制作的偶人,精致,却毫无灵魂。
她们的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欲望和野心。
这让他感到有些厌烦。
他正准备让平阳公主将她们都带下去,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落在了队列最后的一个身影上。
那是一个歌女。
她没有站在前面那些女子中间,只是抱着一把琴,安静地侍立在角落的阴影里。
她穿着最朴素的衣裳,未施粉黛。
但昏暗的光线,却无法掩盖她那清丽的容颜和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
最吸引刘彻的,是她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没有野心,没有欲望。
只有一种淡淡的,近乎忧郁的平静。
仿佛这满殿的富贵荣华,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一个误入此地的过客。
这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像一汪清泉,瞬间流过了刘彻烦躁的心田。
“她是谁?”
他抬起手,指向了那个角落。
平阳公主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陛下说的是卫子夫吧。”
“她只是臣姐府中的一个普通歌姬,上不得台面,故而没有让她上前。”
“让她过来。”
刘彻的语气不容置疑。
平阳公主心中一喜,立刻招了招手。
卫子夫显然没有想到皇帝会注意到自己。
她有些惶恐地抬起头,抱着琴,小步走到了大殿中央。
“奴婢卫子夫,参见陛下。”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动着刘彻的心。
刘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灯光下,他看得更清楚了。
这个女子,算不上绝色,却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温柔。
她的眉眼之间,带着一种天然的顺从与平和。
这与陈阿娇那骄傲的,充满占有欲的眼神,形成了天壤之别。
“抬起头来。”
他命令道。
卫子夫顺从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在看清她眼神的那一刻,刘彻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
清澈,纯净,带着一丝受惊小鹿般的无辜。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到任何算计。
他只看到了一个单纯的,柔弱的,需要被保护的女子。
那一瞬间,他心中积郁已久的烦闷,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只想把这个女子拥入怀中,感受那份久违的,不掺杂任何政治利益的温暖。
平阳公主察言观色,立刻会意。
她笑着对卫子夫说:
“陛下旅途劳顿,你且随陛下入尚衣轩,为其更衣解乏。”
尚衣轩,是侯府中专为贵客准备的休息之所。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卫子夫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皇帝,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角。
她的人生,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她没有选择。
也无法选择。
她只能默默地跟在皇帝身后,走向那扇决定她一生命运的大门。
那一夜,刘彻没有回宫。
在平阳侯府的尚衣轩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满足。
卫子夫不像陈阿娇。
她不会质问,不会抱怨。
她只是温柔地承接着他的一切,无论是他的欲望,还是他偶尔流露出的疲惫。
她的顺从,她的安静,像一剂良药,抚平了他内心的所有褶皱。
天亮时分,刘彻准备启程回宫。
平阳公主早已在门外等候。
“陛下,”她笑着问,“臣姐府中的这个歌女,可还入得了您的眼?”
刘彻看了一眼身旁依旧带着几分羞涩的卫子夫,点了点头。
“赏金千两。”
他说。
平阳公主心中大喜。
赏赐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
看来,这步棋,是走对了。
她本以为,刘彻会就此将卫子夫带回宫中。
没想到,刘彻在上马车前,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让她……留在府中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平阳公主愣住了。
卫子夫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
留在府中?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露水情缘?
皇帝只是图一时新鲜,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巨大的失落,瞬间攫住了卫子夫的心。
她以为自己即将飞上枝头,却没想到,转眼间,又重重地摔回了原地。
甚至,比原地还要不堪。
府中的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有嫉妒,有鄙夷,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一个被皇帝临幸过,却又被抛弃的歌女。
她的未来,似乎已经可以预见。
要么被平阳公主随便许配给一个下人,要么,就在这深宅大院里,孤独终老。
卫子夫不知道,刘彻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还将在尘埃里挣扎多久。
02
刘彻回到宫中,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他依旧要去长乐宫向窦太皇太后请安,听那些听了无数遍的“清静无为”的教诲。
依旧要面对朝堂上那些或明或暗的政治角力。
也依旧要,在某个夜晚,怀着沉重的心情,踏入那香气缭绕的椒房殿。
仿佛平阳侯府的那一夜,真的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尝过,便再也无法忘怀。
刘彻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忍受椒房殿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陈阿娇依旧是美丽的,骄傲的。
可她的美丽,像一朵带刺的玫瑰,总是在不经意间,刺伤他。
她的每一次嘘寒问暖,背后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
每一次温柔的迎合,都像是在履行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他开始频繁地想起卫子夫。
想起她那柔顺的眉眼,想起她那如水的温柔,想起她身上那淡淡的,不含任何药味的清香。
和她在一起时,他不是皇帝,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他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和疲惫。
这种感觉,让他上瘾。
可他为什么没有把她带回宫?
刘彻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保护那份单纯的美好。
后宫,是一个比朝堂更凶险的战场。
以卫子夫那柔弱的性子,一旦入宫,恐怕转瞬之间,就会被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撕得粉碎。
尤其是,陈阿娇的背后,还站着一个庞大的外戚集团。
他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她们。
所以,他选择了暂时将她遗忘。
或者说,是将她雪藏起来。
他以为这是一种保护。
却不知,这种“保护”,对于身在平阳侯府的卫子夫而言,是一种何等残忍的煎熬。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卫子夫就像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一件旧物,再也无人问津。
平阳公主起初还对她抱有希望,时常让她在府中宴会上露面,指望着哪天皇帝能再次想起她。
可渐渐地,连平阳公主也失去了耐心。
皇帝再也没有踏足过平阳侯府。
卫子夫这个名字,似乎也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府中的下人们,对卫子夫的态度,也从最初的嫉妒,变成了彻底的轻蔑。
她成了府里最大的笑话。
一个妄图攀龙附凤,却被一脚踢开的歌女。
闲言碎语像刀子一样,割在卫子夫的心上。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整日将自己关在小小的屋子里。
她想不通。
那一夜,皇帝眼中的温柔,难道都是假的吗?
她的人生,就要这样,在无尽的等待和嘲笑中,枯萎下去吗?
终于,在一个深秋的午后,卫子夫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找到了平阳公主,跪在地上,请求出府。
“公主,奴婢自知福薄,不堪伺候贵人。”
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死灰般的绝望。
“恳请公主开恩,放奴婢出府,回乡嫁人。”
平阳公主看着跪在地上,身形消瘦的卫子夫,心中也有些不忍。
毕竟,是她亲手将这个女子推到了皇帝面前。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你……想好了?”平阳公主问。
“奴婢想好了。”卫子夫抬起头,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片空洞。
平阳公主叹了口气。
也好。
与其在这里耗尽青春,不如放她一条生路。
恰好,宫中正要遣散一批年老的宫人出宫。
平阳公主便动用关系,将卫子夫的名字,也加了进去。
让她以宫人的名义被遣散,也算是给了她一个相对体面的结局。
这一天,数十名年迈或犯错的宫人,排着队,在宫门前等待着最后的核验。
卫子夫就混在这些人当中。
她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
心中百感交集。
一年多以前,她曾幻想过无数次踏入这座宫门。
却没想到,如今,她却是以这样一种被驱逐的方式,与它产生唯一的交集。
负责核验名单的,是宫中的一名老宦官。
他拿着名册,一个个地唱名,一个个地放行。
队伍在缓慢地移动。
马上,就要轮到卫子夫了。
她的心,竟然有了一丝莫名的紧张。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陛下驾到——”
尖锐的唱喏声,划破了宫城的宁静。
卫子夫猛地抬起头。
只见一队威武的仪仗,正朝着宫门这边而来。
黄罗伞盖之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端坐在华丽的辇车之上。
是刘彻。
他怎么会来这里?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卫子夫也跟着跪倒在地,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刘彻今天,只是碰巧路过。
他要去城外的上林苑校阅军队,这里是必经之路。
他本没有在意这群即将被遣散的宫人。
在他眼中,她们不过是一群面目模糊的蝼蚁。
然而,就在他的车辇即将经过队伍时,他的目光,却被一个身影,牢牢地吸引住了。
虽然那人低着头,穿着粗布的宫人服。
可那乌黑如瀑的长发,那消瘦却挺直的脊背,那独特的,带着一丝忧郁的气质。
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停下。”
他开口道。
车辇应声而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停下。
刘彻走下车辇,一步步地,朝着那群跪着的宫人走去。
他的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卫子夫的心上。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抬起头来。”
依旧是那句熟悉的话。
卫子夫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没有动。
她不敢。
“朕让你抬起头来!”
刘彻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卫子夫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当看清那张梨花带雨,写满了委屈与绝望的脸时,刘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是他。
真的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为什么会穿着宫人的衣服,混在被遣散的队伍里?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
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失而复得的喜悦,以及一丝……愧疚。
是他,将她遗忘了一年多。
是他,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看着她那哭得通红的双眼,刘彻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他忘了自己要去校阅军队。
也忘了周围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
他伸出手,轻轻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弯下腰,将这个卑微的宫人,一把横抱了起来。
“回宫。”
他抱着她,转身走向自己的车辇,只留下了这两个字。
整个场面,瞬间石化。
那个负责核验的老宦官,手中的名册“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些即将出宫的宫人们,个个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谁能想到。
一个即将被扫地出门的弃妇,竟然在最后一刻,被皇帝亲自抱回了宫中。
这简直比任何话本里的故事,都要离奇。
卫子夫被刘彻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龙涎香,能感受到他胸膛那有力的心跳。
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而是委屈,是激动,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将彻底改变。
刘彻抱着卫子夫,一路回到了未央宫。
他没有去椒房殿,也没有去宣室殿。
而是将她带到了自己平日里休息的一处偏殿。
他将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亲自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告诉朕,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卫子夫啜泣着,断断续续地,将这一年多来的遭遇,全都说了出来。
从那一夜之后,她如何满怀希望地等待。
又如何,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渐渐心死。
府里下人的冷眼,同伴的嘲笑,以及最后,她如何万念俱灰,只求出府。
她说的很平静,没有添油加醋,没有刻意卖惨。
可正是这份平静,却让刘彻的心,更加揪痛。
他一直以为,将她留在平阳侯府,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却没想到,这种“保护”,给她带来了如此深重的伤害。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怜惜。
“是朕……疏忽了。”
他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
“从今往后,你便留在宫里,留在朕的身边。”
“朕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这句承诺,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卫子夫灰暗的世界。
她抬起泪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陛下……说的是真的吗?”
“君无戏言。”
刘彻低头,吻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这一天,整个未央宫都因为一个女人的到来,而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个出身卑微的歌女,不仅被皇帝从遣散的宫人队伍里亲自抱回,还被破格封为了“夫人”,赐居兰林殿。
消息传到椒房殿时,陈阿娇正在对镜梳妆。
她最心爱的一支玉簪,“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地上的碎玉还要苍白。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冰冷得像是淬了毒。
“一个歌女?被封了夫人?”
前来报信的侍女,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是……是的,皇后娘娘。陛下……陛下还亲自将她抱回了宫……”
“抱……回……宫……”
陈阿娇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梳妆台的木头里。
十一年了。
刘彻从未用那种姿态,对待过任何一个女人。
即便是对她这个明媒正娶的皇后,也从未有过。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屈辱感,瞬间将她吞没。
她猛地将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扫落在地。
铜镜、胭脂、首饰,散落一地,狼藉不堪。
“卫!子!夫!”
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喷射出嫉妒的火焰。
她知道,她的对手,终于出现了。
一个卑贱的,却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的女人。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她绝不会输。
她要让那个叫卫子夫的女人知道,谁,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人。
她才是金屋的主人!
03
兰林殿的日子,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卫子夫小心翼翼地生活在这里。
她换上了华美的宫装,有了专门伺候她的宫女和太监。
皇帝几乎夜夜都来。
他在这里,褪去了一身的疲惫和威严,像一个普通的丈夫。
他会跟她说起朝堂上的烦心事,会饶有兴致地听她弹琴,甚至会笨拙地为她画眉。
卫子夫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恩宠里。
她尽自己所能地去迎合他,安抚他。
她的温柔,她的顺从,她的不争不抢,让刘彻感到无比的舒适和安心。
兰林殿,成了他躲避风雨的港湾。
然而,港湾之外,早已是惊涛骇浪。
陈阿娇的怒火,很快就烧到了卫子夫的面前。
她开始用各种方式,敲打这个新来的“宠妃”。
今天,是椒房殿的份例,故意克扣了兰林殿的用度。
明天,是宫中的宴会,故意将卫子夫的座位,安排在最末等的位置。
后天,又借口卫子夫不懂宫中规矩,派来一个严厉的教养嬷嬷,对她百般刁难。
这些,卫子夫都默默地忍受了。
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根基尚浅。
皇后是天,而她,只是一粒尘埃。
她不想给皇帝惹麻烦。
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隐忍,就能换来安宁。
但她错了。
她的忍让,在陈阿娇看来,是软弱可欺。
她的受宠,在陈阿娇看来,是对自己最大的挑衅。
终于,陈阿娇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她决定,要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除掉这个眼中钉。
这一日,刘彻出宫祭天,按例三日后方归。
陈阿娇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她派人传召卫子夫,到椒房殿问话。
卫子夫心中不安,但皇后的命令,她不敢不从。
她硬着生头皮,走进了那座传说中用花椒和泥涂墙的,温暖如春的宫殿。
然而,等待她的,却不是温暖,而是刺骨的寒意。
陈阿娇高高地坐在凤座之上,一身华服,珠翠满头。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微笑。
“卫夫人,本宫听说,你入宫前,只是个卑贱的歌姬?”
她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卫子夫跪在地上,低声回答:
“回皇后娘娘,奴婢出身微寒。”
“哼,微寒?”
陈阿娇冷笑一声。
“一个连自己弟弟都保护不了的贱婢,也配得上‘夫人’的封号?”
卫子夫猛地抬起头。
“皇后娘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陈阿娇挥了挥手。
立刻有两名太监,押着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穿着一身破烂的仆役服,嘴角还带着血迹。
“弟弟!”
卫子夫失声惊呼。
那少年,正是她唯一的弟弟,卫青!
卫青原本在平阳侯府当差。
卫子夫入宫后,他也作为陪嫁的奴仆,一同被送了进来,在建章宫当一名小小的骑士。
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皇后娘…娘,”卫青看到姐姐,眼中涌出泪水,“救我…”
“救你?”
陈阿娇站起身,缓缓走到卫子夫面前。
她用涂着丹蔻的指甲,轻轻挑起卫子夫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卫子夫,你这个狐媚子,真以为能迷惑陛下一辈子吗?”
“本宫告诉你,只要本宫在这后宫一天,你就永远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今天,本宫就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亲弟弟,是怎么因为你这个扫把星,而被人活活打死的!”
说罢,她厉声下令:
“给本宫打!往死里打!”
两名太监举起手中的木棍,毫不留情地朝着卫青的身上砸去。
“砰!砰!砰!”
沉闷的击打声,声声敲在卫子夫的心上。
“不要!不要打我弟弟!”
卫子夫疯了一样地扑过去,想要护住卫青。
却被一旁的宫女死死地拉住。
“皇后娘娘!求求您!求求您开恩啊!”
她跪在地上,向陈阿娇拼命地磕头。
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
“您要罚,就罚奴婢一人!这一切都与我弟弟无关啊!”
陈阿娇看着她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狼狈模样,脸上露出了病态的快意。
“无关?”
她笑得花枝乱颤。
“怎么会无关呢?若不是你这个姐姐下贱,勾引陛下,他一个马奴,又怎么会遭此横祸?”
“要怪,就怪你自己命贱吧!”
木棍还在不停地落下。
卫青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下去。
卫子夫的眼前,一片血红。
她的心,像是被撕成了碎片。
绝望。
无边的绝望,将她彻底吞噬。
她终于明白。
在这个后宫里,隐忍和退让,是换不来生存的。
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自己珍视的人,就必须拥有权力。
而在这后宫之中,对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权力,来自于两样东西。
皇帝的宠爱。
以及……
一个皇子。
就在卫子夫陷入彻底绝望之际,椒房殿的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住手!”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响彻整个宫殿。
是刘彻。
他回来了。
他提前回来了。
他看着殿内这血腥的一幕,看着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卫青,看着跪在地上额头流血、满脸泪痕的卫子夫。
再看看一脸得意的陈阿娇。
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不过是离开了短短两日,宫中竟然发生了如此恶毒的事情。
“陈阿娇!”
他一步步地走向皇后,眼神冰冷得像是要杀人。
“你好大的胆子!”
陈阿娇显然没有料到刘彻会突然回来。
她有些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她迎上刘彻的目光,脸上依旧带着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
“陛下,臣妾是在替您管教后宫!”
“一个卑贱的奴才,冲撞了皇后仪仗,难道不该罚吗?”
“管教?”
刘彻怒极反笑。
“朕看你是想草菅人命!”
他懒得再跟她废话,立刻下令:
“来人!传太医!立刻救治卫青!”
“将皇后,禁足于椒房殿!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这是刘彻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处置陈阿娇。
陈阿娇彻底愣住了。
禁足?
为了一个歌女,和一个马奴,他竟然要禁足自己这个皇后?
“刘彻!”
她失控地尖叫起来,直呼皇帝的名讳。
“你疯了吗!你忘了我母亲是馆陶长公主吗?你忘了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吗?”
“你为了这个贱人,竟然要如此对我?”
刘彻没有回头。
他只是走到卫子夫身边,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颤抖的身上。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柔声安慰道:
“别怕,有朕在。”
他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疼惜与愤怒。
看着这一幕,陈阿娇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她知道,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不仅没有除掉卫子夫,反而将刘彻的心,推得更远了。
从这一天起,刘彻再也没有踏足过椒房殿。
他对陈阿娇,彻底死了心。
而对于卫子夫,他的宠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将卫青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非但没有责罚,反而破格提拔他为建章监,负责宫中禁卫。
又将卫子夫的兄长卫长君,召入宫中,委以侍中之职。
卫家,因为卫子夫的受宠,开始崭露头角。
这一切,都让卫子夫感到惶恐。
她知道,皇帝的恩宠,就像是天上的云,看似绚烂,却随时可能飘散。
她更知道,被禁足的皇后,就像一头受伤的猛兽,随时可能冲出来,给自己致命一击。
她依旧没有安全感。
她每日都在祈祷。
祈祷上天,能赐予她一个孩子。
一个能让她在这深宫之中,真正立足的孩子。
或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
在卫青事件过去三个月后的一天清晨。
卫子夫在梳洗时,突然感到一阵反胃。
起初她并未在意。
但这种感觉,却一连持续了好几天。
侍候她的宫女,看出了端倪,悄悄地请来了太医。
太医为她诊脉之后,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他跪在地上,向卫子夫大声贺道: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从脉象上看,您……您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卫子夫的耳边炸响。
她愣住了。
随即,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将她包围。
她捂住自己的小腹,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终于,有了皇帝的孩子。
她终于,有了自己最大的依靠。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未央宫。
刘彻得到消息时,正在宣室殿与大臣议事。
他当场失态,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狂喜。
“当真?”
“千真万确!太医令已经复诊过了!”
刘彻大笑三声,当即宣布退朝。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冲向了兰林殿。
他等这一天,也等了太久了。
整整十一年。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冲进殿内,一把抱住卫子夫,激动得语无伦次。
“子夫!你……你真是朕的福星啊!”
他抱着她,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卫子夫靠在他的怀里,笑中带泪。
这一刻的幸福,足以抵消她过去所受的所有苦难。
然而,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消息传到椒房殿时。
陈阿娇正在殿内抄写经文。
自从被禁足后,她便开始信奉巫蛊之术,每日祈祷神明,诅咒卫子夫。
当侍女将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手中的毛笔,“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
浓黑的墨汁,溅了她满脸满身。
她却毫无所觉。
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她怀孕了……她竟然怀孕了……”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我……”
嫉妒,像一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她的内心。
凭什么?
她陈阿娇,出身高贵,是堂堂正正的皇后。
她陪伴刘彻十一年,却一无所出。
那个卫子夫,不过是一个卑贱的歌女,入宫不到两年,竟然就有了身孕?
这不公平!
“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将面前的桌案,猛地掀翻在地。
笔墨纸砚,经文符咒,散落一地。
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如同厉鬼。
“本宫不信!”
“本宫不信她能生下这个孩子!”
她抓住一个侍女的衣领,面目狰狞地嘶吼道:
“去!”
“本宫要让她一尸两命!要让她和她肚子里的孽种,一起下地狱!”
疯狂的念头,彻底占据了她的理智。
她决定,要用最恶毒的巫蛊之术,去咒杀卫子夫和她腹中的胎儿。
她并不知道,这个疯狂的决定,会将她自己,彻底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场围绕着皇嗣的,更加血腥的宫斗,即将拉开序幕。
而这一切的背后,那个困扰了世人千年的谜题——为何陈阿娇十一年无子,而卫子夫却能一索得男?其背后那层“其实很简单”的窗户纸,也即将在血与泪的交织中,被彻底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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